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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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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站在宫中,手叉着腰茫然了一会,才忽然间惊慌发觉——现如今,宫里居然只能指望她来做主了。

太后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指望其在短时间内视事已无可能。太皇太后年老多病,不然也不会交权,这些日子以来衰老了多少,自己也是有眼看见的,再加上打杀王振明显是她的主意——太后第一步根本不会走得这么绝,她就不是这么个性子,也唯有老娘娘才会如此咄咄逼人,不留余地——眼看因为这主意,把皇帝和太后闹翻脸了,太后被气中风了……徐循真怕自己把这事一告诉过去,太皇太后也跟着气中风了。

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不管事,仙师又身份尴尬,皇帝刚说过太后阴夺人子,要废她后位,那么往前一步推论,因为太后要上位而被黑的仙师,也有可能被复位尊为母后,再给罗妃追封一个太后……这么一搞,仙师也被牵扯进漩涡里了,这会儿让她出来管事,那就更乱了,所以也不能找。这宫里寥寥几个主子都不能用了,除了徐循以外,还真没有别人能顶事。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真是一个人当家作主了,头顶没有谁能管着她——可越是如此,徐循便越是惶然,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压根也理不清头绪,还是眼看着太医院的周太医赶了进来,方才猛地回过了神。

当年太医院的事情,虽然闹得风风雨雨,但最后还是没被捅出来,当谣言处理了。既然是谣言,而且此事也难说是谁的责任,毕竟便有一些幸运儿逃脱了处置,周太医便是其中一名,他因为失宠于大部分妃嫔,到末了连当时的皇后都不大要用他,所以在太医院中地位颇低,虽然官位高,但说话是不管用的,也因此,责任也就跟着低,再加上好歹和太后也有过一点善缘,便逃脱了贬职,还是留在了太医院里。

至于刘胡琳,也是早从东厂出来了,不过他出过这样的事,也不适合再在宫中服侍——亦不必徐循等人操心,三位杨阁老自然会把他护得好好的,已经安送回原籍去了,徐循也令家人厚厚送了一份程仪,助他在老家安顿下来。以他的医术以及敬业刚直名声,在老家自然也不会过得很差。这几年太医院出于青黄不接的状态,刚从外地寻了几个名医进京,也还没试用磨合,所以请的还是老人周太医,徐循和他颇为熟悉,也不待他行礼,便免了道,“你只说娘娘有事没有?”

“太后娘娘已经安稳下来了,太妃娘娘当机立断,给十指放的血,是救了太后娘娘的命。”周太医满口的谀词,“太后娘娘日后若能恢复下地,都是您的功劳——”

见徐循不耐,又忙道,“奴婢又放了一小碗淤血,娘娘应该一会就能缓过来了,能不能说话,还得看娘娘的造化。”

犹豫了一下,又添了一句,“不过,这会儿病人的心绪可万不能着急,一着急血一冲脑,那就更不好救了。”

徐循忙上前去看时,果然太后已经醒了过来,双眼直眨,喉中呵呵作响,只是还不能说话,见徐循过来,便望定了她,偏偏面部又僵硬,多少情绪,都写在了一双眼睛里,看着没地也让人着急。

徐循心底,暗叹了一声,便握着她的手沉声道,“莫着急,娘娘,这里万事有我!”

见太后似乎依然不减焦虑,她便揣度着她的心意,说道,“这里先由我管起来,等事态平息了,方才去回老娘娘。娘娘放心,您好了,我照样归权——这些年来,难道您还不信我?”

太后极为费力地摇了摇头,做了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徐循一边猜一边解释,“老娘娘那里,怕她一时接受不来,慢慢地去说。朝中事您也知道,本无大事,待您好些了再往外说……”

她一边猜一边换话题,见太后反应,便知都不是,便又续道,“王振那里,先捉起来,等您发落——”

见太后精神似乎一振,却又依然在做表情,徐循的声调慢了下来,“栓儿……”

太后的眼睛便瞪大了,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徐循的思路,刚才也颇混乱,现在方才渐渐有了条理,她试探着道,“让他过来见您?”

太后神色未改。

“让他留在乾清宫?”

也不是。

周太医这时也不顾君臣分野了,膝行着爬到床边,杀鸡抹脖子般对徐循使眼色,徐循看了他一眼,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过来,她大声道,“娘娘放心!此事原委,必定密密收藏,不使外臣们知道!”

