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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南园遗爱-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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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月色初蒙,太子出营亲察动静,忽见长安那一隅赤光冲天,因不知是祥是灾,乃察长安会否走水。再观,惊察红光漫天之处,乃内畿天子所居之地,大骇,慌择灵台丞入谒,问清缘由。

    那灵台丞观之又观,脸上酌由惊至喜,再转骇,又至悲,复生喜,乃环复再变。太子见这般,更是搓手惊哀不定,终于问:

    “灵台丞,长安赤光冲天,此象当如何解?”

    灵台丞拱手行谒,叹一口气,犹疑再三,乃说:“此象下臣只能叙,不能‘解’。”这才向太子细说:“此象……乃环罩天子之气,红光为赤,赤为尊,以云气象,此气尚是初生……”

    太子道:“未央宫乃父皇所居,复生天子之气,极妥当。”

    “不妥不妥,不妥,”灵台丞摆手,连说三个“不妥”,向太子解道,“太子殿下,下臣方才所说——‘以云气象,此气乃初生之天子气’,陛下已垂垂老矣……”说到此处,便住了口,惊骇之下,教太子“附耳过叙”。

    太子便附耳。

    那灵台丞四下瞻顾,见极安全,才向太子贴耳道:“殿下,此气非指陛下,初生天子之气已聚,当主……当主……”

    灵台丞狠叹一口气,极为忧心:“……主改朝换代吶!”

    太子讶异非常:“此话不可深言!不可……胡说。”因压低声音小声道:“父皇年迈,恐信佞臣,误了大事!这‘天子之气’既已有出处,想来父皇……唉!我既受困于此,此时父皇仍未废吾储位,这天子之气原当聚拢我处,却……我已不盼大位,只愿父皇长命百岁,惩奸除佞,保我大汉江山万代!”

    此时太子据并不知此“天子之气”聚拢之处乃他太子宫,而这星象所示之天子,正是他出生旬月的长子嫡孙。

    太子仁厚孝义,知星象已出,旧主宾天大限不远。

    因面朝未央宫长跪,泣泪涟涟:“儿祝父皇长乐康健,万年无极……儿愿高祖皇帝能开天眼,救救我大汉!儿……不孝。”

    未几日,太子因拒捕受辱,吞剑自刎。

    太子宫婴儿啼哭却响了彻夜。

    这宫室之上,赤光不绝。

    。。。
………………………………

第13章 南园遗爱(3)

    官道上一骑扬尘鹄奔而来,掠起尘土滚滚。马上坐一人,这人着官服,戴笠帽,将帽檐压得极低,近得一处短亭时,忽勒紧了马缰。

    那马燥烈地蹬开后蹄,当空长嘶。这官人狠勒马缰,口咄:“畜生!莫伤人!”

    原来,原本一望平川的官道,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坐地老媪,正挡了那官人的去路。那官人急下马,询问道:“老媪因何在此地?可有被吾畜生伤着?”

    老媪因说:“老妪身弱病多,今得大不幸,蒙大冤,唯廷尉监可托付!廷尉大人可救也不救老妪?”

    那官人大惊:“老媪怎知某为廷尉监?”

    老媪笑道:“老妪在此处迎候多时,此道乃廷尉大人复命必经之道。老妪蒙深冤,闻听大人仁厚,故此拜命。”

    说着便将那官人迎入短亭。亭中已备瓜果茶水,有一盏茶是那老媪喝过的,可见方才她便悠闲等在此处,远见马来蹄踏,才滚坐地上,拦了一人一马。这老媪行事言笑晏晏,却又不像蒙大冤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之辈。当真教人困惑。

    老媪温茶倒水,道:“邴大人喝一碗茶,这一路赶,怪累的。”

    原来这官人乃廷尉监邴吉,为人忠厚老实,刚正不阿,此趟赶路是为皇帝宣召,巫蛊事发后,太子吞剑自刎,皇帝震怒,因召列臣回宫,尤其持重这廷尉监,需查办巫蛊案善后事宜。

    刚入京畿,谁知却被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媪给拦了。

    邴吉细察那老媪,却见她虽上了岁数,然面容端庄,装束亦清爽干净,与市井之妇十分不同。心忖这老媪到底是何人,怀有何冤屈值当她这般滚地拦马,见她这谈笑之间的从容,却又不像蒙深冤的。也是奇。

    因问:“老媪乃何人?何故出现在此处?又为何……能知某姓甚名谁?”

