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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尘起时-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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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刻,他真想逃开,像兰尘一样,不看不听,只在清园里默默地等他回来——

那总是笑得温柔的人大概不知道吧。他不止一次地听到过她倾诉她的恨,他甚至亲眼看到过。不是直接在他面前,而是她转过身去,他看到她的手攥得紧紧的,连指甲刺破了掌心出血了都不知道,连躲在帏幕后的萧漩看到她的脸后吓得摔倒了都不知道。

爱之深,恨之切!

这是兰尘说的,他明白但始终不能理解。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在了,不是像洛阿姨吐着血倒地的那种不在,而是走了,独自离开南陵了。为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还有个人会温柔地抱着他,温柔地对他笑,温柔得和对她亲生的孩儿一样,那就是母亲!对他来说,她就是母亲!

可原来不是,不仅不是,还是深恶痛绝的对象!

呵——

“……公子……”

“你在不安吗,公子?”

“原来公子也是有求不得的啊!”有人轻笑着叹了一声,声音清清浅浅的,像初秋吹过水面的风。萧泽不禁凝神,果然听她又道:“不过这也没什么,至少没有跌入怨憎会的深渊里去。”

“能这样才算好!就算他们不爱你。但是你爱他们,你爱爱着他们的你,所以被人弃若敝屣又如何呢?人只要珍惜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好了。说起来,这世上又能有多少属于自己的东西?”

——窗外再度晨光明媚的时候,韦月城终于舒了口气。

没事了,萧儿没事了!

心情一放松,顿时觉得全身无比酸软,她靠在旁边的榻上,疲累得连胳膊也不想抬起来。这时,一杯热腾腾的药茶递到她面前,韦月城一边向许迟道了谢。一边接过。

“我来看护公子,你去歇会儿吧。”

许迟淡淡地走到萧泽床边坐下,他跟韦月城一样俱是两天两夜未眠,但仗着内功深厚,他的精神还很不错。知道即使萧泽现在已脱离危险,但韦月城仍不会放心,他便亲自看护。

想了想,韦月城点头道。

“也好。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反复的。再过会儿,楚公子他们就可以来接替你了,你不要再扛着了,也去休息吧。”

“我知道。”

“哦,对了,如果我爹回来,要他一定先来找我,不许擅自去找岳的麻烦。”

“老爷子恐怕会憋不住。”

许迟淡淡陈述事实,韦月城想了想,道。

“那就告诉爹,若不按我说的,便至少一年不许他上麟趾山。正是多事之秋,泽儿中艳雪剧毒固然让人生气,但这时候,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看到许迟点头答应,韦月城这才安然喝完杯中茶水。许迟在其中加了安神草,她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目送韦月城走入侧室,许迟垂眼看看萧泽。呼吸较先前平稳了许多,也没有再冒汗了,只待余下的毒素再淡去三分,应该就可以清醒了。

敏锐感觉到的异样惊动了许迟,他警觉地抬头看去。门被推开了,轻而有力的脚步声传进来,许迟猜到来人是谁了。果然,下一刻,转过帏幕而露面的人便是萧岳。

许迟转回头,萧岳在床前停下。

萧泽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终于不再那样骇人。同样两天两夜未眠,萧岳却似比一直守在跟前的许迟还要疲惫。

顿了顿,他问。

“泽儿是没事了么?”

“嗯。”

“那他什么时候可以醒?”

“你也知道艳雪的毒难得清。可能要到下午才会有醒来的迹象。”

“……真的不会留下什么影响吧?”

