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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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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微微皱着眉,看着林间深处。

    莫那娄缓缓走上前去,低声唤道:“王爷,都妥当了。我们是不是该折返回去,告诉皇帝……”

    不料,拓拔雄猛然抬手制止了莫那娄,随即沉声道:“吩咐下去,急速开拔,日夜兼程,赶往云胡……”

    “王爷!”莫那娄大惊:“可是汗妃她……”

    话未说完,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响从林间传来。拓拔雄下意识地将手搭在剑柄上,却见从林中小道上出现的,只有先前被劫走的那辆马车,孤零零地朝着他们行来。

    红纱帷幔已经在方才的打斗中被割裂的破碎不堪,冷风细雪中,红纱飞扬,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和妖娆。

    只见那马儿行至近前,便似有灵性一般缓缓停下,不耐烦地甩着头,喷出温热的鼻息。

    略一沉吟,拓拔雄示意莫那娄不要出声,自己则持了剑缓缓走上前去,轻然挑开车帘的一瞬,连拓拔雄亦是微微吃了一惊。

    但见两个宫婢一左一右守护着正中的华服女子,而那女子的怀中抱着受伤的雪狼,裙摆上被血迹映出几点斑驳如花的淡痕。她就坐在那里,雪狼依偎怀中,神情凛冽而高贵,惊艳又让人着迷……

    。。。
………………………………

曾是惊鸿照影来(三十)

    拓跋阑望着屿筝晶莹的双眸,仿佛盈盈有泪。他轻叹了一口气,收回轻抚屿筝鬓发的手,略带着几分疲惫,却仍旧勉强在唇边牵出一丝温柔笑意:“为何这么问?”

    屿筝坐起身来,看向拓跋阑:“承蒙大汗抬爱,屿筝得以以和亲之名在云胡寻一处栖身之地,可眼下暴雪成灾,也应了弈天师神卜之言。虽大汗竭力周护,可屿筝知道,云胡的百姓是如何仇视我,厌憎我。那些将士们又以什么样的目光看我。在他们眼中,我是带来这一切的不祥之人,是迫使他们与亲人永隔的罪魁祸首!他们的心中有怒有恨,可若这怒火得不到平息,迟早会牵连到大汗的身上。大汗待屿筝已是恩重如山,即便此刻大汗因得云胡百姓而要了屿筝的性命,屿筝也绝无怨言……”

    话音还未落,屿筝便猝然跌入拓跋阑温暖的怀中。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她甚至忘了做任何的反应,只感觉到拓跋阑那布满硬茧的宽厚手掌,轻然抚摸着她的长发,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畔流转:“我不会杀你,不管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会护你安然无恙……若不是你,或许在上京林中被追杀的那刻,我早已选择了死亡……”

    拓跋阑将头埋入屿筝的肩窝,一滴冰凉的泪水落在屿筝的皮肤上,滑落不见。他的声音带着旁人所不知的压抑和颤抖,仿佛是惧怕着什么一般,他环紧了屿筝的腰,强行压抑着或许会冲出喉咙的哽咽道:“十多年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苟活,没有人会知道,我承受了什么。明知每日饮下的汤药会将我折磨成何种非人非鬼的模样,却也要紧咬着牙关吞咽下去。彼时,我不过也只是一个孩子。背负的,却是父汗和整个云胡的希冀。父汗和大哥对我寄予厚望,他们笃定地坚信我可以独当一面。可是每至深夜,那些毒仿佛跟随着身体中的血液流窜,疼痛难忍,看着自己一日日消瘦无力的模样,我也曾怕自己撑不下去……”

    屿筝不曾见过拓跋阑这般脆弱的时候,这样的话,一字一句都让她心疼。那孤立无助的感觉,她比谁都明白,也比谁都懂得。感同身受,才会让此刻拓跋阑的话听上去都那般的痛彻心扉。

    伸出手,屿筝轻然环上拓跋阑的背脊,温柔拍打,就像是在安抚孩子一般,她温柔的低喃着:“没事了,都过去了……”

