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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蓝颜-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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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儿!”蓝兮叫了一声,却没追去,看常欢急吼吼上了马车,探头看着他,无奈嘱咐道:“要去就去罢,早些回院,莫让张先生担心!还有……”他沉下脸,“不准去痕影庄!”

“嗯!”常欢笑着挥挥手,低头吐了吐舌头,冲韩端道:“快走!”

车出万州城,常欢苦着脸坐在韩端身边道:“我对师傅撒了谎,他若知道定要气死了。”

韩端不作声。

“师傅他为何不喜欢……唉。”

韩端冷哼道:“自命清高。”

常欢瞪眼:“你说我师傅?”既而怒道:“不对!他才不自命清高,我师傅是最好最和善的人,从来不以名压人,对谁都是有礼有节,和和气气的,要说自命清高……”她狠翻韩端一眼,“我看你才是,又没礼貌又爱凶人!天下第一剑了不起吗?我相信能打败你的人还多的是呢!”

韩端的万年寒冰脸又摆了出来,万分后悔自己为何要答她一句话。

常欢一会儿自夸师傅,一会儿焦急询问季凌云病情,韩端嘴闭得紧紧的,再也不开口,坚持忍受着聒噪一直到了痕影庄。

跳下马车,常欢跟在韩端身后向庄内跑去,五年没有来过,这里变化不大,依然房高景美,气派非凡,穿过偏廊,到了季凌云居所楼前,韩端指指院子,示意她在此等候,自己进了门。

常欢看看院里院外,居然没有一个婢女小厮的身影,连个端茶送水都看不见,安静极了。心中不禁奇怪,庄主生病了,全庄上下不是该一窝蜂地全来伺候左右吗?

正疑惑着,忽然听见楼内传出“啪”地一声杯碗落地的碎响,二楼处隐隐听到有男声低吼了几句。常欢吓了一跳,缩着肩膀等了等,又没声了。等半晌也不见韩端出来,常欢磨蹭到门口,伸手推开门,探头一瞧,看见韩端从侧边楼梯上下来,手里果然拿着几片杯子碎片,冷脸对她道:“上去吧,他在等你。”

上了二楼,两间厢房门对门,其中一间开着,常欢寻着药味探了探头,正见穿着白色亵衣的季凌云微笑着斜靠在床上,双手放在身侧,身上半掩着被子,冲她招招手:“常姑娘,进来。”

屋内布置得干净雅致,桌上放着药碗和茶具,却仍然没看见婢女,只有季凌云一人。常欢走进几步,离了老远关心道:“季大哥,你怎么病了?”

季凌云唇无血色,面如蜡纸,几日不见双颊微凹,一看也知正在病中,但他的眼睛却是晶亮的,含着温柔笑意,下巴微抬向床边凳子:“坐下吧,大哥不能给你倒茶了。”

常欢拘谨地上前坐下,看着季凌云的脸色,焦心道:“气色不好啊,怎么会突然病了呢?”

季凌云轻摇头:“莫担心,只是小病。”

常欢默了一阵,道:“是不是……是不是上次送我去康州受了风寒?都怪我……”

季凌云见她自责,忙道:“不要乱想,与你无关,是我……是我酒喝多了。”

“酒?”常欢奇怪,“季大哥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季凌云无力的靠着,轻笑道:“因为做生意,要应酬别人,自然少不了多喝几杯。”

“噢,是这样,”常欢点头,“身体最重要,大哥以后还是要注意些,少喝点罢。”倏尔挑眉道:“我师傅有时也会小酌几杯,看来我要回去说道说道他才行。”

听她提到师傅,季凌云眼中柔光微暗,低道:“常姑娘与令师已不再闹气了吧?”

常欢微笑:“不闹了,我最近寻了个画院的事情做,每月到山下来住几日,省得……省得惹他心烦。”

季凌云奇道:“下山了?在哪家画院?”

常欢不好意思:“不过是家很小很小的画院,没有名气的,学生才……”自己噗嗤一笑,“才三个而已,呵呵。”

季凌云笑叹:“很好啊,令师不过才收了你一个徒弟,你一下就收了三个,岂不是青出于蓝了?”