    老媪不答,只笑着将一盏茶推至他跟前。

    邴吉喝了茶,因说:“某身负皇命,不能久滞,这便告辞。”

    老媪也不拦,却在邴吉起身欲走时,忽道:“邴大人,大汉皇祚皆在你一手,你当真撒手不管么?”

    邴吉犹怔,因停下脚步,转头说道:“皇命在天,大汉皇祚自在陛下手中,这老媪,莫胡说。”

    那老媪也不愠恼,只笑:“那便不说这些。老妪有冤,邴大人身为廷尉监,也是不管么?”

    邴吉因觉她似在开玩笑,但那老媪却又口口声声喊冤,这又如何解?便又坐回去,说:“有何冤屈,便说出来,若戏弄某,某绝不轻饶。”

    老媪道:“邴大人回京已晚啦,昨日老妪夫君已死去,邴大人如何还我夫君一条命吶?”

    邴吉心说我又不识得你夫君,怎地你夫君之命还须我来还?便说:“如今这世道,枉死几人也是有的。若冤屈能昭雪,也算圆满。”

    “唉,”老媪一叹,“旁人的冤屈昭雪容易,老妪的冤屈……难啊难。”

    她这才有些悲伤的意思。

    邴吉因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脚下,焉得有魑魅魍魉作祟?冤不得昭,此乃稀奇事!你若有冤,必会昭雪,怕只怕你——满口胡诌。”

    “也要看这冤……是因谁而屈,若屈大了,只怕廷尉监也不敢管。”

    邴吉为人刚直,平生最恨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些鬼鬼祟祟,因听见这老妇人话中暗刺他包庇“鬼祟”,更是气不过,因说:“我不信天子脚下,尚有我廷尉监不敢管之事!你倒说来,是谁冤死你夫君?待某为你主持公道。”

    老媪说:“是我那夫君的生父,邴大人你说,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哦?”邴吉道:“那便是你公爹?你公爹杀了你丈夫?”

    “‘杀’字倒有些过了,我丈夫他爹虽非刽子手,但也是他亲手逼死我丈夫,连累我儿死,我好孙儿无人照管,你说可恨不可恨?”

    “是也可恨,”邴吉点头,“先有为父仁义,后有为子守孝,这是你公爹的错。”

    那老妇人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尘灰,便走近邴吉,小声道:“廷尉大人可愿为老妪做主?”

    邴吉道:“自然应当。”

    那老媪便教邴吉附耳过来,邴吉照做。老媪贴着他耳朵道:“这逼死亲子的公爹,乃当今圣上,老妪所冤,皆败陛下所赐。这案子——廷尉大人接是不接?”

    邴吉大惊,自然责那老妇口出不逊,须押廷尉审候,再禀天子。他本以为这老媪乃民间一普通妇人,凭空捏造如此谎言,必定心虚,他一吓,那老媪自会慌乱。

    谁知那老媪不惊不慌,见邴吉这般,却不再做纠缠。因回身即走,口念道:“青天昭昭,可怜老身血冤不得昭明!天子无信,应我之事多少年仍是一纸空文……可怜、可叹!”

    邴吉觉那老媪非常人,心忖莫非老妇人当真乃故太子遗孀?巫蛊事发后,太子出奔,长孙刘进奉养生母史良娣仍留太子宫,并未听说这史良娣也流离在外呀!但循这老媪口称之事推之,这老媪,该是史良娣无错。

    因问:“老媪莫走!待我问你——你所称‘夫君’姓甚名谁?而你又姓甚名谁?”

