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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侯班超-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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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帷幔罗列,红烛高悬。红绡帐内,山阳王头枕胡姬肚皮,一腿搁另一胡姬肚皮上,怀里还抱着一个,睡得正香呢。国丧期间,真是一群畜牲!杨仁伫立帐前,差一点便要出剑斩杀帐内四人,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名胡姬醒了,另二名胡姬也醒了,杨仁将手放在嘴上,隔着丝帐命她们不得出声。
三女獗着腚战战兢兢地爬下胡榻,浑身战栗着跪于杨仁脚前。杨仁看着这三滩祸水,心里无一丝怜悯,忽然挥手掠过,重又插剑入鞘。只到此时,宝剑的破空之声,才让山阳王刘荆惊醒。他仍在沉醉中,抬起头张皇地看着帐外的一切。特别,他看清丝帐外站着的竟然是杨仁,便当即瘫倒在榻上……
第二天朝食前吊祭间隔,杨仁悄悄禀报了汉明帝。“陛下,信乃山阳王所写……”
刘庄不动声色地问道,“彼现在何处?”
“禀报陛下,山阳王已被臣秘禁在山阳国邸!”
汉明帝闻言,沉吟不决,半晌没有说话。
此时,汉明帝面临两难。刘荆犯了不孝和谋反大罪,自然不能无动于衷,否则将不能震慑前太子刘疆身后的力量。但国丧正在进行之中,母后哀伤过度,他实在不想此时骨肉相残。思忖一下,他咬牙断然道,“此事不得泄露,移山阳王于河南宫,国丧之日,彼不能自杀,且不得离宫一步!”
“臣遵旨!”
当天,杨仁独自一人驾着一辆辎车,悄无声息地将刘荆送到城效西苑内的河南宫。西苑是西郊的皇家禁苑之一,河南宫是西苑之内主要宫殿。当年汉高祖刘邦都雒阳时,曾以河南宫为行宫,并在这里临幸薄太后,结果怀上了汉文帝。
由于多年征战沙场,思虑过度,刘秀曾得了严重的头眩病,每当发作起来,便天旋地转,目不能睁。河南宫位于西苑,四周森林茂密,小溪潺潺,极是宁静幽雅,因而是刘秀晚年的一处养病之所。
此时,杨仁心腹手下十数人,已经将河南宫完全封锁。
刘荆被羁河南宫后,曾问杨仁,“将军既按帝令羁吾于此,就不怕他日吾但有出头之日,会杀汝头么?”
杨仁笑着叩拜道,“大王自然可以杀臣。大王虽贵为亲王,须知国先有君,后有大王。按先帝所制律令,即便亲王,不孝、谋反亦是死罪。今上念手足情深,且国丧期间,未予加罪,该是何等恩惠,何等胸襟!大王当念先帝之恩,多省已行,他日或有出头之日,亦未可知也!”
刘荆闻言愣住了,这不软不硬的几句话,算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
………………………………
第二十七章 永平时代
刘荆被软禁后,自知劣行暴露,曾有自杀念头。
可这位心怀不满、养尊处优的山阳王不知道的是,对成为囚徒的人,有时死是一种奢望,并不容易。内廷高手杨仁既为汉明帝器重,自然有的是办法。他带着几名宫廷侍卫,不分白天黑夜,贴身侍候着这位亲王。
刘荆只要醒着,他们便会陪他说话,不说话还不行,说白了,刘荆就是想悄悄咬舌自裁都做不到。况且,咬舌自尽是最痛苦的死法,他根本就不是做这个的料。到最后,刘荆累了,彻底没招了,只好老老实实地呆着,等待皇帝哥哥的处置。
其实,他太高看了自己。等安葬完光武帝后,汉明帝并没有对刘荆治罪,说准确一点,是懒得治他的罪,而是直接将他赶回封国了事。谋反也得有点水准啊,这种水准的谋反,汉明帝不屑理会,让其到封国折腾去吧。