常欢羞道:“我……我哪能跟师傅比啊。”

两人突然没了话,安静了良久,常欢正欲找个话题,季凌云忽然极低声道:“像常姑娘这样可爱的女子,又怎会惹人心烦呢。”

常欢一怔,他怎么又说回去了?赞自己可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傻笑了两声。

季凌云抬眼看她,柔声道:“我……能叫你欢儿么?”

“呃……”感觉到季凌云直接的眼光,常欢有些尴尬,欢儿,这个称呼一向只有师傅在叫而已,别人这样叫自己,还真有些不习惯呢。她顾左右转移道:“嘿嘿,称呼嘛,随意好了,季大哥病了,房中怎么连个端药的都没有啊?”

季凌云仍定定望着她,道:“韩端在煎。”

他不瞬的注目让常欢坐不住了,忙站起身道:“男子哪会煎药啊,还是我去吧。”说罢便往外走。

季凌云急伸出手:“欢儿!不需劳你!”

常欢笑着回头刚想客气,忽然瞪大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季凌云伸出的手,白色亵衣随着胳膊的抬起滑下数寸,季凌云的小臂上惊现道道触目血痕!

常欢骇得回身一步握住他手,惊恐道:“季大哥……你的……”

季凌云面现慌乱之色,猛地抽回胳膊,将亵衣拂好,转开眼睛沉声道:“无事……”

傲泪识笑

即便常欢再不谙世事,她也能看出那胳膊上的伤痕绝不寻常,见季凌云有意回避,自是不能无礼相问,窘了一阵,嗫嚅道:“那季大哥就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季凌云微合双眼半晌,又抬眼看向她,轻道:“留下吃了晚饭再走?”

常欢忙道:“不了不了,画院先生还在等着我,改日再来看你好了。”

季凌云眼露期待:“欢儿你……何时再来?”

常欢为难,本是句客套空泛之语,根本没想过几时再来,可既然人家问了,“唔……”她扭了扭手指,道:“下月好吗,我下月下山时再来看你,你好好养病,快些好起来才是。”

“下月几时下山?”

“初一。”

季凌云顿时开心了,笑道:“好,一言为定,下月初一再来庄内,我必已康复,到时带你四处转转。”

“嗯!一言为定!”尽管被那血痕吓了一跳,但见他期待的模样,常欢还是爽快的定了下次拜访的日程。

韩端送完了药,照着季凌云的嘱咐又将常欢送回画院。回去的一路,常欢不像来时那么多话,抱着双臂,拧着秀眉,不时轻“啧”一声,似有烦恼一般。

韩端乐得清净,快马加鞭,车速极快,天还未黑全,已将常欢送至丹枫院门。车住马停,常欢还在发愣,韩端等了半晌见她没有下车的意思,重咳一声:“到了,下去吧。”

常欢醒过神来,看看大门,又看看韩端,突然将脑袋凑向他的脸,低道:“哎……”

韩端忙向后一趔,惊道:“做什么?”

常欢翻他一眼,声音压得很低:“不做什么,我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季大哥他……生得什么病?”

韩端向车边挪了挪,直视前方:“风寒。”

常欢眨眨眼睛:“风寒?怎么染了风寒呢?”

韩端冷哼一声:“送你去了康州之后便病了,你说怎么染的?”

常欢听着这个截然不同的回答,半晌没作声,韩端正欲撵她下车,她突然又道:“既是染了风寒,你为何抓那么多伤药?”

韩端猛然一愣:“你怎么知道?”

常欢的大眼睛在暮色中愈显明亮,一眨一眨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嘴角轻轻一咧:“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韩端惊觉上当,药材包得严实,她又怎会看到,明显是在套话,她知道了什么要故意套话?一时来不及想,只顾怒道:“废话连篇,快下车去!”

