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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红-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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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院上房。

老太太凝着眉头:“听说你这几天准备把鸾枝扶正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是。”侧位上沈砚青正襟端坐,如玉面庞上表情甚是冷漠:“扶正本是老太太先前多次嘱咐,故而未曾再做多余商量。老太太近日身体不适,只在家中好生调养便是,其他的事儿砚青自会处理得很好。”

“咳咳咳……”老太太一口长烟顿时呛住。

楼月赶紧过来给她顺着胸口。

老太太抿了半杯茶水,这才敲着桌沿叹气道:“老太太、老太太,好嘛,如今连祖母都不叫了!你自小没娘的孩子,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到大,你倒好,娶了女人忘了祖宗……别的我不说,那邓佩雯怎么办?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大户小姐,就这样被你白白睡一晚上?什么名分都不给?…你倒是白读那么多年圣贤书,跟那街上逛…窑…子的爷儿学上了!”

沈砚青蹙着眉峰不语,已经十多天没去过布庄了,不是不惦记生意,只是不愿见到那个自己一直视作无…幸搭档的女人。想起来就不堪,不信她竟是那种落井下石之人,偏偏事实却又抹杀不去……太销磨人心智!

“既是老太太设下的圈套,老太太自己去解就是。孙儿早已说过,今生只要鸾枝一个。”沈砚青沉着嗓音。

砰!

老太太把杯子在桌上重重一放:“那你也得给她一个名分!你不爱她没关系,你喜欢鸾枝我也不反对,可家里头的产业离不开她邓佩雯南边的工厂、离不开她手里的四成股份!……年前差点就破产了,那是耗费了多大的代价才把难关渡过,不能因为你年轻不懂事,就让你把家里头的生意拖累……旁的我不说,只单你如今身份地位渐长,鸾枝她一个窑…子出身的丫头又怎么配得起你?拿出去那是要掉身价的,丢的是沈家老宅的面子。邓佩雯别的不说,起码是个撑得住门面的。话我已经说到这里,你今天必须给我讲个明白!”

沈砚青眉宇深凝,刷地站起身来:“老太太说的孙儿并不无思考,不过砚青自认不是那种靠女人吃饭之人,昔日既然能在轮椅上把沈家三大产业扭亏为盈,就必然不至于因为一个女人的撤股而陷入绝境。邓佩雯那边,我自会与她将枝节商议明白。鸾枝的好日子却依旧照定,她于我而言乃是糟糠,我对她的心意也不会因为谁人而改变。那些诋毁的话,砚青不希望再从老太太口中再听第二次。”

低沉的嗓音,压制的怒意,声音虽不大,却分明一股冷煞之气不容人反驳。

“苍天喂~~辛辛苦苦伺候了沈家三代的男人,没有一代靠得住啊~”老太太气得捶胸顿足。

魏五急将将地从外头跑进来:“爷,人约好了,就在城外鬼谷坡。赶快动身则个,好容易才请来的,可别让人久等了!”

瞅着老太太一根发黄的烟斗,沈砚青终究有些不忍心,默了默,沉声道:“祖母若是不曾生出这些事端,孙儿依然还是敬重您。”

一道青竹长裳拂过,转身就往门外出去。

只这一抬头、一举步,整个清伟身型却忽然将将一滞,竟看到门槛外站着的孕中少…妇。着一抹荼白荷叶小衫,烟紫色刺绣百褶裙儿,呆愣愣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只是目光濯濯地盯住自己看。

“阿桃…”沈砚青的嗓音忽然有些喑哑。

“诶。”鸾枝柔声回了他一句,蠕了蠕嘴角,又僵僵一笑:“你要出去了啊?”

那笑容怎的这样陌生?为什么不哭不闹,竟让人安静得可怕?

