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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婳将军传-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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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的防御、收尾事务,由几位裨将与侍卫长周衡负责。裨将们都知道,一旦回了长安,周衡便不再是简单的亲王侍卫长了,以他的受信任程度,与此次战争中积累的军功,成为南军统帅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是以裨将们配合度很高,给周衡提供了各种方便。

    侍卫长被留在军中,襄王却要尽快赶回长安,女门客自然要随侍在侧。恰好刘苏打定主意要向西去,便不反对这一安排。吴越带着“正气歌”跟随在后,至洛阳则沿大运河返回江夏待命。

    襄王不知道的是,吴越在洛阳停留了几日。杜大师接下了为他早狙击步枪子弹的活,如今已有突破。为着火药配方与合金技术的保密,“正气歌”裹挟了杜大师往蜀江碧去,从此以后,江湖人打制刀剑,再也找不到洛阳杜大师。

    杜大师继承了父亲对锻造的痴迷,对于吴越提供的合金更是爱不释手,是以放弃家业跟人走,对他而言倒是毫无难度。至于想打造刀剑的江湖人?除非他们拿出天外陨铁、千年寒铁一类的材料,才可能将杜大师的目光从新型合金上面引开。

    长安,襄王的到来引起围观,万人空巷。几个月前,大晋风雨飘摇。如今官家虽身染沉疴,这位殿下却带着大胜与盟约归来。百姓不太明白朵颜人不会轻易放弃入侵中原,他们只知道襄王打败了入侵的外族,迫使他们签订罢战合约,这便是令每一个晋朝子民扬眉吐气的胜利!

    只是这一次,襄王暂时无法用心体会“民心可用”。他整颗心都飞到了大明宫,那里,他的兄长生命垂危,等着与他最后的会面。

    那是他唯一同母的大兄啊……从有记忆起,总是宠爱着他、教导着他的大兄。大兄教他身为皇子的尊贵,教他身为男人的尊严。阿爹驾崩之时,他以为大兄便是比山陵还要坚定的依靠,可等他成长到如今,山陵,也要崩塌了么?

    一旦山陵崩……想到这句话,心脏便止不住抽痛起来。大兄是君王,更是疼爱他的兄长。无论待别人如何,他从未委屈过自己的嫡亲弟弟。山长水远,自就藩后,他们就很少见面了啊……

    先前在长安那几个月,每一天都处在都城随时可能被攻破的危机中,忙于国事,兄弟二人并未好生交流。而他在雁门关收到阿嫂手书之时,距离大兄昏迷已过去十余日。此时此刻,他又怎么样了?

    襄王心急火燎,却不得不依照礼仪,自长安城南门明德门入城,之后沿朱雀大街进入皇城,太极宫,最后才能绕出玄武门进入大明宫——纵穿了整个长安城,教他如何不心焦?

    是以,当被带到太液池边,看见大兄满面笑容地逗弄婴孩之际,襄王打了个磕巴。这是怎么回事?!

    官家冲襄王招招手:“阿铎。”将怀中婴孩举得高高的,婴孩咯咯直笑,亮晶晶的口水掉了官家一脸。

    襄王:……他认出来官家抱着的是他的儿子赵頵,可是大兄你怎么一点都不嫌弃那孩子的口水?他分明记得小时候,自己玩得满身灰尘,被大兄看见,必要加以斥责,督促着自己沐浴更衣后,才肯摸摸头的。

    天华帝眼神慈爱,抱着赵頵给襄王看,却不肯将孩子给孩子的父亲抱一下。他一直没有子嗣,对孩子的渴望已如同本能一般,深入骨髓。日日夜夜期盼着有一个自己孩子的痛苦,最终化为一腔热情,全部倾注在赵頵身上。

    “阿宁是好孩子。”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哪里看得出好坏呢?但赵頵留着他嫡亲兄弟的血,便也如他的血脉一般,是他期待了多年的孩子啊!

