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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如意-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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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得的,”大夫人拉起女儿的手,那笑意直达眼底,“万事还是得自己的女儿贴心,若没你在,娘今日只怕又要做错。”
“只是母亲将二姐姐接回来后,还是要仔细地教着,免得下回出什么收拾不来的乱子。不是次次都能这么巧,那妾赶在正妻前头有孕。若下回二姐姐再冲动犯错,他们必会将今日之事连在一起讨要回来的。”沈芳如皱着眉头说,“还有,姐夫的心还是要拢回来,只有姐夫心里有姐姐,姐姐将来的日子才有依靠。”
“说得轻巧,可哪有那么容易。”大夫人愁肠百结,“若是茵如有你的一半剔透,我何至于愁闷至此。”
“也不难,投其所好罢了。”芳如安慰道,“姐姐既不能容人,咱们也就别往女人那儿想。男人除了女色总有别的爱好,或是古玩,或是字画,或是宝马,总之咱们打听到了,再想法子弄来送去就好。也叫二姐姐多上上心,多哄哄也就是了。”
恒国公府三房里的辛妈妈到底是没见到大夫人的面,本是想来兴师问罪,借此敲打敲打沈家,没想到碰了这么个软钉子,又被陈妈妈话里话外指摘着没话可说,只能悻悻然回府交差不提。第二日,沈家果然派了车马来,要将沈茵如接走侍疾。三夫人气得浑身哆嗦,但母亲身子不好,要接女儿回家看看这并无不妥,又想着辛妈妈传回来的,那位大夫人半是威胁半是指责的话,她也只能咬着牙放了沈茵如回家。等丈夫回来,自然又免不了告了一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将沈茵如休弃回家,给儿子重新娶房乖顺媳妇。
第9章 窝心人偏遇闹心事
“你这婆娘可是疯了不成?”三老爷袍袖一甩,怒道,“媳妇嫁过来只有一年,你用什么理由休人家回去?别以为内宅的事我不清楚,凌之房里那个半夏又是怎么回事?肚子里怎么就会冒出个孩子来?你若真将媳妇休回家,沈家立时就能告你个宠妾灭妻的罪来,凌之的前程还要不要?我恒国公府的颜面还要不要?真是个无知妇人!”说罢,黑着脸甩袖走了,只留下三夫人脸色煞白地跌坐在椅上,半晌才哭出声来。
她当年嫁入国公府,也是两年未曾有孕,当时婆婆为此事没少找过她麻烦,多亏夫妻恩爱,一直到了第三年她才一举得男,总算在家里站稳了脚跟。将心比心,现在她居然拿媳妇无子来说话,丈夫自然是觉得她无理取闹不能容人,更加上她暗地命小厨房停了儿子房中姬妾的避子汤使得小妾有孕,此事更令丈夫对她不满。
莫不是自己当了婆婆,便忘了做媳妇时受过的苦,将那些事一样样都应在媳妇身上了吗?三夫人边哭边想。也不能啊,她对自己的大媳妇就是百般疼爱,比疼亲闺女还亲,可这二媳妇,她真的是看哪儿哪不顺眼,瞧哪儿哪膈应。她的凌之,明明可以娶到更好的女儿家,为什么偏偏是沈茵如这个女人呢?
不提三夫人在家里如何闷气,沈茵如回到家里,果然又是哭闹了好一阵子,母女二人关在房中从晌午说到掌灯时分,沈茵如这才肿着桃儿似的眼睛从大夫人房里出来。在房外守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沈菀如腿都站得哆嗦了,好不容易见到正主儿,赶紧上前,挤出了笑脸待要寒暄几句,沈茵如却是拿正眼也没瞧她一下,甩着帕子从她面前经过,只留下一阵香风。
沈菀如何曾得过这样的冷遇,当时眼圈就红了,还想着要进屋去跟大夫人说几句,却被大夫人房里的阮妈妈给拦了下来。
“夫人也乏了,五小姐还是先回,没得让夫人又要熬费精神,这好不容易才歇下的。”
“我只想给母亲问个安,旁的话并不会多说让母亲费神,还请妈妈通融,让我进去瞅一眼吧。”对着大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五小姐带着几分讨好的颜色,红着眼圈儿,像是若不能允她便要落泪一般。
阮妈妈闻言只是笑笑,孝顺又不是请个安就能说是真孝顺的。这时候堵着门口,无非是想为碧珠的事辩白一番,将责任全推到那倒霉丫头身上,好挽回一点自己在嫡母心中的印象。大夫人在二小姐的事上只是关心则乱,想她把持着中馈二十年,内宅里女人们的心思再弯弯绕着,还能瞒得过她去?
