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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颜-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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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痕了然于我的诧异表情,他也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会更令我诧异。

“三个多月前,花迎归设计于我,之后她便有了身孕,”古痕提到身孕二字时,颇不自在,我说呢,古痕这样的人,既已知道花迎归的本性,又怎还会与她发生关系,原来其中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不过不管怎么说,花迎归确实有些能耐,否则古痕这样的聪明自持的人怎会中她的圈套,让她设计成功?

“幸我发现早,便命人让她服下堕胎药,将她送出。谁知前些日子我在城主府再见她时,竟得知她仍有身孕在身,那孩子命大未死,这事她倒瞒得很紧,我手下那么多探子,竟无一人事先得知。”怪不得那日古痕会将花迎归带回古府处置,原来出了些他也始料未及的意外事件。

“醉城有一不成文的规定,妇人孕有的胎儿该死而不死的,此胎便为‘圣胎’,受醉城神灵保护,因此,无论怀有胎儿的妇人曾犯下何种重罪,只要她进了醉城,一切罪过旁人概不能再予追究。若有人胆敢再祸害‘圣胎’,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古痕是在解释为什么花迎归设计擒我,最后不仅没事,反荣升一夫人的原因吗?

“没想到醉城还有这么奇怪的规矩。”我并不想评判醉城的风俗,只是这种规矩确实有些奇怪。

古痕挑眉道:“何处没些奇怪的规矩?若真比离奇,你们赤唐国皇宫的规矩只怕别处也望尘莫及。”

这又与赤唐国有什么关系?“你把话说明白,我们赤唐国又哪儿离奇了?”我不服气的追问。

古痕不欲与我纠缠这个,接道:“因此我即使抓了花迎归也不能处置她,还需负起保护‘圣胎’的责任。”这话古痕说的很慢,这就是古痕纳花迎归的真正原因?原来他并非是要以这种方式来推拒我对他的爱?

难怪我问起花迎归时,他似有难言之隐,会吞吞吐吐,因为他不得不纳花迎归,却又不知该如何向我开口解释。怪不得花迎归敢在古痕的太岁头上动土,原是仗着身有“圣胎”。

而花迎归故意穿紧身衣物,除了向我炫耀外,更重要的该是向古府的人证明她怀着“圣胎”,因为只有古府的人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原本早该死去的。看来“圣胎”就像尚方宝剑一般,花迎归有了它,即使地位比我低些,但调动古府各种资源的能耐未必比我弱。

她也算处心积虑了。

“可这一切又跟小兰有什么关系?”我不解的望向古痕,“小兰又是如何得罪了花迎归?花迎归又给她弄了个什么罪名?”

“罪名是,你指使小兰谋害‘圣胎’。”古痕一字一顿,直盯着我的眼。

“我?”我从软踏上弹起,“我指使小兰谋害花迎归的孩子?这怎么可能?”我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见花迎归,也才知道她有身孕,怎么可能谋害她?而且就算我早知道了,我也不会去谋杀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古痕理解我的反应,“我听到时,反应也如你这般,可小兰刺杀花迎归未遂是铁一般的事实,落兰院的婢女、侍卫皆可作证。”小兰果真去刺杀花迎归了?

“但这是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我迷糊了,小兰一向跟在我身边,她去杀花迎归我怎么会不知道?

“昨夜你入睡之后,小兰跑去落兰院刺杀花迎归,”古痕冷冷叹道:“可惜,未遂!倒被花迎归反诬为你指使小兰行刺,奈何全府上下都知道小兰是你身边的红人。若非我昨日将事情压下,只怕这事已经传出府了。”

花迎归好歹毒的心啊,她当真是要置我于死地吗?就连我身边的丫鬟也不肯放过?她当真曾救过小兰吗?