这话一出,太后喉头冒出一声响,她顿时松弛了下来,眼中神色变换,多少有些感激地望了望徐循,那边已经是有人端了药来,周太医一叠声指示,“对对,从嘴角喂进去……”

徐循退了几步,扫了周太医一眼,心中也是暗暗自愧:事发突然,真是乱了,倒没周太医这个利益相关的人想得明白。此事,当然不能往外流传出丁点!否则,谁知又会激起怎样的动荡?

就不说天家秘闻了,只说最简单的事实吧,太后令人去打杀王振,栓儿和她争吵了几句,把母亲给气中风了……这可是忤逆不孝,十不赦里的罪!

国朝以孝治天下,一个不孝的天子,怎么能令众人心服?就算是面和心不合,就算日后栓儿掌权了,把太后搞下来——那也是打着孝敬亲生母亲的旗号,而且必定也不能委屈了太后这个尽心尽力抚养他长大的养母,否则,都难免被人议论,毕竟罗嫔也不是太后害死,在栓儿身边好端端活了那些年呢,就是援引了真宗、仁宗的例子,仁宗不也没拿章献明肃皇后怎么样吗?其实,所谓废位一说,也是有些荒唐了,顶多就是追封罗妃,再给仙师一些荣誉,最多最多,废了太后的位置,重新扶仙师上位,那也要给孙氏拔群的、仅次于正宫的待遇,不然,文臣们也是要进谏说话的。——这一切的前提,还要建立在栓儿揭父亲老底,把此事闹大的基础上,从为尊者讳的角度来说,这也是一种不孝。

然而,上述所有的假设,给栓儿的名声带来的阴影,绝对都比不上今日此事,只要这件事传扬出去,不管是连带着内情也好,还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信息也好……只要传扬出去一星半点,栓儿的名声那就全完了!只怕……只怕弄不好,都要行废立之事!他在课程上的表现本来就不够好,能力不足,德行不足,想要废了他,也不是没有借口……

当然,想要维护他,却也不是没有借口,一旦朝廷分为两派互相攻讦,那可就全乱了。徐循都不知该如何去想象之后的事,她可以肯定的,便是在太皇太后老弱,太后无法视事的情况下,局势肯定会比几年前更加动荡,而且,这一次和上一次相比,连大义落在哪边,都有争议,只怕是内阁三臣的意见,都不能统一。

必须要尽一切力量回避这样的混乱!

想到这一年来的边疆战报、东厂情报,徐循牙一咬,也不去想多余的因素,径自下了决心:三年以前,章皇帝已经动念要整顿武备,就是因为这十余年来,边疆武禁松弛,鞑靼虽没落了,可又兴起了瓦剌。可章皇帝还未处置完全,便撒手人世,这整顿武备的事再无人提起,如今的边疆,已经不是文皇帝年间的边疆了。外头还有人虎视眈眈呢,自己家里,稳定压倒一切,绝不能乱起来。

一旦确立了这一点,她又安定一些了——太后既然也是这个看法,相信也能谅解她的举动。

“去。”她沉着脸吩咐宫女——这会儿也记不得名字了,“去把柳知恩、范弘招来。”

想到冯恩在宫外的十二库,她犹豫了一下,便没提他的名字,心中亦是有些遗憾——诸事底定以后,马十求了自己,出京去做镇守太监了,现在江南鱼米之乡享福呢,他要是在京里,自己还多一个人品绝对可靠的内侍听用。

“去把清宁宫各处锁上,周嬷嬷你带了人锁,一把钥匙也别留在外头,从现在起,只许从西门出入,每个入宫的人都要登记姓名,盖上手印。”她一面想一面吩咐着,“你就去门房坐着,来的人都记下,绝对不容有失!”

刚才徐循的表态,周嬷嬷也是听到的,深知徐循此举用意,忙点头应了,匆匆奔去做事,徐循也懒得搭理旁人,反正现在屋内的人,一个也别想走脱。

她走到窗边,闭着眼整理了一番思绪,依然是心乱如麻,等她再睁开眼时,柳知恩也已经到了。

此时也容不得隐藏,徐循拉着柳知恩往静室一钻,三言两语交代了前因后果,便吩咐柳知恩,“你去带几个人,把王振和栓儿分开,栓儿带过来,王振……先别为难他,看管着便是了。”

此事她也只能放心柳知恩来办了,柳知恩亦无为难之色,慨然应了下来,便要退出去做事。

——可徐循看了他一眼,心中忽然一动,本来打算好的事情,在心中又多了几番翻腾:虽然自己盘算得挺好,柳知恩此次把事情做完以后,虽然立有功勋,但也和冯恩一样,不适合再在东厂服侍,多数是升为高位,打发去南京养老,如此一来,各方面都十分合适……