“不会。”

“……”

萧岳再无话可问了,月城先前已经说过大致的情况,中间虽有惊险,但治疗总体还算顺利。而瞧刚才的情形,月城显然是对萧泽的治疗结果极为放心,才会离开去休息。

看看萧泽,再看看低着头的许迟,萧岳想起刚才在窗外看到的那简简单单的情景。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是现在,真的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许迟,泽儿——就劳烦你了。”

“没关系。”

许迟抬头瞟了萧岳一眼,似是觉得奇怪。他们是老相识了,出身名门大派的萧岳多礼,他是知道的。但他们之间,萧岳以前可从没“以礼相待”过。

感觉到许迟略带疑惑的视线,萧岳的眼色深了深,他一转身,离开了房间。

前夜终于还是去见了匆匆赶来的月城,也许是悬着萧泽的关系,他们只是看了一眼,月城什么也没问。

“门主。”

洛渠从对面直接跃过莲池,呈上两样东西。

“这是……三公子的剑与发冠,渔人在距离古渡七里处捞到的。”

呆立半晌,萧岳木然接过那柄无鞘的宝剑。

“……一起?”

“不是,在两处,相距甚远。剑冲到浅水处,发冠是被渔网勾到。”

“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

萧岳握紧了剑柄,这是萧漩八岁开始习萧家剑法时他依循家中俗例亲自为儿子挑选的,华美而冷冽,萧漩分外爱惜。他甚至不常用,别人多认为萧三公子性情风雅,更喜用扇,但萧岳看到过儿子练罢剑法后坐在一边细致擦拭剑时的神情,那是舍不得。

如今,这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叫人继续找,往下游去,增加悬赏金,但有任何一点线索,均重赏!另外,现在可以对飞云山庄施压了。记住,这力度要把握好,绝不能触到那位的鳞。”

“我知道,门主放心。呃——少主,可好转了?”

“现在还没醒,不过没事了。”

洛渠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看了看萧岳,拱手要他注意休息后就转身大步离开去布置人手。

捏着宝剑与发冠,萧岳独自站在清晨明媚的秋阳里,看着走廊蜿蜒的孟夫人所住院落的方向,心中悲慨情绪激荡。

毁了这个家的人到底是谁?

每个人都好像有自己坚持的理由,结果,每个人都伤了一身。事已至此,他已经不想去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了,他只想他的儿子们都回来,回来再说。

如今,萧泽可以保得平安,可是萧漩恐怕真的——已凶多吉少……

这天下午,连日阴霾的萧门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西院传来好消息,萧泽醒了!

上迄江湖上排得上名号的诸堂主,下至普通丫鬟仆妇,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这场兄弟之争根本就没结束,但萧泽无事,还是让众人安心不少。萧门毕竟是江湖大派,门主又刚刚成为武林盟主,这节骨眼上若少主因内乱出事,那是大不妙。

身体被毒素侵蚀得还是很虚弱,不过精神看着倒还行。与韦月城、许迟打过招呼,萧泽便直接问起了萧漩。

“生死不明?”

萧泽大惊,若非身体全然无力,他只怕就要爬起来了。

“怎么会?当日他身上并无大伤,那儿的雍江水也并不湍急,三弟水性很好,他自己跳下去不是为了逃开么?”

“看着是这样,不过听说捞到了他的剑与发冠,而且洛渠当天就带人严查雍江两岸,却一点踪迹都没有。看那时情势,他本不会预计到要跳水逃生,要找人接应,照说总该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皱紧眉头,萧泽回忆一遍那天情景,但无所发现,他试着动动胳膊,竟是仅能勉强挪动手。这样子,想不躺着也不行了。

“娘,门中情形,您知道吗?”

“岳软禁了孟夫人和萧澈夫妇,这几日他只过问门中事务、你的病情以及萧漩的情况,其他一概未处理。”

“——软禁在哪里?”

“三人都在孟夫人院中,门内亦戒严。”

想了想,萧泽又问道。

“那兰尘呢,她们母子怎么样?”

“很好。”

点点头,萧泽放心了些。

许迟正好端了煎好的药过来,才扶起萧泽喂他喝下,萧岳急急进来。

“泽儿!”

“哦,爹,您来了。”

萧泽安抚地冲父亲笑一笑,萧岳舒了口气,走到床前。

“好,醒来就好。”

“儿子不孝,让爹担心了。”

“别说这些傻话,赶快养好身体是正事。”

萧岳的神色轻松了不少,他转而又去问韦月城。

“如今看来,艳雪对泽儿可还会有什么影响?”

