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贵妃起居注-第4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焦昭仪?似乎是有点印象……但不分明了。皇帝的眼神又在盘子上扫了一圈,这一群陌生的名字,暂时激不起他的兴趣。——这人和人之间也是需要磨合的,现在他根本就没这个心思去认识、熟悉一个新人。至于已经熟悉认识的青儿、紫儿那几个宫女嘛,皇帝想了想又觉得有点说不出的不对劲、不可心。

“……庄妃是怎么了?”他随口就问捧盘子的小中人,“病了,还是月事到了?”

捧盘子的黄门却不知道这事,连着王瑾也是一概不知——他协助皇帝的部分主要都还是前朝政事了。倒是马十心里有数,张口道,“回皇爷话,尚寝局送盘子来的时候,奴婢问了一句,庄妃今儿是月事到了。”

噢。皇帝思忖了一下,也就决定道,“还是让庄妃到乾清宫来陪朕用膳吧。”

起身伸了个懒腰,“和小厨房吩咐一声,今晚多上几个庄妃爱吃的菜。”

说着,便起身进净房去了,自然有人忙不迭上前服侍不提。

几个大太监在御前都不敢多话,只是拿眼神彼此看着交流信息:这个徐娘娘,实是不得了。有了月事不能承宠,还要特地叫来陪着吃一顿饭,就连孙贵妃娘娘,都未必有这个待遇呢。

金英和王瑾是最友好的,这会儿就暗暗地从袖子里冲王瑾挑大拇哥:兄弟你牛,早就和徐娘娘搭上线了。

不要以为御前大太监就是傲气四溢拿鼻孔看人了,在皇帝跟前办事,就和提头上差一样,这宦官命贱,和大臣不一样,说杀就杀了。谁知道哪天皇帝不高兴,自己人头就落地了,就被打发去守陵了?前朝的事妃嫔不好开口,这宦官的事,能得宠妃一句枕头风,说不定命就保下来了!王瑾和孙嬷嬷做了亲,现在是很招人羡慕的,也难怪金英打趣。

王瑾使劲赏了金英两个眼白,一低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孙氏年纪毕竟偏大,当时他没少被同僚嘲笑——太孙身边的大伴,能找不到年轻俊俏的宫女子吗?非得和个老姑姑搅合?

听到净房方向脚步微响,一屋子人忙都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侍立姿态,王瑾垂着头一边肃立,一边美滋滋地想:都不懂了吧,娶妻娶贤——哥这才叫有远见呢!

#

王瑾在那还没得意完呢,永安宫却是鸡飞狗跳。徐循现在身上有事,压根没想侍寝的事,早都卸了妆,换了家常衣服准备吃饭了。得,一口饭没送进去,那边人来传信了,她只好赶快又换衣服上妆梳头,重温了一遍太孙婕妤时的慌忙。

来传信的是马十,他笑逐颜开,在外头给赵嬷嬷学着皇帝当时的表情,“见娘娘牌子不在,眉头就皱起来了……”

徐循这里赶得要死,一边还听着外头的动静,边听边也觉得有点好笑,自己笑了一下。

这时候钱嬷嬷就附耳和徐循说了几句话,徐循听了,面上的笑意渐渐地也就淡薄了下去,她的眉头和刚才的皇帝一样,也就皱了起来。

☆、104让人

眼看就是晚饭时分了;谁也不敢让皇帝久等;徐循随便把打起来的大辫子拆了;盘了个一窝丝的头,连狄髻都没戴,就是随便插了两根金簪,家常戴得一对小米珠耳环也没换;套上一件红绫袄子、藕荷色绣梅花的裙子;披了一件灰鼠斗篷;连胭脂都没来得及上匀呢,急匆匆就跟着马十出去坐上肩舆了。

到了乾清宫——还正好,皇帝刚出去打了一套拳回来;也是才梳洗完了。他穿得就家常了;因是炕烧得很暖;暖阁子里如春天一般的,皇帝就穿了一身淡黄色中衣,连袄子都没披。头发随意地散在背后,还湿漉漉的,上头挂着水珠。