果然,刘荆反心从未泯灭。到封国后又屡次三番谋反不成,最终羞愤自杀了。当然,此是后话,后文再表。
阴历三月初五吉时,是光武帝出殡的日子。汉明帝将光武帝安葬在邙山之上的原陵,并上庙号“世祖”。
大丧刚毕,阴历四月二十四日,汉明帝专门下诏,“方今上无天子,下无方伯,若涉渊水而无舟楫。夫万乘至重而壮者虑轻,实赖有德左右小子。高密侯禹,元功之首;东平王苍,宽博有谋;其以禹为太傅,苍为骠骑将军。”
刘苍恳切地推辞这一任命,但明帝非但不许,还再次下诏令骠骑将军开府,并设置长史、掾史等属官四十人。此举非同寻常,使骠骑将军的地位迅速高于三公之上。
汉明帝及帝位后,以启用素有仁者之名的功臣之首高密侯邓禹,和被称为贤王的刘苍,迅速稳定了以南阳集团为核心的元老功臣和皇族子弟,清新的政风迅速吹遍全国。同时,他又厚待东海王刘疆,允作天子仪仗,此举又暖了河北集团和河西集团的心。
而由于明帝与马贵人一向恩爱,令天下人仰慕,陇右集团也迅速归心。至此,汉明帝在即位后的一年时间,便稳住了朝局。到了第二年,又改年号为永平,大赦天下,并在全国实行更为宽松的与民生息政策。
在当时这一系列举措中,帝国最引人瞩目的事件,当数任命东平王刘苍为骠骑将军,辅佐国政。皇帝出京巡视时,则命刘苍居雒阳监国。在永平初年的汉帝国政坛上,刘苍是一颗耀眼的政治明星,大权在握,一言九鼎,举国瞩目。
清风徐来,万象更新,一股清新的政风,吹拂着汉帝国各郡和各封国。一个功勋卓著、中兴大汉的伟大时代结束了,又一个充满朝气和野心的伟大时代-永平时代,已经正式开始了!
最先闻风而动的是三辅世子们,因在建武帝后期受马援事件影响而被压抑的三辅世子和士人们,也率先看到了仕途的曙光。
三辅人杰地灵,英才倍出,两汉时代很多彪炳千古的文臣武将,多出自三辅。而此时的三辅世子们更是集体蠢蠢欲动,他们或独自一人或结伴而行,开始纷纷奔赴京城雒阳,各显神通,谋求功名。
在五陵原所有的渭西大世家中,此时最负盛名、最受瞩目的,自然是安陵班家的长公子班固和茂陵傅家的世子傅毅。可令人不解的是,世子们屡次上门相约班固同行进京,以谋取功名,可班固却“不为所动”,似乎对仕途一点不感兴趣。
这让五陵原世子们颇感费解。
其实,世子们所不知的是,心机过于缜密的班固表面上“不为所动”,暗中却早已有了重大行动。只不过,他第一次求取功名的重大行动,却撞壁了。
原来,东平王刘苍为骠骑将军并辅佐国政后,班固认为刘苍是可以依附的大树,这是一个出仕的好机会,于是他上了一篇奏章,即《奏记东平王苍》,向刘苍举荐六位师友。奏章递上去了,班固举荐的六人均被骠骑将军刘苍启用。可刘苍却惟独没有启用班固,这让自侍才高的班固很受打击。
求取功名不成,班固的心也就踏实了。在接下来的几年,他开始静下心来,续编前汉史。
这年端阳节后,傅毅、曹世叔、马严、马防、徐干(注:此非建安七子之徐干)五人,饔食后相约同来班府。五人中,马严与平陵人徐干俱与班超相识,三人都是著名三辅剑士,也是班超的剑友。
而马防则是马援之子,曾慕名找至班府,与班超月夜大战三十合,落败。汉明帝即位后,早已进入太**为妃的马三小姐,被获封贵人,虽然马贵人并无所出,但汉明帝让她养育贾贵人所出的刘炟。马家此时仍举家居安陵邑,由于马贵人思念阿母蔺夫人,此时马防正要奉母迁赴雒阳。
几人跪坐于堂,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眼看日至悲谷,谈兴依然很浓。
夜玉便专门着仆婢到街上肉铺割了几斤猪肉,打了几斗米酒,隆重款待这些世子。餔时过后,夜玉又亲自给世子们泡上茶。几人分宾主膝坐于席上,傅毅和马严俱扶案劝说班固,与他们同去雒阳。
“三辅士子中,唯孟坚兄才学超群。留恋故园,不争功名,令人费解。”傅毅对班固的选择很是不解。
马严更是不舍,劝没有用,就激将开了,“如孟坚兄这般学问,在太学时就出类拔萃,都不思进取,吾等还有何资格奢求功名?”