“没什么影响,只要细加调养月余便可完全无碍了。”

“那……哦,好,那就慢慢调养吧,必得把艳雪之毒清干净才好。门中事务自有人处理,泽儿也不必担心。”

“是,那就烦劳爹了,儿子倒是偷了段空闲,可要好好休养了。”

萧泽笑得很轻松,想了想,他看看韦月城。

“娘,我昏迷也有这好几日了,您帮我去看看兰尘吧。她那儿子根骨不错,我还指着将来收为徒弟呢,可别叫她这不称职的娘给带出些什么弱症来。”

抬抬眼,韦月城知道萧泽是有话跟萧岳说,便弯一弯唇角,露出个清清浅浅的笑来,点头道。

“好,我去看看。”

简单收拾下药箱,韦月城转身出了房间,许迟也跟着出去。萧岳的目光慢慢收回,屋子里,便只剩下这父子两人和一室沉默。

萧泽靠在床头,他看看在床边缓缓坐下来的父亲掩不住疲乏的脸,不禁轻叹了一声,苍白的脸色一片平静。

“爹,您今日就撤了软禁孟姨和二弟他们的命令吧。”

“……你真不生气?”

萧岳侧过头来直视着萧泽,苦笑一下,萧泽道。

“不,不生气,只是觉着可悲。落到如今这局面,不在意料之外,但是真只觉着可悲。孟姨、二弟、三弟,您和我,大家兜兜转转,却谁也没如意。”

“——可悲?”

萧岳的身体一下子颓然如松弛了的弓,这位在江湖上留下赫赫威名的萧门门主几十年挺直的脊背此刻初次无力地弯了下去。

“我想了两日两夜,还是不明白,到底从哪里开始错了?我一直觉得我对不起的是你和你母亲,但他们母子,难道我的忽略真的严重到如此地步,让他们不惜对你狠下杀手?”

偏头想了片刻,萧泽淡淡一笑。

“人非圣贤,岂能无嗔无怨无妒?这二十多年您待孟姨可说不薄,但您的心,并没有分给孟姨多少。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当年甘愿嫁给您做妾室,孟姨身为相府千金,已是委屈,却仍是尽心操持了这么多年——爹,对这个家,对孟姨,您难道真会毫无一丝留恋?”

“……澈儿说,要我放他们母子离开,他会再不问江湖事。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从未想过会有今日这局面。放,不是;不放,也不是。泽儿,是不是真就只有这一个解决的办法?”

“都不过是关起门来的家事,爹,您这么犹豫,又何尝不是已有主意?软禁有三日了,您也许先该去看看他们。到底该如何对待孟姨,爹您凭心便是。至于萧澈,我想见他,我们兄弟也该好好谈谈了。萧漩的下落,也还请爹命人细加搜寻,年轻本就气盛,他又个性激烈,多少有些冲动。”

“你——就这么认为?”

“不,这件事当然不是这么一句话就能说清的,可是我希望能把方向转到这里去。”

萧岳叹口气,转过头去注视着萧泽苍白的脸色。

“当年暗胆敢受命刺杀于你,现在想来,那雇主大概便是他们母子吧。处心积虑这么多年,你放心?”

“爹,您不是也说过的吗?我是长子,是大哥,有些事,我是该多担待些。”

迟疑片刻,萧岳站起身来。

“好吧,你才刚醒来,先好好休息一会儿,我晚点再叫澈儿来见你。哦,那个兰尘,需不需要叫她过来照顾你?”