不可讳言,年轻男子在剧烈运动以后,浑身上下自然而然会散发出一种雄性的气魄,徐循很难去具体形容这气魄里都包含了什么。也许是视觉、嗅觉的刺激,还有脑内的遐想都结合在了一起。反正,她看着皇帝,都有点挪不开眼神了,轻轻地咽了咽口水,才把自己的眼睛从皇帝健硕的身姿上拔起来,墩身给皇帝行礼。“大哥。”

皇帝看到徐循脸上没抹匀的胭脂,还有那明显是急就章梳起来的发髻,随便一套都没讲究的配色,也是忍不住有点好笑,他亲昵地把徐循拉到自己身边,“就在阁子里开膳吧——你也是的,哪有人和你一样这么懒怠,日头还没落山呢,就卸妆换衣服的?”

徐循自知理亏,只能嘿嘿地笑,站在炕头也解了袄子——阁子里确实是有点热。

从她进来开始,中官们就不言声退出去了,徐循也没什么好避讳的,脱了裙子也学皇帝一样,就穿着里头的比甲、撒脚裤,两人在炕上对面坐着,皇帝还说呢,“就不必打扮了,直接那样过来不好吗?瞧你这急匆匆的,脸上胭脂都是一块红坨坨。要不是你生得好,简直村气死了。”

见徐循嘟起嘴,有丝愀然,他又忙转了口风,“这不是我们小循生得好吗,看起来倒也还有几分俏皮的。”

徐循这才喜笑颜开,和皇帝叽叽喳喳道,“我也想就那样过来呢,是嬷嬷们说,我打着辫子,穿着家常那样的衣服,看起来就和个丫头似的。就是到了乾清宫门口怕也进不来。”

这个小丫头,虽然也二十多岁了,但身上这种白纸一般的纯粹却根本都还没有褪色,如果不是自己提起,军国大事她是一点都不过问——完全就是没有兴趣。她的兴趣集中在日常生活里,琐琐碎碎的,不是说今天和谁下了一盘棋,谁走错了一步,就是说她去给谁请安,和谁聊天了。宫廷生活在她口中,简直是透着无比的风平浪静、祥和宁馨。

皇帝闭着眼似听非听的,过了一会,只觉得徐循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便又睁眼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徐循拿白眼看他,“您都听睡着了,我还说什么呀。”

这时候,中官们也垂着头把膳桌给抬进来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就放在炕下,徐循一看就又转移了注意力,笑着说,“哎呀,今儿怎么都是我爱吃的菜!”

徐循爱吃的菜比较偏向于淮扬口味,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乃至三丝敲鱼这些家常菜都是她比较爱吃的,还有南京老家的芙蓉鲫鱼她也和皇帝夸奖过好几次。皇帝看着她纯真的笑靥,眼神都柔和下来,他笑说,“就是,怎么这么巧,都是你爱吃的。”

徐循嘟起嘴,又是要笑又是要装恼,一边背过手去擦脸上的胭脂,一面道,“大哥今天就是特别坏!”

皇帝哈哈一笑,又捡起了刚才的话题。“谁说我刚才听睡着了?你不是说今儿在宫里分过冬炭火的事吗……嗯,我看你分得好,分得很好!”

徐循这下真的被皇帝话里的笑意给招恼了,她拿筷子头去敲皇帝的手,也不分尊卑了。“你讨厌——”

两个人一边说些家常,一边吃菜喝酒,徐循眯着眼笑得好开心,和皇帝热热闹闹地品着菜色的好坏。“这个蟹粉狮子头肯定是新厨子做的,原来那个厨子,没有这个清香的味道,像是加了姜汁呢。”

皇帝对吃食不是很讲究,具体表现在他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却不知道这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做的。但这不妨碍他纵宠地看着徐循,“喜欢就好,让他们天天给你上。”

“天天上那就太容易吃腻了。”徐循笑了,眼一溜,看到暖阁外头的长条画案,“呀,又画了新画儿了,还是小老鼠么?”

“若是手里有笔,给你一笔头吃。”皇帝佯怒,“在你心里,我就只会画小老鼠?”

