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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善-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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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哂笑一声,在这条靠近街市的夹壁之中就着午饭喝了整整一壶梨花酿,然后拥被高卧一整个下午,等到月儿半露,华灯初上,才悠悠醒转过来,抻平衣衫,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与汗臭,夹着自己的拐杖,一瘸一拐的自小门走出了忠勇伯府。

接着,他混入人群,在街道中溜溜达达,左拐右拐,也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一个宫门之外一处下面的路边摊前,向内张望片刻之后,找着了人,立刻毫不客气的坐到了对方对面,还将手中的拐杖直接横到了椅子之上。

那坐在王一棍对面的年轻人见有人坐下,还略有些惊讶,等看清楚了人,他的脸上就出现了轻微的哭笑不得的表情,他说:“你怎么又来……好话也不是日日都有效果的啊。”

王一棍就像混子那样嗟了嗟牙花,说:“看小哥腰缠万贯的模样,还请不起我一碗素面?”

……我就是真家财万贯,也不管你的事情吧!

坐在这里的正是邵劲。他对着这自来熟的中年大叔心里一阵嘀咕。

不过要说对方说得也有些道理,反正他再精穷,也不至于被人吃个一两碗的面就穷了,他索性也就干脆点,直接对那面摊老板说:“大娘,再来一碗素面!”

说完便心不在焉的有一下没一下地瞥着自己的目标。

忙前忙后的大娘“哎”了一声,很快就再端上一大碗素面上来。

王一棍用筷子挑起一根慢悠悠地吃了下去,砸吧半晌,才笑道:“这面的味道确实正中,怪不得宫里的太监下了值,都爱来这里坐一坐。”

这话中有话啊。邵劲瞥了对方一眼,又把自己的视线调转回目标身上。

王一棍再说:“宫中太监来得多了,吸引的其他人也就多了。比如早年被逐出宫廷,现在想要再找路子回到禁宫之中的一些人?”

“你想说什么?”邵劲问。

王一棍低低笑了笑:“哎呦,小哥一直看着那地方,是觉得自己比禁宫之中更有吸引力还是怎么的?”他夹了一个邵劲面前碟子中的花生米,慢悠悠说,“要依我来讲,宫中伺候的人最是懂得看眉高眼低,小哥这媚眼抛了一次没抛中,尽可以再找其他有心思的——那些大珰大伴不好找,被放出宫廷的穷困潦倒的太监还不好找?”

“再给你点一盘卤肉?”邵劲突然说。

啥?王一棍也被这天马行空的问题给弄得一愣,他情不自禁问:“怎么突然说了这个?”

“——这样可以堵住你的嘴吗?”邵劲把话说完。

“……”王一棍。

“……”邵劲。

“小哥火气太大了。”王一棍。

“都怪立场不同。”邵劲。

“哦,”王一棍呆了呆,“小哥知道我了?”

“王道行王大先生。”邵劲挑眉。

“看小哥样子呆呆的,原来不蠢啊。”王一棍赞道。

“……呵呵。”邵劲。

“那么明人不说暗话。”王一棍说,“我知道小哥天天跑来这里要找的是哪一位。”

“那一位吧——”王一棍笑了笑,“他曾今是先帝的得用人,后来被送给给了皇子,也是皇子身旁的心腹,可偏偏那位皇子最后并未继承大统,在牢里呆了个几十年,这两年好不容易借着大赦出来了,在外头穷困潦倒的混着,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其中一个徒子徒孙跟对了人有了出路,看上去是有些心思要帮一帮自己的干爹……”他摆摆手,“小哥,你来得太晚喽。”

“你知道得还真多,很牛气啊。”邵劲没好气说,“要不要再算算我现在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打你闷棍,将危险扼杀在萌芽?”

王一棍琢磨了一下邵劲那句‘将危险扼杀在萌芽’,跟着他微微笑道:“打什么闷棍呢?小哥的消息滞后了点,还不知道我差不多要被杨氏一家扫地出门了吧。”

“因为你嘴巴太毒了?”邵劲问。

“……因为杨氏子弟长大了。”王一棍说。

“程仪给了没?”邵劲问。

“……估计是没有了。”王一棍说。

“你在那边呆了几年?”邵劲问。

“也有二三十年了吧。”王一棍。

“有点狠啊!”邵劲讶道。

“……呵呵。”王一棍。他心想话题怎么突然就被带歪了呢,目光朝着邵劲脸上一睃,见邵劲斜侧着视线,实实在在对他没有兴趣,自个在心里琢磨一回,便换了个话题,不再兜弯子,而直接把话敞开了说。

只听王一棍慢慢喝了一口热腾腾的汤,轻声说:“邵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些日子当个善财童子,可还当得舒服?”