菀如还想再努力争取一番,就见陈妈妈掀了帘子从里头出来,脸色发青,神色不豫:“是谁在外头吵吵着,害夫人睡不安生,这么不安生的,还不快快打出去!……哟,原来是五小姐!”陈妈妈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轻轻在脸上抽了一下,“抽你个贱嘴丫子。真是对不住,以为外头是哪个不懂事的丫头在吵,没成想是五小姐,老奴若是刚刚冲撞了,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陈妈妈这种老精油子,方才的话分明就是说给她听的,就算隔着层帘子,以她这么耳聪目明的也不可能听岔了当成别人。菀如一口血堵在嗓子眼儿里,吐吐不出,咽咽不下,只能灰溜溜地败退了。
“呸!养不熟的白眼儿狼!”陈妈妈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口唾沫,“不过仗着夫人打小宠了她几分,就把自己当嫡出的小姐来了。真枉费夫人平素对她那般疼爱。”
“可不是!”阮妈妈拿帕子掸了掸衣角,不屑道,“小小年纪就算计到自己嫡姐姐身上,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碧珠那贱皮子也不知是学了谁去。我瞧着平素孙姨娘还算是个本分持重的,没想到肚子里爬出来的居然是这么狠毒的丫头。”
“你小点儿声,别惊了夫人,省得她又委屈伤心。”陈妈妈翻眼瞪了阮妈妈一眼,“唉,素兰也是个不省心的……”
素兰就是孙姨娘被老爷收房之前当丫鬟时的名字,当年她们几个一同陪嫁过来,这个名字倒有十几年未曾叫过了。孙姨娘年轻貌美,温柔体贴,当年很得老爷的心。但又能怎么样?常姨娘进门之后,老爷去她房里的次数就少了。她只有菀如这么一个女儿,若嫁得好便罢了,好歹能靠着些,若这女儿嫁得糟糕,她一个没有儿子傍身的姨娘,只怕未来的结局也会很凄凉。
陈妈妈和阮妈妈对视一眼,心中都在暗自感叹,幸亏自己当年把持得住,没被那些荣华富贵迷花了眼。所以她们现在还能得到大夫人的倚重,在沈府里做个说话有份量的管事妈妈。若当初跟素兰一样,只怕再没这好日子过了。
谁说姨娘是半个主子?自己的孩子连声“娘”都不能叫,还要天天往大房里去立规矩,老爷也不是能随便就沾的……若论遂心,还不如个有权势的妈子!
