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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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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那娄望着火光残尽的远方,不免疑惑地问道:“他们逃遁的方向是九曲流沙,大汗觉得明日他们还能安然无恙地出来么?”

    想起那镇定自若的身影,拓跋阑郑重地点点头:“定然会!”一股难以名状的悸动和兴奋突然在他的心底升起。棋逢敌手,仅仅是这样一个念头,便已叫他难以平静。蛰伏隐忍了这许久,他所盼望的,不就是正面交锋的这一刻么。周身的血液似是在沸腾,对于明天的降临,即便沉稳如他,却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破晓来的迅疾,许是夜袭得胜的缘故,莫那娄察觉到将士们都异常兴奋。虽说昨夜一战冒着极大的风险,可正因如此,才让胜利显得更加激动人心。

    清点了敌军的尸首,又将俘虏押至一处。莫那娄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号角远远传来。寻而看去,竟是昨夜逃遁进入九曲流沙的敌军,如今正排兵布阵,已做迎战之势。

    见此情形,莫那娄也不免大吃一惊。且不说敌军并未湮没在九曲流沙中,相反,不过休整短短几个时辰,他们竟然又是精神奕奕的模样。莫那娄不由得暗道:难道这敌军中,当真有着通天本领的人,便是连云胡人都闻之色变的寂沙口,竟也被他们熟稔至极。更何况,他们此刻,竟是在寂沙口排兵布阵,难道真要将此处定为战场么?

    “大汗!”莫那娄看着拓跋阑,强抑着声音的波动:“他们该不会打算就在这里应战吧?”

    “看这情形,难道还有别的解释么?”拓跋阑说着,下意识握紧了剑柄:“传令!应战!”

    不消片刻,两军人马已在寂沙口集结,对峙胶着的场面因得狂暴的风沙而愈显紧张。拓跋阑朝着前方略一打量,便对莫那娄道:“传令下去,飞沙松软,不宜策马而战,所有的将士皆徒步行进。”

    “是!”莫那娄应着,便吩咐下去。

    此时便听得敌军喊杀声四起,撼天动地。而拓跋阑也清楚的瞧见昨夜那蒙面的将军正屹立在正前方,双手交握住剑柄,将寒剑置于身前,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热血似是瞬间开始沸腾,拓跋阑察觉到自己的手都因激动难抑而微微颤抖着。抽出佩剑,拓跋阑缓缓朝前走去,但见对方也同样走上前来。

    “大汗……”莫那娄担心拓跋阑的安危,意欲劝阻。却见拓跋阑缓缓抬手道:“不要轻举妄动……”

    两军见将领皆缓缓朝着战场正中行去,心知这场交锋的胜利无论对谁而言,都是志在必得。众人几乎屏住气息,只待将领的一击而发。

    二人几乎同时挥剑而击,腾空而起扬起的沙砾在风中迅速消散。寒光交锋,长剑铮铮作响,二人迫近的眸光中都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厉。

    拓跋阑冷笑一声,逼近面具遮面的男子,握剑的力道丝毫没有松懈,径直压着对方的剑锋朝着喉管逼近:“倒从未见过不敢露出尊容的将军,不免让我愈发好奇,这面具之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只听得一声低沉的冷笑传来,拓跋阑察觉到对方正在奋力反抗,灌入耳中的声音有些嘶哑,更带着几分压抑的改变:“倘若真的这么好奇,不如凭你的本事摘下来瞧瞧!”

    话语刚落,拓跋阑便被对方用力抵开,寒光滑过,拓跋阑急急防御着朝后退去,却仍是被剑锋刺上了手臂。快步后退站定,微微皱着眉头,瞥了瞥臂上的伤口,冷嗤一声:“便是过了这么久,还是身手利落……”话语间竟是十分熟稔的语气。只见对面的男子眸光一沉,抬手一挥,霎时间,方才还在镇定观战的大军突然拔剑,高喊着冲上前来。

