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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蓝颜-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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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脑中一热,拦在谭傲身前,叫道:“他是我哥,为何不能来找我?”谭傲猛震,欲阻不及。

蓝兮大惊,“你……你说什么?”

常欢向前一步,瞪着蓝兮道:“他是我哥,是我亲哥哥!”

蓝兮诧异的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听常欢又道:“师傅你知不知道我本姓为何?”

蓝兮蓦地看向一脸苦笑的谭傲,惊觉自己麻痹大意到了如此地步。

常欢一步步走到他身前,低声道:“师傅……爹让你把我带走前,跟你说过什么?”

蓝兮猛地跌坐在凳子上,这一天终于来了,是天意么?父命欢大而告之,可并未说要等到多大,在他看来,欢儿永远也长不大,那仇恨最好永远也不要让她知道。只因他怕,他怕仇恨会改变欢儿的人生,毁灭欢儿的快乐,会让欢儿离他而去。可是天意啊!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蓝兮平静半晌,抬头向谭傲问道:“祖籍何处,父母何名,家遇何事?”

“祖籍莲州,父谭文渊,母萧兰,家遭灭门。”

“如何寻到欢儿?”

“常梦白。”

蓝兮微微一颤,闭上眼睛又睁开道:“你们随我回千山。”

月起成冰

三人回转千山,一路气氛沉闷压抑。或许是即将要解开家仇的秘密,谭傲虽不语,但双拳紧握,嘴唇紧抿,看得出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蓝兮走在常欢身后,望着她沉默的背影,心情沉重无比。亲兄寻妹上门,即便自己不说,家仇也隐瞒不住,身为谭家血脉,又怎能不将复仇放在心中?可双亲逝时欢儿还未记事,多年来一直快乐的成长,根本不知恨为何物,这份突如其来的家仇,她能接受得了,承受得住么?

画中筑的静旎一如往常,风吹青松顶,沙沙作响,白鹤不知飞去了哪片珍草谷地,远远几声鸣叫,空远悠扬。

二十天没有回来过了,三人踏进厅内,见筑中桌椅都蒙了浅尘。未要蓝兮吩咐,常欢出门接水拧布,自觉清扫起来。

蓝兮与谭傲坐下,看着常欢出出进进的忙碌,蓝兮不想再转弯抹角,向着谭傲开门见山道:“谭公子,我不管你是否欢儿兄长,她是我徒弟,我有责任保护她。”

谭傲点头:“她跟着你过得很好,我要谢谢你。”

蓝兮蹙眉:“知道她过得好为何还要来打扰她的生活?欢儿她山上还有画技未学,山下还有学生等着授艺,你可知你贸然出现,她……她会怎样?”

谭傲黯然垂眼:“蓝公子……她……是我亲妹妹啊,难道你忍心看着我们兄妹终生不得相认?”

蓝兮急道:“认便也罢了,可你为何要对她说……说那些事情?”

谭傲面色一凛:“蓝公子此言差矣,爹娘在歹人手里枉送性命,全家上下二十三口死无全尸,这样的血仇,你觉得我能隐瞒她一世?笑笑她是谭家嫡亲血脉,若有一日她向我问起爹娘,你叫我如何回答?欺骗她?”

蓝兮默然,半晌长叹:“难道你预备让她去报仇?”

“不!”谭傲断然道,“她没有武功,年纪尚小,我绝不会让她去涉险,报仇一事自有我一人承担,但她不知真相万万不可,我只怕……”他语调一低,“我只怕若有一日我也遭不测,笑笑她至少知道自己是谁,至少知道灭门的来龙去脉,至少知道该去哪里给父兄亲娘上一柱香!”

蓝兮摇头:“你这想法实在不妥,舍身报仇若是未果,岂不又将欢儿拖进仇涡?更何况你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又何谈报仇?”

谭傲突然起身,转向蓝兮,“扑通”跪下:“求蓝公子……”

蓝兮大惊,忙伸手搀扶:“快起来,有事便说,不可跪我!”

谭傲执意跪定,“蓝公子,令尊逝前定对你说过有关我家的事情,我只求你如实告知!”