“不必了,要她把我的清园照顾好就成,等我再好点就回去。”

点点头,萧岳扶着萧泽躺下,又唤了人进来细加看护,这才转身离去。待萧岳一转出那道帏幕,萧泽便闭上了眼睛。毒素未清,刚醒来的他着实虚弱,这辈子还是初次无力至如此地步。

萧泽安静地躺在满室药香中,他没有试着去调息运功,有母亲在,他便不用担心身体上的问题。现在,麻烦的是孟姨和萧澈的事。

其实他也不知道如何处理才算真正好。

兰尘说过,这世上最不可理喻的恰恰就是人的心。有些事不是交心坦诚就可以的,比如孟姨的怨,比如萧漩的恨。

也许是更像母亲吧,对那种因爱而生出的疯狂,萧泽只想皱眉。

但这却不是他可以逃避的,那毕竟是曾给予他温柔的女人,是一直维护着他这大哥的萧澈的母亲,他不想失去一个弟弟后,再失去另一个。况且即使父亲也许真的没有那么爱孟姨,但二十多年相守,岂会仍是半分情义也无?再者说了,以父亲的性子,若当真无意,就算对方是堂堂相府小姐,当年又怎肯逆着母亲也要娶进门来!

如今,只希望父亲能更了解一点。更了解母亲于他,终究已消磨成前尘往事。而孟姨的怨,若是可以的话,最好也一并叹息着丢入风里,化作前尘往事吧。

萧泽醒来的消息迅速就传了出去,门中上下人等一阵欢欣,但众人也明白,萧泽的平安正意味着暴风雨前的死寂已过去。谁也无法猜测萧岳会如何处置此事,孟夫人与萧漩谋刺萧泽是真,但他们背后,毕竟还有个相府,而当今皇帝,毕竟是孟夫人的表弟,据说自小与之亲如姐弟的人。

萧岳顺着回廊慢慢踱着,这条路,他走过二十多年,闭着眼睛都不会错的。二十多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惊涛骇浪的大事。他的脚步,却从未如今日这般沉重,甚至,有些踌躇、犹豫。

再怎么慢,也究竟还是走到了门前。

牢牢看守着院门的属下立刻遵从命令打开了紧锁的院门,萧岳背起手,缓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很静很静,秋风一起,飒飒的几枚黄叶飘卷下来,竟有满地凄凉的感觉。明明这时候才算刚刚进入秋天,高远的天空整日都蓝如一大块澄净的美玉,一阵阵吹过袖间的风,也正舒适怡人。

萧澈拿着扫帚在打扫院子,被软禁的这几天,他都会神色平常地把院中不多的落叶清扫得干干净净。此刻看见父亲进来,萧澈也没有任何多余反应。他把扫帚靠在旁边的树干上,等候在路边,朝着萧岳一揖,淡淡道了声。

“爹。”

萧岳朝屋内看了看,萧澈依然站在那里。

“娘刚睡下,她这几天精神不太好,爹若有事,可以先同我说。”

“……你母亲她,怎么样了?”

“没什么,娘计较了半辈子,慢慢也就放开了。”

呆了呆,萧岳的眉头皱起又平复,他把目光移向淡漠如平常的二儿子。萧澈自小常年在南陵,身手如何萧岳当然清楚。这世上,没人能在萧二公子脸上留下那样深的五指痕,除非萧澈不闪不避。

“澈儿,爹想知道,为什么你那样维护泽儿?”

“因为他是我大哥。”

“——你,不想要这萧门?”

萧澈抬头淡淡地瞥父亲一眼,轻而干脆地回答。

“除了大哥,没人有资格得到萧门。”

深深地吸一口气,萧岳转头看向沉寂的屋子。

“我进去看看你母亲,等她醒了,跟她好好说会儿话吧。泽儿,你大哥已经醒来,他想见你,你去吧。”

萧澈的眼帘动了动,习惯了挺直的脊背看不出放松的迹象,但萧泽平安的消息确实把压在他心上最重的大石搬开了。他没有立刻走开,看着父亲的背影,掀唇问道。

“爹,三弟呢?”

“……他还没有找到。”

萧岳的脚步放慢了,却没有停下。

“……您要对娘说什么?”