“可小兰若真是内奸便是花迎归的人,她又为何要跑去刺杀花迎归呢?”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古痕也皱了皱眉,“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小兰受审过程中,一口咬定花迎归与她有私仇,她刺杀花迎归全属她个人恩怨,与你没有丝毫关系,却始终说不出究竟是何恩怨。”

“这样你就判了小兰死罪?”这根本是花迎归的阴谋,古痕也清楚这是花迎归的阴谋,为什么还要让她得逞?

“不判她死罪,继续查下去,你就会被牵连进来,这事传出去,你的嫌疑相当大。”古痕惋惜道。

听了这些话,我已经说不出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之类慷慨激昂的话了,有时候,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在阴谋里,黑的能成白,白的也能成黑,黑黑白白怎么评说?人的无奈便是这么产生的。

我心里明白,这事倘若不是发生在我的身上,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我也会相信,少夫人因妒忌花夫人怀有“圣胎”,派身边丫鬟前去行刺未遂。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可悠悠民众也有愚昧和被蒙蔽的时候,否则天下就不会有千古奇冤之类的故事流传了。

“可小兰,她不能死,无论如何你也要想办法救救她。”我早把小兰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去送死?不论她为了什么理由去杀花迎归,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古痕试图安抚我,“这事只能在她这里打住,已不能再查了。她若不死,必将牵连你……”

“不会的,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可以救她。”我急切地看着古痕,想看出些希望来。

而古痕给我的却只有叹息。

“你怕花迎归?你怕她么?你定小兰死罪,这么做,是想给她一个交代,对吗?”我迎上古痕犀利的眼眸,有种要不顾一切救回小兰的冲动。

“花迎归并不可怕,”古痕回视我,“可怕的是她身后之人。”

“谁?”花迎归背后还有谁?谁是她的靠山,谁在帮她?帮她对付我还是对付古痕?

古痕又转而面向窗外,徐徐吐出两个字,“云楚。”

云楚?怎么又是云楚?他到底想做什么?唯恐天下不乱?是啊,越乱对他越好,越乱他越能当皇帝,当一个统一天下的皇帝。

花迎归对付我,她要的,只怕是我的少夫人之位,她这次虽不能将我除去,但最低限度可除去小兰,除了小兰就相当于断了我的一只臂膀,同时也达到了杀鸡给猴看的警告效果,自此,古府的下人敢亲近我的,恐怕会更少,我缺了跑腿办事的人,在古府的势力便会日衰。

花迎归想一点点架空我在古府的实权,蚕食我的实力。

那么,云楚要的又是什么?他暗中支持花迎归搅浑古府里的水,他要的莫非是削弱古痕的实力?让他疲于应付家事,没精力与之争斗?

会这么简单么?云楚与花迎归有怎样的阴谋?

而小兰又为何会去行刺花迎归?她近日来确实有些异常,有时甚至魂不守舍,可也不至于会冲动到为了一己私怨去刺杀花迎归。倘若花迎归真救过她,她们之间又怎会有私怨呢?我认识的小兰并不是一个胆大敢杀人的孩子,一定是什么事激怒了她。

[第三卷 争:

第四十六章 弑君]

“云楚工于心计,精于谋划,天下之地,何处没有他的计量?”古痕静静坐在圆桌边,望着软塌上的我,仿佛有很多话要说。

他谈到云楚时的语气既有憎也有赞。

“当今局势无一处不在他的考量中,我们看来毫无关联的事,在他,却是环环紧扣的布局。如今古府花迎归的事,早一分太早,迟一分太迟,此时正是时机。”古痕缓缓道出他的感悟。

我暗奇,古府内的家事,竟也是云楚计划中的一步,看来他的精打细算,事无巨细皆已渗透。

“云楚利用花迎归,他所求为何?”我实在想不出云楚以为花迎归能对古府造成怎样的影响?一个小小的花迎归怎可能对付得了古痕?