常欢端着水进门,一见哥哥跪师,骇得将盆一扔,冲过来扶道:“谭公……哥!你怎么了?快起来!”

谭傲挣开她的手,抱拳低道:“请蓝公子念在下孝尊心切,如实告知!”

哥哥不起来,常欢也知他是询问仇家之事,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扑通”也跪下了:“师傅啊,你就告诉我们吧。”

兄妹二人排排跪在自己面前,蓝兮心乱如麻,本想着即便有一日说出真相,但年代久远,欢儿也无那时记忆,也无亲人存世,多劝说几日,或许她不会背上复仇的包袱,但他没想到谭傲会突然出现,早他一步将事情告诉常欢,血缘难断,这个背着刻骨仇恨的亲哥哥将会给常欢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不敢想,也无暇再想。

顿了一顿,蓝兮迈步向外走去,边走边道:“去画室,我为你爹娘绘像。”

兄妹俩相视一眼,默默爬起跟了出去。

谭傲口述,常欢调墨,蓝兮挥笔。二柱香过,两幅人像绘成。

谭傲上前端详半晌,眼中盈满泪水,连连点头道:“丝毫不差,笑笑你看,这就是爹娘。”

常欢站在一边,从师傅落笔时就一直站在一边,她亲眼看着人像的轮廓在师傅的笔下一点一点明朗,五官一点一点清晰,神态一点一点鲜活。那天庭饱满,眼睛黑亮,唇蓄短须,身着白袍的男子就是爹?那体态娇小,容貌秀丽,眸露精明,面挂微笑的女子就是娘?她不自觉的摸了摸左耳垂,细小的耳眼还保留着,哥哥说那是娘给她穿的。她心头蓦地翻上奇异的温暖,似乎感觉到双耳拂过了温柔的手指,似乎听到耳畔有低柔的声音:笑笑乖,娘轻轻的。

常欢“嗯”了一声,看着那画像,如受了蛊惑般“嗯”了一声。

谭傲掏出帕子按了按眼睛,感激道:“多谢蓝公子,有了这画像,我和笑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爹娘的样子了。”

蓝兮不作声。常欢走到他面前,轻声道:“谢谢师傅。”

蓝兮拍拍她的肩:“将画拿出去晾起,再做些饭,我与谭公子有事要谈。去罢。”

常欢缩缩肩膀:“我也要听。”

谭傲忙道:“听话,哥哥饿了,想尝尝你的手艺。”

常欢眯起眼睛:“你们是不是想支开我说秘密?”

二人不语。

常欢撇撇嘴:“好吧!就让你们说,反正说完了还得告诉我。”

蓝兮谭傲都笑了,常欢也笑了。不同的是,常欢的笑脸纯真干净,而他们的笑,却异常沉重。

天色渐沉,倦鸟归巢,画筑厨房里的炊烟袅袅淡了,晚饭端上了桌,蓝兮和谭傲还没出来。常欢摆着碗筷,觉得连日来的郁闷心情好了许多,她其实并不太关心两人究竟说了什么秘密,她只是在想,原来师傅不排斥谭傲是她哥哥的身份,前几日对他的反感原来只是以为他是个陌生人而已,那这样说来,自己岂不是就可以跟着哥哥去莲州了?回去给亲生爹娘扫墓上香,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看看自己真正的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这一份小小的期待让她露了笑容。

画室门响,脚步急冲冲的走出,常欢忙出厅外,见谭傲双眼通红,满脸愤恨表情正向她走来,她吓了一跳,呐然道:“哥……”

谭傲上前扶住她双肩,咬了咬牙,低声道:“笑笑,好好跟着师傅,哥有事要去办,先走了!”

常欢急道:“吃饭啊。”

“不吃了。”说罢就要出筑,常欢忙扯住他:“哥,你怎么了?谁是我家仇人?”