萧岳的脚步停下了,说什么,他其实真不知道要说什么。世人都知道韦月城在他心中的份量,她更是早在嫁给他为妾之前就已清楚,为何要隔了二十多年后却来百般谋害萧泽?

是那姑娘说的“求不得”的缘故么?

求不得,求不得,情爱之事,如何去“求”,怎样又才算是“得”?

他没有想过,而她的想,变成了阴谋。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大哥的身体要尽快养好,漩儿要赶紧找回来,你母亲,爹当初娶她的时候就说过了的——这辈子,不离不弃。”

“不要指望爹忘了月城,若是如此轻易就忘了她,恐怕你们的娘,爹将来也会抛诸脑后。总之,月城不会再回到我身边,这是去年就已经说开了的事,但我心里仍然有她。你母亲做下如此事,爹心中也仍然有你母亲。”

“前尘往事,不要再计较的话,家就还是那个家……”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十六章 破局

第十六章 破局

看着父亲走进屋子。萧澈沉默地站在院子里。片刻后,凤仪的声音传出来,还伴着孟夫人贴身侍女的哭诉。

萧澈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凤仪她们出来了。

看见萧澈站在院子正中动也不动,上官凤仪深呼吸一下,缓步走到他面前,抬手捡起一枚飘落在他肩头的叶子。

“你不是在打扫院子吗?怎么偷懒?”

定定地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萧澈半晌才闭一闭眼睛,喘口气似的道。

“凤仪,大哥没事了。”

“嗯,我知道,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了。”

上官凤仪微笑着偏了偏头,问道。

“想去看他吗?”

“大哥要我去见他。”

“……那就去吧,正好看看大哥到底怎么样了。”

萧澈垂下眼眸,没有说话,上官凤仪仔细帮他整理好衣裳。弄罢,她看着萧澈,忽然上前紧紧抱住他。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亲昵,不顾身后还有孟夫人的女侍在场,上官凤仪主动抱紧了自己名义上的丈夫。自己已将心交付的男子。萧澈愣了愣,手动了动,终于也伸出双臂,温柔地拥住上官凤仪。

这么近的距离,她的声音就响起在耳畔,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子上,他第一次有如此真切的感受。这是他的妻,未结发、已同心,今生不离不弃的妻。

“大哥想必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澈,你必须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你这个人啊,盯住你三天三夜也难得看出什么表情来,要是嘴巴上再不说,大哥怎么会知道你的愿望呢?你比我更了解大哥!去吧,澈,我们等你回来。”

“——好。”

目送萧澈出了院门,上官凤仪轻轻叹息了一声。

出事至今已有好几日,萧岳终于是来了。这不能不让她既舒口气,又更加忧心忡忡。毕竟这么一团乱麻要如何了结,完全看萧岳的意思。

孟夫人对韦月城母子日积月累的怨忿不会立刻就消散的,尤其加上知道了萧澈的“背叛”与萧漩的落水失踪,以及萧岳随后的软禁,她现在的精神非常不稳。待她醒来,会和萧岳以何种情况对谈,上官凤仪一点底都没有。

虽然她希望能与萧澈自由自在地生活,但萧门的事若处理得不好,他们带着孟夫人离开就很可能带来萧门与孟家的对立。她最清楚萧澈心中萧门与萧泽的地位。所以她只能祈祷事情能变得好一点。只是,到了如今,真的已很难说清怎样的发展算糟糕,怎样的结局又才算得好。

侍人通报之后,听到室内萧泽说“快请”的声音,萧澈走进屋子。萧泽正被许迟扶着坐起来,韦月城在桌边收着一套银针,房中还有一名翘脚高坐的老者。

看到萧澈进来,韦月城对他点点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就是萧澈啊,我是韦月城,谢谢你救了萧儿。”

“……应该的,您客气了。”

萧澈垂头作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韦月城。听过太多有关她的传言,但此刻真实看到那种清冷的美丽,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韦月城轻轻笑了笑,收好银针,对另两人道。

“爹,许迟,我们出去吧。”