    皇后将鹅黄襁褓里的襄王世子接过去,解释道:“阿铎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待洗浴过,再教你父子亲近。”说罢冲一旁微笑的襄王妃努努嘴,“瑞鸾,且为你郎君接风洗尘。”

    襄王妃瞧着有点陌生的丈夫,他们太久没有见面了。他更加沉稳也更加果毅,却令她生出距离感来。丈夫身后是襄王府的女门客,她曾护送她前往长安,倒比久别重逢的丈夫还熟悉一些。女门客瞧着也与先前有很大不同,想必他们都在雁门关大营吃了不少苦头。

    瑞鸾便笑道:“刘姑娘也随我来罢。”她不是大明宫的女主人,但身为未来女主人,如今的襄王妃,小范围内是完全可以做主的。

    这帝国中最为尊贵的一家子一见面便开始嘘寒问暖,女门客至此才得以向至尊夫妇与襄王妃行礼。皇后对女门客很有兴趣,因道:“这位便是你们府上那位女门客?”

    刘苏便再行一礼:“民女刘苏。”

    皇后笑起来:“瑞鸾与我说了许多你的事情。”刘苏看襄王妃一眼,见她微笑,便知王妃不曾将她鉴白骨之事细细告知皇后。“且去歇息罢,日后闲了,来与我说说话。”

    襄王妃代刘苏应下,带着人前往一处偏殿沐浴歇息。这是女门客第二次步入大明宫——上一次她来到这里时,已是宫倾玉碎、舆图换稿,唯余高高的夯土台基孤独伫立在灰黄的天空下,无限凄凉。

    有生之年,竟能看到这般辉煌壮丽的大明宫,女门客忍不住嘴角含笑,在跟上襄王夫妇速度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欣赏着巍峨殿宇、深深宫苑。

    襄王妃迅速向襄王交代了官家的身体状况:先前官家确在大朝会上晕倒了,如今醒来不过两日,他看到的精神抖擞,一大半都是拿人参吊出来的,另一小半,则是赵頵天真无邪笑容的功劳——官家实则撑不了几天了。

    说话间,夫妻二人都注意到了女门客肆无忌惮的眼神。行走于宫禁之中,无论是礼仪要求还是个人心理,总会压制着人们的行为。除了无知幼童与粗鲁无礼之人,几乎所有人都是目不斜视——这位女门客打量得这样明显,却又不显得粗鲁无知,倒是难得了。

    襄王抵达长安的当晚,官家病势陡变,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他撑不下去了。

    左右丞相、六部主官,都被召集到官家寝宫,听取遗诏。皇后此时再也顾不得避嫌,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守在丈夫榻前。官家握着她的手,转眼瞧见左相不赞同的目光,苦笑道:“相国,我与娘子只剩下这点时间,还请你不要拘泥于礼数。”这是我最后的时间了啊,就让她陪着我吧。

    左相俯身低头,老泪纵横。他是官家曾经的老师,尽管官家如今更看重右相裴斐,师徒之谊却不是能轻易磨灭的。

    官家拉着崔皇后的手,微笑:“阿荞,莫要过于悲伤。人皆有死,这是天地之间的常理啊!”皇后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官家榻边,大放悲声。

    “好阿荞,莫哭。说到底,是我负了你。”既不曾给你一个孩子,也未能实现与你长相厮守的誓言。

    官家转向目含悲色的襄王:“阿铎,你阿嫂就托付与你了啊!”他早已说过这话,却仍是不放心,要一遍一遍地嘱咐弟弟,善待他除了江山社稷以外,最为牵念的这个女人。

    襄王忍悲点头,当着重臣直面起誓:“大兄放心,若我委屈阿嫂,便不配生而为人!”

    交托了妻子,官家微微闭眼积聚气力,半晌才开口道:“丧事从简,依汉文故事。”依照汉文帝的标准,那便是“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跣;绖带毋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哭临宫殿中;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释服。”

    众臣应下,官家又道:“襄王,与朕一母同胞。德行出众,才干优长。朕去后,众卿当尽力辅佐襄王,一如辅佐于朕!”众臣齐声道:“臣等奉召!”

