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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南园遗爱-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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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从侍轻轻问了一声。

    皇帝倏忽回神:“明日再去昭台吧,朕想,先去瞧瞧敬武。”

    “诺……”从侍便领路:“陛下小心。”

    敬武的住处是桂宫偏殿,这一进院落很大,院中种满了时鲜果蔬,白日里来看,成片绿油油的,风一吹,牵起绿涛阵阵,煞是好看。

    此时天色已黑,院中点了几盏晕黄的灯,庑廊下,宫女子打扇秉烛,很闲适的僻静一隅。

    皇帝走近,没教人通传。

    从侍正要高声唱,通传报信,被皇帝阻下了。

    皇帝走近庑廊,瞧得略清楚了,原来,一张宽敞的榻椅摆在庑廊下,榻椅上躺着一人,那是敬武。一边立着几名宫女子,有秉烛掌灯的,有拿蒲扇为敬武轻摇驱蚊的……

    敬武缩成小小的一团,好安静地侧身躺在榻椅上。她的手平贴着耳朵,枕在头下,睡的极安静。

    皇帝忽然有些动容。

    敬武……这孩子啊,从小长大,都是野风里吹养的,他身为君父,没有丝毫的费心。这孩子糙养着长大,有脾气,也有个性,遇着再难的事,从没有来求过他这位君父。他生了她,却跟没生似的,敬武永远安安静静地躲在角落里,自个儿长大。

    皇帝走近她,几名宫女子这才发觉了眼前这人竟是君上,慌要下谒,被皇帝挡了。皇帝仔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生怕搅扰了敬武的好梦。

    他也觉好奇怪,从前,敬武是他女儿,他总觉半点不受束缚,仿佛没这个女儿似的;而今,有人告诉他,敬武并非是他的女儿,敬武的存在,或将是他一生最大的耻辱,对着这个孩儿,真相未明之前,他竟没有半点恨意。反有点疼惜。

    她这么睡着,安安静静的一团儿,不愿搅扰任何人。

    小小的一团儿,多可怜。
………………………………

第101章 日暮沧波起(31)

    皇帝轻轻探了手,去抚敬武的额。

    这一刻,他的眼底才有父亲的慈爱。

    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不管他愿不愿认,在孩子们面前,他先是君王,然后才是父亲,姡Ф谒媲埃猿啤岸肌保次湫⊙就罚惭殖さ难司福猿啤岸肌薄

    那种隐约可察的惶恐,是身为皇帝的孩子,所必须要懂的。

    他想做一个慈父。但却永远与自己的孩儿保持着距离。

    就像此时,敬武如果忽然醒来,见皇帝就在自己跟前,她一定会吓的跳起来。

    一旦登上九五之尊的高位,这一生,便再不可能像寻常百姓家一般,享受着天底下最温情的天伦之乐。

    皇帝轻叹息。

    天色已晚,日头早已歇下,此时夜风一吹,贴在皮肤上,凉丝丝,还是挺冷的。皇帝怕眼前这小丫头生病,便想喊她进屋去睡。

    刚想动手叫呢,却又不忍心吵醒她。皇帝想了想,便挡开身边的宫女子,自己亲下手,要将敬武抱起……

    这小丫头此时却睁开了眼:“君父?”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疑觉在做梦呢,便“唔……”了一声,又躺下了。

    皇帝一愣,继而笑了笑,无奈地将敬武抱起。

    打前儿的两名宫女子挑灯引路,为皇帝辟出一条道。

    进了殿门,皇帝将敬武安置在榻上,才放下呢,敬武又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她瞧了眼皇帝,这回没再迷瞪瞪地睡下,一遍遍地揉着眼睛,努力将自己喊醒……

    “醒了没,睡够了?”皇帝看她。

    “君、君父……”她……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

    “怎么,朕会吃了你?”

    “可能吧……如果是做梦,我一定会这么认为的。”

    “……”

    这小丫头一直都很有个性,与汉宫里养大的公主一点儿不同。她是从来不怵君王的,在皇帝面前,虽然表现出恐惧的时候也多,但更多的时候,她敢与君上顶嘴、贫嘴,他们相处的状态,有时是连太子都没法参与的。

    “君父,敬武有点抖。”

    皇帝心下一紧:“着凉啦?那你为什么要睡在外面,外面这么冷……”皇帝探手,去触她的额头。

    她本能地躲了躲:“我在外头数星星,数着数着,就睡着啦。”

    “……”皇帝真没想到这个理由。

    “好像也没烧——怎么,还在抖?”皇帝皱着眉:“这可不太好,传太医令吧,给你瞧瞧。”

    “不用……”

    “你都发抖啦,”皇帝很紧张,“怎么不肯瞧病?都多大啦,还是孩子心性。”

    敬武怵着,皇帝与平时不太一样了。

    “那个……敬武抖是因为,怕君父。”

    “……”皇帝微愣,一瞬间便笑:“怕朕?朕从不知,这世上,还有你怕的东西。”

    “……父皇毕竟不是‘东西’,父皇乃人主帝君!”