    老妇人这时停住脚步,又往回走了几步,轻笑道:“也是好笑,你这智心,如何能官拜廷尉监?——我方才说了,天子害我夫君,那我夫君姓甚名谁,还需我再赘言?”老妇人步履健快回上了短亭,再倒一碗茶,坐下一抿一叹:“呔,天子于我无信,从前答应我的事,他是忘啦。可我还记着。”

    “老媪莫拿我作玩笑,”邴吉愈发糊涂,“你言下之意,你夫君乃故太子……”

    “不错。”邴吉尚未说完,老媪便接道:“夫君讳据,普天之下,除了昨日冤死鬼,谁敢叫这个名儿?”

    “那您是……史良娣?”邴吉摇摇头:“也不对,史良娣应居太子宫,与史皇孙在一块儿。”

    “我确是太子妻,但——”老媪略顿,又道:“但我乃太子未过聘之妻,天子金口玉牙允的,绝无虚假。如今,吾夫家遭此大难,廷尉大人你说,未亡人该不该为夫喊冤?”

    。。。
………………………………

第14章 南园遗爱(4)

    太子巫蛊一案,实无确凿证据,太子死得冤,这邴吉自然是知道的。但他身为廷尉监,食朝廷俸禄,又怎可在背后妄说天子的不是呢?

    况且这老媪实一句虚一句,也不知是疯了,满口胡诌,还是确为先知之人,有意提点?他便这么琢磨着,一时拿不定主意。

    不知不觉间,滚水已凉,那栓在亭下的马也开始嘶鸣,邴吉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耽搁太多时间,回朝复命恐晚,正不知该如何时,却听那老媪道:

    “罢了罢了,老妪血冤,邴大人恐有心无力,我便也不为难你。只消你带我去见一人即可,老身与他分说,他自会帮我。”

    邴吉好奇道:“是何人?何人能为你……为你……”邴吉斟酌着应如何措辞,若说“为你沉冤”,那岂不暗认了天子害人,而这老妇所言句句属实?自然是不能这样说的。

    那老妇似也注意了邴吉的窘态,却满不在意,因说:“车骑将军金日磾,这人便是老身要见的人。”

    “车骑将军?”邴吉大惊。

    妇人口中这车骑将军金日磾,原是匈奴人,乃匈奴休屠王之太子,元狩二年因骠骑将军霍去病大破匈奴,这金日磾便随父降汉。后蒙武帝拔擢,愈渐受宠,此时已官拜车骑将军。

    金日磾为人刚正不阿,最恶奸佞小人,若有曲直未辨,令他明判,倒也是个好主意。只这金日磾官高位显,又岂是一般百姓所能见到的?再者,此种朝廷栋梁,平日为朝廷分忧,诸事冗多,如何有闲暇来管百姓之区区小事呢?

    况这妇人,满口“疯话”,未见有一句是真,他邴吉若贸然叨扰车骑将军,反闹出笑话来,又如何自处?

    因犹豫不决间,那妇人又道:“邴大人心中有顾虑,老身自然知晓。若不是金日磾官高位显,老身区区一山间民妇,无法子拜见,又怎会出此下策,来拦邴大人的马?”

    邴吉凝神听着,那妇人缓了缓又说:“如今这世道,佞臣败怀朝纲,鼠辈横行,欺陛下老迈,诬太子无德,邴大人心忧庙堂,如何忍见大汉大厦倾颓?”

    邴吉叹息:“是也不能忍。”

    老媪道:“如今你只消带我见金日磾,老身自有法子回转。”

    邴吉将信将疑。那老媪见他这般,又道:“老身一向敬重邴大人,这才诚挚相托。老身既说故太子乃老身夫君,老身有法子为故太子伸冤,邴大人何不信一信老身?若老身所言有虚,左不过邴大人见罪于车骑将军——况且,老身听说车骑将军金日磾乃一代人杰,他若知邴大人之初衷,即便开罪于他,他亦不会怪的。”

    邴吉一听也觉老妇所言有几分道理,车骑将军金日磾一向明辨是非,爱忠憎佞,若知他苦心,必能谅解。况且,他邴吉亦非奸人,为大汉江山之兴隆,哪怕赔上他邴吉一条命,亦是值当的。

    这么想着,邴吉沉声说:“得您此言,托付甚重,我便送您往车骑将军府上走一遭。”

    老妇合掌道:“大汉有如此忠臣良善,乃汉室之幸。”因跪泣曰:“老身刘氏,拜大人之德!”