一抹从未有过的惶恐与绝望顿然从心中升起,沈砚青素手抚向鸾枝苍白的脸颊:“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声音?不是让你好好睡一会吗,不听话。”

听话?听话的下场就是一次次被他的甜言蜜语哄骗、一次次被他沈家老宅的算计愚弄……倘若不是这一夜、这一路早已经受过一番磨砺,只怕此刻连身子都要软了下去了。

鸾枝拂去沈砚青的手,心一点一点的变凉:“早上让陈妈熬了粥,想和你一起吃早饭呢……才刚来,既然你要出去,那我就先回去了。”

冲老太太福了福身子,转身就走,一抹丰臃背影微微颤栗,努力让自己走得自然。

“好。那你在家里等我回来。”沈砚青攥了攥空却的手心,想冲过去抱住女人,她却已经头也不回。痴痴凝看她一眼……罢,今日便要去将所有事情解决好,一定要给她一个好好交代!

鸾枝走了两步,却又回头。那晨阳闪烁下的黄蒙光影里,沈砚青的背影清逸如风,正迅速的渐行渐远……她心中努力筑起的城墙,轰然之间便也随之土崩瓦解。

呵,此刻想起他昨夜对自己信誓旦旦的话,真真觉得可笑。

还在凤萧面前努力催眠着夫妻恩爱,一句软话都不舍得说,只怕凤萧会回过头来和他抢。那么的护他,原来却敌不过五天的光阴……五天不见,他便劈…腿了。真心枉付东流,什么山盟海誓,全都是假的……还这就是负情的下场。都是自己应得。

老太太让林嬷嬷去把鸾枝喊回来。

鸾枝不肯回。

林嬷嬷没办法,只得转述道:“老太太说,姨奶奶既然听到了,就应该晓得二爷的不易。该怎么做,做女人的应该都晓得自己的本分,不会拖累丈夫的后腿。”

呵,这会儿又嫌自己拖累他了,早先的时候为着让自己死心塌地,还给自己喂烟膏呢!鸾枝听得心冷,冷到了极致又反笑:“让她放心吧,想扶谁尽管大胆的去扶谁,我都没话说。”

“那就好。实在是谣言传出去了不好听,不然老太太也不会……她老人家也是为难,毕竟担着一个大家宅,不容易。姨奶奶多担待着点。”

“好说。”鸾枝捂着帕子大方笑笑。一秒也不想多呆,福了福身子就走。

那窄巷曲曲弯弯,森幽幽不带一丝活气,一个人在高墙下走路,只恨不得顷刻就将它走到尽头……可是为何偏偏就是看不到头,却好似顷刻就要被它的阴霾吞没?

不行不行,要死了,我要离开这里!…

鸾枝的步子走得越来越快,那灰蒙光影下,只见一道白衣红裙,孤零零似鬼影一般飘忽。走着走着,灵魂就不知飘去了哪里,那脚下的路忽然变成了红色。起初的时候才一点一点,后来渐渐多了起来,好像流成了河,红艳艳的夺人眼目。

啊!

下腹部忽然一股难以言语的痛瞬间漫过全身,整个儿顿地贴着墙面瘫软下去……来了,她的苦果来了……

“二奶奶——!……啊——,来人哪,二奶奶要、要生啦~!”

一声丫鬟凄厉的尖叫,沈家老宅顷刻之间沸腾了。老太太因为鸾枝肯主动让贤,才刚刚松了一口气,乍一听消息差点儿从床上磕下地来。

“乖乖!还真早产了!……快快,快去请产婆!”

“水啊,水来没?!陈妈——,水不够,赶紧再去换一盆!”

“棉巾、棉巾拿来了没有?要旧的,旧的软,姨奶奶嘴里好咬!”

不大的竹岚院里进进出出都是人,丫鬟把热烫的清水端进去,顷刻就变成满满的一盆鲜红端出来。一盆盆,荡来荡去的,那红液清稀,看得人心惶惶。

“加把劲,狠点拉!”产婆的声音尖锐高昂,压根儿不将孕妇的凄惶无助放在眼里,只齐齐冷冷的把声势造足。只恨不得那声音再拉尖、再拉高一些,听得门外的家主毛孔悚然,晓得那生产过程有多么不易,一会儿多能赏赐自己一些谢仪。

……

闹闹哄哄,血水一盆接一盆端出去,却独独没有女人的声音……她不肯出声。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太太又急又怕,在院子里兜着杂乱无章的圈子。却又不敢进去看,怕沾染上血光不吉利。

怎么才好好的,说生就生了?…这个女人,真是天煞的妖精,不能得罪啊!