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东厂重地,又怎能离得了这么一个忠心耿耿,人品过硬的大貂珰坐镇?自己一心把他打发去外地,是否考虑得还不够周全……

心念电转间,她出言叫住了他。“罢了,你分量不够,怕请不来——还是你留守此地,我亲自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太后也算是对得起栓儿了……

第263章 意志

少年入宫至今这二十多年里;徐循实在是经历过太多事了;也许是年纪到了,人本身就会比较薄情;又也许是这些风风雨雨;已经令她疲惫不堪,再无法生产更多的情绪。尽管这数日内又是风云变幻,本已复杂的人际关系,更多了一层纠缠;但坐在轿中往乾清宫去时;想到太后,徐循心里居然没有一点感慨。

曾经她自然是看不惯她的,只是作为太后生活最密切的旁观者,望着她一次次地挣扎;一次次地翻盘,她心中亦难免有些感触。若说太后身上有哪一点是她自叹不如的,便是这份韧劲儿,她实在比不上——她的运气,实在比徐循要坏得多了,可她却从来也没有认过一次输。只怕是直到这一次之前,太后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心灰意冷。

当年章皇帝刚去世,太皇太后欲立襄王,情况的确也很绝望,但那是天意,人力如之奈何?章皇帝若晚几年去世,便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太后是以为自己走到绝路,但她仍是不甘的,在她心里,是天意不叫她赢。

可如今,栓儿把什么话都说了,母子之间,这张面皮也算是撕破,从这孩子的那几句话来看,只怕这样的想法,远非一时冲动……太后为了占有他所花费的代价,为了培养他所付出的心血,为了将来做的种种布局,几乎都随着栓儿的一番话烟消云散。的确,她不至于死,不过在她心里,只怕那样凄凉落魄地在清宁宫里活着,倒还不如去死了。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到了这一步,她想的终究还是维护栓儿的正统地位,废立的事情,只怕从未被列入考虑……从这一点来说,她对栓儿,终是胜过对圆圆许多,一个虽然亲生,但自小抱到公主所,一个在眼前长了十岁,当做亲生的来疼,也许在她心里,两人也分不出个高下彼此,但表现出来的厚薄,却是人人都能看得出来。为了栓儿,她连章皇帝都没保住,和太皇太后彻底决裂,受了十年的揉搓,甚而还对仙师低头服软……这些事,现在看来简直就是个笑话,太后该如何找到活下去的力量?徐循实是不知道,她想着这些事时,连一点感慨都没有,就好像塞了耳朵看戏,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可没有一点声音是到心里的。

该如何把栓儿劝到清宁宫,之后局面又会如何发展?她依然不知道,现在应该是那种随机应变,用自己非凡的魄力稳住局势,左右斡旋,做一出精彩的表演,带领整个天家度过危机的时刻。就像是一个在台下徘徊了很久的倡优,总算轮到她登台开唱了,怎都该有些兴奋、紧张吧?

可徐循真的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从走出清宁宫,离开了那个充斥着慌乱、担忧等负面情绪的宫殿开始,她就一点点从指尖开始慢慢地冷静下来,仿佛连心跳都要比平常更慢。——这好似一种逆反,明知栓儿、太后甚至是太皇太后,都正处于,将处于如何激动的状态中,有多少心里话要倾诉,多少情绪要发泄……可正因为他们是如此动情,她反而打不起精神来激动。戏看过太多,演得太多,现在也有点‘过尽千帆皆不是’,很难再找回年轻时的激情了。

她就这样很冷静地走进了乾清宫里——到底是清宁宫控制力还在,消息瞒得也好,那里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乾清宫里却根本一点也不知道,前来迎接徐循的乳母,还沉浸在大吵后那紧绷而忧虑的气氛里,一点大祸临头的慌乱都没有。

“太妃娘娘。”她行了礼,便压低了声音,“哥儿还在屋里呢,只太后娘娘却回去有一阵子了,您怕是来迟一步,还不知道——”

罗妃去后,栓儿身边特别顶用的,也的确就只剩下王振了,不是说这么说话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不过却也不大合适。经过正规培训的宫女,没有人会妄自猜度主子的来意,民间采选入宫专司哺乳的乳母,在这样的小细节上到底是粗糙了些,擅自便认定了徐循是太后请来的救兵,只是到得迟了,错过了好戏。