“他暗助花迎归,为的并非对付我,当然若是花迎归能对付我那是最好,若不能,她定会有别的用处。”这么说来,古痕也不清楚云楚的帮花迎归背后的阴谋。

我心思转动,“如此说来,你纳花迎归为一夫人,是想将计就计?”倘若真是如此,古痕的心机也小看不得。保住“圣胎”与纳花迎归为妾原本并无直接关联,古痕这么做,估计是想“引蛇出洞”,再以己之不变应花迎归之万变。

古痕没想到我会思及这层含义,惊怔过后忽然赞道:“知我者卿也。”

所谓一动不如一静。如此想下来,小兰的事恐怕也是古痕为“引蛇出洞”赏给花迎归的一点甜头,否则,小兰行刺当晚就该被抓,不会等到第二日花迎归做了一夫人后才被抓。因为,花迎归被刺当晚,她的身份还只是一个囚犯,被刺的事,可有可无,可大可小,可第二日她做了一夫人,被刺的事就不能不了了之了。

想到这,我心一颤,“这么说来,你根本不是为了保护什么‘圣胎’而抓小兰的?小兰只是你激花迎归的一个棋子,对吧?”

古痕释然,“‘圣胎’尊贵确有此事,而小兰行刺也非作假。花迎归为人一向自诩高明,若不让她以为胜了你一筹,她不会动,她不动,我亦难动。云楚的计划我就更难参透。”

“可不管怎么说,小兰是无辜的。”我急忙补充。

“有时候,牺牲在所难免,”古痕淡漠,“不过,只要你不去见她,她暂时不会有事。我首先要保证的,是你不被花迎归牵扯进去。”

古痕的意思我明白,他不想我有什么行动逼急了花迎归,既令自己有危险,也耽误了大局。反正,不管如何,只要小兰可以没事,我也就能安心了。至于见不见她,没有她的生死重要。只是,她到底为何要去刺杀花迎归呢?

这个谜底,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古痕痴看着我,“你可知道,我本不欲告知你这些。可你……”他长叹一气,“你若是男子,定有安邦治国之能。有朝一日,号令群雄,称王称霸也未可知。”

男子?我还是喜欢做女子,“幸好我是个女子,我可不想安邦治国平天下,那实在太累了。半生戎马生涯换来的也不过是一个累死人的皇位。再说一代功成万骨枯,塌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的事,我也做不来。”

“一代功成万骨枯?”古痕细嚼着我的话,“有道理,有道理。”古痕探寻的眼紧盯着我,仿佛他要看的不是我的皮相,而是隐藏在李霓裳皮相之下的灵魂,他眼中熠熠泛光,“没有野心,田园生活,亦是我心所向,奈何局势多变,太多事不由人。”

我浅笑了笑,这就是无奈,就是身不由己。

我与古痕的谈话在临近晚膳的时候才结束,他又向我讲解了最新的和国政变与赤唐国内乱的消息。和国太子一方与二皇子一方要开打了,两方都在积极绸缪。而赤唐国洪胜远将军的十万援军已经到了卯城与守城的袁绍仪对虎利形成了夹逼之势。

古痕说罢,站起身看了看天色,回头对我道,“今日我还有事,你用完膳早些休息吧,明日我要在古府宴客,席间你免不了要陪我应酬。”

“明日是什么节么?”别说醉城的节,就算是赤唐国的节,我也弄不清楚,只知道也有过年之说。明日会是什么节呢?我只听古府地下人说,七天后是醉城的士子大考之日,至于明天是什么日子,可当真不知道了。

“不是什么节日,城里来了位贵客,宴请他,这是礼仪。”古痕淡然解释。

我来了兴趣,“是什么贵客?你还能这么重视?莫不真是阴寻来了?”

“哦?”古痕抬高了调子,“你也知道阴寻?他倒是也来了,是为护送这位贵客而来。”

我急忙接话,“我哪里知道什么阴寻,只是听说他在武林人的心中地位很高。对了,你那个贵客是什么人啊?这么神秘?”