    观战的莫那娄见状,大惊失色,挥动手中寒刀高喝一声便率军冲上前来。

    就在此时,拓跋阑忽然察觉到脚下剧烈晃动。似是察觉到什么,他猛地回头朝着挥刀急奔而来的大军厉声高喝:“站住!这是个圈套!”然而一心冲杀上阵的将士们早已被喊杀声蒙蔽,哪还顾得大汗在喊些什么。转眼间,大军已奔至身前。

    众人突然感到脚下一阵剧烈晃动,随即所处之地的流沙竟如漩涡一般疯狂转动起来。顿时惊嚎声一片,所有人的身体都不由控制地沉陷了下去。拓跋阑也与众人一道陷落下去。而他清楚地瞧见,有无数绳索从敌军后方飞来,缠上对方冲锋在前的将士腰身,用力一拉,他们便纷纷脱离了沙海。直到此刻,拓跋阑才真正明白,这一战彻头彻尾是一场阴谋。

    看着蒙面将军拽着绳索飞身而起,自己却和将士们陷入沙沼中,随时都可能丢了性命,拓跋阑心中的怒火与不甘熊熊燃烧着。他恨,恨自己大意。更不甘心,就这样命丧于此。

    就在这时,又有绳索纷纷卷向他们,无疑都落在他们的脖颈之中。将士们陷在沙沼中不敢轻举妄动,还未落入圈套的则纷纷忙着寻找绳索解救。

    可此时套上脖颈的绳索无疑像是一道催命符横亘在眼前。若是抓住绳索,借力逃离沙沼,势必会成了敌军的俘虏。但如果就这样任由身子沉陷下去,这绳索无疑会让他们死的更快些……

    就在焦灼之时,众人忽然听到一阵诡异的号叫声响起。方方落定的将军亦是疑惑地看着白屿沁,这样的号叫意味着此刻这里除了他们还有别人。

    见将军带着几分询问的神情,白屿沁亦是茫然地摇摇头。但见将军神色一变:“既非是我们的人马,可见是他们的援军到了。”听到这话,白屿沁心下一沉,方才交战的军中并未看见屿筝的身影,眼下这般,只是有人要以屿筝为质而出现。

    不出他所料,将军话音刚落,便听得号声戛然而止。随即想起的,是一个清冽的女子声音:“白屿沁!难道你不想见你妹妹一面么?”

    这话音落定,白屿沁察觉到自己与将军的身形皆是微微一顿。“屿筝!”白屿沁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径直冲上前去。只见不知从何处突现的一队人马。正前方赫然是两个红衣猎猎的女子,慕容灵手持一把明晃晃的精巧弯刀,正搁置在屿筝的脖颈上。

    “屿筝!”白屿沁长啸一声,冲上前去。

    “哥哥!”屿筝显然也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兄长,思念、委屈、惊恐一并涌上心头,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突然一声孩童的啼哭长空。“是孩子!”白屿沁心头一颤,便迅速捕捉到屿筝的身旁,正是芷宛环抱着一个啼哭不止的孩子。一瞬间,白屿沁的心被狠狠揪着,揉在了一处。然而身后一阵冷寒传来,他猛然转身,便见面具背后的双眸正溢出冷厉的寒光……

    “将军……”白屿沁咬着牙关,垂首缓缓退到了一侧。他知道此刻无论自己有多心疼和焦灼,能拿定主意的人却不会是他。若是将军……若是将军……大概是会放弃屿筝而维护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吧!

    只见随着孩童的啼哭声愈甚,将军手中的绳索便拉扯的愈紧。而这根绳索毫无疑问是套在拓跋阑的脖颈上。

    “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将军缓缓开口,声音沉定没有丝毫的紧张和犹豫,也听不出任何一丝情感。

    慕容灵显然还不知道这蒙面男子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弯刀迫近屿筝脖颈几分,甚至强压出一道血痕来:“你是何人?白屿沁呢?我知道他在这里,叫他出来!若是偷偷摸摸躲在暗处,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慕容灵方说罢,却听得那蒙面男子大笑几声:“离京不久,这白部公主的脾气却是越发见长了!”继而,那男子抬手,竟将覆了多日的面具缓缓取下……
………………………………

雁悲声声江浸月(三十)