邵劲总算把目光专注在了王一棍脸上。

王一棍微微笑道:“今日仙客来的那群人,手里头是不是拿了邵公子你给出去的契书?那间酒楼门脸特别号,也亏得邵公子眼睛都不眨地转手就送了。”

“那不是我的。”邵劲冷淡说。

“但这份功德可由小哥做了。”王一棍指出,旋即惋惜道,“哎,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不俊俏,怎么就没有找到一个愿意这样漫手撒钱给我铺路的好姑娘呢?”

“……”邵劲。

他板着脸,明明正在瞪视着王一棍,目光中偏偏又情不自禁地透露出一种特别得意特别高兴的鲜活色彩来,就好像他正在明晃晃地说着:

嗨,老子的妹子就是这样美,怎么,羡慕嫉妒恨了吗?

第116章 剁爪子(四)

情绪情不自禁的流露一刹之后,邵劲忽然醒悟过来,顿时咳嗽一声,继续板着脸说:“你说什么呢!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太假了。哪怕王一棍本来就是半开玩笑的说了上面一席话,等看见邵劲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沾沾自喜模样之后,也忍不住酸倒了半边的牙齿。

不过偶尔一句涉及女人是风流,揪住女人不放就是下流了。

王一棍向来自诩风流,做不出下流事来,可惜这一次,他来见邵劲,一大半的目的还真是为了这个周身都蒙上一层面纱的闺阁少女:“我先跟小哥交个底,这次你手头上的那些商号之所以日日会被人找上门去,一多半是我的主意。”

再说不是必然要解释商号到底是谁的,邵劲只瞅了对方一眼,光听不说。

王一棍语气平稳自然,就像自己正在和朋友聊天一样:“暗中透露一两丝风声出去,再找混混有事没事上门逛逛,没有了后台、再没有银子,这样不尴不尬个两三个月,也就差不多了。归根到底,一家人的事情,没有必要弄得急赤白脸,小哥你说是不是?就算真弄到急赤白脸的地步,他们的事情他们解决,何必劳烦外人掺合进去,最终不清不楚,搞个里外不是人呢?”

“呵呵。”邵劲。

“小哥的笑声很特别啊。”王一棍说。

“说得你像是个好人一样。”邵劲评价。

“呵呵。”王一棍无师自通,也笑了两声。旋即他有趣问,“我怎么就不是好人了?若说站在你们对立面的都是坏人,那穷酸我也只有徒呼奈何了。”

“如果这不是一家人的事情呢?”邵劲挑一下眉头。

王一棍笑而不语:如果这不是国公府一家人的事情,如果徐善然不是湛国公府的人,哪条恶犬见着了眼前的肥肉会客气礼让?有道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啊。

“如果今天没有人出现在仙客来呢?”邵劲又问。

王一棍竟然还是笑而不语。这与他刚才说的话似乎大相径庭,但这岂非正是人之常情?若是值此之时,徐善然还没有动静,可见已经黔驴技穷,对于这种绮罗锦绣包稻草的人,看着国公府的面子,表面上敬着也就差不多了。

可真正的问题,就在于今天仙客来来了人。

他恰好知道那人背后的人,也恰好知道坐在他眼前的邵劲,这几天可不止见了这样的一个人。

这就叫他不得不认真想想,被收买了的,肯于徐善然合作的,是只有这出头的一个,还是仅先出头了一个。

若是前者,区区一栋酒楼就真能够请动这一直伺候在先进最炙手可热的皇子身旁的伴当吗?若不止一栋酒楼,那徐善然到底花了多少代价?这代价又能让这伴当最后出力几分?

若是后者……

王一棍还真没浪费邵劲点的素面。他稀里呼噜的一通吸食,还不耽搁自己在心里琢磨:

这时间也太巧了!