    “筝……没有人能明白,没有人试图体谅。他们总是沉默地看着我,我无力地挣扎,看在在一些人眼中成了他们的享受,而在另一些人眼中,那是我成为大汗所必经的荆棘之路,是我该承受的苦难和蜕变。”拓跋阑的声音愈发低沉:“即便是灵儿,就算她日夜陪伴,可她对我只有恭顺,她只会听从我的命令,远远地看着我,独留我一人在泥沼中寻路。她不能也不敢与我并肩……直到你的出现……”

    拓跋阑直起身子,看向屿筝:“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痛苦也会被一个人看在眼中,因为我的煎熬,她会不自知地皱起眉头,眼中满是担忧。她也会在我精神尚好之时,坐在炭火旁静静听我吹奏筚篥,她不会知道,她的脸上写满向往的神色……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觉得自己不是独自一人,在那偌大的皇宫里,尚有一人能知我苦乐,尚有一人能舍命相救,便足矣……”

    说话间,拓跋阑忽然抬起手,轻柔抚摸着屿筝的脸颊,他那本就深邃的双眸此时更像是幽谷一般,深深吸引着屿筝,让她难以移开视线。

    “所以,别再说这样的傻话……无论弈成律说了什么,我绝不会因得流言蜚语伤你分毫……”拓跋阑说着,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替屿筝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屿筝不知自己为何要哭,只是听着拓跋阑说着这一切的时候,她便觉得心中温暖却也酸涩。就好像是就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在濒临绝望时,眼前忽而出现的那一丝光亮。让人惊喜,让人雀跃,让人安慰,却也让人回味着漫长黑暗中的无尽苦涩。这样悲喜交织的心情,除了他们彼此,不会有人明白。屿筝猜想,或许那时,自己对于拓跋阑而言,也是这样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屿筝仍对拓跋阑心存感激。无论自己到底是何种境况,拓跋阑愿意无条件地相信她,接受她,甚至一并接受了她腹中的孩子。若说舍命相救,当年在上京郊外,屿筝不过是看到颜冰哥哥才会阴差阳错地救下拓跋阑。而前几日,拓跋阑却的的确确因为救她而差点丢了性命。

    他从伊始便不曾隐瞒过自己的情绪,屿筝再傻,也能懂得他眸中的依恋和炙热。旧日里清韵楼中,二人相处的情景又浮上心头。带着几分感激,带着几分对往日自己的唏嘘。又思及那个曾说要周护自己,却一再将自己打入冷宫的男子,屿筝的心中百感交集……

    此时的她,只能双手紧紧揪住拓跋阑的前襟,任由压抑许久的委屈尽数流泻。泪不能止,心一点一点地抽痛着,几乎让她难以呼吸。

    拓跋阑什么都没说,只是复又将她拥入怀中,任由她肆意哭泣。他知道,有太多的失望,太多沉重的包袱,太多的委屈积压在屿筝的心头。他希冀的,便是屿筝能如此刻,痛快淋漓的大哭一场,然后将那些过往淡忘……

    紧紧拥着屿筝的时候,拓跋阑才真切的感受到,这个女子真的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而他知道,只有这样的陪伴,才能让他们彼此不那么孤单。然而这一刻的静谧之中,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许久之后,待屿筝的哭泣渐渐平息,拓跋阑这才看向屿筝道:“有件事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该对你说个清楚。诚然,你听到之后,若不愿留在云胡,我自会设法如你所愿……”

    说话间,方才还蜷缩在帐中一角的雪狼懒洋洋地打了个盹,磨磨蹭蹭地起身,缓缓踱步至拓跋阑脚边。自回到云胡之后,除了王帐,这只雪狼便喜欢蜷缩在屿筝帐中。此时它睁着惺忪睡眼,在拓跋阑腿边轻轻蹭着,像个撒娇的孩子一样,口中不时发出呜呜之声。

    屿筝看着雪狼那顽皮的模样,心情也好了许多,她轻然拭去泪痕,看向拓跋阑道:“大汗指的若是选妃之事,便不必多言。屿筝是不会离开的……”