    多久。。。。。有多久没有看见过这面容。刚毅的轮廓,深邃的双眸还有微微勾起的唇角,每一分每一寸都曾用手指轻抚过。也曾那样亲密,那样迷恋。楚珩沐!给她最沉重的爱与伤痕的人,如今就站在她的面前。曾经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地闪现着,恩爱缱绻、冷漠对峙,全都纠缠在一起,翻江倒海涌出的却尽是痛楚。

    屿筝只觉得刹那间便已不能呼吸,胸口处似有什么一块块地碎裂开来。慕容灵冷然一笑,贴近屿筝的耳畔,语调妖娆而魅惑:“看来是老相识呢!皇帝亲征,可见对我云胡当真是志在必得。”

    屿筝丝毫听不进慕容灵的话语,她只是手脚冰凉、浑身颤抖。曾深爱过的人,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面前,而此刻他的手中还握着拓跋阑的性命。这样的场景,已让屿筝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在此时,一侧的穆兰像是有了感应一般,啼哭的愈发厉害,在芷宛怀里不停地挣扎着,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朝着沙沼的方向挥动着。屿筝不知他到底是因为父汗身处险境才会哭的如此厉害,亦或者是无法割断的血缘羁绊。

    显然,因屿筝的出现而大吃一惊的除了白屿沁还有拓跋阑。就在听到慕容灵声音的一瞬,他本还算沉定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身子因为挣扎着看向屿筝的方向而猛然向下沉了沉。一旁的莫那娄见状,急声道:“大汗!切不可再动了!”

    努力扭转身子,朝着啼哭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拓跋阑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平日里疯癫如孩童的慕容灵此刻哪还寻得见一丝失心模样?但见烈烈红氅如火一般在风沙中灼燃,眸中闪动的危险气息,让捕捉到这一切的拓跋阑恍然以为又回到在上京为质的岁月。那时候,慕容灵便如同此刻她手中的弯刀,闪烁着熠熠寒光……

    可是拓跋阑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慕容灵竟会欺瞒至此。每每看着慕容灵,他的心都带着太多的歉疚,太多的心疼,太多的亏欠,他时常会将慕容灵环在怀中,就那样注视着她天真无邪的笑靥,看着看着,眼中便噙着泪水。可到头来,这一切却都不过是她天衣无缝的盘算!

    拓跋阑忽然觉得自己很是可笑,他那样相信着她,甚至背负着太多的愧疚去弥补、去呵护,不料却是给了她这样好的机会,让她将屿筝的生死都掌控在手中。甚至是连穆兰这样的孩童都不放过!她自是可以用屿筝母子二人的性命来威胁白屿沁,可倘若白屿沁不吃这套,亦或是就这样放弃了屿筝,毫无疑问,慕容灵会没有一丝犹豫地了结屿筝的性命。拓跋阑清楚地知道,也强迫自己在这一瞬间彻底看个清晰,慕容灵,从来都是这样决绝清冽的女子!

    的确如拓跋阑所料,于慕容灵而言,无论白屿沁是否顾及白屿筝的性命,于她而言,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用白屿筝换回大汗,抑或趁此机会杀了白屿筝,都只有益处,绝非有害!

    看着渐渐沉下去的云胡将士,慕容灵扬扬头,示意手下走近沙沼。而她的神色非但不见慌张,反而越发沉定:“既然皇帝亲征,这主必是轮不到白屿沁来做了!不过灵儿猜想,这样一来,怕是要费些气力。皇帝大概也不愿看到昔日里身处冷宫的旧宠吧!既然如此,灵儿便替您代劳了……”说着,慕容灵忽然挥起手中的刀。

    “住手!”一声厉喝传来。却无人看见慕容灵的唇角扬起一个轻不可察的笑意。

    循声看去,楚珩沐正拉住手中的绳索,缓缓朝前迈去:“放了她!”他的视线竟是牢牢锁定着屿筝:“放了她,换拓跋阑一命,如何?”说话间,他将手中绳索紧紧一拽。陷入流沙的拓跋阑因得难以呼吸,面色而变得涨红。

    屿筝听得慕容灵在她耳畔轻啧一声,继而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低沉说道:“以你一条贱命便能换回大汗,白屿筝,你到底是猜猜,你面前的这个人,是爱你还是恨你?”