就在众管事频频生出异心,就在他自个琢磨着是不是差不多了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突然就跑出来一个有来头的家伙,还有跟着而起的降价打对台,真的都只是巧合吗?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邵劲这时说。

王一棍这回没笑在脸上,他笑在了心底。

他多少也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子有点有趣,怎么说呢,仿佛胸腔里就是有一种可以说天真又可以说傲骨的东西,总体可以归结为一句:还没有被磨干净的少年意气与傻气。

如果这次的事情真不是他多想,这样老辣巧妙地时机决不是面前这个小子算得出来的。

那就是……他心里有了个人选,却又略微迟疑。想了半天之后犹豫地琢磨着:是……站在那小姑娘背后的人吗?就像他这样的,找一个地方,悄悄的窝了十来年的老头子?

王一棍瞥了邵劲一眼,又瞥了邵劲一眼。

“……你看我什么?”邵劲问。

王一棍“呵呵”了两声,在从邵劲那边领悟这个词语之后,他非常快地爱上了这个词语。自己的猜想不一定能够证实,但他此来当然不会无功而返,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证实另一件事,比如他这时就微笑着凑近邵劲,飞快低语:“仅仅只是拿出你们的东西,你们甘心?要我的话,真有人这么逼我,哪怕我将自己的家当全部赔出去,也要狠狠咬他一块肉下来——杨府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个布庄,那布庄是不是已经被你们许出去了?”

到底年轻,邵劲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两跳。

对于王一棍而言,这点微小的动静就已经足够了,他立刻拉开与邵劲的距离,刹那就恢复一副二混子的模样,笑嘻嘻说:“看来我是猜中了。”

邵劲慢吞吞说:“没听过什么叫做祸从口出?你今天说得这么多,就不怕我走个偏门直接处理掉你?”

不想王一棍听见这句话,一下乐不可支,笑得牙花都出来了:“你处理掉我什么?那家都要把我扫地出门了,我就是现在忠心耿耿的要去把所有阴谋诡计都说出来,那家小公子也未必肯信呐!”

“既然对方已经不要你了,那你掺合这件事干什么?”邵劲皱眉。

“谁叫开头是我做的呢?须得叫你们知道,这个好头与接下去的坏尾可不是我脑子打结做成的。”王一棍摊了摊手,接着大言不惭,“再说我就是有经天纬地之才,不说不做,又哪里有人知道?”

邵劲:“……”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呵呵了对方一脸。

“好了,不开玩笑了。”王一棍突然一本正经说,“我来这里确实是有点好奇,现在我已经证实了一半,也差不多了,就多谢小哥这一碗素面,为了报答一二,我能告诉你那府里头还有动作。”

邵劲顿时精神一振!他忍这个不着调的家伙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可能的一句话,他顿时目光炯炯直视对方。

王一棍说:“行了,我走了。”

我去!邵劲怒:“说完再走!”

“……说完了啊?”王一棍说,接着醒悟过来,笑道,“至于具体是什么计划,就不劳我多口多舌徒惹人厌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绝户计。你们有那开头布局的人在,尽可高枕无忧。”

说完王一棍看邵劲一脸要掀翻桌子的表情,忙住了嘴,不敢再耽搁,拿起拐杖一溜儿就跑了,腿脚利索得根本不像是需要用拐杖的人。

等到他一连转过两个街角,再回头看时,只见身后人群一派平静,并无半分有人追上来的情节。

他便自转去惯常打酒的地方,打了一角子的汾酒,一边喝一边唱那江南之地流行过来的新词新曲: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

“……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渐渐笑得古里古怪:

嘿,愣头青……

真碰着了一个还算可爱的愣头青……

这几日京师之中倒是突然出现了一桩咄咄怪事。

而且这咄咄怪事,还正是与百姓之间甚为密切的民生之事。

概因归德布庄与友民布庄也不只因为什么,突然对上了头,就仿佛那斗鸡场中的两只斗鸡,乌着眼,炸着毛,时不时的要揪下对方的几根羽毛。

也正因为如此,它们为了寻求那围观群众的支持,就仿佛价格不是价格似的,一个劲的将粗布的金额往下降。

从第一天归德布庄爆炸似的二钱银子一匹,到后来友民布庄跟上二钱银子一匹,又到了归德布庄再降半钱,再到友民布庄直接降到一钱!