过了没两日,恒国公府的三夫人带着儿子亲自来接媳妇回家。大夫人摆了酒席请三夫人吃,席间两家和睦融洽,半点也没提那个怀孕妾室和碧珠的事。女婿被沈大老爷带在前厅吃茶,据说也是其乐融融,翁婿相得。到了傍晚,沈茵如收拾打扮得光采夺目,在自家夫婿惊艳的目光中登上恒国公家的马车,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走了。
跟着恒国公府的马车一起走的,还有沈大老爷养了近十年的一盆金枝玉叶,说那是他的命根儿也不为过。把心尖儿上的珍贵盆栽白送了女婿,沈老大爷抓心挠肝的疼,这火无处发泄,便全堆到了孙姨娘身上,怪她养不好女儿,居然让女儿的丫头爬了姑爷的床,引出这么麻烦的事来,差点坏了两家的亲家情谊。
孙姨娘到大夫人面前哭了半日,本来心情转好的大夫人被她哭得烦了,派人送了她去城外的慈云庵里,帮过世的沈老太爷祈福三个月。菀如在府中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人蔫了不说,再也没以前那趾高气昂的款儿了。
“前儿碧玉在小厨房里受了张妈妈的一顿排头,”竹香性子淳厚,憨直讨喜,后院里的妈妈们对她挺喜欢,又当她没心没肺的,所以有些事情也不避着她说,一来二去,竹香快变成耳报神了。这日午后,她去小厨房端给蕙如熬的鸡粥,还没把粥从食盒里取出来,就贼眉鼠眼地凑上来与自家姑娘分享刚听来的八卦。
“五姑娘说是最近火气大,嘴里起了火疮,要张妈妈用上好的珍珠粉给她炖冰糖莲子燕窝去火。张妈妈说莲子燕窝各位姑娘都是有定例的,小厨房有备,但这珍珠粉却没有,五小姐既然点明了要吃这个,那就先把珍珠粉给拿过来。碧玉一听就不干了,说是五小姐每月月例银子这么多,怎么一点珍珠粉就吃不起了?两边掐了架,碧玉都被妈妈们骂哭了。”竹香一边学着厨房妈妈们叉着腰指桑骂槐的骂声,一边嘿嘿直乐。
菀如一向心高气傲,连带着下面的丫头们也都拿眼白看人。明明也是个庶女,非要端着嫡女的架子,仗着大夫人宠着,平素在后宅里没少欺侮过人。府里老人们各个都是人精,从前看五小姐得势,自然巴结着,现下看大夫人待五小姐大不如前,自然也就怠慢起来。
捧高踩低,说白了,也是人的本能之一。
蕙如把分好的线放回笸箩里,对竹香正色道:“五姐姐到底是府里的正经小姐,你怎么可以跟她们一样不止看笑话,还来学给我听?孙姨娘被送走,她本就心里不痛快,再被下人婆子这么简怠难保不闹点什么事出来。咱们只管守好咱们自己的门户,你机灵着点儿,以后遇上这种事记得要躲远远儿的。”
竹香撇了撇嘴,虽然觉得小姐有些小题大做,但平素都是听蕙如的,既然她这么说了,竹香自然也会照着做。
果然,菀如趁着沈大老爷回来的时候,哭哭啼啼地到了主屋去找大夫人告状。大夫人虽然腻烦了她,但当着老爷的面,自是要摆出慈爱嫡母的样子,免得老爷觉得她在后宅里苛待了庶女。小厨房的妈妈丫头们被大夫人发落了一通,但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并没伤着什么筋骨。虽然菀如此回合是胜了,但说实话,蕙如觉得她败了。
大夫人最忌讳的是什么?是内宅中的人挑战她的权威!特别还是当着丈夫的面儿。哪家的庶女随便就有上好的珍珠粉吃的?一两珍珠粉得多少银子?她主持着中馈,哪一处哪一天不要银子?就连她自己,也没开口闭口要用珍珠粉炖汤。可为了在丈夫面前的贤惠名声,她只能咬着牙从自己的私房里拨出几颗珍珠来研了粉给菀如,这怎么能让她不肉痛心恨的?
那些下人们,看起来被大夫人罚了,但聪明点的都看了出来,大夫人这罚的跟没罚差不多。也就是说,五小姐这状告得不成功,大夫人压根不想理她。那么以后自己不是那尽心地伺候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至于沈老爷,虽没说什么,但他心里也是不舒服的。他虽然是个三品的京官,但有一大家子人要养,他自诩清正廉洁,靠着朝廷俸禄养这一大家子本就吃力了,庶出的女儿还这么不知节俭。若是将来传出去,沈府的清正名声不是要受累?所以等大夫人一处置完下人,大老爷立刻把菀如禁了足,要她一个月内抄一百遍《金刚经》,一百遍《女则》再加一百遍《孝经》。
大老爷的这番处置让大夫人觉得相当窝心,只是这心眼儿暖了没几日,从金陵传来的消息就将她从天堂打下了地府。捏着金陵送来的家书,大夫人脸色惨白,浑身发颤,明明伤心得要哭,脸上却还偏偏要挤出点笑模样来,跟大老爷说:“母亲不是跟三弟在金陵过得好好的,怎么这会子想着来京里住了呢?”