    皇帝一时语塞,这丫头,有时说话,竟不能分辨是骂他呢还是赞他。但有这么个活宝孩儿,他应是高兴的。

    敬武与别的公主都不同。

    皇帝稍转过身:“好好歇着吧,朕要走了。”

    “嗯……”敬武低下/身去,宫女子给她盖了薄被,敬武拉起被子,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她又睁开了眼:“君父,您来瞧我,是为什么?”

    皇帝愣了愣,看她,却没有说话。

    敬武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便又说道:“敬武总是做坏了事情,君父才会来找我。总没好事儿。敬武要是很乖,君父是不会来的。”

    皇帝眯着眼睛,仔细瞧她。

    他若有所思,稍想敬武说的话,也对,敬武好好儿时,他几时想到过她?

    “所以你怕朕?”

    “是有点,”敬武很认真地点头,“我还怕兄长吃亏。敬武做错事,惹得君父不高兴,总是兄长求情,兄长为我挨难受。”

    “你知道就好。”

    “那这一次……父皇不会去找兄长吧?”她小心翼翼。

    “与姡Ф薰亍!

    “那思儿就放心啦。”听皇帝这么说,敬武轻轻拍了拍胸口,轻舒一口气。

    “朕走了……”皇帝动了动唇,欲说还休,但想了想,还是没再说什么。他心里很清楚,思儿现时,还是他的女儿,但第二天一早,待他踏入昭台宫的殿门,一切,便都说不准了。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用君父的身份,与思儿说话。

    “父皇……”敬武在身后叫住了他。

    皇帝停下脚步,回头:“怎么……?”

    他较之往常,心思更沉,而今天的思儿,也与平时不大一样了。皇帝实在料不着敬武叫住他是为何事。

    “父皇,那个时夏……”

    “他怎么了?”皇帝眼神一滞。

    “思儿能不能讨下这个人?”

    “为何?”皇帝凝眉。

    “也没有多大的原因……”敬武道:“思儿知道,他是父皇的人,有一段时间,总是徘徊在思儿身侧,明里暗里都在保护思儿。思儿不管旁的,只当他是父皇派来保护思儿的,如此想着,总觉思儿身处汉宫,并不算无依无靠的。”

    “姡Ф涝抖际悄愕囊揽俊!被实鄣

    “是呀,兄长永远都是敬武的依靠。”她笑了起来,晶亮晶亮的眼睛里溢满光泽:“但……思儿能时时见到时夏,想着他为女儿做的事,思儿姑且能安慰自己,时夏是父皇的人,汉宫之中,除了兄长之外,君父也视敬武为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皇帝冷面铁目在外,自然不愿听这些温生生的少女之语,敬武此时愈能打动他的心,他日,敬武便会愈教他伤心。

    “敬武,你,不似你了。”

    是呀,敬武打小儿是个攀树走檐的疯丫头,像只狐狸似的,跐溜一声,便又蹿树上去了。她从不是温软的汉室公主,那样娴静美妙的女子。

    她是长安街头野风里吹养大的疯丫头。

    “朕答应你了,那名亲卫,你养着便好。”皇帝半点没有为难敬武,她向皇帝讨个人,倒是轻飘的很。

    “谢父皇!嘻嘻……”敬武跐溜一声,掀了薄被,从榻上蹿起,向皇帝谒。

    “免。”皇帝伸了几根指头。在敬武看不见的地方,眉深目重,愁思又上。他忽然说道:“敬武,那名亲卫,是朕赐你的礼物。你年幼时,朕便备好了,本该是朕亲手送上的,没想你这样心急,等不及要自己讨要了。”

    “父皇……”

    “他生是为你,死也是为你。他与朕其他亲卫不同,别的亲卫军,他们命里只有朕,朕才是他们的主人,才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但他不同,他命里只有你,他唯一效忠的人,是你,朕的女儿敬武。”

    “父……”

    “你不必多问,”皇帝冷眉冷目,阻了敬武开口,“他忠诚于你,是朕特许的。”