京中的百姓几乎个个惊呆了,天天将两个布庄挤得水泄不通,好几日间与街坊的对话,都是“你今日又买了几匹布花了几钱银”,又或者说“价钱都能降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那黑心烂肝的东西平常赚了我们多少银子”。

当然一钱一匹粗布,稍微有些经济头脑的人都明白这个价格肯定是亏了的,只不知道究竟亏上多少,又会持续多久。

而商人之所以称之为商人,便是天性逐利,赔本的买卖任是谁也是做不长久的。

果然不过两三天功夫,友民布庄就先撑不住,先行将价格调回了五钱银子一匹,跟着不顾迟来一步没有买到便宜货的群众的谩骂,从掌柜的到下头的伙计,一起跑到归德布庄之前下赌注,赌注就是友民布庄一直以来的军备供应。

恰巧这时节也是每年军需挑选期,友民布庄已经接连五年都没让特供牌子转过手了,堪称军需供应第一家。

那归德布庄的掌柜想来也是深知其间情况,哪怕被一批人堵着起哄,也没敢答应下来。

只是这样的沉默也仅仅持续了一天,等到第二天的时候,那归德布庄的掌柜立刻就在众人的围观之下掷地有声的答应了与友民布庄的争胜之约。

有幸见证了这一幕的百姓唯恐天下不乱的叫好,当然他们很快也笑不出来了:因为归德布庄虽然没有像友民布庄一样将粗布的价格调回原样,但也出了个限购数量,规定每天只卖一百匹粗布……特么的一百匹你怎么分啊?

千辛万苦挤进店铺里的大伙商量一下,每人拿一个巴掌片回去缝个小孩子的尿布吗!

当街道上远远传来更夫打二更鼓的声音之时,归德布庄里的伙计都散了,只有一盏烛火还固定在柜台上,飘摇着照亮斗室。

小李是归德布庄大掌柜的侄子。

他今年十九岁,已经在这布庄中整整做了五年的伙计,眼瞅着就要升格小掌柜,放到分店里头去独当一面,家里人也张罗着要给他相看个村长或者城中小商铺掌柜的闺女,眼看着日子正一日好过一日,按理说小李怎么也该有些喜悦之情————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

最后留在店铺里的小李将门板一个个上到门框上去,等他上了一多半的时候,一道黑影沿着墙根走到了布庄面前。

他的半个身子还笼在黑暗之中,又有墙体的遮挡,从小李所站的位置看过去,也只有浅浅的一抹浮影自脚下斜透出来。

“打听到地方了没有?”那黑影一上来就直接询问。

小李垂下眼睛,扶着木板的手却忍不住开始颤抖。

轻轻的一点点,但手指头反复撞击着木板,在这寂静的夜里,也叫细碎的声音远远传开了,恰如藏匿于黑暗深处的那点动静。

“我……我带你们去的话,”小李说,“我的赌债,就一笔勾销?”

黑暗中的黑影发出类似于嘲笑的古怪“咯”的一声,跟着他手一伸,其中一张白色纸张飞快的在小李面前展了一下。

小李的眼神立刻就亮了起来!

就算这张纸烧成灰他也认得,这正是他写下并按了手印的借条!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一旦染上了赌,距离人渣也就不远了。如果他还欠了万分可怕的赌债,那么他至少一只脚已经跌入深渊之中。

他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双手的颤抖似乎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跟着他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带你过去。”说着他还无意识的向前走了两步,直到黑影不满地提醒:

“关门!”

“对对,关门,关门。”小李醒悟过来,忙转身继续关门,走得太急了,脚下还被门框绊倒,趔趄了两下。等他好不容易站定,双手再扶到了门框上的时候,他仿佛不经意地问:“对了……你们有几个人?那地方有点儿远,虽然在郊外,但也有人守着的,人太多的话不安全……”

“做好你自己的事。”黑暗中的声音冷冰冰的。

停顿一会之后,那声音哼了一下,用轻慢的口吻说:“放心吧,十个人以内。”

小李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门板彻底合上,里间的光被压迫成细细的一束,从门缝里挣扎出来,照着那恍恍惚惚的几道影子,向漆黑的前方行去。

第117章 剁爪子(五)

今夜微风,无星无月。

在京城城郊一处距离村落与城郭都有些距离的山坡之上,小李带着那些人,悄悄的来到了山坡顶端的屋舍面前。

这是一个鳞次栉比,在黑暗中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庄子。

高高大大的围墙像是沉默的守卫,坚定而毅然的挡在众人面前;围墙之后,灯火虽未见亮如白昼,但一盏光团与一盏光团之间的黑暗也极其有限,似乎光亮部分都为人所值守,正警惕地环顾四野。

包括小李在内,到场的人一共也不过九个。

余下八人见此情状,都将目光投递到小李身上,为首的人直接问:“库房在哪里,我们怎么进去?”