第10章 一人欢喜一人愁
“三弟年后要来京中述职,这两年他在金陵的官声极佳,政绩斐然,想来考绩必是个上上。我听二弟说,皇上的意思是想着三弟也外放了这么些年,该有的磨砺也都够了。康郡王年纪大了,膝下子女少,昌平郡主是康郡王最心爱的女儿,将三弟调回京里,正好也全了郡主的孝道。”大老爷喝了一口茶,满面红光,捋着胡须笑容满面,“这次回京,三弟应该会升一升。”
升一升?沈微然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再升一级该是正二品了。别说大齐立国百年,就数上前朝那两百多年,有几个人能在而立之年窜到那么高位子上的?虽说三叔借了不少岳家的光,但康郡王只是宗室,他所能倚仗的只是宗室里的那点人脉和别人的尊重,要论政绩,那可是他实打实一点点做出来的。
大夫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三叔高升对沈府当然大好,只是这样一来,她好不容易避开的婆婆又要回来跟她住在一起。一想到那个厉害老太太,大夫人就觉得浑身发毛,寒气从脚底板一气儿通到了后脑勺。
“从前母亲舍不得三弟,怕他年轻轻的,郡主又接二连三的怀孕没办法管理内宅,这才跟他们一同去了金陵任上。如今三弟回来,一半儿时间要住到康郡王府上,一半儿时间回沈家来住,母亲自然是要跟着咱们大房过的。”一想到经年未见的老母亲要回来,大老爷既开心又伤怀,眼中闪着泪光,一脸的慕孺。
“母亲年岁大了,也经不得折腾,咱们一定要好好孝顺她老人家。我想了,这几日你赶紧找人将慈安堂整理出来,粉刷干净,将库里收拾一下,母亲最爱的那套酸梨木折枝缠花桌椅和炕屏什么的,统统拿出来洗晒了重新油漆一遍。”大老爷兴奋地站起身,背着手在房里乱转,“对了,此事也要跟二弟好好商量,母亲回来了,家里必要热闹热闹才好。”
看着丈夫一脸喜悦期待地出了房门,大夫人嘴里跟含了黄连一般苦。她苦熬了这些年,好容易暗地撺掇着心疼小儿子的婆婆跟去了任上,上头没了婆婆管制,她萧氏在沈宅里可谓呼风唤雨,一人独大。只是这好日子她还没过够瘾,这老不死的婆婆就要回来了。
一想到婆婆回来,她又得开始立规矩,大夫人就觉得人生灰暗,真是太没劲了!
这些跟蕙如都无关。她跟着姐妹们去上女学,小心翼翼地装着跟女先生识字,为了避免露出破绽,她特意将字写得歪歪扭扭,七零八落,没少受两府的姐妹们奚落。倒是女先生对她的进步叹为观止,以前呆傻的女孩子,早过了启蒙的最佳年纪,居然学字会这么快,而且记得那么牢。字虽丑点,但错的越来越少,学的越来越快,年过半百的女先生以为自己得了个天才的学生,激动之余没少向东主汇报。忙着迎接老母亲回家的沈大老爷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接了个女儿回来……可这女儿长什么样的?他居然有点想不太起来了。
某一日,沈大老爷突然来了学堂,考较起女孩们的功课来。看了蕙如写的歪歪爬爬的一手烂字,沈大老爷摸着胡须老怀甚慰。这个原本痴傻的女儿居然这么快就识了这么多字,简直比他当年给儿子们启蒙时还要厉害。细细打量着蕙如那张七八分似了常姨娘的细致的脸,大老爷感慨着,其实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做那不识字的蠢物就够了。像蕙如这样的,正正好!果然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沈大老爷当夜宿在了常姨娘房里,二人一同回忆起初见时的情意,有了蕙如之后的甜蜜,以及知道蕙如痴傻时的伤心。
“那孩子眉眼像你,我就知道,她日后定是好的。”云雨之后,沈大老爷摸着宠妾那一身细腻柔滑的美肌感慨着。
“多亏了老爷一直顾念着她,就算她傻着也没抛弃……”常姨娘哽咽着,看向大老爷的一张俏脸上是满满的柔情、感激与崇拜,“那孩子开了窍之后便十足十的像老爷您,聪慧又识大体,将来定能为沈家出份子力。只求老爷念在她在外孤苦无依了这些年,宠着她些,莫要给她随便定了人家……妾当年仰慕老爷的清正才学,只想着跟着老爷一生一世,便是为妾也心甘。只六小姐虽是庶出的,看在妾身尽心服侍老爷这么多年的份上,莫要将她送与旁人为妾,总要当个正头娘子……”