    敬武再抬头,皇帝已离她好远一截,陛下的步伐,微有蹒跚。

    敬武揉了揉眼睛,浓稠的困意袭来。

    但她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次日,昭台宫人迹悄悄。

    皇帝素衣便服,踏晨曦而来时,宫中的疯妇早已醒来。

    这许多年,她一直醒的很早,久未好眠,一日一日地数着日头、一刻一刻地熬着时辰捱度。

    她时疯时醒,清醒的时候,与常人无异,她记得从前的每一桩事,那样的霍成君,仍是个爱美的美人;疯时,她垂涎呆坐,形如老妇。堪堪凄凉的场景,一过,便是许多年。

    更多的时候,她宁愿疯着。

    只有疯癫度日,一晃,年头才走的这样快。若醒着,难捱的日子不会减短一分半寸。

    她从不敢奢想,有一日,君王会驾幸昭台。那一次是意外,那么这一次,她真疑是自己瞎了眼。

    但她看见的,毕竟不是高高在上的君上。

    她揉了揉眼睛,低低喊了一声:“病已……”

    不是皇帝。她看见的,只是刘病已。

    从前的刘病已。

    疯妇在垂泪。

    他走了过去。

    老旧的光阴相遇。

    “朕陪你喝一杯,”皇帝举起酒盏,轻声说着,“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她哭,又笑。

    一饮而尽。

    皇帝静坐,许久也不开口。

    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丝的……不忍心……毕竟曾经敬武哭求过他,小丫头说,君父,能不能,可不可以,把昭台宫的她……放出来?还她自由。她好可怜啊。

    那是敬武的生母。敬武不能看着她受罪。

    皇帝仍举着杯盏,他的眼前总是不断地浮现敬武悲声恸哭的画面。他心软了。

    一蹙眉,正被这疯妇探见,她居然有些惶急,连道:“陛下——您怎么啦?您、不舒服?臣妾去请太医令……”说罢,起身便要走。

    皇帝竟留存了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恻隐之心。

    这疯妇,神志不清呢,却仍想着他。

    霍成君大概并不知道,此处是何地,此时是何年,而她,如今是何身份……

    “不必,”皇帝拦她,“朕好的很,待朕说完了朕该说的话,怕不好的人,是你……”

    她嘻嘻笑着:“陛下请说……”

    皇帝一顿,道:“敬武,昨日,被朕赐死了。”
………………………………

第102章 日暮沧波起(32)

    霍成君一怔,瞳仁里波光微散,她的笑容凝滞在脸上,目光呆滞——

    她嘿嘿一笑:“陛下,敬武……你说什么?”

    皇帝没再做声。

    眼泪从她空洞的眼窝里爬出来。

    又哭又笑。

    那一刻,她说不清是疯疾再犯,还是遭受了天大的打击,神志已有些不清醒,像上一次陛下来昭台那样,她忽地便癫狂,冲上前去,几乎扑倒在陛下身上,质问道:“为何要敬武死??该死的人,就在陛下的眼前、就在眼前啊!”她低头,用手不停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她终于有些冷静下来,问皇帝:“敬武犯了何错?”

    陛下并非是不讲理之人,谋逆大罪才能诛公主,敬武小小女子,再顽劣,又如何惹得陛下生厌如此?

    但她相信陛下的话。陛下不会说谎,更许是不屑。

    他怎屑于对霍成君捏谎?

    皇帝眉目不动:“你说呢。”

    “臣妾……臣妾说不出来……”她的眼神无辜至极。她轻轻地垂下手,有些手足无措。

    她是真说不出来啊。陛下禁她于昭台宫,这许多年来,她与世隔绝,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敬武会做错什么呢?

    怪她,怪她这个母亲,褫号失势,从小不伴在敬武身边,害敬武无依无靠。怪她明知宫中险恶,身为母亲,却不教导敬武如何揣度人心,面对困境。

    皇帝忽然激动起来。他凛直身子,倾向前,伸手抵着霍成君后背,将她整个人推前来:“你说敬武做错了什么??朕恨毒了她、恨她这个样子!你说呢??”

    “陛下……”她吓的眼泪不停流。

    “她该死,——这一点,你不是比朕更清楚么?”