谭傲的肩膀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压抑道:“不知道。”

常欢拼命扯住他,皱眉道:“你骗我,师傅一定告诉你了,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谭傲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师傅也不知道,哥是突然想起有事才要走,办完事就回来找你。”

常欢见他不愿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更加着急:“办什么事,你是不是去莲州?要去带我一起啊。”

谭傲看着暗沉的天色,勉强笑了笑:“过几日就回来带你去莲州,收好爹娘的画像,不可弄丢了,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与蓝公子争执,他……是对你最好的人,你跟着他,哥哥就放心了。”

常欢死抓住他衣袖不松手,听他话说得奇怪,心里更加慌乱:“你不能走,不能走!”

谭傲狠下心来掰开常欢手指,怒道:“不要像小孩子一样,哥哥很快就回来了,你跟好蓝公子,千万不要乱跑!”顿了顿,又道,“更不要与山下那些不明身份的人接触往来,切记!”说罢头也不回,飞快的奔下山去了。

常欢跑下台阶大叫:“哥!你回来呀!哥!”

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虽不过谈话数次,相处几日,但谭傲的真诚关心和血缘的奇妙感应已让她从心底接受了这个哥哥,还没好好团聚,还没认祖归宗,哥哥竟就突然离去,幸福感尚未褪却,担心恐惧接踵而至,她接受不了这样巨大的情感落差。

“欢儿。”蓝兮唤她。眼前谭傲已没了人影,常欢着急奔回蓝兮身边:“师傅,你与我哥说了什么?”

蓝兮淡道:“不过把你这几年的生活与他说了一遍。”

“还有呢?”

“没有了。”

常欢气道:“你骗我,如果你没跟他说仇家的事,他又怎会饭都不吃就急着下山了?”蓦地抽了口凉气,“他会不会跑去报仇了?”

蓝兮拍拍她的背,轻推着向厅里走去,“没有,我不知道所谓的仇家是何人,又怎能与他说呢,他不过是想起了重要事情,这才着急下山罢了,你莫担心,过几日他便会回来了。”

常欢怀疑的看着他:“真的?”

蓝兮肯定:“真的,吃饭吧,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两人坐下吃饭,常欢自然食不下咽,筷子随便点了几下,又忍不住开口道:“师傅,当年你带我走前,我爹与你说过什么?”

蓝兮不紧不慢的抿了口酒,道:“说要我好好照顾你,督促你好好学画。”

“没与你说过我的身世?”

蓝兮看看她,放下酒杯:“说了。”

常欢紧张起来,忙将凳子拉到他身边,探着脑袋问:“说了什么?”

“说了是将你从莲州谭家抱出的,说了你父母家人都已不在人世。”

“还有呢?”

“没了。”

“那……那爹没说谁是我家仇人么?”

蓝兮又斟了一杯酒,依旧慢悠悠的抿着,眼光落在门外,轻道:“你觉得他若与那凶手照面,还能将你抱走养大么?”

常欢愣了半晌,颓然抬手支腮:“我觉得也是,那坏蛋若是看见了爹,又怎会让我俩活命?”

蓝兮浅笑不语,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我哥到底去哪儿了?”

蓝兮将酒杯一推,“也许是些生意上的事,正说着话突然想起,这便去了,盛饭。”

常欢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何不妥,便不再追问,有气无力的给蓝兮盛了饭,看着蓝兮面色平静轻松,眼中挂了笑意,心中突然泛出一丝不快。师傅似乎对哥哥的去向毫不关心,哥哥走了他反而还有些高兴似的。忽又想到前几日还因那事与他生着气,自己怎就突然回了山了。想着便沉下脸,站起身道:“师傅慢吃,我也下山了。”

蓝兮一惊:“为何要下山?”

常欢垂着头不说话,指甲在桌边拉来拉去。

蓝兮心里暗叹,解决了哥哥的事情,丫头又想起别扭来了,好言道:“以前那些说过的话就算了,好好留在山上,有十日空闲,师傅正好将绘技传你一二。”

常欢抬头看他,皱眉道:“说过的话就算了?师傅你当我说着玩的?”

蓝兮结舌:“这……”嘴上说算了,其实他的心里早起了万丈波澜,丫头的心思一日不解,师徒二人该如何是好?