不过皇帝确实喜欢画老鼠,和徐循在一块的时候都画过好多,他画的老鼠惟妙惟肖、生动可爱,徐循还求了两幅在自己屋里,现在就挂在西里间的墙上呢。徐循冲皇帝皱了皱鼻子,笑道,“今年都没见大哥斗蛐蛐儿,大半时间都拿来画老鼠了吧?”

皇帝叹了口气,“昭皇帝周年还没过呢,这时候也就是画点画儿了,斗蛐蛐太热闹了,影响不好。”

今年秋季,皇帝也没出去游猎。得了闲也就是在东苑、西苑骑骑马、练练拳,连马球都没有玩的。徐循更是从文皇帝去世时开始就再也没有骑马了。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都是叹了口气,有种心照不宣的忍耐感——等到明年夏天,昭皇帝周年过了,这长达两年多动荡不安灰色晦暗的生活,仿佛也总算是可以看到头了。

热热闹闹地吃了饭,皇帝再也不想去看奏章了。和徐循谈了谈坊间新出的话本小说,两人均都道,“故事也未免太牵强了些。”

徐循更是说,“多亏了文皇帝的文治,现在许多古典籍都是有了抄本。这一阵子又不能出去玩,我在宫里闲了,就和他们说,去借阅些话本戏曲来看,确实还是前朝古曲有可观之处。咱们现在宫里唱的戏都没大意思,那些新出的话本更是好笑,写做才子佳人,读来都是男盗女娼。书里一发连规矩都没有了,全是穷酸书生做梦。只因为会读书,女人都来哈他,礼法也不顾了,前程也不顾了。虽有明理的家人阻挠,他一朝中了状元,皇帝自然会发话赐婚。——大哥你在宫里长了这么多年,可见到有敢和皇帝提亲事的状元没有?”

皇帝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就阿翁那个脾气,谁敢?”

“昭皇帝脾气好,指不定臣子们就敢的。”徐循的语气略带天真,眼睛却是一闪一闪的,明显在逗皇帝。皇帝笑道,“爹脾气虽然好,却也不是好在这里,你当他就不敢杀人吗?虽说号仁宗,可当年守卫北京时,爹定下的计策,不知让建逆的军马折了多少在墙下。”

他调换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徐循边上,笑道,“不是穷酸书生,谁会编排这些话本啊,戏曲的?全天下也就只有一个周王了,他对这些倒是有兴趣,再过几年,咱们问他要些话本杂剧来看,若是写得好便罢了,若是写不好,小循你写两本给我看。”

徐循慌忙道,“我才不要写,那都是心里不老实的人才写的东西。”

“书言其志,老实人也是有志向的。”皇帝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徐循的脸颊,“小循的志向又是什么呢?”

徐循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就像是蝴蝶的翅膀,她注视着皇帝,目不转睛地呢喃道,“我……我愿现在此刻永远延续下去,我能一直服侍大哥到老。”

她眼角眉梢含着淡淡的笑意,让皇帝心头亦不禁暖烘烘的,他将徐循拥入怀里,低声道,“好小循,会有这一天的。咱们俩天上地下,永不分离。”

徐循的身子微微一僵,这一点变化,并未瞒得过皇帝,他诧异地看向徐循,心里倒还没有起疑,只是玩笑般地道,“干嘛,不愿陪着大哥一道白头到老啊?”

“大哥。”徐循面色却是一苦,她轻轻地推了推皇帝的手臂,“不要……不要乱抱我挪位置,人家身上不方便呢……”

噢……

皇帝一时也有点尴尬,他对天癸这事也不至于一无所知。忙道,“这……蹭脏了没有?”

徐循红着脸把他赶去暖阁子外头,留下两个宫女折腾了一会,才出来道,“没脏……大哥,我要回去了……”

身上不干净,是不好留宿在乾清宫的,若是血污被褥,就是皇帝自己不在意不觉得晦气,徐循只怕都没脸见人了。皇帝虽然大为不舍,但却也没有办法,他依依不舍地道,“不若再留下来,我们下两盘棋你再回去——我让你三个子。”

徐循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她垂下头慢慢地走近皇帝胸前,半靠不靠地在他胸前低头沉吟了一会,倒显得是有些心事了。

“怎么啦。”皇帝便柔声问。“有什么话,你说便是了。”