座中众人都清楚,马严是马贵人堂兄,当年在马家落泊之时,决策送马家姊妹进宫。此时马家小女已经贵为汉明帝宠爱的贵人,不出意外,迟早会母仪天下,他与马防这“功名”还用求么?其实不然,马严与马防完全不同,他决心不依靠马贵人这棵大树捞取功名。
马严说完,众人都看着班固,他只好说道,“吾在太学多年,典藏多有涉猎。已故家翁素有续写《史记》之愿,固虽不才,愿成全家严之愿也!”在名禄与世业之间,班固还是“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后者。
………………………………
第二十八章 家有才女
“孟坚着实固执,吾若有汝之才,定赴京自荐……”
众世子正在劝说着,就在此时,夜玉带着一个头扎双丫髻的小侍婢和一个小厮,抬着两个沉重的大篮子从后院走出,看样子是正准备给在田间劳作的徒附们送饭呢。
恰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人飞马进入前院,跳下马,先向夜玉一躬身算施了礼,然后单手利索地接过两只篮子,无一丝停顿,返身又要上马。
嘴里还直嚷嚷道,“饿死也,饿死也,师母也真狠心,师傅已饿晕田头……”
夜玉笑骂道,“汝师傅壮得象头牛,饿不死他……汝吃完再去……”
“不了师母,今天活顺,与师傅一块吃。再有二三日,西陇十几垧地,黍也能种上,秋日谷熟满仓,明春时无忧也……”话没说完,单手提着两只篮子,早已飞身上马,冲出院门扬鞭而去。
傅毅在堂上看见,觉得有趣,便问班固道,“这是班宅仆佣?这得多大臂力?老天,有仆如此,班府可谓藏龙卧虎啊。此子了不得,真是生龙活虎。农作携宝剑,骑术更精湛,分明有威振八方的大将军之相也!”
马防、马严、徐干三人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傅毅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班固便骄傲地说道,“借武仲吉言,此子非徒附,实是在下同产弟班超。从来剑不离身,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号称大汉第一剑客。此时正和师父请了十数人,与众徒附在陇间种夏黍也……”
“严兄,尔三人不是俱与仲升交过手么,结果如何?”曹世叔打趣道。
马严苦笑着感叹道,“说起这个,真是不胜愧怍也。此子身手了得,吾哪是其对手。那日吾以言语激其切磋,他空手相搏,也算手下留情,结果不足十合,吾剑莫名其妙被其夺下。如此奇男子,埋没田野,专事稼穑,实在是可惜了!”