又想起之前算命瞎子说过的话,记起来这个屋子里曾死过两个女人,怕那冤魂胁迫了孩子,把孩子糊成个傻子,赶紧让林嬷嬷回去去拿道符。

是。林嬷嬷说走就走。

荣国捂着滚圆的肚子急切切德走进来:“二嫂昨个儿还好好的,怎么今早上说生就生了?听说早饭还没吃呢,哪里来的力气?我送了鸡汤过来!”皱着眉头,眼里头都是担忧。

“孕妇不能见血光,见了要遭殃,赶紧出去、出去!”老太太却不给她进来,立刻着人将她打发走。

雾气弥漫的屋子里,昨儿个欢…爱…缠绵的暖帐今日变成了历劫的刑场。鸾枝双…腿被两名嬷嬷用力掰…开,嘴里头咬着一根旧毛巾,用力地抓着褥子使劲。那牙齿咬得太狠,渐渐嘴都麻木了,后来都忘记了自己咬的是什么。

“头,头出来了——!叫,痛就大声叫!叫得越大声,生得越痛快!”

婆子冰凉的大手无情地推动着她隆…起的少腹,下…面被撑大到无法想象,好似有什么东西顽固地堵着,出又出不来,仅有进不去,撕裂一般剧痛,五脏六腑都要被拖出去了。

心里却都是恨,不肯叫出声。叫出来给那外头的人听见,安慰的是他们,苦果却是自己一个人受。这孩子怀得不情愿,孕得太波折,生得不痛快……沈砚青!你我的情经了这一劫数,到、到了头了……啊!

忽然下面将将一坠,整个儿顿时空去了一大半。

“呜哇——”一声小儿啼哭。

出来了出来了。

是个姐儿。肤白俊秀。

竟然被个丫头当了先……可千万别再是个丫头。

老太太有些失望,在门外大喊:还有一个呢,还有一个!继续拉,赶紧的!

产婆又去掰开鸾枝的腿,鸾枝早已经麻木,一口残气呼出,对男人的情…爱顿时也了去无踪。

“是个少爷!”产婆兴奋地大呼,好似那孩子是她自己生出来一般光荣。

苍天保佑,送算是有个小小子了,不愧对列祖列宗!

老太太哪里还能再按捺得住,把烟杆在袖子里一收,颠着三寸金莲冲进房去。

那孩子却不哭,刚生下来就能睁开一丝儿眼睛,黑亮亮的,咕噜转。

都说不哭的孩子泯顽难教,他日不是人中龙凤,就是亡命败家,不吉利啊!

婆子紧张起来:“艾玛,这小少爷他不哭!”

“打、打他,看他哭是不哭!”见床上产妇昏厥,老太太也顾不得忌讳了,掏出烟杆子打元宝嫩嫩的小屁股。

“啪、啪”

还是不哭。

再打。打到哭为止。

那拍打的声音,只听得鸾枝心肝儿抽疼,用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伸出手臂:“别打我孩子,你们……没资格打他!”

“呜哇——”

那孩子一听到她的声音,竟好似能晓得娘亲的苦一般,忽然哇的一声哭将起来。稚嫩的嗓音雄雄脆亮,底气十足……没白喂他好吃懒睡八个月,身体好着呢。

好小子,可能耐,一生出来就和自个娘亲……老太太皱着不说话,挥挥手命人把孩子抱起来。

第90章 心思狠

鬼谷坡上;炙热阳光把干涸的土地烤得一片赤黄,热风扬起尘沙;连眼睛都被灼得红蒙蒙一片。杯水往地上倒去;还未晕开湿润,眨眼便化作一缕薄烟。热啊。热得魏五大汗淋漓;脊背上的衣裳湿却了好一大片。