“我……我……”徐循犹豫了一会,闷闷地叹了口气,道,“嬷嬷劝我说,让我多提拔提拔底下的昭容、美人们。大哥你今晚要是想……青儿、紫儿和赵昭容都是方便的。”

虽然说得是很大度,但从她撅起的唇瓣,以及四处乱飘的眼神来看,徐循的心思到底如何是可想而知的事。

皇帝被她闹得浑身都软了,恨不得把徐循吞进肚子里随身带着,他搂着徐循好声好气地说,“嬷嬷们劝你,虽是她们的职责,可你现在也是个主子了。爱听不听还不是随你的便?不想提拔就不要提拔,难道你的那些妹妹们,还敢甩脸子给你瞧?谁要给你气受,你和我说,转眼我就把她打发到冷宫里去……”

徐循摇了摇头,叹道,“大哥你也明白的,嬷嬷们说得有道理,我不能落下个小气的名头。”

徐循最大的好处,就是她虽然天真娇痴,但却同时又非常明理,非常的让人省心。她靠着皇帝的胸膛画圈圈,一边画一边说,“再说,您平时那样疲倦,也需要个人好好地服侍你。今晚我不能,本是我的罪过,还要拦着您找别人服侍,岂不是我的不对了?大哥你不用顾虑我的那点醋劲儿,若是想要人服侍就只管派人去传,若是不想那你就早些休息……”

徐循不画圈圈还好,她这么随意地一画圈,倒是把皇帝的火气给撩拨起来了。说句实话吧,一天的案牍劳形之后,皇帝也的确需要纾解一番。徐循口中带出的两个旧人一个新人,旧人温存解语技巧过人,新人么,总是能带来新鲜感和征服欲,对他都是挺强烈的刺激。他强自压抑着脑海中难以自制的念头,好声好气地安抚了徐循,“你也别想太多了,今儿让你过来,就是想你了,和你说说话儿……夜深了你也早点休息,以后想我了你就让人带个话,我上你那去看你……”

把徐循送走了,皇帝又看了几本奏折。却是越看越觉得无聊烦躁:昭皇帝给他留下了一个强大的内阁,里头充斥着能人贤臣不假。——可就是因为臣子们太能耐了,皇帝做起事来都觉得束手束脚的。很多时候,即使是一封奏折,以及封面上贴着的票拟,都能让他发觉一种极为不祥的征兆。

以前设丞相的时候,皇帝是和丞相一个人斗心眼子,现在没了丞相开了内阁,皇帝要和一群人尖子斗心眼子,这些大臣,脑子里想的是一套,外头做的又是一套。奏折里的智力陷阱那是一环接着一环,皇帝是一打五甚至于说是一打六,如此错综复杂的人际、利益、政治关系,足以消耗掉一个普通人的全部精力了。即使皇帝本人年富力强,如今也隐隐感到了一种被架空的感觉……

一个帝王最恐惧的自然莫过于失去权力,皇帝略带烦躁地将奏折扔到了书案上,已经失去了自己看奏折的兴趣。

“金英。”他随口喊道。

过了一会,金英便恭谨地来到了皇帝身侧。“皇爷?”

“把节略和票拟都读给我听。”皇帝疲倦地说,“朱笔备好,我说什么你就批什么。”

“这——”金英吓得差点没站住:给皇帝读奏折是一回事,可代披红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那只是给皇帝秉笔的,可没说能越俎代庖替皇帝批奏折。

“慌什么。”皇帝一瞪眼。“你不敢写,那就换个人来写。”

金英就是杀了头也不愿意这时候换人啊,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奴婢——奴婢遵旨!”

说着,便拿起一封奏折,捏着嗓子念了起来,“户部云南清吏司王三德谨奏云南今岁钱粮事,节略如下,云南今岁天灾频繁颗粒无收启请减免钱粮三成。”

今年云南是遭了灾,当然没有奏折上说得那么严重,但遇灾减免,也是常情。皇帝点了点头,“云南那边是不是已经上过折子了?”