“我知道小门,跟我来。”小李压低了声音说,“不过那小门离库房比较远,从小门进去,就要远远的绕上一圈才能到库房前面。而且那条路中间,很有几个值守戒备的路段……”

小李的这一席话并未叫为首之人心生疑窦,反而在听完之后,他暗暗点头:看这庄子颇大,建的十分有章法,小门既然好进出,那距离库房远、中间路段多人看守警惕也是应有之理。怕就是怕今天这一遭不会很顺利……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刻多想也是无益。

众人只随着小李一路摸黑往前,也不知转过了多少草丛树木,等众人终于来到那在黑暗中隐隐绰绰的小门之时,小李深吸一口气,先上前悄悄推了推门。

门板发出了吱呀的响声,显然是从里头拴住了。

小李在旁边等了一会,不见有人过来查看,他长出了一口气,朝那草丛中招招手,顿时就有一个人跑上来,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匕首,插入门缝之中,轻轻动着挑开了门后边的木栓。

接着,小门被推开恰够一个人进出的缝隙,由小李打头,那为首之人殿后,一行人鱼贯而入。

雾里看花与山中望月之间的差异实难以用二三句子描述清楚。

那一伙人在外头看这庄子,也不过觉得占地很大外墙很高,但等他们真正入了其中,那大面积的占地似乎倏忽就又大上了无数倍,在屋舍与植株的掩映下幽幽看不见尽头;而原本就很高的院墙也似乎真正拔高数丈,化为囚笼,将刚刚进入其中的人牢牢看管起来。

周围太安静了。

安静得都听不见虫鸣鸟叫声,哪怕远处还有火光,这火光也像是僵在了原地那样叫人只觉生冷。

为首之人突然心烦意乱。

他的脑海中甚至蹿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并不那么光彩,或者说如果真正说开了去,只怕连他自己的人都要骂他一声胆小鬼——但他并没有忧烦太久,因为在他还犹豫的时候,那带着他们过来的小李已经嗫嚅的开口了:“这、这、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带你们出去……”

“闭嘴!”压低了的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线银光,那是月光照见匕首,反射入众人眼睛里的色彩。

说话的人拿着匕首直接按在了小李的腰侧,他恶狠狠说:“快带我们过去!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搁挑子说不干?这是在消遣你爷爷我?”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叫为首之人顿时从混沌未明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他情不自禁地想:是啊,都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再走回头路?小李带了他们来,他们就不可能放过小李;而如果他们这事做差了失败了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因为胆怯而回去,难道自家公子会放过他们?

他这样心生警惕之后,周围那些古古怪怪的气氛就顿时烟消云散了。

为首之人也不再耽搁,只冷冷吩咐:“继续向前,别耍花样。若真把我们带入了陷阱里头,就算我们要死,你也只会比我们先死。你自己掂量点到底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别人的命重要。”

小李果然不敢再说话,众人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只借着那花草树木与房舍的掩护朝既定目的地跑去。

为首之人这时候反而感谢起这些在黑暗之中显得阴森诡谲的东西了。

要知道他们过来本来就是干没本的买卖的。若是没有这些参差树木,若是各个小院与道路都敞敞亮亮一目了然,那么巡逻的家丁只怕不多时就要将他们发现,由此看来,这庄子的格局反而大大帮了他们的忙。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流淌过去。

也不知到底在这庄子里走了多久,到底转过了几个弯跑过多少院落。

等到在前头带路的小李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众人终于看见了那存储货物的大型仓库。

一行人的呼吸不由都急促了些。

但是直到此刻,面前还横梗着一个再绕不过去的障碍:那仓库之中有明显的火光,显然正有人兢兢业业的值守于此地。

今夜事情自此为止都算顺利,为首之人看见前方的灯火,虽然烦恼,却也暗中松了一口气:要是真一点事情不发生,他还疑心这个伙计是不是真把他们往陷阱中带……不过目前的话。

为首之人沉思一会,对小李说:“你上去,和里头的人套套话。”

微弱的光线下,小李明显吓了一大跳,他的神色有些扭曲,站在原地憋了半晌,突然说:“你们不就是……要烧库房吗?在外头直接烧不就好了?”

齐刷刷的目光都聚集在小李的脸上。

小李这时候反而豁出去笑道:“你们要我带你们来库房还能干什么?除了偷不就是烧?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呢!”

短暂的静默之后,为首之人阴测测地笑起来,他正要说话,小李却再一次打断他的话!