古痕却卖了关子,“说神秘却也神秘,说不稀奇也不稀奇,他只是个来买粮的人,明日你见了便知。”

“那宴客之事,可有什么需我打点?”我身为少夫人,总不能不做点事吧。

古痕想了想,“别的就不必了,齐管家自会打理,我看你献奏一曲如何?曲目自定吧。”古痕说完出了房,他对我也忒信任了吧,一句“曲目自定吧”便打发了。

古痕走后,飞羽留了下来,说是留在我身边听候差遣,我懒得去膳堂碰到花迎归,落得心情郁闷,干脆传了晚膳回房吃。心中不再压抑难受,胃口也就好了。

宽了心,我早早便休息了,似乎渐渐进了梦乡。

但梦中我总觉得有一双眼在盯着我,盯得我浑身发怵。夜里便这样醒了过来,“什么人?”我惊呼道,是谁在用手摸我的脸?我侧躺着,心中害怕,这人的手是暖的,绝不是古痕冰冷冷的手。

一阵慵懒的邪笑声响起,“你转过来,不就知道我是谁了?”这声音,是云楚!我心中猝然紧张起来,正要高呼,他在我身上轻轻一拍,我便叫不出声了。

云楚单手钳着我的下颚,将我的脸扳向他,他的绿眼在透进窗户的月光中显得特别亮。

他又想做什么?他是怎么躲过古府那么多的侍卫,进到我房中的?

我佯装毫不畏惧的迎上云楚的脸,既然担心害怕并无用处,我又何必怕他?可我实际上还是怕的。我狠狠地瞪着云楚,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此刻云楚已经入阴曹地府见牛头马面做小鬼了。

云楚似乎觉得我的表情很有趣,他挑动剑眉,轻拂我脸颊,“啧,啧,啧,我的小美人,这是何表情?你就这般迎接孩子的爹?”

无耻的云楚,我心中痛骂。

云楚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你这么爱骂人吗?这可不好,你看你,成亲才没几日,这新郎官就佳人别抱了,这么快就纳了妾,可不令你伤心,让我为你心疼嘛。”

不要脸的狗东西!我用尽全力挥手打向云楚,本以为不会得逞,却没想到真打了云楚一记响亮的耳光。黑暗中迅速冲出来一个人,绝色的玉逐云,她关心道:“爷,您……”

云楚伸手让她住口,来回摸着我打过的地方,忽然诡异的笑了,“好,好,很好。不愧是我云楚看上的女人,有魄力,下手果断且狠。”

我反而被云楚的笑给吓住了,卷着身子,退到床角,他该死,杀他的心我都有,若非他毁了我的清白,我不会不能亲近古痕,也不会心生愧疚。如今只打了他一巴掌,已算便宜了他。

云楚突然抓住我的手,我拼命挣甩,却摆脱不了。说也奇怪,他抓起我的手,竟是让我继续打他,他一定是疯了。我被抓着来回打了几下,我的手都有些痛了,他才停手。却猛然间丢给我一把匕首,玉逐云疾呼:“爷,您这是做什么?”

云楚轻喝一声,“别多事!”转而对瑟缩在一旁的我道:“你不是很恨我吗?恨不得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既然如此,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拿起这把匕首杀我,杀我啊。”

云楚的眼闪着邪魅的光,我揣测着他有什么阴谋,他绝不可能真让我杀他,他一定另有阴谋。我盯着匕首,既想拿起却又久久不敢碰触。我实在不明白云楚的想法,似乎连玉逐云也不明白,正一脸担心的看着云楚。那眼神,竟是充满了爱意。

玉逐云竟爱上了这个阴贽邪佞的云楚。

或许我真有机会杀掉云楚,我盯着匕首。

云楚盯着我,“还不动手?这机会天下多少人想要却得不到,如今就在你面前,你却不抓住吗?”他逼近我,一字一顿,“还是你下不了手?”

激我?对你这样的坏人,我会下不了手?