    官家喘息一番,喃喃道:“阿宁……”那是襄王世子的小名。襄王闻言,急急向一旁宦官道:“抱世子来!”官家是真的疼爱这个与他血缘亲密的孩子,这几个月,他享受到了为人父的快乐。可惜,快乐总是那样短暂。好在,他能将一个帝国留给阿宁。

    “莫……莫要让他……进来!”襄王世子已被抱到寝殿外,却被官家阻止。将死之人不详,还是不要冲撞到孱弱的婴孩罢。

    从未如此明晰地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寒意从骨子里泛上来,官家知道自己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不舍啊……不舍得这如画江山,不舍得她如花美眷,不舍得天伦之乐,不舍得无涯的一场生命……可是终于,要离开所有珍视的人与事了啊。

    天子眼中爆开热烈的光芒,紧紧盯着他至亲的弟弟,语气微弱但坚定:“来,吾弟当为尧舜!”阿铎,你要成为尧舜一般的明君啊!

    眼里的光暗下去,榻前众人痛哭失声。悠悠钟声自大明宫传到长安城中,又传往晋朝每一寸土地,宣告着天华帝赵钤的崩逝。

    和着钟声,兄长的遗言一遍又一遍想起在襄王耳边:来,吾弟当为尧舜!当为尧舜!

    第三卷完

    。。。
………………………………

第114章 登九五

    古者天子七月而殡,七月而葬。本朝则从天子即位起,每一年便会从内库及国库拨出一部分财物,用以营建寿陵。是以赵晋天子,七日而殡,七日而葬。

    天华皇帝晏驾,便称大行皇帝,而储君襄王登基之前,仍被称为“殿下”。左右丞相及六部大臣奏请襄王主持大行皇帝丧仪,礼部为大行皇帝上谥号为“睿哲诚纯慈孝皇帝”,庙号“宣宗”,葬于长安以北咸阳原上。

    停灵、哭临之后,三公、左右二相与六部长官奏《尚书·顾命》,请储君于先帝灵前即位。襄王固辞不受——这是必要的礼仪。

    群臣再请储君即位,襄王再辞。直至第三次,先皇萧后动用中宫笺表,与群臣共请襄王即位,襄王方领命即位。

    三公宣读先帝遗诏,以国玺跪授储君,诰令群臣,群臣皆伏称陛下。襄王登御座,宣告即位。南郊亲祭天坛、告太庙,延续“天华”年号,定于次年改元。

    襄王即位为帝,第一件事便是尊奉先皇之后崔氏为“懿安皇后”,从此以后,阖宫皆称“崔娘子”。而“娘子”这一称呼,成为了前襄王妃、今皇后王琮王瑞鸾的专称。

    崔皇后搬出皇后所居清宁宫,移居清思殿,虽处盛年,却如槁木死灰一般波澜不惊。之后襄王妃王琮被册封为皇后,襄王世子赵頵被册立为太子,便是一番新气象了。

    官家赵翊钧又宣布大赦天下,放归宫女,开设恩科,减免赋税等一系列政策,一时之间,天下万民称颂不已,到底是新皇气象了。

    此刻,明光殿上,新皇正在头痛地看着手中奏章,勃然大怒:“我才即位,竟有人如此大胆!”他的嫡亲兄长才过世不久,竟有人上表请求他重新选拔民间淑女,也充实宫掖。

    “如此谄媚小人!”却不能随意贬谪杀戮,只因本朝重视士大夫,读书人总是有着尊严的。只好在心中狠狠记上一笔,拽过毛笔蘸上朱砂批复,表明自己身为天子,虽按理不需为兄长守孝一年,但兄弟情深,一年之内,不提充实宫掖之事。

    明光殿外侍立的宦官小步急趋进来,并不行礼,只像殿内宦官耳语几句,几番传递消息,直到侍立襄王身后的宦官阿蔡——先帝心腹,如今仍是官家明光殿总管——前来询问。

    阿蔡挥退传话之人,回到官家身边,低声道:“官家,刘姑娘求见。”他声音并不尖锐,反而低沉柔和,令听者悦意。

    赵翊钧一怔,这才想起来,自那日回到长安城,晚间大兄病情恶化,紧接着便是大兄崩逝,停灵与即位,他竟忘了女门客还被安置在拾翠殿。转眼正月已过,阖宫上下都忙着先帝丧事与自己即位典礼,也不知她是否被怠慢……