“嘁!就会凶人。”常欢嗔他一眼,磨磨蹭蹭下了车,站在车边道:“弄些蜂蜜涂在伤口上,会好得快些,我小时候跌伤了,我爹给我涂过,不过蜂蜜很贵的。”

一听此话,韩端突然脸色大变,星目圆睁,似受了极大打击般出口爆喝:“你少管闲事!”说罢举鞭重重抽向马屁股,马儿惨嘶一声,尥蹄向前奔去,扬起一道尘烟,转瞬消失在街角。

常欢诧异地看着他气愤爆走,回想季凌云楼内无人伺候的诡异情形,回想他小臂上的血痕,回想两人掩饰的回答,愈发觉得那人的病生得蹊跷。韩端果然抓了伤药,那就说明季凌云真的是受了伤。从康州分别后,他们遭遇了歹人强盗么?权把韩端刚才的发飚当作是羞愧吧,一定是没保护好季凌云,打不过别人,反被人打了,回了庄子还不敢露出风声,怕人知道了笑话。想到这里,常欢嗤笑了一声转身进门,天下第一剑!还真是耻辱啊!

日破春寒,鸟语送欢,年始于春,日始于晨。晨光乍现之时,简陋的丹枫画院迎来了它崭新的一天。

三个布衣布鞋,个头高矮不齐的小男孩排立院中,吸着鼻涕,挠着脑袋,惊奇地盯着面前这位身穿鹅白袄,头绾双环髻,眼睛温和可亲,唇角飞扬带笑的一位漂亮姐姐,他们的新画师……常欢先生。

张之明神气地背着手站在一边,笑呵呵地道:“向常先生行礼!”

三个孩子一同弯下腰去,童声齐道:“常先生好。”

常欢几乎快要憋不住笑出声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脆声答应道:“好!我叫常欢,是你们的新画师,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三个孩子你推我我推你,嘻嘻笑着没人回答,张老头板脸训道:“先生问你们话为何不答,小龙,你带头答话!”

被叫作小龙的男孩看起来是三人中最大的,长得白白净净,穿得也算干净,只不过裤子膝盖处却打了块补丁,他拽拽衣服,向前一步大声道:“我叫陈龙!我九岁!”

常欢笑着点点头,看中间个头稍逊一些的孩子站了出来,声音比方才那个还大:“我叫陈虎!我七岁!”

常欢笑眯了眼:“好名字,成龙成虎,莫不是一家兄弟?”

兄弟二人同时答道:“对!”

第三个孩子个子最矮,年纪看起来最小,鼻下还挂着鼻涕,不时吸溜一声,长得圆头圆脑甚是可爱,常欢走到他身边,摸摸他脑袋:“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学着另两人的模样,向前跨了一步,手背朝鼻下一抹,稚声稚气道:“我叫陈天骄,我……我五岁!”

常欢转头疑惑看看张之明,老头嘿嘿笑道:“不错,都是一家的,就是咱们画院儿隔壁陈家炒货的三个孩子。”

常欢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丹枫画院学生三人,便是来自炒货之家的兄弟三人,陈龙陈虎陈天骄,由名字便能看出,陈家父母该对他们寄予了多大的期望呀,自己一定得好好教才行,不能辜负了这一家人对画院的厚爱。

互相认识之后,授课便正式进行了。常欢按照师傅写的案子,从简单的命题作画开始,摸清了他们的基础。半日课完后,忙着为三个孩子一人缝了一个装了沙子的腕包,下午便带上练笔,孩子们都觉得新奇,练一会儿便解下沙包偷偷砸闹起来,边砸边看着常欢脸色,常欢一直在微笑,并没有出言责怪,看着他们玩得高兴,想起自己独自一人带着铁腕练画的时光,心里竟觉得热呼呼的。

一连数日的相处,孩子们很快和常欢熟络起来,课上课下,各种奇怪的问题和状况接踵而来,直叫常欢有些招架不住。

天骄:“先生,我要尿尿。”

“去吧。”

“先生,我要尿尿。”

“好,天骄最聪明,自己去好吗?”

“先生,我要尿尿。”

“天骄怎么了?”

小龙小虎:“他早尿了!尿裤子上了!”