    慕容灵的话语像是一条毒蛇般缠绕着屿筝的脖颈,让她惊颤,浑身发凉。心底忽然升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下意识地在慕容灵的禁锢中挣扎起来,无奈脖颈上传来的痛楚在警告她,若是一再妄动,便会成了刀下亡魂。

    发丝被毫不留情地向后扯去,屿筝被迫仰着头,贴近慕容灵。耳边依旧是魅惑如丝的声音:“放心!我不会杀了你!不仅是你……”慕容灵微微一顿,语调中竟隐隐传来几分冷毒:“还有那骨血不纯的小子,我也会一并双手奉上。你说楚珩沐到底会如何对待你们母子?我可真是好奇的很呐……他是会折磨那孩子?还是会疼爱那孩子,就如同大汗将他视作已出?”

    屿筝的双瞳慕然放大,慕容灵言语之中,分明已经知道穆兰并非是大汗的亲生骨肉。如果不幸被慕容灵言中,皇上而今对她只余恨意,那么他会如何?对屿筝而言,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胸口愈来愈明显的疼痛和指尖泛出的青紫无疑在告诉她命不久矣。可是穆兰!穆兰他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孩子。他不能就这样平白丢了性命,甚至有可能会死在自己亲身父亲的手上!

    不!她不能让这一切发生。可如果她告诉皇上,这孩子的身世,他会选择相信自己么?在这么久之后,他们之间相隔的已不仅仅是年岁那么简单……

    “慕容灵!你好歹毒的心!”屿筝拼尽全力厉声高喝,换来的却是慕容灵肆意畅快的笑。

    下一刻,慕容灵便推搡着她朝着沙沼之处行去。当更近地站在楚珩沐对面时,慕容灵将手中的弯刀缓缓从屿筝的脖颈处抽离。手下的人则推搡着怀抱穆兰的芷宛朝前行去。

    慕容灵跟随着屿筝的脚步,始终将她控制在自己伸手所及的范围内。她看向楚珩沐厉声喝道:“把绳索抛过来!”

    话语刚落,那些拉扯着云胡将士的绳索纷纷从敌军的手中脱离,用力抛了过了。慕容灵率领的手下见状,纷纷上前接住绳索。与此同时,又有几根绳索如灵蛇一般蜿蜒而来,准确地缠上屿筝和芷宛的腰身。

    但听得慕容灵一声令下,众人便合力将陷在沙沼中的将士们拉拽了出来。而屿筝和芷宛则被绳索拉扯着飞身而起,越过那片旋动的沙沼,稳稳落在了楚珩沐和白屿沁的面前……

    “屿筝!”白屿沁自是顾不得其他,只急急奔上前来,抓住屿筝的双肩,仔细查看着她脖颈处的伤口。

    惊魂未定的屿筝听到穆兰嚎啕大哭,忙推开了兄长,从芷宛手中接过穆兰,紧紧揽在怀中,继而戒备地看着皇上……

    这样近的面对着眼前年轻的君王,屿筝发觉,眼前的楚珩沐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人。轮廓坚毅的下颌因得多日征战而泛出青色的胡茬,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憔悴却冷厉。曾经也会流露温柔的双眸如今只剩下冰冷,泛红的双眸射出的冷光像是利刃一样落在自己和穆兰的身上,仿佛只要用视线,就能将他们割裂成片。

    屿筝读懂了这样的视线,拥有这样视线的皇上,心中绝非残留着丝毫的爱意,满满皆尽是恨!