“王振呢?”徐循打断了她絮絮叨叨的述说。

“在……在屋内陪着哥儿。”乳母打了个磕巴,“哥儿不叫他从屋里出来。”

因为王振,闹得两母子吵成这样,这内侍但凡还是知道点道理,就不自尽谢罪,也该亲自往乾清宫中领死。就且不说什么天家恩义之类的屁话了,哪怕王振完全无辜呢,摊上这事,他也没个活理了,姿态放软些还能保全家人。——他和旁人又不同,也是有家有口的,净身入宫之前还有儿女呢。柳知恩都给查了个底掉,现在就在北京城里住着。他自己不死,等到上头人来收拾他的时候,那就指不定是怎么样了。

……可王振就是不出来,而且还和小皇帝呆在一块儿……

徐循不搭理乳母了,她往章皇帝时常起居的东面走,“是这儿?”

“哥儿都住西屋。”乳母自然也不敢拦她,慌不迭还在前引路,“就这儿进去,西六间里……”

乾清宫西屋是口袋式的套房,从外间进去还要再开两个门,有的门里还有插销可以锁死,这都是出于安全考虑——包括宫里多得没必要的卧室都是如此。徐循以前就来过西三间一次,对地理也不熟,进了两间,找不到第三间的门了就,寻了半晌才发觉,得从博古架后头绕过去,还有一扇小门。

她推了一下,推不动,便敲了敲,问道,“是皇帝在里头么?”

虽然现在情况特殊,但闹到要让人来砸门,那也太不像话了,徐循一时没听见回音,还在盘算着该怎么办呢,里头已有了低低的说话声。

“……可是徐娘娘?”

“是我。”

又过得一会,门便被拉了开来。栓儿苍白的小脸,出现在了门后——居然是他亲自来给开的门。

徐循望了他一会,也不进门,等栓儿往后退了一步,方才进了里屋。

这是间不大的屋子,作为卧房来说,和章皇帝惯常起居的东三间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不过,从陈设来看,此处却是栓儿时常起居之地。他刚才明显就坐在桌边——那处有一大团撕碎了的纸张,而且座位旁边还跪伏着一个中年宦官,不是王振又是谁?

也许是对徐循的意图有所猜疑,她的视线刚落到王振身上,栓儿便疾步走到两人之间,拦住了徐循的眼神。——不过,出乎她的意料,他并不愤怒,甚而也说不上激动,反而还有些隐约的不安,小脸绷得虽然紧,但手却有微微的颤抖。

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王振伏在当地也不做声,徐循越过栓儿的肩头,只能隐约看见他的头顶,她不禁隐隐不悦:连她进了屋都不表态,虽说姿态卑微,但王振也有些过分跋扈了。

仿佛是看出了徐循心中所想,栓儿忽然道,“是我不许他开口的……也是我不许伴伴出去请罪的,这里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做主。”

最后一句话,他咬得很重,徐循不可能连个十岁小孩的意图都听不出来:栓儿这是要把之前出言不慎的罪过完全揽到自己头上了。

她没有搭理这个话茬,而是在桌边坐了下来,栓儿犹豫了一下,也坐到了她对面,他的胸膛起伏得颇为快速,可下巴却抬得高高的,腮帮子上突出了两条筋来,似乎已拿定主意把牙关咬紧——徐循不说话,他也绝不主动开口。

“是谁告诉你的?”徐循问,她的声音并不算冰冷,只是将所有的热度都收敛殆尽,余下只有绝对的冷静。

也许是被她的态度感染,栓儿也镇定了下来,他低声道,“我自己猜出来的。”

徐循一扬眉毛,干巴巴地说,“哦?”

“……罗娘娘身上,有一处胎记和我的很像。”栓儿说,“其实一旦知道这一点,也不难猜。”

徐循对此深表怀疑,不过也不出言戳穿,只是望着栓儿不语,栓儿高昂的头被她一点点看低了下去,过了一会,他主动说,“老娘娘告诉我的。”

“就是你在清宁宫住的那些日子里是吗?”徐循已经没有诧异的兴致了——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好诧异的,按太皇太后的性子,她就是这么做了也正常。

栓儿点了点头,望着自己的拳头。“那天晚上告诉的我……第二日早上,便带我去乾清宫了。”

他又抬起头,带些掂量地瞟了瞟徐循,“祖母说,当时多亏了您,罗娘娘才能保住性命。”

“老娘娘真是过奖了。”徐循说,“不过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知道老娘娘和你嫡母关系如何,怎么她一说你就信了呢?”