“……”

小虎:“先生,你怎么是女的呀?”

“我本来就是女的呀。”

“女的怎么能当先生呢?”

“呃……女子也可以当的,只要有本领。”

“什么叫本领?”

“本领就是……比如会画画、会写字、会作诗、会弹琴,又或是会武功。”

“武功?我想学武功!”

“呃,好,不过还是先学画画好么?”

“不好,我现在就想学武功,先生你教我武功。”

“我……我不会。”

“那先生就是没本领喽?”

“我……我会画画呀。”

“不会武功就是没本领!”

“……”

小龙:“一斤炒瓜子三钱七,二斤炒瓜子七钱四,三斤炒瓜子……三斤……”

“小龙,笔要这样拿,落笔的时候才有劲。”

“三斤……三斤……”

“小龙?小龙?”

“先生,三斤炒瓜子多少钱?”

“为何……问这个?”

“我娘说,晚上回去要考我。”

“你娘不想看看你画的花儿么?”

“不想,我娘说,我以后要当炒货店的掌柜,不能不会算帐。”

“……成龙……陈掌柜……”

收徒方懂报师恩!对三个小毛头的试授,让常欢深深领会到了这句话的精髓,吵啊闹啊,顾左右而言他啊,打啊疯啊,尿裤子称瓜子啊,头昏脑涨地结束了五日的课时,看着三个孩子精气神儿十足的冲自己挥手道别,常欢疲惫并开心着。不禁想到自己的小时候,是否也像他们一样,不专心练画,总是想着跟师傅掰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是想着开小差偷小懒,少画一幅没被师傅发现,就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直到此刻,常欢才明白师傅的不容易,生活上关心疼爱,授艺上苛刻严厉,多年来一直要求她追求完美,精益求精。为母知爱,为师知严,没有师傅的严,自己哪能得来这受益终身的画技?回山后,要好好谢谢师傅才是,好几日不见了,不知师傅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又画得忘了时辰,没有准时吃饭呢?

第二日收了衣服准备回山,常欢向张之明告别时,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奇怪道:“张先生何事?”

“呃……”张之明尴尬的摸摸胡子,“常姑娘,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先生请说。”

“春后,小龙就要被送去学堂了,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来学画。”

“哦?进学堂是好事啊。”

“是是,不过他一走,院中学生就更少了,我愧对老师栽培,年纪虽大,资质薄差,几年竟也未教出过象样弟子,多亏常姑娘来了,这个……我也不是求利之人,只想能多收些学生,将老师留给我的丹枫画院壮大些,你看能不能……”

“先生有话直说便是。”

张之明吭了半晌,还是开口:“若将常姑娘名号挂出,定可吸引大批学生来报。”

“我的名号?”

“不错,千山嫡传弟子,天下第一唯尊画师!”老头激动了,“还有比这更好的招牌么?”

常欢看着老头憧憬的模样笑了:“倒也并无不可,既都来了,自然也当为画院出力,先生看着拟吧,莫……莫太夸张了,我怕师傅会不高兴。学生也不可招得太多,毕竟只得我们两人而已。”

“好好,常姑娘放心!一定不会辱没千山仙名,我自有分寸。”老头高兴地颠颠跑去写招牌了。常欢看看简陋的院子,心中隐有担忧,若真吸引了大批学生,这院子能塞得下吗?两人能教得过来吗?

拎着包袱转回千山,常欢心情极好,出师小捷,因无授徒经验而疲累,因学生点滴进步而快乐,两种感受叠加,便成了充实,恨不得立刻飞回画筑,向师傅汇报这几日的情况,他也一定会为自己高兴的。

边走边哼着小曲,踏阶而上,远远见上方阶石处坐着一人似在休息。千山冬天人迹罕至,但只要入了春,立刻便会有人踏青。常欢没有在意,心道那不是樵夫便是采药人。依然乐呵呵地健步上登,行至那人身旁,两人对视一眼,常欢见他竟是个年轻公子,白衣玉带,腰系佩剑,相貌清秀和善,看起来有几分雅意。他怔望着常欢,眼睛一眨不眨,目露一丝探询之意。

常欢别开眼睛,挂了一丝礼貌浅笑,从他身边走过,忽闻他唤道:“这位姑娘……”

常欢停步回头:“公子……何事?”