    皇帝淡漠又“蛮不讲理”的表情激得霍成君遁无可遁,十多年前任性妄为的霍成君仿佛一瞬间又活了过来——她忽然搡开皇帝的手,森冷的眸光直觑君上:“陛下,你厌恶敬武,毋须理由,你恨她,便要她死!如今你来昭台问我找你的‘心安理得’?你何须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平你的良心啊!敬武……与臣妾,在你心里,不过草芥蝼蚁,君王赐死,不用担半点的难过!敬武没做错什么,你要她死,她便死了!您毋须找理由!”

    皇帝“腾”地站起,火气直冒,他扬手,正欲往霍成君身上撒气儿,理智在那一瞬间又覆倒而下……

    皇帝的手掌滞在半空。

    他努了努嘴,终究未动声色:“你,也该死。”

    这并不是好的征兆,君王深藏不露,他愈动怒,脸上愈沉静,压抑的愠怒在胸腔之中积蓄,随时会倾覆,似乌沉的云等着滔天之水临降。

    霍成君皱起的眉间藏着压抑不住的恐惧。

    她太识得这君王。

    她不是常人,她曾是皇帝的枕边人,陛下是怎样的人,她霍成君比谁都清楚。

    面对君王压抑的怒火,她会害怕。

    终于,乌云笼罩,急雨倾天而下。

    皇帝起身推翻了身前小案,案角撞着霍成君的头,血流汩汩。她愣在那里,连躲都没躲。

    皇帝掐了她的脖子,一双眼睛通红,仿佛蓄藏暴怒的野兽,他低吼道:

    “朕的公主,朕再厌烦亦不会动手,虎毒不食子,朕是人,朕也是人!那敬武……她是朕的公主吗?!霍成君,你不比朕清楚?”

    她哑然,顿在那里,眼睛里的惊慌已经变成无限的恐惧……仿佛下一瞬,这暴怒的野兽就要将她整个吞噬。

    “臣妾欠下的债……要敬武还……?”

    霍成君此刻是清醒的,她清清楚楚地知道,皇帝所指是何。那一段羞于启齿的陈年旧事,她原以为她早忘了,忘记了,便像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面无人色,额头的血迹凝住,乌黑一块。

    皇帝嗓音嘶哑,绝望无边:“朕有无冤枉你?还是朕冤枉了敬武?”

    她没有办法回答。

    敬武已经死了!被她这个为娘的害死了!

    那一天,谁都说,长安的天,像被野兽生扯坏了个口子,急雨如注。滔天雨势如龙吟虎嘶,直要摇撼了整座长安城。

    皇帝行出昭台宫的时候,仿佛龙髓被抽尽,整张脸蔫如菜色,谁都不知道那一天的昭台宫,发生了什么……

    帝君回到建章,没有召见任何人,三日不朝。

    朝野哗然。

    今上是明君,自即位来,勤政爱民,多少年来,早朝无一日缺场,此一时,却渐露疲态,太子领朝臣求谒,帝君皆拒。

    满朝一时猜测纷起。

    三日后,皇帝垢面于朝,形容枯槁。

    他好似瞬间便苍老过去,如同这磅礴的帝业,也颓势渐露,那一刻,群臣眼中才真正有了太子的存在。从前皇帝春秋鼎盛,将大汉江山治理的井井有条,满朝臣工皆沿着明君开凿的车辙,载着大汉,滚滚向前。

    而如今,臣工们终于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天子将不再年轻,直至老态龙钟,储君将即位,负载着天下,担着雨露之责,承继帝业,筚路蓝缕,仍旧走下去、艰难走下去……

    皇帝疲态已现。

    圣明的今上,也终究会走向地宫。

    与他的恭哀皇后,相会。

    皇帝在咳嗽,罢朝时,他下了最后一道谕诏:

    “迁废后霍成君于云林馆。”

    他没顾得朝下的纷议,缓缓从龙座上站起,长袖挡开,折身,由贴身的从侍扶着,下了朝。

    留下面面相觑的列位臣工。

    没有人知道为何在陛下弃霍成君多年之后,某一日忽又想起了昭台宫的废后。不似老臣们所想的那样,陛下上了年纪,便念旧,想起了从前长伴身侧的枕边人。兴许会将霍成君重纳掖庭。

    全不是这样。

    陛下深恨霍成君,即便多年之后,又想起了这个名字,将她迁出昭台宫,不是为她另谋好去处,而是迫其去了更为破落不堪的云林馆。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

    终身不欲再相见。

    陛下这一生,都不想再见到她霍成君!