栓儿的表情也和徐循一样不可捉摸。“我刚说过了……我自己已经猜出来了。”

徐循看了看王振,栓儿立刻说,“此事,我遵循祖母吩咐,只放在心里,连伴伴在今日之前,都毫不知情。”

……不出所料,栓儿是下定决心要维护王振了。

徐循道,“是吗,这么说,你和你嫡母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喽?待你亲政以后,真的要将她废掉,追封你生母了?”

栓儿面上,顿时闪过了一丝惊慌,徐循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了:多数还是气话,之前未做过考虑。太后毕竟待他不错,对罗嫔也从来没打没骂的,各色待遇都是十分宽厚,面甜心苦,苦在心里,面上,谁挑不出她的一丝不是。

“我……我……”栓儿嗫嚅了一会,头又低了下去。“我……”

徐循不说话,只等着,过了一会,栓儿又问,“娘娘,娘……她自然气得狠吧?”

进乾清宫来第一次,徐循动了些许情绪,她在心底暗暗地叹息了一声,面上却依然镇定宁静。

“嗯。”她顿了顿,又补充。“回宫路上就不舒服,回去以后,我去见她,她说了几句话便晕了过去……请了御医来,说是卒中了。”

哐当一声,栓儿手里刚拿起来的杯子,就掉到了地上,连仿佛死了一般一声不出的王振,肩膀也明显地抖动了一下。小皇帝却并未注意到他,他一下就站起了身子,面上闪过了许多纯粹的情绪,慌乱、恐惧、愧疚……就像是每一个不经意间闯下大祸的孩子一般,才听到不舒服,已经色变,说到卒中一句时,他一张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却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眼神游离,连徐循都不敢看了。

这屋子就这么大,他也跑不了,徐循安坐原地,不言不语,任凭小皇帝惊慌。

她只是专心地研究王振。

从刚才到现在,王振就好似是个死人……除了听说噩耗时有片刻震动,他丝毫也没有动静,即使此时被徐循目光罩拢,亦依然毫无反应。

在绝对的寂静中,仿佛是度过了极漫长的一刻,小皇帝才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怎么办?”

他仿佛是自问,又仿佛是询问一般,冲着空无一人的方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怎么办?”

徐循又把眼神调回到他身上,她想了想,便问,“栓儿,我今日且认真问你一句,你也认真答我一句……”

见自己吸引了栓儿的注意力,她方才迎着他的眼神,认认真真地问,“你,想做皇帝吗?”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咯~

第264章 移情

栓儿动了一动;他有些慌乱,短促地笑了几声;“我——我还能不当皇帝啊?”

“从前怕不能;现在却可以了。”徐循道,“你也知道;你祖母病得……”

其实,太皇太后也不是纯粹因为老病而无法出面,不过打杀王振的命令是她下的;此时却不便直接处理此事。徐循干脆也就不费事通知她;让她更难做;她含糊了一下,跳了过去,“现在你母亲又病了;如今宫中主事的人,自然是我。你若不想当皇帝,我可以帮你。”

她顿了顿,见栓儿神色变化,亦是有会于心:这孩子课业上也许不能令先生们满意,但其实也不算是缺少心计。起码,对一些利益纠葛,他心里是一清二楚。

“太后毕竟是你的嫡母,将其气病了,是忤逆不孝的罪名,即使是天子,也都不能逃脱指责。”徐循也不理会栓儿,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如果你不想当皇帝,那么便将此事向外公布出去,你自己召见群臣,宣布因罪退位。虽不说合情合理,但也勉强有个依据,大臣们只要肯定了是你自己的意思,并非出自别人的夹裹、威胁,也未必会多么反对。”

见栓儿听得住了,她续道,“至于谁来继位,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襄王为人谨慎、个性温和,又曾是太皇太后心中的继位人选。他出面继承的话,立刻就能把国政拿过来,分量总要比个孩子沉些,镇压局面,也算是比较有力了……起码,我是会这样向太皇太后和三位阁老提议的,但最后到底是他还是你弟弟,那就要看他们的决定了。”

栓儿凝固的神情略略一变,望着她那冰冷、猜疑的眼神,略略融化了些许,他寻思了一会,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询问徐循,“可……可若我不当皇帝了,我……又会如何呢?”