“回皇爷话,各部都上了折子。锦衣卫密报也送到了。”金英恭敬地说。

“票拟呢?”皇帝沉吟了一会,又问。

“票拟如下:今岁云南确有旱灾,然牵连未广灾情不著,三成过宽,着请减免两成为是。”金英念道。

皇帝皱眉思忖了片刻,“先留中,你发文去锦衣卫,着指挥使明日把云南情报汇总翻阅了,再把云南镇守太监的密折拿来都写个节略我看了再说。”

“是。”金英这里麻溜地就整理好了,知道皇帝看重灾情,特地把这封奏折放到了显眼的那一堆儿里去。这里又给皇帝念,“江西布政司右布政使6云谨奏年老多病乞骸骨。”

皇帝开始揉额头了,“这场架还没掐完啊?”

江西月前闹了一场贪腐大案,下马了起码五个五品以上的高官,大地震闹到现在还没结束,朝堂上还在互相指责,右布政使大人明显是被卷进风波里了,上表辞职,也是表达自己的态度,也是催促皇帝的态度。

金英冲马十使了个眼色,马十忙猫着腰上前,打开随身的小玉盒,挑了点薄荷膏给皇帝揉在太阳穴上。皇帝惬意地享受着他的服侍,“票拟呢?”

“票拟如下——”

乾清宫内殿里不时就响起了皇帝淡淡的声音,“如票拟抄录。”

“这个奏折朕自己看。”

“留中不发……”

都快过三更了,皇帝才把今日积存的奏折给处理完,他只觉得头颅一阵阵胀痛,心是疲倦得不行了,就是身子还有点百无聊赖的。——原本淡去的心思,又渐渐浓郁了起来。皇帝思忖了片刻,便吩咐马十,“去,让青儿、紫儿进乾清宫伺候。”

“哎!”马十一哈腰,转身就跑腿儿去了。

#

乾清宫和坤宁宫就隔了两重红墙和一条窄窄的甬道,其实压根就说不上是两处宫殿——事实上,围着乾清宫、坤宁宫还有一圈宫墙,把帝后两人的住所给圈开了,使得他们两人居住的宫殿,成为了真正的宫中之宫,紫禁城的中心。乾清宫前门出去是日精门、月华门,这两道门是去太后居处啦,现在还空置的太子居处这样的地方走的,马十去永安宫,那得从景和门走才是最近的。

——景和门是从乾清宫后门出去走的门,坤宁宫平时外出也得从这道门过。按说过了三更,景和门早下千两了,但皇帝一句话,难道还有人顶着不开门?继徐循回宫以后,当晚第二次,景和门又被打开了。门锁呛啷之声,脚步声、人声、骡子的蹄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坤宁宫就是想装不知道都难。

“听方向,应该是去永安宫吧。”欧阳嬷嬷伸手给皇后抚平了绣样上的波澜。“徐娘娘也实在是太得宠了。”

皇后淡眉淡眼,手下丝毫不乱。“她今晚又没牌子,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回去的吗?怕不是去永安宫的。”

是不是,一会儿也就知道了。马十是去领人的,那人一会儿肯定得被领回来不是?

尽管已经过了三更,但不论是欧阳嬷嬷还是皇后,都丝毫没有就寝的意思,皇后照样往纸上描着绣样,欧阳嬷嬷在灯下做着针线,过了一刻,便听见隐约的人声打从甬道那儿过去了。

虽说已经落了千两,但并不是说坤宁宫就没有渠道窥视外头了。过了一会,外头进来人和欧阳嬷嬷低语了几句,欧阳嬷嬷唔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是王美人和李美人。”

皇后和没听到一样,继续自己的笔画。

欧阳嬷嬷又说给自己听,“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女也不爽,士2其行……唉,没想到徐娘娘是这样的人。”(见注)

连随口比兴,都比兴的是诗经卫风的诗句,欧阳嬷嬷也可算得上是个饱读诗书的老女史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笔锋稍顿。“你是把我比喻成私定终身的氓妻了?”