“姑娘可住千山?”

常欢点点头:“是的。”

“可识千山蓝兮公子?”

常欢微笑,想必又是一个来找师傅求画的,再点头:“认识。”

那男子站起身,走上台阶,站于常欢面前,略带激动道:“不知姑娘可姓常?”

常欢心中暗叹,自己唯尊大名远播了啊。不答是否,问道:“公子何事呢?”

“姑娘可叫常欢?”

“呃……是。”

语气越来越急:“姑娘养父可叫常德?”

听到“养父”两字,常欢觉得甚是刺耳,这么多年,她早已忽略了自己是被爹拣来的这个事实,心中早就把爹当成亲爹一样了,皱眉道:“是又如何?”

那男子突然猛地扶上常欢肩膀,激动难忍,声带恸意,大声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常欢大惊,一把打掉他的手,蹬蹬向上跑了几步,回头指住他鼻子气道:“你是什么人,真无礼!”

那男子向上一步,伸手向她,眼中竟含了泪:“……我是你哥哥。”

常欢看着他眼中有泪,忽地一阵心慌,赶紧掉头就跑,边跑边叫道:“救命啊师傅,有疯子!”

跑了不过十阶,眼见白影一晃,那人竟闪到了她身前,倏地又抓上她肩头,急道:“你听我说。”

“啊!”常欢骇得乱推乱搡,脑袋扭到一边,闭眼皱脸放声大喊:“快放开我!我师傅就要来了!”

“常欢!”那男子手下使力,忽然大吼一声,常欢一抖,眼睛眯开一条小缝惊怕地望向他,见他眼睛通红,满脸激愤之色,听得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是疯子,我真的是你哥哥!”

常欢抱拳乱拱:“好好好,哥哥,你放了我吧。”心里哀叹不已,穿得倒是像模像样的,可这行为不是疯子又能是什么呢?

“你听我说话我就放开你!”

常欢回头望望离单绝还远着呢,师傅若不下山来迎,根本不可能救到自己,只好苦着脸敷衍道:“你说吧。”

那男子微松了手,却没放开,长呼一口气,叹道:“兄妹疏离如此,父母在天有灵也不得安息。”

没等常欢有何反应,他垂下眼帘快速说道:“你从小跟养父常德在康州长大,常德死后,你跟着蓝兮来了千山学画,不久前在京城得了唯尊之号。”

常欢不作声,听他继续道:“你左耳穿了耳眼,右耳没有。”

常欢摸摸耳朵,没瞎的人都能看见。

“因为小时候娘给你穿了双耳,你却总叫着右耳疼痛,娘便给你去了一个。”

常欢闭上眼,听他还能编出什么来。

“你的胎记长在……左臀侧面。是黑色的圆斑。”

常欢愕然脑袋一轰,既而恼羞成怒,顾不得肩膀被他压住,反手从下至上甩上那人下巴:“你……你不知羞耻,你……你竟偷看我?”

那人下巴被袭,却面不改色,缓闭了闭眼睛,沉痛道:“你不会哭,生下来就不会哭,从来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摔痛了,只会……笑。”

常欢蓦然呆住了,嘴唇哆嗦,心惊至极。这……是个秘密。除了她和爹之外,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连师傅也……爹曾说过,不要让别人知道自己不会流眼泪,会被人当成怪物抓去的,多少年了,常欢从没对师傅提过,早已不怕被当作怪物,只是师傅没问,她自然也不会说,不想让师傅担心,就让师傅一直看着自己的笑脸,就让师傅一直觉得自己是开心的就好了。

可这个人……这个陌生的男人,他怎么会知道?

那人悲然一笑:“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么?从十年前起,我便跟着刘叔大江南北的到处找你,行路万里有余,几乎将夏国翻了一个遍,一点一点的拼着线索,一点一点的寻着蛛迹,只因有人看见你还活着!只因刘叔临死前一定要我把你找回来!不然我就对不起他,对不起你,更对不起爹娘!”