    建章宫的傍晚格外清冷。

    这多少日来,皇帝驱宾逐客,不见任何求谒之人,早将门庭扫得稀寥无比,今晚,亦是不会有人来求谒的。

    即便有,也走不过掖庭的重重阻隔。

    这是五凤四年的秋天。

    皇帝一人独坐,连日来他觉得累乏无比,这沉沉的江山压在他的身上,他背行已久,此时竟觉负重不堪。

    他深晓,这一日很快就要来临了。他真想甩手将帝业丢给太子,可他又担心年少的姡Ф荒芨褐兀薹ǖ4笠担俚秸庖蝗眨胖氲氖拢翟谔嗵唷

    将霍成君迁居云林馆的诏谕一下,各方势力游动。宫内,连敬武都按捺不住,在建章宫外求谒三次,皇帝均避而不见。

    他困了,从侍催请再三,他却仍不愿上榻休息。

    困意中,忽听宫外嘈杂一片。皇帝有些头疼地微转了转身子。

    又来了。

    又是无穷无尽的求谒。

    这一回,不知来的是何人。

    他想,从侍深明君意,从侍会将求谒之人给他挡了。

    通通挡在建章宫外。他谁也不见。

    好一会儿,从侍小心翼翼地扰他。

    皇帝说:“朕不见。”复又补了一句:“毋论是谁,朕都不见。”

    从侍有些为难。

    皇帝瞧出了道儿:“是太子?”

    从侍摇了摇头。

    “敬武?”皇帝转了头:“朕不见。”

    “陛下——”从侍垂首,战战兢兢:“是一小小宫女子,已被奴臣拦下。如此小人物,陛下不见亦无妨。只是……只是这宫女子是云林馆那边的人,捎来一则小小消息……不知陛下……”

    “说。”皇帝动了动身子,还没等从侍讲完,便落下这一字。

    “云林馆的主子,自刎了。”

    皇帝恍然似遇着了一场惊梦,坐起:“霍成君?”

    “正是废后霍氏。奴臣惶恐。”

    皇帝揉了揉额角:“救回来了没?”

    潜意识中,他总觉这是一场闹剧。汉室立国百年,掖庭的女人为争宠,无所不用其极,这种招数,他见过太多。

    他从来没有想过霍成君会死。

    从侍垂首,深叩下头,哀目深深:“没救回来,白绫缢死,舌头拖的老长。”

    皇帝惊怔,就像做了一场梦。

    他此时仍身在噩梦中:“朕要醒了,上朝吧。”

    “陛下?”从侍试探着……

    他此时才发觉周身已出透了冷汗,里衣贴着皮肉,好窒闷不舒服。

    “朕昏了。”他说道,复又问:“敬武知道吗?”

    从侍摇头:“云林馆是第一个通知咱的,别处消息自然不会这样灵通,都不知道呢。”

    “别告诉敬武,朕,”皇帝失魂落魄,“朕不想见她。”

    “诺。”从侍谒首。

    “以后,”皇帝以手撑额,面色苍白,“以后都不要让敬武来谒建章,朕不想见到她——就当,就当汉室从不曾有过这位公主。”

    “奴臣遵上谕。”

    皇帝忽然开始了一阵猛烈的咳嗽……

    “陛下——”
………………………………

第103章 雪满长安道(11)

    又是雪漫长安。

    凤阙阶下铺了一层莹洁的雪,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冬天的冷风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火红的狐狸裘子,银白的雪团子,人呼呼呵出的热气,——多像当年的长安街头啊,我离开的那年。

    若再加上一碗热腾腾的云吞,就再美不过。

    他说要带我回去,回到我爱的长安街上,吃一碗云吞。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很亮,像星子落了进去,我很喜欢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可是他不敢,不敢与我对视。

    我有时会想,他应该会说,他更喜欢陪我吃云吞,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这种话,他只会憋在心里,永远都不敢说出来。

    他总是离我那么远。

    远远地跟在我后面。

    我问他的时候,他只会低头,沉默地退后,被我纠缠烦了,才说,属下的职责,保护殿下是属下的职责。

    就像现在,我裹着火红的狐狸裘子,走在汉宫铺陈银白的青琉地上,身后跟了那么多随侍的人。

    可是却看不见他。

    我忽然停下了脚步,身后的从侍很明显趔趄一下,差点撞上来。从侍惶恐地顿首:“殿下……”

    殿下……

    他们不再喊我小公主,皆称我为“殿下”,是啊,敬武长公主,不知何时,长成了一副老成严肃的样子。

    不喜言笑。

    我说:“去喊他来。”

    从侍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顿首离去。

    我站在那儿,只等了一小会儿,他便出现了。我背身对他,只问:“你多久没见我了?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浑圆沉厚的,很磁儿。像君父。