坡角坐着一间简陋茶铺,旧木板拼成几张小矮桌;桌上放两碗茶水;清冷冷没有生意。老板是个独眼的老汉,听说年轻时是个江湖客,老了老了,就挑了个清静地儿金盆洗手。眼睛不看闲人;耳不听八卦闲事,管你是黑是白,只要交了茶水钱,随便你做什么他都缄口不言,很是个安全的交易之所。

苍老的手指端着茶壶过来,把茶水各续一碗:“客人慢喝。”

“谢老板。”沈砚青头戴青竹斗笠,着一袭青裳端端坐在矮桌旁,压低的帽檐将他清隽容颜遮挡,只露出一截线条精致的下巴,无端添出几许凛冽的味道。

魏五端起茶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咋着舌头往远处一看,只见对面坡上黄土飞扬,一骑黑影脚踮尘沙迅速掠近,那速度之快,有如暗夜旋风一般,眨眼就在跟前。连忙道:“爷,人来了!”

沈砚青站起身来拱手相迎:“江湖中人称鬼影燕三,果然伸手不凡!”

那人头戴黑纱斗笠,看不清脸,听见恭维也不回礼,只从怀中掏出来两沓册子:“想不到风声鹤起的沈老板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同样出乎燕某意料。沈老板要的可是这两本账簿?”

压低的嗓音,听起来应该三十出头年纪。

沈砚青接过手中,粗略将两本册子浏览,少顷眉头不动声色地凝起来……当初要的不过是祈裕马场的所有生意单子,想不到竟然还弄到他和老五瓜分的密账……呵呵,这倒真是一场极意外的收获了。

一双凤眸上挑,含笑致谢:“正是这两本。燕大侠办事果然不同反响,辛苦劳烦一趟,要多少银子请开个价。”

那燕三也不客气,伸出二根指头:“不管沈老板作何用途,扳倒姓祈的本是为民除害,不好多收银子。两万五。”

沈砚青让魏五给他三万倆银票。

燕三揣进怀里:“和沈老板做生意果然痛快!来日方长,今日先走一步。”微一拱手,一道黑影转瞬又掠地而去。

魏五咋着舌:“爷,咱家生意周转本来就紧巴巴的,为何还要多给他五千?”

个小气奴才,眼光不长远。

沈砚青凉飕飕瞥他一眼,勾唇冷笑道:“今日化去三万倆,只怕将来他老四从我手里头买回去,就不只是这个代价了。”口中说话,眼前又浮现起今日出门前,鸾枝那道白衣红裙的绮丽背影,心里头莫名生出几许焦灼,又问魏五,“另一个来了没?”

魏五连忙去叫。

是个驼背的干瘪半老头,五十左右年纪,着一身粗布衣裳,乃是祈裕马场的喂马人。搭着个脑袋,毕恭毕敬。

沈砚青也不急看他,只悠悠然翻着手中账本。呵,果然一条条都是自家从前的老客户,他祈裕果然够阴险。便抬头问马夫:“来的时候路上可有人发现?”

马夫一路上只当那沈家大老板应是个雍容富态的中年人,哪里想到竟是眼前这般英气逼人的青年才俊,心中惊叹,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奴才很小心,只推说去寡妇屋里头坐坐,很快就回去。”

“很好。”沈砚青把账本一合:“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废话我也就不同你多说。你替我干成这一桩事,我付你两千两银子,外加一所小院和一个女人,你可乐意?”

两千?!…还、还有院子和女人!

莫说两千倆银子,就是一个女人,自己喂一辈子马也莫想赚到啊!马夫舌头都打了结巴:“这、这么多?!……吓,小的除了喂马,别的甚么都不会,那要杀头的买卖怕、怕是干不来则个……祈老板心狠手辣,捉到了连死、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哼,又想吃又贪生怕死,天下哪有恁好的事!”魏五粗着嗓子,从怀中掏出两包药粉扔到他面前。

马夫战战兢兢的接过。

沈砚青眼中掠过一丝轻蔑,勾着嘴角淡笑道:“你既是怕死,就应该知道和他祈裕一起干,早晚都是死路一条。他现在做的可是杀头的买卖,我找你,是送你一条逃生的机会。这两包药粉你拿回去,洒在这个月喂马的饲料里,你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放心,这药一个月才生效,没人会怀疑你。等干成了事,爷自会让人护送你回老家,然后你的银子、院子还有女人,就全都有了。干不成的话,那一百倆就算是你的辛苦钱,同样不白亏待你。”