听着他激动的述说,看着他的泪涌出眼眶,常欢呐然口不能言,感受到心底莫名爬上一丝哀伤,她懵了。不明白自己这缕哀伤从何而来,恍然站在那处,仿佛石化。

男子放开了她的肩膀,抬手拭去泪水,叹笑道:“好在,好在我终于找到你了,笑笑。”

常欢茫然望向他,喃喃道:“你……叫我什么?”

“笑笑!”男子坚定道,“你不叫常欢,你的本名叫谭笑,你的亲爹叫谭文渊,你的亲娘叫萧兰,我是你的亲哥哥,谭傲!”

常欢猛地一抖,手哆嗦着抬起,指着那人颤道:“你……你不要再跟着我……不要再跟着……”说着转脸急奔上阶。

那人身后叫道:“好!我不跟,你若想知道更多,就到西江客栈找我!你要记着你的名字,你叫谭笑!”最后二字几乎是高吼出声。

常欢捂住耳朵跑得飞快,心中默念着: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包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几次被山石绊倒,拂也不去拂一下,爬起来继续狂奔,两条腿好象已不再是自己的,疲惫麻木到没了知觉。直到看见筑檐,直到看见青松,直到看见白鹤翩翩,她才腿下一软,趴在最后几层石阶上,放声嘶叫:“师傅啊!”

千山无我

蓝兮闻声而出,惊见常欢狼狈的趴在上阶处,发髻散了,衣服脏了,一脸失措表情,慌得忙上前搀扶:“欢儿怎么了?”

常欢倚着师傅胳膊站起,骇怕的指指山下,结巴道:“上山路上有个人……有个人突然拦我,说是我的……说是我的……”

蓝兮急问:“说是你的什么?”

常欢眼光越过师傅,凝注在画筑门口,喃喃道:“说是我的……”半语哽在喉咙,再也吐不出来。

画筑门廊下站着熟悉的女子,淡黄裙,夭桃髻,眯起双眼看着常欢,却不上前,脸上似笑非笑,表情怪异难明。

蓝兮见常欢顿住,顺着她的目光回过身去,那女人突然变脸,惊慌的瞪大了眼睛,伸出两手向常欢奔去,口中呼道:“是常欢?摔着了吗?”

奔到常欢身边,探手握上她的胳膊,紧张道:“摔到哪里了?痛不痛?”

常欢结舌半晌,脑中一片空白,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会出现在画筑,茫然看向蓝兮:“师傅……她……”

蓝兮随意道:“龙天来万州走镖,玄月姑娘随其一道来山上看看为师。”心思关注还放在常欢身上,“你到底怎么了?上山时遇到谁了?”

常欢心尖一抽,呐然低问:“玄月姐姐……来了几日?”

玄月道:“昨天才来,山间气息新鲜,人也倍觉爽利,就想在这儿多盘桓几日,”说着看了蓝兮一眼,“给你师傅添麻烦了。”

常欢恍惚着抬头四处瞅瞅:“怎么不见龙大侠?”

“本说好昨日来的,等到天晚也没有来,想是要交镖,住客栈了罢,今日应该就会上山来了。”

常欢忽觉一阵晕眩,玄月昨天来的,龙天还在山下,这么说,昨夜山上只有师傅和她二人?他们……他们聊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京城尴尬还历历在目,这女人明明知道她的反感……竟还追到山上来,师傅竟就允许她在此住下?愈想愈觉胸闷,听着蓝兮连连追问遭遇何事,也不想再答,挣开两人一左一右扯住她的手臂,垂下眼帘闷道:“我现在好累,我去睡一会。”

拖着脚步踉跄进屋,蓝兮着急跟上:“欢儿,你究竟遇了什么人?怎么把你吓成这样?”

上到二楼,常欢往楼下一瞥,玄月还站在松下抬头望着她,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怪异的神情,似笑非笑,刺眼刺心。

愤意涌上心头,常欢猛地回头扯住蓝兮衣襟,低道:“师傅,你进来!”