    皇帝坐宣室殿明堂,众老臣满当当跪了一地。自太子自戕消息传入京畿,京畿之地已乱作一锅粥,早朝列位臣工众说不止,皇帝一时气愤之下,怒喝罢朝。

    他坐明堂,玉藻之下一双眼已是昏花。手中只抚一枚玉,玉作温良。皇帝只觉这一滴一滴的凉,沁入骨,复又被他指端的温暖所盖,逐渐地融合。又温又凉。

    “摆驾——朕说了,摆驾博浪沙。”皇帝一字一吐,似每一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道,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皇帝已是老迈,袖中伸出一双枯枝一般的手,绞丝玄色章纹自腕上复起,斑斑驳驳衬得这手上老人斑更是招眼。

    他多老啦。

    皇帝咳喘起来:

    “朕老了,朕老的要入土了!你们不让朕安生!朕欲幸博浪沙,你们个个如丧考妣,朕掘你们祖坟么?!”

    这死气沉沉的殿下此刻却如一石入水,惊起波纹万丈:

    “老臣惶恐!”

    皇帝怒而拂袖:“惶恐?朕老的使不动你们了!朕快归地宫了!日薄西山,个个皆可欺,一道口谕,无人愿遵,朕这皇帝还坐甚明堂?你们此时皆可奔宣室而出,太子的大军扎在城外,太子身故,自有后继,此刻迎新君,无往不利吶!”

    皇帝此言甚重,听得“归地宫”这三字,朝臣已惊骇无以复加,又听皇帝言“迎新君,立太子”,更是闪舌,个个诚惶诚恐,面如死灰。

    因群声道:“老臣惶恐!老臣惶恐!陛下风华正盛,大汉江山稳若金汤——老臣惶恐!”

    “那便无说了,即刻——摆驾博浪沙,朕一刻也不愿等了。”

    他像个孩子似的,此时说要做甚,便马上要做到。人啊,愈活,便愈往回,心智愈发像孩子。皇帝此刻便如此,因不知犯了何疯痴,沉疴愈重,愈要赶路往博浪沙去,殊不知舟车劳顿,如何能将养?

    皇帝忽缓了声,于殿上戚戚道:“朕自知天命已近,若此刻不幸博浪沙,怕此一生都不会去了。”

    皇帝老泪已将行出眼眶,哀哀戚戚,好似一寻常老人家。让人闻之落泪。

    朝廷也不管了,太子身后诸事牵扯,他皆不管了。便那么固执地,欲往博浪沙!

    此中老臣心中皆揣测,博浪沙乃始皇遇张良之地,这威威始皇,遭伏遇刺,多次皆系此一地,陛下欲幸博浪沙,是否与秦始皇之示意有关?毕竟天子灵犀相通,若陛下得蒙示,欲一窥究竟,那也便可说通。

    只是,天子年迈,若途中有何耽搁,害陛下抱憾,可如何是好?再者,天子幸临,征途遥远,牵涉甚广,秦时扶苏公子便是足可鉴人之例,况京畿有巫蛊之乱尚未平息,他们为汉臣,食汉禄,怎敢负大汉呢?

    因此,群臣固不敢遂陛下之心。

    皇帝也是可怜,满腹心事满朝竟无一人可相托付。

    这时,群臣跪列中忽有一人爬出,言:“臣有奏!”

    群臣皆相望。

    皇帝也抬起眉,欲见这异数之人是谁。

    却原来乃陛下昔日所幸之臣金日磾。

    “哦?”皇帝好奇望他:“你有何奏?”

    金日磾道:“日前臣路经甘泉宫,见甘泉宫外有一老妇,坐地而哭。臣问,汉室兴隆,百姓居宁,老妇因何而哭?那老妇道,陛下负她,她因近不得甘泉宫,故而当宫门而哭。”

    皇帝讶异非常:“朕负她?”