“诶诶……这样好、这样才安全。”马夫这才放下心来,谄着笑脸不停的点头哈腰。

“诶甚么诶?行了就画押!”魏五不耐烦地扔出纸笔。

那人忙不迭地摁了手印,拿了一百俩定金先走了。

主仆二人起身回去。

荒野的土路上尘沙飞扬,马儿懒懒的,走得不快。沈砚青皱着眉头不语,离县城越近一步,他的心就揪紧一分,怕回去旧人笑脸不再,怕相见心已成天涯路人……那个执拗的女人,无论她今日到底听去了多少,在回去之前,他一定要把所有的琐碎都解决!

魏五不明所以,咋吧着嘴道:“爷这招叫里外夹击,看祈裕那王八羔子这回不死翘翘!”

沈砚青恍然回过神来,挑眉冷咧一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是他卑鄙在先,爷自然不用讲究仁义。”

“是是是。”魏五连连点头,又问:“那间澡堂子,爷准备怎么弄他?听说那里头暗门沟子不少,要不要派人去衙门里头告他一状?”

沈砚青蹙着眉头:“早先有曾动过念头,后孟安国着人提醒,只说老四在破他的案子,让不要轻举妄动。”

魏五紧张起来:“那爷今日偷换了他和老五的账本,可不是扰了四殿下的破案?他日四殿下得不到证据,只怕还要寻爷的麻烦……”

沈砚青不说话,他的原意乃是弄废祈裕的马场,截断他的生意,让他死无翻身之地,那本密账得到的却是出乎意料之外……不过也好,倘若鸾枝将来真的狠心弃自己离开,有了这个账本,必要之时也好凭此要挟,不至于让他老四把自己打压得太狠。

想到鸾枝,心中蓦地又生出一股道不出的焦灼,只觉得家中好似有什么重大之事要发生,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连忙加快打马回城。

进了城,正是傍晚太阳落山时候,青石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纷纷从家里头出来歇凉。

路过光裕澡堂的后门,恰遇到祈裕挑开门帘出来。着一袭玄色修身长袍,手执一把小扇轻轻摇,抬头见沈砚青高头大马、英姿飒爽,那一身气度早已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不免张口讶然。

“哦呀~半年多不见,表弟可谓爱□□业双丰收,越发如鱼得水了~”祈裕先自拱手鞠了一礼。

“哼,祈老板看起来也很是春风得意。”沈砚青高座马背,却不屑与他回礼,那凤眸冷蔑带笑,毫不遮掩的鄙夷。

祈裕也不介意,反正在他们沈家,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被当做是个人看,依旧好颜色地应道:“半个月前见过表弟妹,看起来气色很是不错。祈某喜爱得紧,还和肚子里头两个小外甥玩耍了一会,恁的是个调皮,用脚丫子顶我呢~~待他日出生了,我带礼物前去看望。”

言语之间暧昧不清,偏说着叫旁人遐想误会。

沈砚青却不接招,只笑笑着打马告辞:“好说。扰祈老板照顾几日,贱内一直念念不忘,便是老太太也惦记你很久了,几时祈老板有脸,欢迎随时赏光~。虽说沈家的米不养混人,招呼祈老板一顿还是绰绰有余。驾!”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三言两语寒暄之间,看不见的刀来剑往。

……哼,想不到多日不见,他沈二瘸子的气焰倒是越发压不住了。祈裕面色发狠。

原绍压低声音凑过来:“主子爷可要去黑风口避避风头?…沈二爷为人惯是阴险狠辣,对女人又极是专宠娇纵,爷弄了他的女人,他心中必然嫉恨,只怕不知什么时候背后放上一枝冷箭,爷可要万万分小心。”