“胡说些什么!”老爷揽了常姨娘的香肩,“我沈浩然的孩子怎么可能给人做妾!你放心,将来老爷我必为蕙如挑个好的,出息的,也好给岚哥儿添些助力。”
得了老爷的准话,常姨娘身子全软了,腻在他胸口,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来,你侬我侬又交缠在了一处,直折腾到了后半夜才让值夜的丫头去小厨房里要了热水来。
第二天一早,腰酸得起不来的常姨娘自然推说身体不适没去给大夫人请安。
一向重规矩的大夫人居然没有发火,只因她现在实在无暇去搭兑这小妾,满脑子念头都是那老太太要回来了,老太太要回来了,她这日子可要怎么过!
“咱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蕙如一脸平静,对几个贴身的丫鬟说,“祖母年纪大了,经的事多,特意去讨好她老人家未必看得上。”对着一屋子跟着主屋一起焦虑起来的丫头,蕙如很无奈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不焦虑呢?打小在乡下养着,连老太太面也没见过,怎么可能像其他姐妹一样跟老太太有感情?除了一张脸生的好看,写不出一手好字,做不出一手好针线,识不得多少字,琴棋书画都提不上筷子,你让老太太凭什么喜欢她?
“三少爷来了。”竹香在门外头喊了一声。
“快请进来。”蕙如连忙下了暖炕穿了鞋。门帘一挑,俊秀的少年身上挟裹着一阵寒气走了进来。
沈青岚今年九岁,眉目清俊,有三分像常姨娘,七分像沈浩然。常姨娘是靠着有了这个儿子才得以进了沈府的门,因为怜惜她在外受了几年没名份的苦,又加上不能将痴女儿也带进府里,沈老爷半是心疼半是补偿地让庶子跟在常姨娘身边养。
大夫人原本不乐意,庶子跟着姨娘,将来一定会跟她这个嫡母离心。但当时家里小叔子赶上要外放,大夫人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如何把难伺候的婆婆一起打包送走上,实在也分不出精力再带一个孩子。想着那是一个外室,出身又不甚光明,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教养。庸碌的庶子就算跟她一条心,也没有用。所以她乐得做了这个好人。
青岚渐渐长大,在大夫人面前永远都是腼腆怯懦的样子,大夫人心里更加满意。大老爷对这个长相颇似自己的儿子曾经寄予很大希望,但看他总是这么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失望得很,也渐渐不太爱抱这孩子了。
但蕙如不这么想。自她那日到了常姨娘房里,姨娘把青岚带到她面前,她就觉得这个弟弟不简单。
见礼时落落大方,态度不卑不亢,面带微笑,口齿清晰,言谈得当,小小年纪已是风姿翩翩。特别是那对眼睛,光华璀璨,明朗澄净,与她前世的小弟简直一模一样。
蕙如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指甲将手心戳得生疼。她神色自如,就像一般的姐姐一样温言和语地与弟弟打招呼,询问日常起居,没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了门。
兰溪扶着她,走出好远才低声问:“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竟这么难看。”
“不是,就是心口有点儿闷。”蕙如捂着胸口,那里被锥子钻得疼,“没什么,就是,太高兴了。”
兰溪有些不解。上回常姨娘来绿漪院姑娘还表现得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怎么这忽儿见了三少爷就这么高兴了?