    “那老妇便是这么说的,她称言她乃太子之妻,陛下以玉聘之,这多少年来,却废言忘诺,将当日所允之事抛之脑后,她说……她还说、还说……”

    这金日磾故意吞吞吐吐,令皇帝急追不已。

    因问:“还说甚么?”皇帝瞪大了眼睛,登时来了精神。

    “还说,陛下负一小女子之诺,愧为人君。”

    这满朝文武闻这一句“愧为人君”,俱面露骇色,惊看金日磾。

    不想皇帝竟没动怒,只追问:“她有何凭何据说朕不兑现允她之事?”

    金日磾道:“这老妇人说,当年有玉为凭,陛下亲手交给她的。”

    皇帝登时从御座上站起,举起手中那枚玉,道:“与这玉一般的么?此玉当年乃一对,许多年前朕确然将另一枚交给了一女孩儿……”

    众皆讶然。

    。。。
………………………………

第15章 南园遗爱(5)

    多年前的往事便涌上心头。

    那一年皇帝幸博浪沙,一骑奔出,遇一小竹屋,恍然想起这竟是当年与陈阿娇小住的竹屋,一时情动,便入竹屋。

    昔时故人已不在,那旧物却仍整齐摆放,皇帝情不能自已,便是在这情这景下,遇见竹屋里那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小姑娘眉眼肖似故人,他却不曾往那处想。皇帝小憩,小姑娘照料妥善,递茶笑谈。

    不知为何,这小姑娘教他想起长安,想起汉宫中所有葱茏美好的事物。更想起他的据儿。

    皇帝便出言逗她。赠她一枚玉,笑说要将她许给自己的长子。那时他微服,小姑娘只当他是过路的行脚商人,她心地好,对这长安来的“行脚商人”极为照顾。

    皇帝爱这小姑娘,只觉她美好似玉。而这璞玉落在荒郊竟是可惜了。当初他是真心,真心想将这可爱的小姑娘许配给太子刘据。这一戏言,不想竟还有后来事。

    他回了汉宫,便想通了。是彻彻底底地想通。知这小姑娘来自何处,知这小姑娘父母为谁。他曾急派羽林卫累夜赶路去那荒郊寻,竹屋仍在,屋里佳人却已不见了。

    皇帝沉痛数日,这博浪沙成了他夜不能寐的牵挂。

    陈阿娇啊陈阿娇,你又为何如此狠心?

    皇帝居汉宫,玉藻之下一双眼愈渐浑浊、朦胧,他险看不清这大汉江山了,看不清殿下老臣觑他时目光的惶恐,博浪沙那小姑娘明媚的笑,却时时在他目下闪现。

    那是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那一年竹屋天光下,他为何没发现呢?

    娇娇,你那样恨朕。

    恍觉着了,却连补过的机会都没有。他曾将那小姑娘许给太子,如今连太子也没了。多少年便这么过去了。

    皇帝直愣愣自龙椅上坐起,伸手拨开玉藻,那声音已苍老如暮钟:

    “快传她上殿!朕要见她——朕想见她。”

    金日磾谒:“诺。”

    皇帝的眼里,污浊的老泪缓缓爬出。

    隔着博浪沙潇潇风声,那少女便那么沉静地站在那里。

    眉眼如豆。

    口齿生兰,谒道:“民妇在谒,贺陛下万年无极。”

    皇帝愣在那里,缓许久才似惊见故人:“你来啦。”

    她不急不惶,轻轻笑着:“陛下,妾来了。”

    她老了。鬓间藏了几缕白发,被风一吹,生了又生。那白发好似生不完似的,每一日晨起,对镜梳洗,便又长了几许。她畏惧这光阴,畏惧这漫漫长路,怎么也连接不到长安。她的长安。

    她原本应生在这繁花似锦的长安。

    只一双眼,仍是从前的样子。好似那一年博浪沙的相遇,从光阴里穿梭而来,就为了如今,殿宇高堂之上,遇见。

    皇帝仿佛一夕年轻,他立起来,那手,仍是撩起额前玉藻的姿态,他缓声道:

    “阿迟,你终于来了。你来得这样迟。”

    她笑了笑。眼泪却溢出眼眶。

    满朝文武皆怔忡。

    继而,面面相觑。

    他们何尝知道,君王之苦,便在他们眼下,藏了这许多年。

    “阿迟,朕的阿迟,……朕知你是谁。”