    他说:“属下是暗卫,属下一直在殿下的身边。”

    他的意思是,暗卫,便要在暗中保护我,就不会出现在我眼前。

    “可是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我转过身去,终于与他对视。

    他慢慢躲开我的目光。

    我笑了一声,淡淡道:“去谒建章,你陪吧,我也许久没见君上了,怪想念。”

    他跟了上来。

    建章宫玉砌雕阑,仍是从前的样子。

    但与从前不同的是,它永远为我大门敞开。

    “求谒君上,”我笑着对守门子说,“去禀吧,君上若在忙,且悄悄退出来,勿打扰,本宫这就告退。”

    守门子道:“长公主殿下,您勿需通禀即可入谒,陛下特令。”

    “不能坏了规矩,更怕打扰君上。”我摇了摇手,令那门子务必通传。

    这就是现时的建章宫。永远为敬武敞开大门的建章宫。

    我等在廊下,见落雪飘飞,总想起许久之前的往事。那时,建章宫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跪在廊下,整一天一夜,求谒君上,陛下将我挡于宫门之外,也是在这样落雪的傍晚,兄长将我扶起,他说,思儿,你先回去吧,待父皇消了气,兄长来喊你……你去歇一会儿。

    我不肯走。

    兄长陪我跪。我哭着问兄长,父皇为什么不肯见我?父皇为什么要思儿搬出汉宫,他又不要思儿了吗?

    兄长抱着我,难受得流泪,问我,思儿,你有什么话要与父皇说,告诉兄长,兄长为你转达。

    我说,求父皇特赦昭台宫,她已经疯了,不要让她去云林馆了吧……

    兄长一怔,很快点点头。

    思儿不哭啊,兄长会顾好你。

    他为我擦擦眼泪。

    雪势渐小,雪絮子惨惨淡淡地落下来,渐有收势。

    我站在廊下,远望,脸上不经意地有了笑意,许多年前,我还是个孩子,从不知汉宫深幽,住在长安陋巷子的家里,也是在这样落雪的天,踩在积厚的雪地里,一走,一个坑儿。

    “时夏,你陪本宫……”

    我想让他陪我走走,话还没说完呢,通传的守门子已经出来了:“长公主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有劳。”我笑着,缓缓踏入建章宫的殿门。

    “妾,见过陛下,祝陛下万年无极。”我顿首,祝祷。

    每每这个时候,我心里都是无比快乐的,真愿陛下万年无极,世间最美好的祝福都要赠给他。

    “哈哈,”皇帝笑着,从御座上起,托起了手来迎我,“思儿,朕不是早说过了么,你来便来,何须这些虚礼?你随来朕随候,毋须通传。”

    他捉住我的手,仔仔细细打量我。

    “瞧甚么呢,”我道,“瘦啦?”

    “确实瘦啦,”他嘿嘿一笑,又假作板脸,“傻思儿,有亏着自己么?怎瘦了?”他捏捏我的脸,宠溺仍似当年。

    “兄长,”我看着他的眼睛,“思儿过得很好。只是近来,忽然想起了父皇,思儿思念父皇,许是熬瘦啦。”

    我听见兄长叹了一声,然后说道:“朕也思念父皇。好思儿,过去的,便都过去了,往后,兄长陪着你,兄长与你相依为命。”他十分熟稔地对我笑,然后伸手,轻轻将我鬓前垂下的散发顺至耳后。

    这一年,是初元元年,兄长的第一个年号。

    宣帝早已归入帝陵,此年的天下之主,乃是兄长刘姡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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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龙元年正月。

    敬武永记得这一年的雪色,银白初透。漫天的雪絮像筛糠似的从天瓢泼而来,比记忆中儿时在宫外离别时的那一场雪更大、更可怕。

    整座长安城,都被冻住了。

    过午时分,太史令被太子殿下拦在建章宫外,老臣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太子问:“夜观天象,观出个甚么来?抖成这样,你还想面君?把君父吓怔了可要怎样?”

    太史令抖索着一把老骨头,伏首在地:“太太太、太子……”

    “好好说话,”太子扶起老臣,“太史令,父皇身体不适,若要吓他的话,你且往肚里咽,建章宫的门,你是入不了的。”

    “禀太子殿下,”太史令心忖,太子乃储君,面太子如面君,也罢,与太子说,也是一样的,便道,“长安多年来,未曾迎过如此一场大雪,这场雪过后,只怕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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