马严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景况,那天马严在班固的陪同下,一直找到水排下。当时,班超与班前、龙三正在修理水排。盛情难却,班超二公子赤足空手在河堤上与马严交开了手。结果,心不在焉的班超分明仅用了些微力量,马严未搞明白怎么回事儿,剑已经到了班超手中。
班超未用全力,如果真打,马严会输得很惨。此刻,见班超一个世家子弟,竟然如农人一般亲事农桑,不免感叹于怀。
徐干道,“岂止马兄,吾二人也非其对手。今与其相约,明日茂陵伯宗兄(注:耿恭字伯宗)自雒阳归,将往访仲升,彼二人才算棋逢对手……”
正在感叹、闲话间,一员威风八面的武将,保护着一辆马车除除进入院子。小厮停好车子,放好踏足,老夫人樊儇带着媳妇雁旋和小女班昭,从车上款款下来。原来,窦夫人想念樊儇和雁旋了,端阳节前夕,便专门派马车来右扶风,将樊儇母女三人接到雒阳窦府回“外家”,住了十来天,这才刚刚归来。
“丽姝之魁,第一才女,如此仙人,三辅真是人杰地灵哪……”
傅毅等人赶紧上前见礼,樊儇母女三人还礼后,进入内院。马严、马防俱与左车相熟,三人相谈甚欢。倒是曹世叔,看着手拿便面,迈着小碎步流水一般走入内廷的班昭,瞬间痴了、晕了一般,嘴里嘟囔着,小魂刹那间已是丢了。
“世叔见女公子美貌,莫非癫了不成耶?”傅毅打趣道。
“都言班府人才荟萃,女公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其实仙人矣……”世叔如被雷击一般,完全失去了读书人的定性,让众世子都觉不寻常。
班昭差一月才十四岁,从小天智聪颖,过目不忘。阿翁辞官专心修史的几年,当时童年的班昭就乖巧地在一旁悉心学习。到阿翁班彪过世时,当时只有九岁的班昭,已经能熟诵《毛诗》三百首、《史记》和《春秋》,诗词歌赋,无一不倒背如流。
班昭读书,可不是死记硬背,而是通其义,触类旁通,旁征博引。
兄长班固和阿妹班昭,无疑是更多地继承了阿翁班超的文人基因,两人的共同语言自然更多一些。在五陵原的安陵邑平平凡凡地过了几年后,阿妹渐渐成人,出落成一个气质超群的美貌才女。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动人心弦,被誉为“五陵原上丽姝之魁,三辅大地第一才女”。
班家在前汉时曾经出过一个才女,被汉成帝封为婕妤,史称班婕妤。现在班昭长成,很有当年樊儇的模样,更不输其祖姑班婕妤之才,世人莫不称奇。连夜玉都控制不住感叹,何况五陵原上各家世族了,没有一家不暗打主意,欲将其娶进府中,好光耀门楣。
“夫人,小女仙袂飘飘,雅静温淑。走路说话,无不和您当年一模一样!”
樊儇闻言,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苦涩。经历千辛万苦,儿女逐一成人,总算不负班彪临终愿望。可身为当年备受盛誉的儒林名士樊叔皮的独生小女,她当年也被称为五陵原才貌双绝的美女,可岁月无情,已经满腹沧桑。现在,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给小女找一个好人家嫁出去。
虽然世家大族求婚者络绎不绝,送纳采求亲的人踏破门槛,但樊儇一个也没有看上。
雁旋和班昭两位丽人归来,顿时如一道阳光,让傅毅等世子极其惊艳。可刚才班昭分明多看了文质彬彬的曹世叔一眼,就这回眸一瞥,可勾了曹世叔的魂,要了曹世子的小命。班昭对着众学子嫣然轻笑,或许仅仅是出于礼貌。可在曹世叔看来,分明是看他一人,分明是神仙眷顾,飞来的姻缘。
有时一桩美好的姻缘,只需要一瞥就足够了。
傅毅和马严等劝不动班固,便告别班母樊儇和师母夜玉,恹恹离去。曹世叔只好也象在梦中一般,痴痴迷迷地返回曹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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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关中田舍
只有平陵人徐干没走,与班固又闲话一回。傍晚时,他告别班固,一个人背着长剑,骑马至班家农田中的田舍。
夕阳已沉,田舍隐没在绿荫之中。远远即闻见诱人的鱼肉香味儿,徐干忽玩心起,便无声地跃上墙头,俯窥院内。“骨都侯”忠于职守,汪汪地狂吠几声,徐干眼向其一瞪,“骨都侯”吓得夹起尾巴,呜咽着躲藏到一边,再不敢管闲事。
伸头向院内一看,见众人正热火朝天地在烧烤呢。原来是龙三带着徒附在成国渠里踩水排,并张网以待,结果少见地抓了一筐大草鱼、鲫鱼,草鱼大的有二三斤一条。送回十几条到班府,仆妇们将剩下的鱼在院中架火烤着。
而班超和虞四月正站在井前,与众仆户男子打水冲凉。围栏内,两个仆夫正在喂牛。冯垦的小儿冯平带着芙蓉的两个小儿,正在院中追逐嬉戏。院中笑语喧哗,一片欢乐的田园景象。班超背向徐干,却大声道,“啧啧,真是狗鼻子,鱼飧已焙,滚下来吧!”