    赵翊钧推开满桌奏表,他新皇登基,倒是贺表多一些,真正繁杂的事务还不至于现在便压到他身上。众臣亦都明白他是自小被当作亲王来培养的,便刻意留出时间来给他适应天子身份,是以此时他还有空闲时间接待女门客。

    “阿蔡,引刘姑娘去温室殿。”温室殿朝阳而温暖,最适合冬季起居——便如清凉殿最适宜夏季消暑一般。

    泡茶法如今已风靡晋朝上下,贵族阶层更是最早接触到的。是以刘苏被引到温室殿中,便有宫人奉上白瓷盖碗,并几样细点。她笑着道谢,宫人显然并不习惯她动辄道谢的风格,但严格的训练使她们不至于讲这种表情明晃晃放在脸上,是以颔首为礼后,便退了下去。

    赵翊钧一身玄色常服、缓步进殿,他如今是天子身份,不能再似亲王一般随便,便是行动之间,也得带上威仪。

    刘苏起身行礼:“殿下……”顿了一下,发觉自己口误,自嘲一笑,“陛下安好。”

    赵翊钧笑起来:“莫说你不习惯,便是我自己,也更习惯别人喊我殿下。这几日被人叫做陛下,总以为大兄还在……”有时出神,听见“官家”二字,他总会心头猛跳:大兄还活着!但反应过来之后,唯余怅然。

    女门客抿嘴而笑,赵翊钧瞧她神色,并不似在宫中受了委屈。转念,她今日求见自己,想是不愿再在宫苑之中住下去了——毕竟不是后妃,亦不是宗室女,哪里能长长久久地住下去?是以不待她说明来意,他便问:“无忧可是来告别的?”

    刘苏点头:“如今殿下……官家即位,天下初定,周郎君也回来接管了南军,护卫宫禁。我也可功成身退啦!”超然台上挡下吴越攻击,襄王府中多次施救,再加上洗脱襄王妃的嫌疑,她早已还清昔日恩情。

    发出“兴亡令”,召集“群英会”与“正气歌”,她护卫赵翊钧更多的是出自二人情谊,而非利益。周衡既然回来,她要离去也是无可厚非——她心头牵念的那个人,去了西域啊。但凡她一心想去的地方,天下间又有谁能留得住她?

    “那边去吧,只是回来路过长安,倒是再来我这里一趟的好……”话未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他这里再不是襄王府,而是大明宫——大晋的宫掖,怎能容江湖人随意窥伺?

    宫门深似海,她这一去,只怕很难再见面了罢。女门客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颇为遗憾地看他一眼,似是抱歉,又似安慰。

    “无妨。”赵翊钧很快想到了解决办法,“阿蔡,去娘子那里取外命妇求见的牌子来。”只好先拿外命妇的牌子凑合着用,待他有了空,该为她制一特别的令牌才是。毕竟外命妇入宫是要求见皇后,而女门客该是来见他。

    刘苏并不推辞,外命妇的牌子,也要她先求见,皇后才能批准。若是她不求见,皇后也不能轻易召她入宫……正这般想着,便听赵翊钧道:“记着,回长安时,定要来见我!我送你一份大礼。”

    只得打消先前的念头,应道:“知道了,回长安时,定来见殿下……”女门客哑然,叫惯了“殿下”,一个不留神便唤错,简直……丢人啊!

    官家戏谑地想,宫廷上下,上至阿嫂与皇后,下至小宦官小宫女,都从不叫错。听着有人唤自己昔日称号,倒也别有意趣。想来,众人都视自己为新皇,倒是这位姑娘眼里,他还是昔日襄王?