萧澈忍不住抬起头来,原来那老者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奇侠韦清。传说般的人物,这让萧澈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老者极敏锐,偏头便对上了萧澈的视线。那带笑的目光,令萧澈突然觉得尴尬起来。

他这时倒是很庆幸自己这张习惯了无表情的脸,以淡漠掩饰住心中翻滚的情绪,萧澈沉默地站在屋子中间。

韦月城他们关上了门,韦清的声音随即传入耳中。

“嘿,这小子不错,我看着顺眼,干脆跟那老小子要了去做徒儿吧,这笔账就这么清了也行。”

“爹,您还是先把那个家中那个热血徒儿教好再说吧,昨日传的信上说,那孩子已经把您随口说的二十七条要求办妥了二十一条。我看,您也该准备照约定传他那套剑法了。”

韦清发出疑似哀叫的声音。

“那小子,那么热血沸腾干什么啊!明明当师父的都应该是一壶好茶伺候在树荫下,轻轻松松地指点招数就可以了,怎么到了他那儿,我这把老骨头一点也不得轻松?都怪萧儿,塞给我这么个宝贝徒孙。”

“爹,当初赞那孩子勤奋、有侠气的可是您啊!”

“识人不清,你爹我后悔了不行?”

“不,后悔当然可以的,您只别反悔就好了。”

韦月城的声音清清淡淡,含着一点温然的笑意,听着十分悦耳。

萧泽也笑了,他转回视线,看看站在屋中的萧澈。

“二弟,你过来坐吧。自己倒茶喝可好?我这会儿还起不来。”

抬头看一眼靠坐在床头的萧泽,萧澈走到桌边拿起茶壶。

“大哥饮茶可忌讳?”

“没什么忌讳,多谢你了。”

萧澈便又拿了两个杯子,斟了茶水端过来,递了一杯给萧泽,自己拿着另一杯在床边的凳子上端端正正地坐下来。

啜了几口茶,捧着杯子,萧泽看向萧澈。

“二弟那天也受了伤,都好了么?”

“好了。”

“那就好。我身体不行,三弟又还未找到,武林大会以来的这些事牵扯甚多,二弟若是伤已经好了,就去帮爹处理些门中事务吧。”

萧泽轻描淡写地把前几日一场兄弟之争抹去,看他的神态,萧澈完全感觉不到试探或是怀疑之意。他便静静地坐着,握着杯子,没有任何表情。

瞧着萧澈冷漠的神色,萧泽无声地轻叹口气,脸上的微笑带了些为人兄长们特有的无奈。

“二弟,我们有多少年没好好说过话了?”

萧澈的肩膀震了震,却没有抬眼。萧泽抚着手中温热的杯子,继续道。

“疏远得太久,我竟没看出你和三弟的变化。事情会到如今这个地步,是我跟爹的责任。但当务之急在于眼下萧门的处境,二弟,你得帮我们。”

“……我把娘带走,便是最大的帮助。”

萧澈依然半垂着眼帘,语气淡漠。

“若是爹要留住孟姨呢?”

“爹这样的不舍,不会让娘满足,终有一日,她会疯狂。”

“二弟,你应当是比我更了解孟姨的。就这么带她离开萧门,我想。孟姨会更无法接受。”

“……她必须离开。”

摇摇头,萧泽重重叹息一声。

“不是必须。二弟,我们是一家人,已经二十多年了,既然不是一开始便有的阴谋,那么就没有谁必须离开的道理。孟姨如何,那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得看爹,看孟姨自己。上一辈的纠葛,再与我娘无干,现在就是在爹与孟姨之间,爹不是薄情人。”

“从娘对大哥你图谋不轨开始,就不仅是爹和她之间的事了,更何况萧漩也牵扯其中。大哥,你是否想说你不在意?”