常欢转身走出门外,蓝兮急忙起身追出,一把拉住她的手:“欢儿,不要下山。”

头顶一轮弯月,清芒淡晖洒在画筑的飞檐上,廊下一前一后的两人,手牵着手,定定的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良久,常欢回头,抽出手道:“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这就下山继续反省去。”

蓝兮心里一颤,急道:“为什么师傅说的话你总是不明白?”

常欢轻笑:“我当然明白,师傅待我有如亲女,我怎会不明白?是我生了荒谬的歪念,辱了千山门风,难道还能继续呆在这里?我哥已走,我没面目独对师傅。”

蓝兮心焦,“欢儿……师傅……师傅不介意你说过什么。”

“我介意!”常欢听得他的不介意,气愤忽起,大声道,“师傅不介意我介意!我呆不下去了!”说着大步向前走去。蓝兮慌忙又冲上拽住她,苦道:“欢儿……你到底要师傅怎样?”

常欢瞪大眼睛,看着蓝兮一脸的焦急,低下姿态来与她说话,忽然觉得有些灰心,到底要他怎样?自己在逼迫师傅么?他不喜欢自己难道要强迫他喜欢?谁说你爱上他就一定要他爱上你?只为了一厢情愿得不到回报,就与他生气闹别扭,自己受伤,还要师傅跟着受罪,那师徒间纯粹的爱护关心都不要了么?灰心变做苦涩,慢慢爬过心扉,常欢平静下来,拨开蓝兮的手道:“我不要师傅怎样,是我错了,以后我不会再提此事,请师傅放心。”

蓝兮怔怔望着她,心里不但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揪痛,喃喃道:“欢儿,你还走么?”

常欢看看天色:“今日晚了,明日再下山吧。”

蓝兮苦恼万分,艰难道:“为何就不能留在山上,你在这里生活了五六年,怎能说离家就离家?”

常欢叹了口气,望着蓝兮直接道:“师傅,我觉得自己变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面对你了,和你再呆在山上,我很怕自己又会说出些不成体统的话,做出些不合礼数的事来,徒让师傅生气。”低头苦笑又道,“我变了,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当然知道,只是没有办法再说出口了。

蓝兮看着她烦闷的表情,只觉心疼万分,他能感受到她的纠结和痛苦,因为心上的阵阵抽搐骗不了自己。沉默半晌,蓝兮低声道:“欢儿,我……我们明日再说好么?”

月光下的蓝兮,是那么英俊那么温雅,蓝衣下摆随风轻扬,长发丝丝飘荡,常欢静静看着他那熟悉的脸,熟悉的神态,听着他逃避的话语,胸口如堵上了大石般沉重,心动和失望并存,纠缠交织不停,她举起手,张开手指,看月光在指间流泻辗转,看指缝外的蓝兮绝世之姿,几步之遥,犹如隔了万水千山,想为却不可能为的绝望感终于淹没了她的身心,跨不过鸿沟,只能堕入深渊,跌入黑暗。

常欢挪动脚步向他靠近,再靠近,每走一步便感觉心黯了一分,近到两人之间已没了空隙时,心已坚硬。常欢仰起脸,与他双唇几乎相接,鼻尖对上鼻尖,温热的气息荡在彼此唇间,一如月升月落掀动起海浪的欲望,蓝兮的呼吸急促混乱,却一动不动。

她的眼睛朦胧如月光,他的眼睛幽沉如深海,两人就那么无声的对望着,很久很久。她光洁的皮肤,红润的樱唇和那一股少女的清香让蓝兮全身微颤,直觉脑中空白,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膛,全身涌起一种奇怪的冲动,手指抖着微微抬起,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澎湃,忽见那美丽樱唇微张,娇柔声音轻唤:“师傅……”

蓝兮忽然觉得血冲大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对身体的操控,双臂随心紧紧一揽,将常欢搂入怀中,幽深眼神瞬间迷乱,薄唇刚欲落下,常欢却先他一步将脑袋靠上了他的肩膀,喃喃道:“让徒弟再赖师傅一次,从此之后,就当徒弟出师了吧。”