蕙如眼酸咽疼,与小弟极为相似的一双眸子就在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来。那是她最心爱的弟弟,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从他摇摇晃晃地学走路,到他口齿不清地喊出第一声“姐姐”,调皮捣蛋被父亲训斥后躲到她身后,声音清朗地在母亲面前背书……她死的时候,弟弟不过才七岁。
上天果然厚待她,送了个这样的人给她当弟弟。
深吸了一口气,蕙如挺直了背脊对兰溪说:“走,咱们回去吧。昨儿还要上学,先生要考较功课,我还有几张字没写呢。”
常姨娘看着蕙如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院角,这才转过身问儿子:“你觉得她如何?”
沈青岚理着袖角,轻轻一笑:“是个好姐姐。”
“她脸上居然一点惊异之色也没有,态度自然得体。”常姨娘拎着帕子在唇边沾了沾,“果然是个沉得住气的。”
“你就不怕她去跟母亲说?”青岚抬起头,“咱们在父亲母亲前多年的苦心可就白费了。”
“她不会去说的。”常姨娘摇了摇头,“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日后,她还指着你有大出息呢。”
“姨娘这会又说姐姐聪明了?”青岚脸上微嘲,“这么多年将人家抛在外头,连见也不见一面,我若是姐姐,日后发达了也必不领姨娘的情。”
“为人父母的何曾想要子女回报什么。”常姨娘看着儿子,脸上带着由衷的笑,“只要你们活着,过得好好儿的,姨娘便什么都能忍,都会做。”
第11章 老祖宗
年底时,沈家老太太以大夫人始料未及的速度回来了,沈府顿时人仰马翻。大夫人没想到人回来的能这么快,该粉的墙还没粉,该打的床还没好,该理的园子还没移盆,大老爷对此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大夫人焦头烂额之下急起了满嘴的燎泡。
“若是老大媳妇还在就好了,也能帮衬着些。偏你要让她跟着青崴到任上去。”大夫人揉着额头看着泥水匠的账本,只觉得脑袋突突的疼。
“媳妇与青崴新婚,你却要让他们夫妻分离,青崴到任上没人伺候热汤热饭的你也能忍心?哪有这么当娘的!”沈家大老爷端着自己的泥金紫砂壶,喝着酽酽的茶一脸不屑。
“父母皆在,当媳妇的自然应该留下服侍公婆。我特特挑了房里的青黛和青鸾送去,难道只是看着当摆设的?青崴自有她们照顾。”大夫人不服气地说。
一提起这事,沈大老爷就一肚子气,将手中的紫砂小壶往桌上一放,指着大夫人就说开了:“你不提此事还好,那青黛和青鸾是怎么回事?哪有媳妇进门还不到一年就紧巴巴往儿子房里塞人的?那两个丫头,娇娇娆娆的一脸狐媚相,看着就不是个本份的。你莫不是嫌家里太平,非要弄出点事端来才行?”
“这不是看媳妇肚子一直没动静……”大夫人垂下头,声音越来越低。她也知道这事自己做得不对,大儿媳妇是沈大老爷千求万求所得,林阁老经历三朝,位高而权重,虽已致仕,但在朝中子弟门下众多,儿子得了这么个岳家,实在是沈家烧了高香得来的。更难得的是林家家规颇严,教出的儿媳秀外慧中,优雅稳重,行事极有规矩,儿子对她又敬又爱。可就是因儿子成婚之后与媳妇这么如胶似漆着,大夫人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好似媳妇将养育了多年的儿子抢走了一般,有意无意地总要挑点事出来。
“我呸,这才几个月,你就急成这样了?”沈大老爷吹胡子瞪眼,“这种事儿,还是青崴跪到我跟前我才知道的,若真由着你胡来,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亲家?要知道,当初林家允亲,就是看在咱们家家风正,内宅安宁的好名声上才许的,希望给女儿找个疼媳妇肯上进的女婿。好在儿媳妇是个懂事的,没回娘家哭诉,不然青崴的前程就要被你这败家娘们毁了。你知不知道,那德兴县上头是嘉定府,从府台大人到青州的巡抚,全是林老大人的门下。你若给儿媳妇气受,别的不说,只消上头多一句话,青崴就得在任上多留三年不得升迁。”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柔声道:“是妾身的错,妾身眼皮子浅,这事上疏忽了。好在老爷提醒得早,我们家青崴又是一个稳重重情义的。这事儿过了之后,你没见他小俩口儿更亲密了些吗?”