众人大惊,回首看去,只见徐干从高高的墙头悠然飘下。
“拜见虞师傅!”徐干向光着上身的虞四月行礼,虞四月已经发福,腆着肚皮赶紧仓皇还礼,弄得很狼狈,惹得一院仆户、徒附男女哈哈大笑。
众人正冲着喷香的鱼飧流口水,忽闻院外又有马蹄声驰近,这是又有客到了。今天这是怎么了,馋猫怎么这么多。
原来,是冯垦夫妇二人,坐着小厮赶着的马车来了。车上放着二个大篮子,上面盖着一块蓝麻布。车子进院,冯垦跳下车,嘴里便骂道,“家中做了油饼菜粢,冤家非逼着本公子给班老二送点来。狗日的,凭什么?到底是吾老婆还是汝媳妇,凭什么老是惦记着汝!”
儿子冯平过来帮忙,被他“啪”地一声在腚上来了一掌,嘴里笑骂道,“小王八蛋儿,整天赖在班家,到底是吾的儿子,还是班老二的儿子?”
冯平佯装恼了,梗着脖子顶撞道,“那是吾师傅,不允许汝骂他!”
“好好好,不骂不骂。小王八蛋,偏心眼,白养汝了,真没良心!”
吕氏落落大方,非但一点未恼,一边将篮子提下交给芙蓉,还一边笑骂道,“闲着的地汝不屑耕,到处寻花问柳,还有脸说。班兄弟要不嫌弃,来找嫂子,吾替你生一个大胖小子!”
众人哄堂大笑,班超被说得脸彤红。
这就是冯垦的风格,看着他父子斗嘴,众人笑了一回都没当回事儿。芙蓉与吕氏一阵忙活,众人便开饭了。虞四月连声向冯垦夫妇致谢,独班超抓起就吃,一点不客气。
班超一向不习惯单独吃饭,从一家来到五陵原种庄稼时起,他就喜欢与仆佣、徒附们一起,用左手端着一只巨大的黑瓦碗,里面盛着满满的飦粥(注:即稠粥)。余下的无名指和小指扣着两个杂面蒸馍或粢饼,右手拿着筷子,又端着一碟腌咸菜或咸酱。然后蹲在院中,同仆户们挤在一起呼噜呼噜地进食。吸溜吸溜的歠飦声,震耳欲聋。
“粥稠、饼香、鱼嫩、酱咸、人儿美,此人间美味、美景尔!”
徐干见状,便大发感慨,也学着他的样子,一手端碗,一手捏着一条烤好的小鱼,蹲在班超身边,吸溜吸溜的歠飦(注:喝稠粥)。
吕氏在厨内忙活着,院内只有芙蓉一个女人,闻徐干夸人美,龙三喜滋滋地傻乐。芙蓉看了蹲在地上的班超一眼,吓得赶紧躲进屋内。
两汉时代,食物已经很丰富。麦面做的叫饼,米米分做的叫粢,菜粢即今菜饼也。这是一个很有内涵的夜晚,有鱼飧、粢饼,冯垦还带来了一坛酒。当天晚上,冯垦、徐干与班超俱居于田舍中。仆户们点起火把,徐干虽不是班超对手,但两人对练许久才眠。
第二日,茂陵人耿恭也是傍晚时分,骑马匆匆忙忙来到班家的田舍。
耿恭阿翁已亡,他与其阿母孤居在茂陵邑。此次是从雒阳串亲归来,路上还故意在太华山猎了一条狼,以为礼物。班超命小厮飞马将两条狼腿送回家,让老夫人和师母、小妹、兄嫂也过过嘴瘾。
夜色来临,黑暗笼罩了五陵原。田舍内,冯垦打酒,吕氏和芙蓉下厨,几人在田舍中大喝一场。食毕,龙三点起火把,班超与耿恭两人便在场院中交开了手。明亮的火把照耀下,院内剑光闪闪,人影翻腾,树上、竹梢落叶纷飞,鸟雀惊飞,两人打了百十合,未见胜负。
冯垦等人,俱看得痴了,刀剑破空之声,令人心惊肉跳。
龙三已经命徒附们换了几个火把了,两人还是打得不亦乐乎,虞四月见天已三更多了,再打下去没完没了,便命收手,两人这才停下。耿恭抱拳叹道,“耿家秘传武学,从不外传,其法能破者少也。是故耿家素为大汉建功。可仲升之能,吾诚不及也,何耶?!”