    他唤她——“朕的阿迟”。

    阿迟抬起头来,一双眼,微笑着,却不住流泪。

    “她——她还好吗?”皇帝小心翼翼问着。

    阿迟点了点头,复又摇头。

    她知皇帝问她是甚么意思,便长叩:“禀陛下,妾乃孤身一人,高堂早在多年前亡故。妾远来长安,乃问陛下讨一理儿。”

    皇帝长恸。

    阿迟跪在殿下,这原该是她许多年前出生的地方,这——原该是她的家。

    她道:“陛下,妾来问陛下负妾之责。——陛下既已许婚,为何手刃妾之夫君?可怜太子,负一身冤屈入黄泉!妾既为太子据之妻,太子之子之孙,皆为妾之子孙,妾闻太子府上皆遭屠戮,妾一人负冤如何昭雪?陛下啊陛下,你害得妾好苦!”

    群臣哗然。

    便有羽林卫暗动,被皇帝拦了下来,皇帝道:“阿迟莫闹,古来同姓不婚,朕当初戏言,原该作数的,只——多年之前在博浪沙,你为何不告诉朕,你,姓刘?”

    阿迟叹息道:“陛下也没问。”

    皇帝这当时便有些哭笑不得了。因说:“便又是朕的错。”

    “陛下错过许多回,这可千万不能一错再错啦。”

    皇帝道:“你该告诉朕,这多少年来你一家躲朕于天于地,如今你却在朕的朝堂之上现身,你——这是为何?”

    “陛下说的,妾姓刘。”

    这一句,便好需要人琢磨了。皇帝闭目深思。

    那阿迟再道:“这汉家天下,自然也姓刘。阿迟家事,如何能不问?”

    皇帝思虑一会儿,道:“好阿迟,你要朕如何?这事能将你喊出,便是朕再不能忍太子之过,也应感谢他。”

    “陛下,何为‘巫蛊’?”阿迟问。

    却未等皇帝回答,阿迟再道:“‘巫蛊’之事,阿迟不愿深说;陛下朝中之事,阿迟也不便细作述评。但……陛下可还记得多年以前陈后巫蛊一案?若未有当年之事,阿迟……也不会是阿迟。”

    这绕口的话,满朝皆懵状。却只有皇帝听得,懂得。

    皇帝一怔,醍醐灌顶。

    他于殿上,在这龙座侧,踱回数次,负手而沉思。

    列位臣工便作交头接耳状,有言不能说、不敢说。

    忽听他们这,暮年老成的君王,屏着声息,好缓好沉重地向那阿迟道:

    “迟儿——你至如今,仍不肯喊朕一声父皇么?”

    群臣慌懵,此刻却再顾不得许多,当朝似炸开了锅,絮语不止。

    她好不急,缓向君王谒了谒,道:“陛下请入内宫再叙。”

    皇帝看着她,似捧得了一件宝贝,笑意写在眼中,但他毕竟是老成的君王,面却不露声色。

    皇帝道:“罢朝。”

    这一日,朝上众臣满久未散,皇帝已去,他们竟议朝如常。

    而他们永不会知道,皇帝与那唤作“阿迟”的妇人,这许久的“叙常”,叙了何事,叙至何处。

    他们能做的,只是守在殿下等,等陛下一道诏谕。

    这份诏谕,影响着大汉即来的数百年国祚。

    。。。
………………………………

第16章 南园遗爱(6)

    皇帝再入朝,天未晓,老臣无一人离去,他居龙座,那声音苍老哀伤:“你们都在啊。”

    列位臣工面面相视,而后,如每一日的早朝,朝臣跪谒,声如洪钟:

    “臣谒陛下万年无极!长乐永泰!祝我大汉江山永固!皇祚承延!”