“只要崴儿争气,夫妻和睦,将来林家给他的助力必不会小。嫡子早几年晚几年有都不急,只是千万别给我弄个庶长子出来,免得两家颜面难看。”
大夫人心头一紧,一时想到茵如在恒国公府的处境,心里又痛起来。
这一日,下了一夜的大雪,雪住风停,头上碧空艳阳,园中披银挂霜。一早上,沈园的仆人全都忙碌起来。沈家的男人们早早去了码头接老祖宗,女人们聚集在内宅里,或喜或忧地等着。
被禁了足的菀如终于也被放了出来,自是细细打扮了不说,连一向喜欢素净的芳如也难得地换了丹枫色遍地缠枝金桂的小袄,下穿菡萏游锦鲤的刻丝长裙,罩着天青色的茜云纱,一脸喜色地坐在了大夫人的身边。
大夫人许是这些日子操劳累了,面色有些憔悴,细细地匀了层薄粉,倒也显得眉目清丽,戴了嵌翠镶琥珀的金头面,高贵雅致,此刻正端坐在座位上一边含着笑,一边跟二房来的太太小姐们说着闲话。
二太太许氏年约三十五六,剑眉英目,笑声爽朗,心直口快,一向得老太太喜欢。自从老太太随了小儿子去了金陵,二儿子分府出去住,原本斗得厉害的妯娌俩感情反倒好了许多。二太太给二老爷生了两女一子,大女儿入了宫,身边最大的女儿是陪房的姨娘生的老四莲如,因一直在她身边养着,与嫡女七小姐菡如好得跟亲姐妹一般,另有一个庶女芹如自小身子不好,极少出来见人。儿子青崖今年才十一岁,还在族学跟着先生学着,另有两个庶子,一个六岁,一个还不满周岁,也都没带来。
房里有暖炕,又烧着地龙,大家等了足足三个时辰,突然听跟着大老爷的亲随长贵喜兹兹地喊了一声:“老太太进府了!”
一众女眷忙不叠地起身,互相搀挽着出了房门,一直来到二门前候着。
蕙如被挤在女人们的后面,踮起脚尖,隐隐约约看到门外的青帏大车上下来几个妇人,想来就是素未谋面的沈家老太太和昌平郡主以及三叔父的几个女儿了。
前头又是哭又是笑好一通喧闹,蕙如站在人群后面,慢慢跟着人溜子进了屋。还没站稳,就听见上头一个宏亮的声音响起来:“那后头站着的是谁家的闺女,好似以前未见过的,倒是水葱儿一般的水灵秀气,快上来与我细细瞧瞧。”
蕙如怔了怔,直到身边人推她,她才省过神来,原来老太太指的是她。
忙低着头从人群里走出来,耳边嗡嗡的人声渐渐消失,蕙如低垂着眉眼,两手相叠放于右侧,微微福了福身:“孙女蕙如,请老祖宗万安。”
环顾着一屋子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女孩子,沈老太太最后将目光定在了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
比下去了!身着浅碧色暗绣玉兰花的对襟小袄,系着豆绿色湘云长裙,挽了最简单的单螺髻,鸦羽一般浓厚的黑发上,只簪了只玉蝶簪,再以碎珍珠串的流苏链子绕了两道。白玉一样的小脸上未涂脂粉,嫩生生白里透红的肌肤吹弹得破。低着头,看不清眉眼,但那周身的气度和风姿这里没一个人能比得上。
很久没见过这么有特色,让人耳目一清的孩子了。
沈老太太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和声说:“好孩子,把头抬起来。”
蕙如抬起了头,正对上沈老太太的视线,她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一步。
时间如同停滞了一般,四周没有人说话,连裙摆擦动的声音也听不见,过了很久,沈老太太才抬起了手,对她招了招:“来,到我跟前儿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大夫人此时投向蕙如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警惕,同时,也有更多嫉妒的,忿忿的,困惑的目光胶着在了这个平素不声不响的女子身上。这么一个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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