“到时候,吃粥吃饭,也就由得人给了。”徐循道,“一般来说,封做藩王,去个偏远的地方就藩,别再进京,可能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若是不好一点,你叔叔发狂起来,把你暗害了——也不能说是没这个可能。”

见栓儿神色变化,她又补充道,“不过倒也有个好处——你不是不想上课吗?若是如此,你就真的再不必上课了。就是你想学,也没有人会来教你的。”

栓儿神色,顿时一变,他几乎是本能地维护着自己的地位,“我——谁说我不想上课了!我就是……我就是希望先生们和气些么!”

其实他的要求,也十分正当,作为一个十岁的孩童来说,栓儿的表现够优异的了,点点比他还大了些,和栓儿比,活得简直都浅了一层。徐循却没有赞同他的说话,她冷冷地道,“皇帝,很多事,是天不从人愿的。就算你是天子,也不可能由着性子来。”

既然栓儿能懂,她说得也就不是很直接——栓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徐循指的并不是他的学业,说的是他对母亲胡言乱语、讥刺外廷的那番话,亦是他对太后语出不逊的那番话。正是他由着性子,不加考虑地说了这些让自己爽快的话语,现在局面才会突然间坏到这个地步,坏到了徐循都要问他‘你还想不想做皇帝’。

他握着扶手的小拳头泛了白,“好……那就不说这个!娘娘您只说,若、若我还想当皇帝,又该怎么办?”

“我并没有威胁大郎的意思。”徐循轻轻一哂,眼神转利,“不过,若你还想当个好皇帝,那便真不能再由着性子来了。”

见栓儿默然不语,意似默可,她心中雪亮:到底还小,见事惊惶无措,已经是默认把主导权交给了自己。

“方才我说的话,并没有一句是在讹你。今日的事情一旦传出去,你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形象,必然会遭到沉重动摇。”徐循道,“国朝重孝,印《孝经》,发《全相二十四孝诗选》,都是弘扬孝道之举,今日的事,不论有多少内情,又不论是不是巧合,总是不孝之举,你今年才十岁,已经如此作孽,等到成年执政,又该如何?”

她顿了顿,“你能名正言顺登位大宝,靠的无非是你的血脉,连血脉都悖逆。各地的藩王,听说此事以后,若有一二不老实的,要造反的借口都是现成的。更别说你在朝堂上本来就没有丝毫权威,臣子们暂时尊奉你,是因为你的血脉和‘父子相传’的王道,可若是觉得你能力不足、心性不正,自然又要有一批人会起些小心思……你想当个好皇帝,是不是?”

栓儿默然片刻,又点了点头,他似是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刚才不过因为自己气病了母亲而惊慌,可此时听了徐循的分析,却是真的开始惧怕了。原本还挺直的脊背已经低了下来,亦不敢和徐循对视,只是到底还撑得住,虽然诸多细节,已经流露了心中情绪,却终究未曾啼哭。

“既然如此。”徐循道,“那这件事便从未发生过。”

栓儿蓦然一惊,抬头望着徐循,几乎有几分不可置信,徐循也望着他,口中缓缓道,“太后从未来过乾清宫,只是今日恰好在清宁宫中发病。之前的那番对话,从来也未曾发生过,连太皇太后都不必知道……把王振交给我,你现在应该去清宁宫侍疾问好了。”

栓儿犹未信,“这——这样的事,怎么能隐瞒得住!”

徐循想到文皇帝年间鱼吕之乱,死去的那数千宫女,不禁微微一笑,“宫里发生的很多事,外头人从来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都没一点音信,要掩藏一个病人发病的始末,又有多难呢?”

“可、可……”栓儿语无伦次,“可那些宫女……太医……”

“柳知恩已经在清宁宫中了,那些宫人的名字,都已经登记在册,”徐循说,“在你亲政以前,他们不能出宫了,若是外头流传出一点风声,所有人都会被送到东厂。她们本就是你母亲的心腹,再分说一番利害,也不会胡言乱语的。”

顿了顿,又道,“至于两名御医,你更可以放心了,他们若不知谨言慎行,也就坐不到现在的位置了。”

太后在清宁宫里发病,知道的也就那么几十个人,徐循正好在身前,局面立时被控制住了,算来算去,知道太后中风的不过数十人,知道太后中风之前去过乾清宫的可能还要再少点——太后去哪,又不会广而告之,也就是跟着出门的人知道罢了,而知道太后和皇帝在乾清宫中有口角的,也就是那寥寥数名心腹,以及当时在场服侍茶水的大宫女,总数都不会超过十人。要控制消息源,其实并不难,徐循问,“你和太后拌嘴时,身边伺候的都有谁?”

小皇帝先摇了摇头,又回忆了一番,方才勉强道,“娘进门时我在读书,本来也没多少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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