欧阳嬷嬷吓得立刻跪了下来,“老奴不敢!娘娘——”

“好了。”皇后略带烦躁地摆了摆手。“我虽没读过几年书,却还懂得什么叫做讽喻!你也不用把我当成夏桀商纣,动不动就跪下请罪。”

等欧阳嬷嬷站起身来,她才又动笔描起了那精致繁复的花样。“不过,这一阵子,你对永安宫是颇有些看法。连‘二三其德’都比出来了。怎么,在你心里,庄妃就是那样始乱终弃的小人吗?”

“老奴不敢。”欧阳嬷嬷惊魂未定,虽然皇后没有动气,但她却不敢坐了。饶是如此,却仍是要嗫嚅道,“娘娘仁厚,总把人往好处想,老奴亦不是刻薄人,不敢有诛心之论。只是……庄妃娘娘如今,也是越来越有贵妃娘娘的做派了。”

先不说她没有辞去超出皇后规格的田地,只说今日,皇后的好日子还没过去呢,后宫诸人众所周知,这几日都是皇帝来寻皇后的日子。她受招来吃顿饭没什么,走得也挺早,并不算是对皇后娘娘不敬……

但皇帝在她走后不久,便招了永安宫的两个美人侍寝,难保不是徐娘娘为了拉拔自己的人,在皇帝跟前说了什么。

这样的做法,即使是不诛心,只论行,也有些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了……当年她初入宫廷时,是多么依赖皇后?皇后也没少拉拔照顾她,现在皇后有些落寞,庄妃起来了,不知感恩,就是这么个做派。说庄妃二三其德,欧阳嬷嬷是有底气的,她肯定就是皇后娘娘,也未必能回了她的这句话。

而皇后也的确没有回答她,她只是默默地描画着花样子,杏眼专注地凝视着手中的朱笔,仿佛已将精气神全都投入了进去。

通红的笔锋在白纸上恣意游走过,条条血红的痕迹,宛转呈现其上,一张繁复的百子千孙图,渐渐地成了形。

☆、105糊涂

徐循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说话;其实多少是犯了忌讳,说实话;在话出口前她都是挣扎着的。但她也没办法啊,徐娘娘也是很难的。

刚回来还好,因皇帝听了并没动心,她也就很快乐地梳头洗脸;卸妆准备睡觉了。可一听见外头的动静,又听说青儿、紫儿被乾清宫叫走了以后,徐循就有点睡不着了。第二天起来;两个眼圈都黑了。

“您这也是没有办法,皇后娘娘肯定会体谅的。”孙嬷嬷心疼得叨咕个没完,拿了个煮熟的鸡蛋在徐循脸上滚来滚去;一边说;“再说了,就是您有心提一提皇后娘娘,也得看是不是时候哇。”

皇帝当晚本来按惯例会去找皇后的,却找了不能侍寝的徐循来吃饭,这意思已经是够明显的了,人家是宁可不要那啥,也不想和皇后在一处了。徐循不管提谁,哪怕提孙玉女呢,那都不能再提皇后了。第一,皇帝明显不想见到皇后,第二,徐循把宠爱让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让给皇后,只有皇后让给她的份,没有她去让皇后的份,不然,那就是乱了尊卑。

孙嬷嬷的意思徐循也明白,既然是不能提皇后的,那提谁也都无所谓了。说那什么点,皇后心里要不高兴,早在她过去的时候就不高兴完了。皇帝宁可要徐循也不要她,和宁可要别人也不要她那不都是一样的吗?她就是心里过不了这个坎,闻听孙嬷嬷的解说也高兴不起来。

歪在榻上懒懒地叹了口气,连妆都没心思上了,因道,“哎呀嬷嬷,今天不搽粉了,反正大哥也不来。”

孙嬷嬷不听她的话,“皇爷不来,可别的妃嫔们会来呀。咱们就是在自个宫里闲转悠,也得齐齐整整的,身为女人,这份功夫不能落下。您看文皇帝贵妃,住在偏宫里,也不能穿颜色衣裳,成天还都打扮得一丝不苟呢。”

见徐循还有话要说,她给堵住了。“再说,您不打扮起来啊,也不好意思见中官们哇。”