把蓝兮扯进房间,常欢大力摔上门,转头喘着粗气,怒目瞪住他,手指门口:“她!”

蓝兮看着常欢表情,心里了然丫头为何生气,轻叹一声:“想着龙天即到,便没有催其下山,怎知等到夜至龙天还没有来,只得留她暂住一晚。”

常欢怒道:“夜至师傅可以把她送下山,为何一定要留宿筑中?你们孤男寡女的……”

蓝兮轻斥:“不要胡说,玄月姑娘是为师朋友,我与她二人不过浅探几句琴画通理而已。她对你并无恶意,上次事件我代你向她道了歉,她也直说不介意,你莫存狭隘之心。”

常欢急拉住蓝兮的袖子:“师傅啊,不是我有狭隘之心,是她有啊,她……她有企图!”

“有何企图?”

常欢噎了半晌,狠狠甩手,扭头道:“我就不信师傅你不知道!”

“为师不知。”

常欢只觉心脏酸痛不止,恨瞪着蓝兮道:“你知道,你明明就知道!你们以前就好过对不对?”

蓝兮愕然“这……那是……”

常欢见蓝兮没有否认,脑内顿时一片混乱,激动中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师傅你是不是喜欢过她?她弹琴弹得好,长得漂亮对吗?你喜欢她是不是?正好啊,她也喜欢你,都追到山上来了,这还不是喜欢你吗?两人同住一夜,好……真好……”

“住口!”蓝兮怒了,“为师与玄月姑娘清清白白,你莫再信口胡说,为师可以纵你耍耍性子,但你不能污蔑玄月姑娘!”

常欢控制不住愤怒,发疯似地大叫:“就你们两个在山上呆了一夜,你还敢说我污蔑她?你还敢说清白?”

蓝兮用力掐住常欢双臂,吼道:“够了!怪为师平日对你过于惯溺,你竟越来越放肆了!”

常欢双目喷火,急喘着愈发乱道:“我放肆?我说了事实就是放肆?你们两个没有问题,你为什么怕我说?”

蓝兮气得浑身发抖,掐着常欢双臂愈发用力,抑住怒火,咬牙低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你……”话到嘴边,蓝兮突然一顿,恨恨喘了一口气,低下头,没有说出。

常欢早已失了理智,眼神混乱,想到玄月刚才的表情,直觉怒痛双感冲上脑门,嘴中仍不罢休:“我怎样?我丢了你的脸?当着她的面丢你的脸了是么?兮!”常欢怪笑,“呵呵,喊得多亲热啊,嫌我碍事想再赶我一次?不用你赶我自己也会走的!”

本已压下的话,被常欢的无礼之语激得再也忍不住了,蓝兮猛地抬头,脱口道:“我的事情你无权过问,记住,你只是我的徒弟而已,若这徒弟你也不想当了,想走随你!”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常欢闭上了嘴,愣愣地看着蓝兮,眼中腾腾怒火幻做不可置信,渐渐的……全灭了,只余一团死灰。

蓝兮放开手指,因过于激动过于用力而掐到没了血色的手指,缓缓垂在身侧,平静了半晌,他转头出了房门,站在门口,听屋内再无一丝动静,蓝兮双手按住额头,苦恼的揉了揉,乱麻又缠住了他的心绪。

独自一人过了几日,他有些孤独,他发现自己已找不回从前那份所谓的清净,没有了丫头清脆的声音,没有了丫头活泼的身影,画筑一片死气沉沉。他满心期待着丫头回来后奔到他身边欢笑撒娇,满心期待着听丫头述说第一次授课的感受,他甚至将画室重新打扫了一遍,拟好了绘像入门的案子,只因玄月的突然来访,将这一切期待都打乱了,师徒二人大吵一架,这……不是他的本心之愿。

“兮。”玄月静静站在楼梯拐角处望着他,方才屋内的争吵,想必她是听得一清二楚了。

蓝兮放下手,尴尬的一笑:“你听见了?对不起,我管教无方,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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