祈裕狭长眸子里掠过一丝阴光,不屑道:“呵,他倒是想得轻松~!澡堂子清干净了,接头地点也换了,没有证据,就凭女人的一句两句话,难道就能把老子扳倒不成?…吩咐下去,让人给我把他盯紧点,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来报。五爷那边若是问起来,只说最近风声紧,旁的一句都不许多提。”

“是!”原邵劝不动,奈何眼下也只能这般应付,便摇摇头退下去照办。

作者有话要说:(2)

景祥布庄门前,伙计们正在卸货。

邓佩雯着一抹鹅黄色镶花流苏百褶裙,一边指挥一边记帐。因身体着凉感冒,话说不完两句,又频频的咳嗽。

小锦在边上心疼抱怨:“一连十天连句话都不给,人也不来,瞧把小姐都累出病来了!他倒好,白白分得现成银子,恁的欺负人!都要这样,咱还不如回南边去,招个男人入赘算了。”

入赘?邓佩雯好笑地勾了勾嘴角,她爹从前就是入赘,小时候不知道娘为什么活着活着就暴病死了,等到某天爹爹忽然领着个女人和孩子进门,她才一瞬间有些明白。

太无奈,选什么都不踏实,不然何至于诳他沈二的冤大头。

邓佩雯心中自有把握,不免戏谑道:“得,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甭给我出什么馊主意。沈二他不来也罢,这个月的红利不算他。”

恼得小锦直跺脚:“小姐分明就是真喜欢他,嘴上又不敢承认。这还没成亲呢,就什么都包庇他,倒把奴婢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哼,你不说我去说,我这就去找她谢鸾枝,看看她到底让是不让!”

拍拍尘土就要走,一转身,却撞上一堵高墙,差点儿整个人都栽倒在地上。

抬起头,看到沈砚青一张冷肃的面庞,又瞬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忙退到自家小姐身后。

终于等到这厮主动出现了,邓佩雯脸颊悄然一红,少顷又释然笑笑:“哟,还知道过来呐~,以为这间店铺以后都改姓邓了呢。来来,大伙儿快点搬,那正经老板来了,甭偷懒给他瞧见了~!”

不理他,继续招呼伙计卸货,心里头却怦怦怦的跳,紧张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沈砚青伸手把邓佩雯袖子一拽,声音冷沉沉的:“你进来,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邓佩雯心里没底,莫名生出几许不好的预感:“什么事?你心里有气,回去和你们家老太太撒,要是骂我辱我的,我可不要听。我也是被算计的!”

沈砚青却不容她多嘴,一劲往议事间内大步直走。那青裳缱风,一身不容抗拒的霸道气场,只看得人又爱又恨,邓佩雯只得两步随了进去。

议事间内几名伙计正在清帐,都晓得两位老板近日的暧昧绯闻呢,连忙个个挤眉弄眼的退了出去。

“咳咳……沈老板有什么事儿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佩雯什么没经历过,什么都能承受得住。”邓佩雯咳嗽着,清秀眉眼间微带几许憔悴,勾着嘴角自嘲地笑。

沈砚青让魏五给她沏了杯茶。

“谢了。”邓佩雯不客气的接过。

她其实是美的,为人处世之间气量也足,他这样冷落她,她竟依旧不慌不忙地、沉着冷静地操持着生意。倘若不是鸾枝先让他品尝了爱情的味道,或者单纯只为着利益,曾经的他会考虑她。然而缘分就是缘分,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长痛不如短痛,为着鸾枝,便做一回恶人也罢!

沈砚青凤眸微微一挑,不动声色地把心思敛藏,硬下心肠道:“前几日家中琐事繁多,匀不出空闲来答复邓老板……实不相瞒,三天后就是我抬举鸾枝的日子。她十五岁跟了我,不计我轮椅不便,只与我不离不弃,不管她出身如何卑微,我必不忍心一而再再而三的负她。邓老板可以有两个选择,其一,布庄至今的所有生意全部五五分,你回南方,景祥字号拆开,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只是供货关系。当然,若是不肯与我供货,也是你的自由,只是相信邓老板找不到一个比我们沈家更踏实的伙伴。”

没想到他最后的决定是这个,可是如此一分开,和撤股还有什么区别?邓佩雯笑容微微一僵,心思仿佛一瞬间落入冰冷的谷底。

果然是个狠心残酷的男人啊,他永远只会为自己的利益而考虑,他所爱的,他便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保护好;而他不在乎的,却不管你是死是活……那个被他捧在心尖儿上的女人,到底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分?