    却说被拽出沙沼的拓跋阑,落定之后,几乎喘不上气来,整个人都瘫软在慕容灵的怀中。却在听到穆兰响亮的啼哭声中,强迫自己站起身来。他看见屿筝一脸惊惧地抱着穆兰,在楚珩沐的步步紧逼中,不停地朝着沙沼退去。

    “筝……”气力虚弱地唤出一声,便无意识地朝着屿筝的方向伸出手去。

    “撤!”慕容灵忽然一声令下,便有人架起拓跋阑,大军急速朝着寂沙口外撤离。拓跋阑渐已体力不支,随着眼前一片黑暗来袭,他渐渐失去了知觉。

    “皇……皇上……”随军的士兵怯怯行至楚珩沐身前,小心翼翼地说道:“敌军逃遁……”

    此番出征,虽然众人对这个总是覆着面具的将军好奇不已。可他行事和指挥的方式,都与方箜铭方将军十分相似。众人不免猜测,许是方将军并未战亡,此番定是要给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出其不意。更何况,这次突袭云胡,将军行事诡异却连连得胜,不仅让将士们钦佩不已,军中更是传出方将军英灵未散,而为天将降临的流言来。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竟会是皇上亲征。

    只是此刻皇上似乎根本不打算理会撤退的云胡大军,甚至将近在眼前的全胜弃之不顾,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走近眼前那个女子……

    见屿筝步步朝着身后的沙沼退去,白屿沁再也无法佯作镇定,他几步行上前去,单膝跪在楚珩沐身前,朗声道:“皇上,拓跋阑逃了,微臣是否要率兵追击?”

    楚珩沐仍旧没有回答,他只是停下了脚步,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屿筝……
………………………………

雁悲声声江浸月(三十一)

    楚珩沐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眉目间熟悉又陌生。他忽然很想走上前去,抬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就像那些年,他所熟悉的一样……然而此刻,她怀中啼哭不止地孩童却提醒着他,她早已不是自己当年所爱的筝儿。

    那日她决绝转身离去的背影仍清晰地在脑海浮现。十里红妆散尽,她嫁于他人,如今竟也诞下了属于那人的孩子。看着她充满了警惕和惊惧的双眸,楚珩沐的心便狠狠地疼了起来。

    曾几何时,她也浅眠于自己的怀中,没有任何的防备,唇角轻然勾起,带着安稳的笑意。有多少个日夜,只要楚珩沐看到这沉静的容颜,将她拥在怀中,便可以忘记一切苦痛和烦忧,仿若拥着她,就是拥着整个天下。那样的安稳,在屿筝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南熏殿的灯火彻夜燃到天明,楚珩沐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却清楚地明白再也不会有人红袖添香。疲惫时生出的种种幻觉,总是那女子在一侧端砚浅笑的模样。他以为屿筝不顾一切想逃离的不过是宫闱的束缚,所以他给她自由,即便是拓跋阑用了手段要迫使她和亲之时,他也不曾拆穿。

    楚珩沐以为自己能给屿筝想要的一切,所以他宁愿冒着在那种境况下与云胡开战的风险,也下了旨意让顾锦玉和白屿沁救她离开。可是……可是屿筝却如此决绝地选择了离开。不!而今看来,这恐怕是她和拓跋阑早已密谋了的一切!而自己的愚蠢,不过是成全了两个早已两情相悦的人……

    想到这里,过往的种种翻涌在心头,明明是缱绻相守的往昔,楚珩沐心中的怒意和嫉恨却愈演愈烈。

    “传朕的旨意,安营扎寨!”淡淡撇下这样一句话,楚珩沐终于将视线从屿筝身上挪开,转身朝着一侧走去。

    白屿沁急急起身,将浑身颤抖的屿筝和啼哭不止的穆兰揽入怀中,柔声安抚:“没事了……”

    即便是在兄长宽厚温暖的怀中,屿筝的身子仍是不由自主地轻颤着。皇上那如刀一般锋利的视线和沉冷的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她在那样的视线里,只是下意识地想去保护怀中的穆兰。看着穆兰涨得通红又满是泪水的小脸,屿筝不知道皇上到底会如何对待他们。可一想到,拓跋阑应已是安然无恙的离开,她的心才有了些许的安慰……

    失了时机的将士们显然有些垂头丧气,可无论是谁,也不敢对皇上的命令有丝毫的违抗。只是他们不明白,区区一个女子和一个孩童,皇上竟也舍得用几乎到手的江山来换。是皇上一时昏聩,亦或是红颜祸水?可他们也只敢暗中在心里想想罢了,面上却是一派沉和恭顺。唯有一些曾跟随皇上和王爷去过顺德行宫狩猎的士兵瞧出,眼前这被做了人质交换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颇受皇上盛宠,却又屡次被打入冷宫,最后被皇上送去云胡和亲的良主子……