众人不明就里,打了一晚上分明是平手,未分出胜负来啊?
班超却一点也不客气,也抱拳说道,“伯宗不必过谦,汝之能三辅已无人能及!今能与耿氏家族后起之辈切磋,超甚感荣幸!”
耿恭想了一下道,“仲升少时曾在河西军呆过,其剑法、枪法,是否为河西军套路,可又不太象。吾少时在雒阳,曾见识过河西军将领梁统大人晨练,于是便跟其习过一段枪法。仲升与吾师有明显不同,汝师从何人?有何秘要?”
班超赶紧解释道,“天下武功,惟快不破。吾师从虞四月师傅、左车师傅,不论剑法、枪法,但求一个快字。能直取人性命即可,余皆不论……”
耿恭赶紧抱拳向虞四月行礼,“小子眼拙,不知虞师傅乃仲升师也,恕罪恕罪!”
虞四月脸酡红、大窘,慌忙中赶紧摆摆手道,“吾之学伎人之技也,在街市摆活几下骗点钱还行。仲升少时习吾技法,一无所成。后拜左车将军为师,尽得真传。且窦融大人时时点拨,故有此能。吾空担着师名,此时吾已不及其一二矣……”
………………………………
第三十章 河西岁月
班超则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请师傅切勿自轻!”
徐干恨恨地道,“吾命如此不好,竟然未遇着如此高人。昔至汉中,拜羌人酋长为师,可习不至一年,师父病亡。后又拜蜀中高人隐士钟声为师,又习一年,师父再次病亡。后吾觉得自己克师,已不敢拜师也,如计奈何?”
耿恭叱道,“师在眼前,此人命硬,鬼亦怕也,自然不怕汝克!”
徐干未及说话,班超赶紧说道,“同练即可,不必乱说坏了弟兄名份、交情!”
耿恭、徐干二人在田舍中整整盘桓十余天,白天与班超一起下田干活,晚上三人习武不辍。每天晚上,班家的田舍中火把通明,常常通宵不熄。
说来也巧,正是三人日日切磋的热闹日子,左车恰好来了,而且晚上是住在田舍。左车这一次来,与往常大不相同,让班超心痛欲流泪。他面容腊黄,身体消瘦,曾经威震河西的汉军战神,此时伤病多发,已显出龙钟老态。
耿恭、徐干赶紧相见,但左车没有过多的寒喧。这一次左车罕见地在田舍中住了整整五天,期间除了回班府看望并陪老夫人吃过两次饭,其余时间都与这三个世子盘桓在田舍中。
老人牙口已疏落,吃不得硬物。龙三便带着班家和冯家的徒附们下成国渠,张网捕鱼,雁旋、芙蓉和吕氏三人,则精心烧鱼孝敬他。老人好静,刚来那一天,午间餐后便与虞四月对坐于堂上,沉默寡言,一边饮茶,一边静观着堂外三名世子习武,见班超最终战胜二人,他露出会心的一笑。
看得出,这们百战骁将对班超、耿恭、徐干三人很满意,也充满期待。
耿恭、徐干想提出拜师,可又不敢,便虚心求教。左车令三人坐于堂下,嘴里说道,“吾年已衰,不堪为师。论陷阵杀敌,汝三人俱已万人敌。然为将者,尚需知已知彼,善用谋略。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是为势也!”
“吾跟随窦大人在河西征战多年,入雒阳后常思索战法之道。兵者,国之大事。势者,战之精要。为将者,首在谋,谋篇布局,是为造势、夺势,使未战则已有利于吾。次在破敌,掠阵陷阵,贵乎勇,军无士气必败,勇即气势,使战则立于不败之地!”