邓佩雯扯了扯嘴角:“吃了吐……沈老板果然无商不奸,够狠。只是我一个孤身女人,要那么多钱财做甚?眼前的四成股份已经足够了,不奢望再多。那么,第二个呢?沈老板不妨说说看。”

沈砚青眉宇微蹙,凝着邓佩雯清秀面庞上的不甘,容色越发的冷冽:“这其二,邓老板若是执意要求个名分,在下也可以给你。不过除了名分和股份,其他的任何你都从我这里得不到……邓老板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在鸾枝分娩之前你须得回南方,我会一年去看你两回,但这件事,永远都不可能让鸾枝知道。你也永远不得再回北面。”

太狠了!什么都得不到,要你个破名分干什么?

小锦气得胸口起伏,重重把桌子一拍:“沈二你太过分了!合着你把我们小姐白睡了,还让我们小姐白白给你守活寡!欺人太甚,老娘这就去衙门里状告你!”

撸着袖管杀将将就要出门。

魏五两手抱胸把门一堵:“小丫头口出诳言,莫说那天晚上我们爷醉得糊涂,睡没睡成还是一回道理;只单你家小姐清醒这一点,我们爷就可以去反告你一出强辱民男!”

个贫嘴破奴才,你才强辱民男!

沈砚青冷飕飕瞥了魏五一眼,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活寡什么的,从一开始邓老板不是就应该想到结局了嚒?……本就是一场生意,是邓老板想要的太多。倘若让沈某选择,倒情愿在你一无所有之日,与众人一般摒弃你;也免得白白扶持你一遭,末了却被你破坏我夫妻恩爱。到底如何选择,邓老板仔细思想后再派人回复于我,告辞。”

都不知该庆幸遇到个如此冷静的生意搭档,还是该怨恨遭遇了这么个无情的男人……早知是这样一拍两散的结局,还不如不接老太太那一招。

邓佩雯心中发冷,面上却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哦呀~,沈老板这么说的意思,倒好像将佩雯置于不义之地了。眼下只怕不是我愿意不愿意撤,而是你家老太太肯不肯让我撤的道理……不过不管结果如何,生意总归是要先做下去,沈老板好走。”

沈砚青拱了拱手,清隽面庞上笑容凉薄:“实在对不住。总须对不起一个人,但我舍不得是她。”

所以舍得对我是嚒?邓佩雯笑笑着送出门去。

门外伙计已经把货卸完,留下两三个人打扫着布料残渣。

“迂——”老程正扯着缰绳满县城的寻找主子,见状连忙颠着瘸腿跑过来,擦着汗道:“爷、二爷,可算是找着您咧!二奶奶她、她生了,比魏五还多了一个千金!……”

沈砚青正要跃上马背,闻言浑身将将一滞。老程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就已经被他牢牢握住:“你说什么?鸾枝她、她生了?…几时生的,大人孩子此刻如何?”

英挺的身姿微颤着,低哑的嗓音也好似一瞬燃着了火……怎么突然就生了?前几日白老大夫还说她胎儿稳健,母子安康……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是、是……早上爷前脚才刚走,二奶奶就栽在巷子里出血了,打中午就生出来一对龙凤胎……吓,光顾着报喜了,爷您赶快回去瞧瞧吧!老、老太太让人把孩子抱走了,说怕二奶奶照顾不好,要给孩子找奶…娘呢。二奶奶一觉醒来不见了孩子,一个人枯坐在院门口,说就等着您回去给她一句话!……这女人才生了孩子,吹不得风,一吹风就落下病跟了!奴才找了您大半日,差点没被急疯!”老程肩膀被桎得生疼,一边说,一边焦急的跺脚。

驾——!

只话音还未落下,便见一道颀长青裳拂面而过,沈砚青已经跨上马背踏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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