    “无忧,我视你为友,你可唤我的字。”平辈相交的友人之间,称字是常有的事,便是皇帝,也可有一二旧友。

    女门客表情奇怪,似是牙疼一般抽了口气。在官家温和的目光中,她缓缓开口:“官家,何字?”她依稀记得他的名,在喊了这样长时间“殿下”之后,对那个只听过一次的字,早已没了印象。

    赵翊钧:“……”原来她一直叫殿下还有这个缘故么?“我姓赵名铎,字翊钧。”他手指沾了点茶水,在几案上缓缓写出自己的字。“可别再忘了。”

    女门客赧然:“不会忘了。”端详着赵翊钧一手端凝的馆阁体,“你的名字,全都是辅佐的意思呢。”尤其是与先帝的名与字对读之时。

    先帝赵钤,字承钧。承天之命。官家赵铎,字翊钧。辅佐之意。

    “当初阿爹阿娘为我们兄弟取名取字,便是希望我能辅佐大兄。”赵翊钧摇摇头,“是以位至九五,于我而言委实是艰难了些。”这些话,他连皇后也不能告诉,好在这里有一个友人,尚能听他倾诉一二。

    女门客微笑:“你会是一个好皇帝。”无论如何,对百姓心怀善意的天子,便好过视百姓为刍狗的帝王百倍。“我虽处江湖之远,却也看着陛下的功业呢。”

    “我字为何?”

    “翊钧,赵翊钧。”女门客眨眨眼,不再叫他陛下。虽觉“翊钧”二字稍嫌亲密,然而一想这位陛下唤阿言作无咎,唤自己作无忧,便也释然了。

    吃掉软糯香甜的白糖糕,刘苏笑着拍拍手,接过阿蔡送上的牌子收到袖袋里:“那么,我明日便出发去往西域。翊钧可有需要我注意的?”言下之意便是:你有朝廷不便出面之事,可以交给我。

    赵翊钧笑着摇头:“你且去寻无咎要紧。”我有许多事情想要交给你,但不寻回那人,你必是没有心思为我做事的。

    他原想着,这般措辞,她该羞赧才是。谁知刘苏笑起来:“翊钧知我!”不寻回无咎,她哪里管别人的死活呢?说着又想起一事来,“我还要看西域三十六国之传记,烦请你借与我。”

    赵翊钧便示意刘苏跟着阿蔡去石渠阁借阅史书传记,自己仍旧回明光殿去,回复各地所上贺表。

    阿蔡在前引路,想着适才去娘子清宁宫中讨要牌子时,娘子有些奇异的面色。他一出殿门,便听娘子身边侍女脆生生道:“娘子,须得提防那人!”

    彼时娘子声音疲倦:“无妨,我与她打过交道,那人并无龌蹉心思。我又防她做什么?真正……的,是官家……”

    阿蔡心想,这位姑娘便是要离开,都牵动了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夫妻二人的心思。尚未离开,他们便在规划着她回来以后的事情。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呢?

    。。。

    。。。
………………………………

第115章 出阳关

    带上了官家着人备下的衣食财物,牵着那匹乌云踏雪,握着官家于渭桥边折下的柳枝,刘苏踏上了再次西去的路途。

    此时残冬未过,关中看起来仍是肃杀一片,但就如同她手中的柳枝一般,看似枯萎,实则生机已在酝酿,待春雷乍响,便会即刻抽条,焕发出勃勃生机。

    柳者,留也。华夏自古便有折柳相送的习俗,以示依依不舍之情。待到女门客一人一马已瞧不见影子,官家方折返宫中。未走出几步,便令停下,又折了一枝柳枝握在手中,这才笑盈盈回了大明宫。

    阿蔡满头大汗地看着官家兴致勃勃,将柳枝栽在了明光宫后殿窗下。当官家还是幼年殿下的时候,他也曾看顾过他一段时日,原以为他长大成人之后便不再淘气,如今看来,还是有些小霸王的影子在啊……