蓝兮猛然僵住了手臂,心脏骤然停跳,艰难仰首看向月光,朦胧又冰凉的月光,双眸燃出的迷乱火焰凝固成冰,既而支离破碎。

熟障擒云

听着常欢的脚步在门外悉悉索索的走动,听着她敲了敲门轻唤:“师傅吃早饭。”听着她等不到回应后的浅浅叹息,听着她终于还是说道:“师傅,我走了。”

蓝兮躺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眼睛盯着白色的床帐某一点,良久无法眨动。头有些痛,胸腔处空落落的,仿佛被拿走了一样重要的东西般空落落的。那里,曾经装着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装着一个少女的纯真和欢笑,装着一个女子对他的依赖、崇拜和爱恋。他接受了一切,惟独推却了爱恋,于是,那个女子想要离开,带着她曾留在他心里的所有东西……离开。他从不知道,在她的身上,原来还有一种他未曾发现过的特质,叫做决绝。

蓝兮苦笑,闭起酸痛的眼睛,喃喃低道:“欢儿,你对师傅……太残忍了。”

门外的人没有听到这句话,久久立着等不到回答,只得再次开口:“师傅,你保重,我下山了。”

脚步声挪动,蓝兮耳朵一阵嗡鸣,猛地睁开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翻不起身,僵直的躺在床上,听那步子愈来愈远,愈来愈轻,直到消失不闻。身体慢慢松懈下来,不舍伴着悲凉萦绕心尖,蓝兮恢复了直怔的目光,口中轻语,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弟,我们是世人皆知的师徒,我不能……不能……”

常欢回到画院两日,城东城西跑了数次,谭傲原先住的那个客栈没有退房,可他却一直未回来过。常欢心焦,却又不知该去何处寻找兄长的踪迹,加上之前错乱心情,整天闷头苦脸的无一丝笑容,张之明也不敢多问,只躲在一边观察着常欢的情绪,默默祈求她千万别一个不高兴甩手走人。

三月初一这一日傍晚,常欢恹恹不振地趴在房中正琢磨着画案,忽听张之明唤道:“常先生!有人找你。”

丢下纸笔出门一看,落日夕阳下,院中笑意盈盈站着一个英俊男子,身边仍搭配着黑衣裹身的冷面寒冰。

常欢惊喜:“季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季凌云摇头叹道:“是谁答应了初一再去看我,害我丢下庄中生意,从早等到晚也不见人影啊。”

常欢一拍额头,歉然道:“哎呀我这记性,这几天事情太多,把季大哥给忘了,真是对不起。”

季凌云假装嗔道:“约定好的事情你忘了,该受何罚?”

常欢扑哧笑出声来,蹦到他身边道:“还罚什么呀,今天还没过完呢,不如你回庄去,我现在就去看你?”

季凌云先是愕然,既而无奈笑道:“欢儿你真是……会逗人开心。”

常欢秀眸一弯:“怎样?病好了么?”

“嗯。早就好了,这不一直等着初一呢吗?可惜……欢儿你给忘了。”季凌云揶揄着她,眼中满是笑意。

常欢忙作揖:“好好,都是我的错,下次再与季大哥有约,绝不会忘了。”

季凌云笑道:“下次再说下次,这次你忘了该怎么办呢?”

常欢撇撇嘴:“还真要罚?”

季凌云挑眉:“有错当然该罚,大哥可是等了你一天。”

常欢耷拉下眉毛:“那好吧,罚……罚什么呀?”

“嗯,就罚你……”季凌云唇角一扬道:“陪季大哥吃顿饭?”

常欢眼睛一亮:“吃顿饭呀?没问题!我还以为你要罚我银子呢。”

季凌云听得此话,开心的哈哈大笑,常欢跟着一起嘿嘿,只有韩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俩,好象才被人罚过银子似的。

知会了张之明一声,三人一道出门。上了马车,常欢道:“大哥,我们去哪儿吃啊?不如去城西葫芦街?”

“葫芦街那儿有酒楼么?”

常欢瞪眼:“怎么没有?好多家馆子呢。”

季凌云摇头:“不去。”

常欢又道:“那就去西江客栈对面那家,味道不错啊,上次我和……”蓦地住了口,想起上次半夜进庄也没和季凌云打过招呼,若他知道,定会生气。

果然,季凌云问了:“和谁去过?”