我一把抓起匕首,扬起右手。云楚坐上床,冷冷的看着我,拉开胸前的衣襟,指着自己的胸口,“朝这儿刺,来,刺这儿。”

我猛然吸了一口,鼓足勇气,挥起匕首就要刺下去。

“不要!”玉逐云忽然叫着推开了云楚,我落下的匕首便划在玉逐云的手上,血马上就汩了出来。云楚怒喝,“你这是做何?退在一旁,不要多事。”

玉逐云委屈的退了一步,“爷,我……”

云楚回看我,“匕首既然还在你手上,你还有一次机会,来,刺吧!”他欺近我。

我却盯着玉逐云手上不断流出的血,一滴一滴,打在木板上,“啪啪”的响。血,那是血,我伤人了,我本是救人的医学院的学生,拿着刀见到血,是为了救人。可现在我拿着刀却伤了一个人。

我这是怎么了,医生的天职是救人,无论眼前的人是谁,是好是坏,只要他是病人,拿着刀就该救他。

我却伤了人了,我是怎么了,看着玉逐云手上的血,我如梦初醒般扔掉了匕首,我不能杀人,我也不可能杀死云楚,他一定有别的阴谋。

我侧过脸卷在床角。不敢看云楚,也不敢看玉逐云。

云楚站起身,拉好衣服,“你浪费了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一次机会。”他板正我的脸,狠狠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不敢还是不舍得?”

我心中暗叹,我既非不敢也绝非不舍得,我是不能,我说服不了我自己,我不能杀人。

云楚从袖袋内掏出一只瓷瓶,递给玉逐云,表情冷然,“止止血。”

玉逐云接过药瓶,满脸诧色迟疑道:“爷,这是您的珍品,我怎么能用?”

云楚喝道:“被‘斩龙匕’所伤,别的刀伤药皆不能止血,不止血,命都没了,还要药做什么?”

听他们的对话,云楚似乎并非一个全无人性的冷酷之人,他时而邪佞,时而霸道,时而狡黠,时而冷酷,时而无情,时而阴险……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我从来没懂过他这个人,我恨他,也怕他,对我而言,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可对别人来说呢?他会是什么?

云楚理了理衣裳,又转向我,邪妄道:“好——,今夜你不杀我,我便没有理由杀你,不论你为何不杀我,但着实令我今夜不忍再杀你。你记好了,我今夜是专为杀你而来,也是专为让你杀我而来,所以,如今你欠我一条命,我也欠你一条命。”

云楚一把拉起我,让我站在他身前,他俯身将脸贴着我的腹部,低声道:“孩子,别怪爹狠心,爹之前不要你,是不想你活下来受罪。”

听到云楚的话,我浑身颤抖,我意识到,我的灵魂被封在身体里那次,真是云楚所为。

他想杀我,不止一次的想杀我。

我禁不住害怕的退了一步,云楚则进一步,继续说,“从今之后,爹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到你,等你长大了,爹会教你武功,教你弄权,让你成为天下人人敬畏的尊者,天下之主。”

云楚疯了,他想抢我的孩子,他疯了。

我自觉地伸手护向腹部,云楚站直身体,忽然涌现出一派君王的霸气,负手侧身对我道:“从今以后,天下能取我命者,除了我,就只有你。你记住了,你若要取我命,便到日月国的‘助妍山’弑君宫来找我,‘助妍山’的路永远为你一人开。”

我怔怔地站着,脑子里全是云楚要抢我的孩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待我回过神时,云楚与玉逐云都不见了,这就像是一个梦一样,缥缈在脑海中,似远非远,似假还真。

[第三卷 争:

第四十七章 素真]

云楚与玉逐云悄无声息的走了,我却心有余悸一夜无眠,再也无法入睡。

第二日,我很早便起来了,传了早膳在竹林小屋里吃。吃了早膳,古善过来了,昨日他午间回去后听说古痕在我房里,就没再过来了,余下的账簿他想今日看完。

我陪着古善看账簿,心里却一直想着云楚的话,我轻抚着腹部,抚摸着我的孩子,云楚的话很明白,他要抢夺我的孩子。而我却不能让孩子跟着他那样一个父亲,我踌躇着,是否该将昨夜云楚来过的事告诉古痕。思量了一日,我还是压住了心中的冲动,古痕近日来已经忙得不可开交,我又何苦再找些事累他?