    屿筝在饱含着种种意味的视线中,被白屿沁引领着,缓缓朝着寂沙口驻扎之处行去,被清理了尸首和血沙的营地很快再度扎下营帐。

    帐中,屿筝轻轻摇晃着身子,哄得哭累了的穆兰沉沉入睡,便见白屿沁端着碗缓缓入得帐来。

    “昨夜云胡的偷袭把这里弄得一团糟……”白屿沁说着,将手中的碗递给一侧的芷宛:“这里寻不到牛乳,仅有的一些散米,将就着让孩子吃点吧……”

    芷宛接过碗,便匆匆出帐去生火熬粥了。白屿沁在屿筝身旁落座,看着她怀中孩子粉嫩的小脸,内心顿时被暖化。他用指尖轻触着孩子的脸颊,说不出的疼爱和怜惜:“眉眼间,倒是与你更像些……”

    屿筝暗自一惊,思及穆兰的身世,总让她的心里隐隐有不祥之感。到底该不该将这一切说出来,屿筝在心里纠结着……

    “父亲和二娘还好么?”将熟睡的穆兰搁在榻上,屿筝转而看向兄长,犹记得和亲之队行过白府门前的那日,一向清矍的父亲竟也显得老态龙钟。在云胡未眠的漫漫长夜里,她所记挂着的便是父亲和兄长这两个血浓于水的亲人……至于二夫人紫仪,虽说她作恶多端,可屿筝一想到她命途多舛,偏偏又被明相以亲人的名义蒙骗利用,玩弄于股掌之上,到底对她生出了几分同情来……

    白屿沁笑容一顿,轻叹了一口气道:“自你和亲之后,父亲的身骨一日不如一日,亦向皇上赐去了官职。如今每日都在清幽阁,侍弄白梅。知道当年对母亲的误会有多深,而今的他,只怕要一直活在深深地悔恨之中……”

    一提起娘亲,屿筝的眸色深沉了几许:“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娘亲在世之时,若是能多留几分心,多说几句话,多信她几分,又何苦到了今天这般地步……”抬手拭去滑落腮边的泪水,屿筝强忍着心痛看向兄长:“二娘呢?二娘如何?”

    即便再恨她,说到底那女子也是屿沁的娘亲。便是看在屿沁的面上,屿筝仍愿她尚且安好。

    然而屿沁的神情却一点点地冷沉下来:“屿璃离世,我身亡的消息已是叫她生无可恋……被皇上下旨压入大牢之后,她便……自尽了……”

    屿筝倒吸了一口凉气,募地睁大了双眼。即便屿沁不过用了短短“自尽”两字便将二娘的离世说出。可屿筝清楚,以二娘的脾性,未知会离去的如何惨烈。这一点,从屿沁紧皱的眉头和眼中强忍的泪水她已能猜出几分……

    将手轻轻抚上屿沁的手背,她噙着泪光问这个最疼爱自己的哥哥:“哥哥到底有没有恨过皇上?”

    屿沁一愣,诧异地看向屿筝,但随即瞥过视线,看着屿筝落在自己手背上那略显苍白的手指:“娘的事怪不得皇上,且身为臣子,我又怎能……”

    这是屿筝第一次听兄长唤二娘,二娘生前,哥哥屿沁从未开口唤她。每每看到二娘望着哥哥背影时那落寞的模样,屿筝知道二娘的心里期盼着什么。可这一声轻唤,她却再也不可能听到了……

    屿筝讪讪收回手,看着兄长,却语气坚定地说道:“可我是恨他的……在知道雪儿姐姐的死因时,我便是恨他的……即便之后试着去爱,可仍旧不能将这些恨尽数驱散……”看到兄长投来的诧异视线,屿筝继而说道:“我不能留在这里,屿沁哥哥!”

    还未等屿沁开口说话,一个声音忽然沉沉响起:“不想留在这儿,是说想回到拓跋阑身边么?!”