    赵翊钧淋了些清水在柳枝上,直起身来笑道:“阿蔡,记得提醒我浇水。”不是让阿蔡支使宦官宫女浇水,而是要亲自照顾这一枝草木。柳者,留也,刘也。

    天下谁人不识君?无忧,西出阳关,你可要保重啊……

    上一次自金城回长安,秋风瑟瑟犹如司秋风霜的青女;这一回自长安向西,却是春风又绿杨柳,在她身后几欲度过玉门关去。

    安依依在皋兰邸店门口小口打着哈欠,早春的日光照在她金发长睫上,令她惬意地眯起眼。蓦然有巨大的黑影将她兜头罩住,安依依面色一变――自她嫁给李诞,偌大金城,还没有人敢挡她的阳光呢!

    眯眼看去,逆光中的人影之所以高大,乃是因为骑在马上。那匹纯黑的骏马喷着响鼻,一副想要将她舔一舔的架势。目光抬高,骑手腰肢笔挺,英姿飒爽,看不清表情。

    “啊!”安依依尖叫一声,回身便冲向店里!李诞恰好从后院掀帘子出来,先听得娘子一声尖叫便骤然变色,下一瞬安依依便撞到了他怀里!

    李诞被撞得后退了两步,好容易搂着安依依稳住了,一厢急声问:“何事?”一厢向门外看去。一面还得分神查看安依依情形:“你有无受伤?”

    安依依大幅度摇头,急慌慌拉着他向外走去。李诞莫名其妙,直到瞧见门外那人――汉人姑娘笑着立在那里,扔过手中缰绳:“给我的马上点好草料,我要一碗牛肉汤饼。”

    “……”李诞被某人的不客气镇住,灰着脸牵马去马厩。安依依已经去拉刘苏的手:“真的是你啊!”

    “真的,如假包换。”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两人并肩往店里走。皋兰邸店如今生意好得多了,想是李诞脱离了潋滟门下,没了别的经济来源,只好用心经营这个邸店才好养家糊口――安依依已梳起妇人发式,如无意外,当是嫁给了李诞无疑。

    安依依快乐地拉着刘苏给安排房间,又喊王小七去备牛肉汤饼。许久不见,黑不溜秋的少年倒是长高了不少,看着很有几分西北大汉的气概了。

    四下一看,李诞还没有回来。刘苏凑近安依依:“李诞待你好不好?”

    安依依不屑扬头:“他烦死了!”双眼亮晶晶地瞧着汉人姑娘,“你带我走吧!”

    刘苏扶额,我遇到的姑娘都是奇葩!“好呀好呀,我带你去中原看美男子!”拐走别人家的小媳妇什么的,也很有意思呐~

    “安依依!”李诞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你想跑?”也不看看自己的状况,净想着玩了。是我烦吗?明明就是你不懂事!

    “你怎么躲在那里偷听啊!”安依依惊叫,又发现了自己丈夫新的怪癖。转过脸去不理他,兀自跟刘苏说话,“说起来,我有瞧见美男子呢!”

    还是在除夕那一夜,邸店里客人稀少,只住着两名胡商,还有一个中原男子。李诞备下屠苏酒请他们共饮,那个汉人青年不爱说话,神情也冷漠,但那张脸当真是――绝色!

    安依依跪坐在李诞身旁,不住偷瞧那个汉人青年,只见他饮一口酒,眼光若有所思地看着虚空处。久久,仿佛永远不会对外界多一丝反应的脸上,竟现出一丝微笑来。她心头当即一跳,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直到被李诞捂着眼拖到一边苦口婆心:“那个人惹不得!”

    这个殿下也惹不得,那个男人也惹不得!安依依嗔怒,她何曾招惹过谁?待李诞安抚好大发娇嗔的安依依,再回到桌边时,那汉人男子已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即便是面无表情,他也很好看的呀!安依依满脸向往,对刘苏描述着那个青年修长的眉,亮如星子的眼,紧抿的唇;吃酒时从下颔到脖颈的利落线条……

    直到站在她身后的李诞听不下去,黑着脸打断:“是他!”汉人女子的目光一抬,刺得他忍不住闭了闭眼,才压下心惊肉跳的感觉,“是你找的那个人,我看见他的剑了。”目光微垂,落在她腰间的灵犀上。这姑娘,怎地气势比先前还要强了?