“有此两条,可为将,然仍不能为大将。大将者,封疆一方,一是贵乎得人心。光武大帝得民心,故有天下中兴。窦将军得民心,故能于乱世固河西。能得民心,能让民安居乐业,方能守御一方。二是贵乎用将,总大纲,宽小过,将帅一心,其势不可摧,是为大将也!”
这几日,左车天天于堂上讲授兵书地理、破敌陷敌之法,耿恭、徐干二人深受教益。班超却知道,师傅此次来似乎非同寻常,这些道理,他已经烂熟于心,但却是仍处在一心求勇的耿恭、徐干二人所必须掌握的。但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的师傅,断然不会仅为此而来。
果然,这天晚上,左车只叫了班超一人,师徒二人信马进入安陵寝园内,来到四鹄碑前坐下。月光如水,陵园内一片静寂。
左车坐于石阶上,第一次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并道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建武六年(公元30年),河西烽烟四起。
从开春时开始,匈奴十万大军袭破居延塞,并顺着弱水分四路一齐路南下,威胁酒泉、张掖郡。河西大将军窦融采纳从事班彪的“固河西策”,统率三万河西军主力进入沙漠中,从春至秋,与匈奴人进行了四次惨烈的沙漠大决战。不仅收服了居延塞,还各个击破,最终将匈奴大军赶到了漠北。
接着,窦融又挟威深入漠北,追击匈奴大军。河西军一直打至屠郅水(注:贯穿漠北的重要河流,通燕然山屯兵牧场),又历四场血战,大败匈奴人。
这一战,匈奴人被斩杀万余人,俘数千人,牛马若干,而河西子弟也付出了六千余人伤亡的惨重代价。
窦融将河西大军盘桓居延塞、准备出击漠北之前,匈奴单于龙庭的右大都尉鞮侯奴以少年将军叱利为先锋,率万余大军突然出沙漠,从东方寇武威郡,其前军的兵锋已经兵临武威郡首府武威城下。
原来,窦融的河西军勇悍,已经让匈奴人丧胆,单于怕窦融借势进入漠北,便派出一支劲旅,攻击河西东方重镇武威。
武威太守梁统派出专门驿使,以五百里加急速度向居延塞告急。当时,河西军主力集中在居延塞休整,河西五郡首府觻得城仅有屯骑司马陶恭留守。勇将陶恭因左臂负伤养病,故才担负留守之职。没想到,紧急关头,伤未痊愈也得出征。
军机如火,告急驿吏刚离开张掖后,陶恭一边派出驿使请窦融回军,一边点起觻得城二千守军,主动火速驰援武威郡。此时,觻得城已经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池,如果匈奴人差一劲旅偷袭,河西形势将陡然逆转。
身在居延塞的窦融,已经先于梁统的驿吏,从斥候探查的情报中得知这一险情。他选择主力继续留在居延塞休整,既防匈奴再袭居延,并准备再战。同时,命帐下大将秋臣,与从事班彪,率三千精骑,向东进入大沙漠,穿越到匈奴右大都尉鞮侯奴的后方,与梁统、陶恭夹击匈奴人。
窦融了解自己手下的将领,他深信虽然陶恭臂伤未愈,但危急时刻定然会选择挂帅出征。
陶恭将二千河西精骑,喝无他将相佐,却丝毫未犹豫。他并未直驰武威,而是向北方的前汉长城下疾驰。双方果然在沙漠边缘的长城下相遇,陶恭左臂箭伤未愈,仅凭右手持环首刀,挥军急袭,匈奴人措手不及,先败了一阵。
见河西军援军到,匈奴人前军迅速回撤,结阵相拒。而陶恭则与武威太守梁统合兵一处,河西军与匈奴人相隔十里下营,在大沙漠上相持开了。
连续几日,匈奴人都来撩阵,但汉军不予理会,闭营不出。只到十余日后,在匈奴人又来骂阵时,陶恭才将兵在大营外列阵,以逸待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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