常欢呵呵:“和我师傅。”

季凌云颔首之后仍道:“不去。”

常欢闷了:“那大哥想去哪儿啊?”

“味鲜楼。”

“啊?”常欢一惊,“味……味鲜楼?那可是万州最好的酒楼了。”

季凌云眨眨眼:“不错,菜式倒还新鲜,就去那儿吃吧。”

常欢摸摸荷包,尴尬一阵,低声道:“要去味鲜楼的话……我得回画院儿一趟。”

季凌云不解:“为何?”

“我没带够银子。”

季凌云默看常欢半晌,终是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欢儿……你真是有趣极了。”

常欢不语。

季凌云摇着头还在笑:“跟季大哥出来吃饭,又怎会让你出银子呢?”

常欢一对浓密睫毛扑扇扑扇,眼中精明光芒四射,半晌又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小嘴一咧,用力点头道:“嗯!我真是笨,季大哥是大财主嘛,怎么会让我这个穷人请吃饭呢?”

一句话毕,车厢里再次飘起欢乐的笑声。

愉快的到了门宽槛高,金壁辉煌的味鲜楼前,韩端勒马停车,三人下车向楼内走去。季凌云想必经常光顾此地,上至掌柜下至跑堂,见了他无不高呼庄主,点头哈腰,满脸堆笑,一副贵客临门的模样。走个几步便能碰上熟人,免不了停下寒暄几句打个招呼。

常欢走在韩端身边,瞧着季凌云与人周旋,凑过脑袋低声道:“季大哥一定常来这里送银子吧。”

韩端不语。

“其实这里的东西也不好吃,还那么贵,分明是坑人的嘛,为何就有那么多人愿意上当?”

韩端斜睨她一眼:“你来过么?”

“没有!”常欢撇嘴,“我怎会来这里扔钱,难道我银子多的花不完了?”

“没来过你又怎知不好吃。”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常欢理所当然,“康州的福归酒楼就和这儿一样大,东西难吃死了,我爹常说去那里的人都是败家子。”

“咳咳。”韩端扭过头去。

常欢见他不语,又踮脚悄声道:“那日谢谢你陪着我。”

韩端一怔,轻轻哼了一声,目不斜视跟上季凌云身边。

小二将三人引至一处单间,推门请道:“季庄主的雅间,三位请进。”

常欢探头便看见一面黑底金花的屏风,内里想必也很宽大。啧啧叹道:“大哥在这里还有雅间啊。”

季凌云笑道:“与人谈生意时用得到,进吧,欢儿。”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爽朗声音:“季庄主!”

三人回头,同时一怔,招呼之人正是那南侠龙天,笑眯眯的大踏步向他们走来。常欢纳闷,他送镖来万州近一月了居然还没离开?

季凌云立刻挂上笑脸,抱拳道:“龙大侠。”

龙天回礼,又与韩端互点了点头,倏尔看见常欢,讶道:“又见常姑娘了?没回山么?”

常欢微笑福了一礼,“又见龙大侠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季凌云道:“龙大侠是来万州送镖?”

龙天道:“不错,季庄主可愿照顾照顾镖局生意?”

季凌云笑道:“怎么不愿?我刚好有一批上好的丝绸要送往京城,不如就请龙大侠帮忙押货好了。”

龙天哈哈一笑:“那就先谢谢季庄主了,不过……”他略微停顿,又道:“在下还有些别的事情想请季庄主帮忙,本想明日去庄中打扰,正巧在此遇见了……”

“龙大侠请说。”

龙天回头招招手,两个年轻的陌生男子走了过来,都是锦衣华服,看起来气质不俗,分别与三人见了礼,微笑着站在龙天身旁。

龙天道:“我这两位朋友从西路运了些上好的丝绸过来,初涉此业,没什么经验,在京城遭人恶意压价,知道季庄主的丝绸生意做的很大,便想请季庄主看看,货有何瑕,能值几银,不知可会打扰你们?”