    牛肉汤饼做好了,热气腾腾一大碗,刘苏开始吃饭。安依依这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李诞与她对话的意思,惊叫:“你认得他!”

    自然是认得的。那样的美男子,即便是在中原也难得一见。那个时间,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只有“落雁”刘羁言。在安依依惊异且崇拜的眼光里,她心中升起一点骄傲,那个人是她的……阿言。

    李诞曾是胡姬潋滟门下一名奴隶,因刘苏闯五泉坊,从潋滟布下的陷阱中逃脱,李诞身份暴露,潋滟本欲处决他,却因着刘苏干涉而逃得一劫。

    从那之后,李诞便与潋滟再无瓜葛,却总被人查问潋滟殿下的下落,或者身份。李诞表示他只是一个本分的邸店店主,只想安安静静开着自己的店,守着自己养大的安依依和她腹中刚刚开始发芽的孩子,那些人真的好烦!可是……不论是那个汉人青年,还是两位汉人姑娘,他都惹不起啊……

    无奈只好将正旦那日说过的话复述一遍:“我与殿下,真的再无瓜葛。姑娘带走那把剑后不久,便有人来寻过潋滟殿下,自那之后,殿下便再没有出现在金城。”他防着潋滟的报复呢,自然对她的下落格外关注些。

    刘苏转而开始询问是何人来寻过潋滟,得到的答案令她心下一沉――云破月,她来做什么?

    算算时间,那年曲江灯会之时,云破月约莫也在长安。之后她去往襄阳,云破月便来了金城……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不知道的是,彼时沈拒霜尚未流露出背叛千烟洲的意图,云破月奉卫夫人之命来截杀她,却在长安李媚娘那里得到了错误的消息――自然是沈拒霜授意的――以至于与她错身而过。而后,云破月晓得上当,却也不当即返回,而是将计就计地抵达金城寻到潋滟:当年刘羁言与潋滟的事情,他们多少都知道一些。

    “那么,”刘苏扔下竹筷,盯着李诞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潋滟究竟是何人?”

    李诞闭眼,安依依还在他身边笑嘻嘻,感受不到汉人姑娘的杀气。他却在冷峭的房间里,汗如雨下。他知道这姑娘未必会杀他,但他不敢冒险。上一次无论如何不说,乃是因他独身,如今他有娇憨美貌的妻子,她腹中还有他的孩儿……他不敢去赌那个“未必”。

    “潋滟殿下是……”

    随着李诞的说明,刘苏从包裹中翻出西域三十六国舆图――从石渠阁中描摹出来的――指甲在其中一个城池下面掐出一条印子。而后,由金城引出一条线,蜿蜒向那个地方。

    “原来如此……”怪不得敢称“殿下”呢,倒是位货真价实的公主殿下。只是,西域三十六国,公主数不胜数,潋滟公主并非最尊贵的那一个。

    潋滟殿下,不要让我觉得,你的手段与力量,只用来抢夺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要抢夺我的他,大可以来试试!

    汉人姑娘问明何有商栈,便牵着她才吃了草料还在休息的骏马出了门:“走了啊,再会!”

    安依依沮丧,她还在兴高采烈地计划给她收拾房间呢,她怎么就走了?李诞抱着她,笨蛋安依依!他们又躲过了一劫啊……埋头在她小腹上,凝神去听现如今还听不到的胎动声,李诞有一丝悲哀:这个江湖,只要一脚踏进去,便再也无法抽身。他分明已脱离潋滟殿下门下,却仍是一遍又一遍地被打扰……

    “等你生了孩子,孩子长大一些,我们去你的家乡!”大秦位于遥远西方,纵然路途遥远,其间有无数艰险,可那里不会有这样波诡云谲的江湖罢。

    安依依幼年离乡,对家乡早已印象模糊,倒是很热爱长于斯的金城,闻言大为惊讶,嘟着嘴拒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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