“你们是不是想看看里头是不是真的堆放布料的库房?我带你们绕到后面看看,只要是真的,你们就直接在外头放火吧。”

说完之后,小李又带着那群人兜了一大圈,真绕到了一扇窗户底下。

他趴在地上慢慢,抬起一只胳膊,用指头悄悄的将那窗户拨开了一点儿,接着他示意后边的人上前去看。

为首之人目光闪了闪,招来身后的一个人,向前指指。

那人正是之前用匕首指过小李的一个。他来到小李身旁,飞快地探了一下头又因为谨慎立刻缩回来——但周围还是静悄悄的,除了身旁伙伴的呼吸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响动了。

那人安静地爬了一会之后,胆子慢慢大起来,又抬起上半身,小心地自那缝隙之中向内窥视。

这一回,他整整看了十数息的功夫,将那库房中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之后,他才再慢慢趴下来,对身后的人打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为首之人相互以目光交流着:

'现在差不多了吧?'

'里头的那一个或者两个看守的人,待会直接敲晕。如果我们没有被人看见,就将他们拖出来放在树丛中;如果他们看见了我们,那就杀!'

'这带路的臭小子呢?'

'他从头到尾都知道事情,不能留!'

目光交流正到此时,旁边的小李突然出声催促:“你们快一点啊,如果到时候还要去别的地方……”

“什么叫到时候还要去别的地方?”为首之人立刻抓住小李口中的疑点,质问道。

小李大概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他滞了好一会,才说:“我的意思是,这是其中一个库房,怎么,你们不知道吗……”

众人面面相觑。

为首之人喝道:“那其他库房呢?”

小李朝旁边指了一下:“不远,也就是那个……”

众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其大体轮廓与面前的仓库相近,距离也不过数十步而已。

是一个仓库存放不完,所以在就近的位置另放了一个仓库吧。

为首之人飞快就得到了答案。

但他旋即又皱起眉来:如果说只有一个仓库,他们眼下的人手刚刚好,不管是放火还是找退路甚至是灭口,都显得游刃有余;而如果还有一个仓库,他们就必然要分兵,到时候人手就显得有点捉襟见肘……可今天晚上退出去,过两天再来?

风险也是一样的大!

为首之人很快就有了决断。

他当即把自己带来的人分作两批,先行问了小李并勘察好退出去的道路之后,就让被分出来的一半的人带着小李往第二个仓库走去。

在他们离开之前,为首之人给另一队的负责人使了个眼色:'到地头之后,杀!'

那人心领神会的回以眼色:'我明白,火起之后,城内见!'

众人向前穿行,黑暗如帘拢般层层挑起,又在他们走过之后,再层层放下。

为首之人带着剩余的人轻悄悄地自窗户处跳进去。

他们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落到地面,蹑着手脚往那灯光漏出的地方走去。

啊哈,屋子里只有一个人看守。

脚步最轻行动最快的人上前,并没有花多少工夫,就成功的在对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将人敲晕。

他们暂时没有去动这晕倒的人。

而是飞快的将携带来的桐油倒在布匹和墙柱上。

跟着,他们再拖着那晕倒的人跳出窗户来。

为首的人子怀中取出信号弹,朝天空发射而去,只见细细的一缕金星挟着红烟直上夜空,在飞到最高处的时候炸亮一下,如同明星在天空中猛一闪烁。

一切至此都完备了。

为首之人对身旁人说:“点火吧。”

话音才落下,一支燃起的火把就被丢进仓库,几乎只一眨眼的时间,遇见桐油的火星便如火蛇般在仓库之内蜿蜒游动,继而燃起熊熊大火!

几十步之外的人自天空看到了亮箭。

他也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完成了和为首之人同样的布置。

是时候了。他在心里默默说道,跟着转头冲小李诡异一笑:“差不多了。”

“确实差不多了。”小李居然说了和那人同样的话。

还不止如此。

月亮恰在此时荡开乌云,银色的月辉普照下来,照亮小李脸上同样诡异的笑容。

说话的人心里一个咯噔,他几乎没有思考,全凭本能地扬起手臂,迅疾直刺小李胸膛!

这一下哪怕在这个人的学武的生涯以来,都是可圈可点的一记直刺。

它够快,足够快,因为摒弃了所有花哨而得的极致的速度。

这是十拿九稳的一刺,在刺出之后,动手的人甚至在心里为自己暗赞了一声。

但叫人绝没有想到的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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