季凌云看看常欢,迟疑道:“在下今日是请常姑娘吃饭,不如我们改日……”

常欢对龙天并无深刻印象,但几面之缘,觉得此人倒还豪爽,见他诚心为友求人,忙道:“我无妨的。”

龙天抱歉:“怪在下为友心切,还是不阻你们了,明日再去庄上拜会。”说罢欲抱拳告辞,季凌云叹道:“明日……我恐要去别州巡铺,这……”

龙天与那两人互看一眼,都露出一丝失望神色。常欢见状又道:“生意重要,你们谈吧,谈完再吃饭好了。”

季凌云本不想留他,见常欢并不介意,便伸手请道:“那就入内坐下谈谈。”

三人神色一松,便客气着同朝雅间迈进。

常欢踏进房门,绕去屏风后观赏描画,不住伸手摸来摸去。五人坐定,小二茶水倒好,那两个陌生男子便掏出样绸给季凌云鉴别起来,边鉴边谈,说了好大一会儿,茶也喝了两壶,方才谈罢。

季凌云招呼常欢坐下,吩咐小二上菜,客气几句留三人一同吃饭,没想到龙天与那二人真的不走,直说季凌云慧眼识佳品,这顿饭由他们请了。季凌云笑而不语,微侧身向常欢低道:“没想到碰上他们,今天的惩罚可不能做数,改日大哥还得请你出来。”

常欢没有应是,捂嘴轻笑了几声。

菜上齐,酒倒定,六人举杯同饮后,五个男人,不,应该说是四个男人继续寒暄起彼此生意上的事情,常欢和韩端默默坐在一边闷头吃菜,常欢吃了几口,俯在桌上侧头向韩端道:“没劲。下次再也不与你们出来吃饭了,说的什么我都不懂。”

韩端瞥她一眼,“怎样你才有劲?”

常欢眯眼笑着捞过面前酒杯:“不如咱们俩喝一杯?”

韩端一抖,寒道:“免了。”

常欢撇嘴:“你又不是不会喝,上次我还见你喝来着。”说着举杯抿了一小口,吐舌道:“辣呀。”

韩端探手将她杯子夺下:“你不可喝酒!”

常欢眨巴眨巴眼睛:“为何?”

韩端冷道:“莫说你不知道自己酒醉后是何模样!”

常欢茫然:“我?是何模样?”

韩端投过怀疑目光:“不记得了?”

常欢摇头:“不记得,醒了便在画院了。”忽地倒抽一口凉气,“我不会出了什么丑吧?”

韩端别过目光,轻道:“谁送你回去的你一定也不记得了。”

常欢肯定道:“是你!”

韩端微微一震,垂下眼帘,心头不知怎的滚过一阵颤栗,那只曾经揽过她的胳膊竟又有酸麻的感觉袭来。

常欢笑着歪过脑袋:“当然是你,我与你一起喝酒的嘛,若不是你送我,难道我自己做梦回去的?哈哈。不过我还真不记得了。”

酸麻倏地褪去,韩端将方才缓和的面部线条又重新绷回万年寒冰的冷硬。

常欢还欲与他说话,龙天突然道:“韩公子。”

韩端抬头看他,龙天端了满满一杯酒,笑道:“在下对韩公子剑艺甚是佩服,今年唯尊输得心服口服啊。来,敬韩公子一杯!”

韩端淡道:“客气。”举杯一仰而尽。

“痛快!”龙天大叫一声,再次举杯,“再敬公子一杯!”

韩端未多话,仍旧一口喝下。龙天竟气也不喘,三次举杯,哈哈笑着对身边男子道:“韩公子三年前还是我的手下败将,短短三年,剑艺精进如此,在下只叹岁月不饶人啊!”

季凌云脸色微变,连常欢也听出了不妥,搬出前尘旧事,明显带有挖苦意味,未免太没礼貌。忙看向韩端,他却神色自如,眼睛不看任何人,依然爽快的饮下第三杯。

常欢呼了一口气,真怕韩端脾气上来顶龙天两句,那局面可就尴尬了。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忽闻龙天身边男子道:“哦?韩公子剑艺如此了得?在下还真想领教领教!”

龙天不但不阻,反而状似高兴道:“好啊,韩公子,你就指点我这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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