再说,孩子还未降生,这事也不急于一时。

傍晚时分,斜阳夕照,古善看完了账簿被侍卫抱了回去,飞羽便进屋为我装扮。此时的古府正是最热闹喧哗的时候。古府的下人忙进忙出,在齐管家的指挥安排下,有条不紊的布置着古府晚宴的最后细节。古痕早已去了宴客厅,说是不少客人已经到了。

客人络绎不绝的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大概也就是这样。

飞羽正在为我绾发,“少夫人,今日绾牡丹髻么?”

“不了,你随意挑个花髻吧。”我想起了小兰,若是她在,定不会再这么问了,如今不知她在牢中一切可好?昨日我让古巽带了些点心送给她,不知她有没有吃完?

飞羽久在古痕身边伺候,很懂得察言观色,也不问我理由,柔声道:“那奴婢为少夫人绾个兰花髻可好?”

兰花髻?我倒第一次听说,颇感兴趣,“那就绾个兰花髻吧。”我一直认为,牡丹是花中皇后,而兰花是花中君子,幽淡恬雅,芬芳不浓不腻,清淡悠远,正如君子一般。

绾了髻,我插了几对金钗和几只玉步摇,由于这次的晚宴并不算太正式,因此礼节上我无需戴冠。我又挑了件清雅却不失高贵的见客服,一身淡蓝,素而不朴,淡而不单,配上别致的兰花髻,应付今日的场面该是最为适当。

一切行头穿戴完毕,我正待出门,忽听门外飞雪急道:“少夫人,少主请您今夜戴上面纱。”听飞雪急促的呼吸声,显然是急跑过来的。

戴上面纱?昨日古痕并没有这么要求,莫非今日又来了些别的客人,我不适宜以真面目见客?“是府里又来了别的客人吗?”

“回少夫人,奴婢不知,”飞雪答道:“少主只是这么吩咐奴婢。”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回话吧。”想来,今夜的晚宴定是来了些古痕意料之外的客人。那么这些人会是谁呢?

我戴上淡蓝色面纱,走在通往宴客厅的主路上,身后跟着飞羽和古巽。倚仗着十几年的扎实功底,我胸有成竹,并不为弹奏的事发愁。我心里思量着,这种场合该弹奏什么曲子。《云水禅心》、《知音》、《素还真》这些曲子曲调优扬谐美,都是不错的选择。

转眼我已入了豪华大气的宴客厅。

取舍半响,我最后决定选弹《素还真》。《素还真》本是霹雳布袋戏里的曲子,而这戏里还有个叫素还真的人物,他是个备受争议的人,有人说他是道貌岸然,踏著别人的尸骨往上爬的冷血人物,是个枭雄;也有人说他是为了天下人的福祉,不惜牺牲个人幸福的伟大之人。

孰是孰非,任人评断。

只是在我心中,素还真是个器宇轩昂、温文儒雅、谦虚有礼、关怀众生的人,也是一个武学莫测高深、足智多谋、处世圆融冷静的人。

他无为,无我。

无情。

《霹雳九皇座》第三十二集,蜀道行有这样的话,“无情并不是冷漠,而是将小爱投向更宽广的大爱。或许太过理想化的飘渺,走在无情的道路上,也会感觉徬徨不安,矛盾,无助,恐惧纠葛难解,无从抉择的状况,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将成无向的狂,恶生的魔。到那时候举起你的刀剑,浸淫在初阳之下,最纯洁无暇的光将会带领你的心,引回初始走上此道的决心。”

我一直很喜欢这段阐释“无情”的话,因此在我心中,素还真貌似无情却有情,他以武林和平、天下大同为已任,“谋为天下谋、利为天下利”。他是具有大慈悲与大智慧的凡圣一体,返朴归真的“素还真”。可用“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作为对他最好的注解。