    二人皆是一惊,便见皇上掀起帐帘,站在那里,身后跟着的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的芷宛。

    “皇上!”屿沁急忙起身,上前行礼。却见皇上淡淡瞥了他一眼,朝着身后的芷宛吩咐道:“带着那孩子退下!”

    “是……”芷宛不敢多言,只急急走上前来,抱着睡熟的穆兰匆匆朝外行去。

    屿筝敏锐地察觉到,在芷宛抱着穆兰走过皇上身侧的时候,皇上锐利的视线从穆兰的脸上瞥过。

    “皇上……”

    “你也退下!”

    白屿沁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因得皇上神色的冷鸷而噤了声,只朝着屿筝担忧地看了一眼,低语道:“我带孩子先回帐中……”随即便缓缓朝着帐外行去。

    帐帘落下,一时间帐中静谧,甚至连两人的呼吸声都听得十分清晰。片刻之后,楚珩沐踱步朝着屿筝行来。目光落定在一袭嫣红裙罗的女子身上,察觉到她在宫中时都不曾有过的灼艳。

    屿筝垂眸,躲开皇上的视线,继而起身行了一礼,朗声道:“妾身给皇上请安……”

    熟悉的姿势和礼节,却不是熟悉的身份。楚珩沐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怒火猛地窜上头来,他疾步上前,用力钳住了屿筝的双肩,强迫她看向自己:“怎么?做了几日云胡的逍遥汗妃,便忘了自己昔日的身份么?”

    屿筝被皇上的举动吓了一跳,虽然察觉到他不同以往。可是这扑面侵袭而来的陌生感却着实让屿筝大吃一惊。眼前的男子泛红的双眸,视线狠厉到竟是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一霎间,屿筝几乎失神。她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是这样的陌生。

    “妾身自然不曾忘……”穆兰的小脸在脑海闪现,屿筝强迫自己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的君王,强定了心神缓缓应道:“妾身曾是受皇上宠爱的嫔妃,可也是被皇上数次废黜打入冷宫的人,而今妾身是云胡的宸妃……”

    屿筝还未说完,一个霸道而强硬的吻便重重落在她的唇上。倾注了所有爱与恨,思念与怨恨,楚珩沐恨不能用尽全部的气力将屿筝揉进自己的怀中,揉碎在自己的胸口。那时候,他还不曾体会,相思之痛是如何的渗透心扉。只有这女子真真切切地站在了面前,依旧是让他心动的模样,而非那些暗夜里衍生出幻影。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楚珩沐才深切地感知,自己有多想拥有她。他终于知道,即便是得了整个天下,若是没有她在,自己不过是一具虚空的驱壳而已……
………………………………

雁悲声声江浸月(三十二)

    屿筝在楚珩沐突如其来的深吻中失了三魂五魄,内心深处的记忆仿佛都被这个吻一并唤醒。彼时皇上待她温柔缱绻,即便是落在唇上的吻,也不似高高在上的君王身份,总是显得缠绵悱恻。可如今这个强硬而霸道的吻,却带着帝王不容违逆的气息,像一只灼烧心扉的手,径直搅入她的心底,不由分说地便将过往一切强行拽了出来。

    初次站在飞霜殿前,仰头望着玉阶层层的宫闱,心里的忐忑与不安。顺德行宫,皇上不管不顾地强要了她,彼时内心生出的恨意竟在岁月丛生中销声匿迹。他的保护,他的温柔,都让屿筝一次次地被撼动,不知不觉中却也将心靠了上去。而之后被废黜,被囚禁,复又得宠。白屿筝一直以为她所忍耐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查出陆雪儿死去的真相,为了查出江府当年到底是遭谁陷害,才落得如此地步。而如今看来,这一切,全都不过是借口。是她为了掩饰内心日益浓烈的强大爱意,而给自己一个解脱的借口而已……

    她与楚珩沐之间,又何止是简单的情爱二字便可说得清楚?于皇上而言,她亦曾是一颗棋,可屿筝也不是全然无知,他那般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枕边,即便知道她怀揣的心思,也能无所顾忌地拥她入怀。那样的时候,皇上是爱她的……她一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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