萧澈终于抬眼注视着萧泽,那一双湛黑的眼眸有如寒星。

“我知道大哥素来不羁于凡俗琐事,一定也早察觉到我娘的不善,大哥不在意,可是,我在意。如果没有我娘,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萧漩……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了,若非因为我们,大哥根本就不用一个人对着天上的月亮想念母亲,也根本不会在成为少主后还一再被人质疑能力,一再身陷险境,甚至中艳雪剧毒,险些失了性命。大哥,这里,本来就是没有我们的。萧门原本就属于大哥,爹,也属于大哥。”

“——你就是这么想的吗?”

萧泽靠着床头,身体依然无力,但他直视着萧澈,那目光锁定了萧澈的眼神,不让他又把漠然装上,冷冷地移开。

“不要说如果。你年纪轻轻爱回忆可以,但是记住,这世上没有如果。我娘是什么性格,我自然知道,而孟姨对我那十年的照顾如何,我也清楚得很!二弟,二弟,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早该明白七情之苦。我不想怨孟姨什么,也不想怨三弟,而且现在我也觉得要对萧门负责并不意味着我就一定得以少主或门主的身份去执掌它。我希望这个家能在,希望萧门能在——你该知道的!”

“大哥是担心皇帝那里么?”

“对。”

萧澈再次沉默下来,萧泽却笑了笑,道。

“还有江湖,是非多多的江湖,却不得不说它确实很吸引人。不要轻易退出,至少不要现在就想着退隐。长剑烈酒,快马西风,二弟,倘能在江湖上真正痛痛快快走一遭,我想,倒也不枉此生偏偏生在江湖。”

“……大哥信这江湖?”

“信,当然信。我们不就是这江湖么?”

“……”

“好了,不用现在决定,你等爹的消息出来了再做决断也可以的。萧门并非一定要是我的,而我行走江湖,也并非全是为了萧门。二弟,大哥只希望你能记住一件事就好——大哥很庆幸有你这个弟弟!”

扶着萧泽躺下,萧澈在安然而卧的萧泽床前呆站了片刻,便转身出了房间。院子里韦清正和许迟活动手脚,韦月城则静静地坐在廊下翻着一册药书,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刚好看到萧澈出来。

“已经说完了吗?”

“是的——大哥这时已睡下了,他……”

“也好,随他去吧。”

得到轻松的回答,萧澈便关上房门,回身对着正打量他的韦月城欠欠身,就打算离开。韦月城放下药书,道。

“年轻人不要把事情都堵在心里,所谓忧思成疾,你要懂得排遣心绪,爱惜自己。”

“……多谢夫人。”

“不用客气。”

韦月城淡淡笑了笑,重又拿起药书。

她这个人,向来是极淡薄的,萧澈对此早有了解,今日见面,果然是个如明月般高悬九天之上的人。就算在父亲和儿子面前,韦月城也显得颇是清远。但那两抹浅浅的犹如微风拂过水面带起的那一圈涟漪般的笑,却让被人称为冷心冷面的萧澈感受到了韦月城的真实。

韦月城,是离开了父亲,舍弃了大哥的人,是——是父亲曾经的妻子,是大哥永远的母亲……

“喂,小子,别走,跟老夫来比划两招吧。”

见萧澈侧身欲离去,韦清斥剑挥开许迟的攻势,中气十足地向萧澈邀战。萧澈偏头,鬓发已半白的一段传说的铸就者站在屋檐上,目光炯然,带着朗然的笑容,深灰色衣摆飘飞。跟西院护卫随手借来的长剑反射着黄昏最后一束夕光,朦胧而内含力度,像一幅古帛画上峭峰壁立、飞流千尺直下的山水。

抿了抿嘴唇,素来冷漠的萧澈,右手突然热起来。

身边无剑,护卫们都是守在院外的,萧澈只犹豫一下,就使出轻功腾空而起,双手成掌,向丢开了长剑的韦清攻击而去。

“——请指教吧!”

“喝!好小子,气势倒是十足啊!”

韦清声如清啸,手脚上的功夫也不含糊。成名已久的他对上认真的后辈,既注意着内力上的轻重,招式上又是实打实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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