不知为何,想到素还真,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云楚来。我并不懂云楚,但我马上认定云楚并非素还真那样的人物,或许是因为我对云楚的恨已经根深蒂固,已经混入我的血肉中,每每想起他,只因为想起了我对他的恨。

我也曾恨过古痕,却远没有我对云楚的恨来得深刻,来得透骨难忘,似乎这恨不仅来自于我的灵魂,更来自于我的身体,我是全身心的恨他,惧他。

“少夫人,”齐管家打断我的思绪,“少主请您待会儿便在这垂帘厅弹奏。”

我晃过神,扫了一眼垂帘后的古筝与琵琶,回看眼前慈祥睿智的老者,展颜一笑,“有劳齐管家了。”若没有他的操劳,古府定不会有今日的风情八五八书房,古痕也难以如此从容淡定。

为古痕,我该谢谢他。

齐管家微微欠身,“少夫人折煞老奴了,这本就是老奴的份内之事。”

我笑笑无语,齐管家便告退去忙别的,我在古筝前坐下,将要弹的曲目告知飞羽,让她去转告主位上的古痕。

这时,客人们已经入了坐,古痕坐在厅中的主位上,大厅内两侧坐了十数位衣着光鲜的客人。我所在的垂帘厅在主位的左边,以垂帘与大厅相隔。大厅内以十几颗硕大的夜明珠照明,颇有灯火辉煌的感觉,我能看见厅里右面的客人,但由于垂帘的缘故,看不分明客人的相貌。

古痕说起客套圆滑的场面话,晚宴已然开始。听他的话,似乎今日来的客人,都是为买粮之事而来。

醉城本身并不盛产粮食,但它是天下最大的粮食集散地。如今和国政变,赤唐国内乱,各地为防战乱,开始储粮,因此粮食需求猛涨。而放眼天下,也只有收粮渠道繁多的醉城才有能力额外供粮。

在座的客人,不论何方神圣,也皆是为了买粮而来。

古府的下人穿梭往来,将一盘盘美味佳肴搁置到客人的桌前,古痕端起酒杯,邀客共饮了三杯,接下来便轮到我出场了。

他那句“内子将为诸位贵客助兴一曲”刚落,我便扬起了手。

手落音起。一曲淡幽的《素还真》缓缓奏响,这曲子我用了双手指法起弹,一手定调,音坠清脆响亮,一手造势,音连缠绵,如流水不绝。由于双手指法的运用,因此,曲子听来立体感很强,除了融有单手指法的淡薄脆雅,还有连绵不断的潺潺之势。

我专注的弹着,整颗心已醉进了这首曲子,到了忘我无我的境界,更无了宴会,无了贵客,可以说,这是我最投入的一次弹奏。

赤唐国郑王府那次,我虽也用了十二分的心力,却过于追求技艺表现,用情不够,而这次,我不求表现,反倒整颗心掉进了曲中。

我心即曲,曲即我心。

我心已为曲所醉,可还有人能不为曲而醉么?

一曲罢了,我满意的看着各人的反应,古痕精于声乐,他已痴醉,不敢置信的向我投来惊艳的目光。我收到过古痕各种眼光,唯独没有惊艳的眸光,今夜倒是成全了我。我知道他惊艳的并非我弹奏的技艺,正如所有的内行人一般,人们赞赏和追求的永远是技巧之外的境界,是一种心、音的融汇与升华。

只有达到人无人,心无心,琴无琴,音无音的绝妙化境,才能以音传情,以音表心,以音达意,而后以音动人,以音感人,以音慑人……

古痕走下主位,亲自拉开垂帘迎我,我不失优雅的跟着古痕走到主位前坐下。厅内一片寂静,我客套了几句,抬眼速扫众人,厅内之客,真是龙蛇混杂,贵公子、儒士、侠客皆有。

天呀!我的心忽然怔住,目光交替停驻在主位左侧和右侧第一张桌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左侧桌前端坐着,向我投来探寻与赞赏目光的竟是儒服淡雅的水墨宇——那个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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