徐循只好继续充当洋娃娃,给嬷嬷们玩手办游戏,打扮好了歪在炕边上,还是愁眉不展的。又想去给皇后说道说道这事儿,又觉得有点心虚。

她知道嬷嬷们的看法是一致的,这些话也都和她分析过了,便懒得再和嬷嬷们提起这话头,而是喊了柳知恩来,借着算账的机会和他闲话。

柳知恩现在给徐循管的是整个宫里的文书账簿,永安宫系统的各项用度都有两本账,一本徐循的细账由赵嬷嬷掌管,还有一本总账,就涵盖了另外三个嫔妾的用度,由柳知恩统一核算一遍,再和六局一司结算清楚了,到时候奉上去给皇后看。这门工作因为要时时和三个嫔妾沟通,比较琐碎,非知书达理、通晓世故之辈不能为,皇帝要不把柳知恩给她,徐循还真不知道分谁去管这一摊子事呢。

也因为他在管帐,徐循对账本子又很关切,所以柳知恩是经常可以和徐循回话的,久而久之,在徐循屋里柳知恩居然也能有个垫脚的小几子坐了。虽然还赶不上嬷嬷们能在炕边上安置半个屁股的体面,但在中官中这已经很难得了。

听了徐循有一搭没一搭吐露的心事,柳知恩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丝毫都不带诧异的,他沉吟了一下,便说,“实话和娘娘说罢,昨儿这事,坤宁宫肯定收到了消息,皇后娘娘心里,也肯定不会太好过的。”

徐循自己也想到了这点,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然而,娘娘心里也要看明白这一点:如今的皇后娘娘是个失意人。”柳知恩说话就是胜在这点,在场合安全的情况下,他从来都不和徐循遮遮掩掩的玩什么智力游戏。“一个失意人身边总是有很多事让她不好过的。娘娘现在又正得意……”

一个失意人去看得意人,当然有无数地方让她不顺眼了。

“话虽如此。”徐循却还是有点纠结。“那番话,也是可说可不说的……”

“以您身份,这让宠给底下的姐妹本来就是合情合理的,”柳知恩掰开揉碎了和她分析。“若是昨晚皇爷来永安宫看您,您难道还能给他推到坤宁宫去,或是就让皇爷这么回去?肯定是要把底下的姐妹给荐上去的。既然如此,在乾清宫里说那么一番话自也是您身为宫主该说的、该做的。难道为了照看皇后娘娘的心情,您就要委屈了皇爷?皇爷肯定是因为想要,才传了两个贵人,这就证明您那番话说得对,说到了皇爷心坎里。皇爷本来想叫人的,怕您心里不好受才没叫,您的话是解除了皇爷的顾虑……”

徐循慢慢地也转过弯来了:确实,她进宫是为了伺候皇帝的,总得先把本职工作做好了再谈同事间的交际。就是再想回报到皇后,她也不能违逆了皇帝的意愿。

柳知恩看着她脸色的变化,知道徐循听进去了,徐徐又道,“再说了,虽说皇后娘娘从前拉拔过您,可您却不是因为她的拉拔才得宠的。您得宠从来都是因为您得了皇爷的喜欢,当时后宫就那四个人,您又是丽质天生,皇爷迟早都会注意到您的。情要念,人要服侍好——那毕竟是皇后娘娘,可您也不必觉得您就欠了皇后娘娘还不起的深恩厚德。说句实在话吧,就眼下这情况,您能继续恭恭敬敬地对待皇后娘娘,其实也就把什么情都给还清了。”

“也不能这么说。”徐循的眉毛却是拧了起来。“恭敬对待皇后,本是我的本份,这谈不上什么还情……”

她禁不住叹了口气。“只是我这个身份,却是难以还上昔年娘娘对我的情谊了。”

“若是皇后娘娘都需要您来还情了。”柳知恩也不因徐循的反驳而气馁,他笑道,“那她可得惨成什么样儿?您一辈子别还上这份情才好呢。”

“那我心里哪过意得去啊?”徐循心情好了,就和柳知恩玩笑般地说。

柳知恩却正色道。“身为大妇,善待妾侍本也就是职责,又谈得上什么情分呢。皇后娘娘安守本分,您也安守本分,彼此都没有什么亏心的地儿,那也就是了么。”

说得是很冠冕堂皇,徐循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又幽幽叹道,“真有你说得这么好就好了。”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