    他轻吐一字:“免。”却微微侧过头去,玉藻下一双眼瞟珠帘下某个人,再转回头时,君王乌漆如墨的眼蒙了一层雾。

    君王下谕:

    “彻查巫蛊一案,蔽上者诛,蒙冤者洗屈,太子宫一众皆归掖庭善。太子据反朝,畏罪身死,余罪不究。念皇曾孙询年幼,收郡邸狱。此一案,留廷尉监邴吉所理。”

    此诏一下,列下臣工,有众惶恐,有众欢欣。忠臣自有忖度,心中暗暗感激那位闯入宣室殿的妇人;佞如江充者,自为怨毒,暗作鼠逃。

    这场不知终何以处的大局,竟为一妇人所扭转。

    而那妇人,自此,汉宫之中,再无循迹。

    后元二年,皇帝沉疴已深,卧病榻数月,自知天数将尽,属意将皇位传之那位“居上不陵”的皇少子弗陵。

    这日皇帝起榻,自觉容光好极,便命内侍相扶,口里只说一名字:“朕要去看看阿迟。”内侍深谙皇帝心思,因说:“便将阿迟姑娘诏入宫吧?”皇帝道:“朕喜欢去看她。”

    满好是极温馨的场面,皇帝却不知自己天寿将尽,能见他的阿迟的时日,已不多了。却在这时,大将军霍光入谒,因称有急事禀,皇帝素来勤政,总将他的江山摆在头一位,便诏入。

    霍光并非一人独来。入谒即跪禀:“陛下,臣所携望气者有奏。”

    皇帝因知霍光向来持重,此番这般着急,所奏之事必与社稷相关。因说:“纳。”

    那望气者禀,观长安监狱,有天子气。

    皇帝大惊。

    皇帝素来自负,若在他年轻时,有人如此告禀,他可趋势派人查探一二,也可全然顺之不顾。他信他曾耕犁天下,这天下必是他汉室刘姓的,永永远远,延之万世。

    可他如今老啦,寿数自知,他即将将这烫手的江山交给年仅八岁的少子弗陵。若江山有异动,弗陵之肩,焉能承得起?

    皇帝坐不住,当即命人宣召,赐狱中人皆死,一律无免。

    霍光应:“诺。”正要告退,皇帝却瘫于龙塌之上,一手紧抓霍光衣袖不放。霍光乃圣上倚重之臣,圣上心思,自能揣度一二。因凑近来,惶惶道:“臣在,陛下万事皆可托。”

    皇帝笑道:“朕……朕想见阿迟。告诉阿迟……朕亏欠她许多。”

    他喘咳频急,再难言说。

    圣上却不知,他的阿迟,与他曾倚重的皇长子一样,平生无所求——

    求只求一个固若金汤的大汉江山。

    后元二年,皇帝崩于五柞宫。

    葬茂陵。

    少帝刘弗陵继位后,蒙佐庇之臣霍光、金日磾、桑弘羊、上官桀辅佐,除弊立新,海内晏平,大汉盛兴。

    时光荏苒,十年时间,弹指一瞬。

    这年春日,日头毒得好吓人。往年三月乃温阳初升,莺飞草长之时节,而今年,这毒日灼热竟似寻常六七月间。

    长安百姓民怨升腾,需知长安偏西倚北,向来少雨,这一来,雨露更不匀,怕是有大旱之兆。

    掖庭令张贺站于庑廊下捋须,一双眼微微眯着,被这毒日龇得须发间皆渗密汗。他站了好许久也不避,忽便沉叹一声。

    其弟张安世巧过廊下,因问:“世头不好,陛下当心忧。——却不知兄长何故如此长吁短叹?”

    张贺侧头看了他弟弟一眼,道:“我们食皇禄的,自然忧陛下之忧。”

    张安世笑道:“兄长恐另有心事。”

    张贺点头:“我便不说,也全在你心中。如今上了岁数,总惦记当年之事——安世,我仍记得我们少时,生娘养育我们不容易。那时你尚小,我在太子府上做家吏,挣得微薄食禄,往家里送,供养你与母亲。你渐长大,我思忖着,不能总让你斗鸡走马,无所事事……”张贺轻叹一声,神思飘忽远去,仿在回忆多年前的往事。

    听张贺说起当年之事,张安世也动情不已,因接道:“安世知兄长所念为何。兄长当年多不容易,做家吏瞧人眼色的,兄长那般受苦,每日省俭,攒下食禄,让母亲供我读书。”

    “太子未尝给过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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