    拓跋阑微微一惊:“原来你……”

    屿筝伸手抚上雪狼的头顶,那里被三王爷楚珩溪所射中而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掉了一小撮毛,让它看上去显得可爱又好笑。但见那雪狼微微眯起眼,伸直脖颈,似是十分享受屿筝的抚摸。

    “这雪狼出现的诡异,我自是不会轻信什么神灵之选。我并非是亵渎神灵,而是相信,我绝不会是云胡汗妃的最佳人选。虽然早已猜到个中缘由。但我仍是好奇,大汗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叫它在偌大的宫闱之中寻到我……”屿筝说出心中疑问,继而看向拓跋阑,等待着他的解答。

    却见拓跋阑的脸上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红,他自嘲地笑笑,便从贴身中衣里取出一方锦帕来。

    屿筝瞥了一眼,脸颊也不免飞起两团红云。那是她的锦帕,许是不知在何时遗落在清韵楼中,她不知被拓跋阑捡了去,还这般贴身藏着。虽然拓跋阑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意,但看到这一幕,屿筝也觉得脸颊发烫。

    “我从鹰爪下救出它的时候,它还是只毛茸茸的小东西。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偏巧我没有东西可以替它止血,只得忍痛用了随身的这方锦帕。或许那锦帕上存留着你的气息,又或许是缘分使然,它对这方锦帕情有独钟……”说到这儿,拓跋阑一笑,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你不知道,为了抢回这方锦帕,我费了多大的功夫。可是无论我藏在何处,都会被它轻而易举地找到。所以我在想,或许在宫闱中,它能寻到你也说不定……所以我在望月川的峡谷里训练它,用石块堆砌和宫中相仿的道路。其实……直到它被带离云胡的那日,我的心中仍旧忐忑。我怕这一切不过是自以为是,异想天开……还好,它不曾叫我失望……”

    听着拓跋阑这番话,屿筝竟是无言以对。这听上去难以置信,甚至是不可行的法子,却的的确确让雪狼寻到了她。而拓跋阑的用心良苦,更让她心中一震。

    “难道……大汗就不怕出了什么岔子?”屿筝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拓跋阑淡淡一笑:“我只是在赌,祈求神灵将你带到我的身边。我也想过若是你不愿,又该如何?可之后我却也释然,尽人事,听天命……如今看来,神灵到底还在眷顾着我……”

    屿筝抿嘴浅笑,然而片刻之后,她心中一凛,忽然明白了什么,急急抬头看向拓跋阑,她声音轻颤地问道:“王爷误以为我有利用的价值,才会应下和亲这差事。大汗却什么都不问我……可大汗又是如何得知,皇上不会阻挠这亲事?想必,大汗对宫中的一切了如指掌,大汗早知道我被打入冷宫,所以才会想了这个法子来救我?!宫中的内应,到底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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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惊鸿照影来(四十)

    慕容灵策马而归,遥遥见兰珠神色忐忑地迎上前来:“可敦总算回来了……”看到慕容灵的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兰珠不动声色地将大氅取下,团抱在怀中:“可敦见到王爷了?”

    心中一惊,慕容灵瞥了兰珠一眼,便听得兰珠说道:“方才兰珠正要追着可敦前去,是王爷挡下了兰珠,叫兰珠在这里守着……”

    慕容灵没再说话,只淡淡看了兰珠怀中的大氅道:“寻了空闲,送回去吧……”

    “是……”兰珠低声应着,心中不免感慨到底是王爷有法子,可敦方才策马狂奔之时,满面愁容。眼下倒已经平静了许多。

    兰珠的确没有看错,虽说慕容灵还不能完全放下心来,可酣畅淋漓的痛哭和倾诉,还有王爷的安慰之后,先前的焦灼和阴霾一扫而空。是夜,兰珠侍候她安寝,竟也一觉便至天亮。

    一如拓跋雄所言,三日之后,白部的图腾大旗出现在了棃麻草原上。慕容灵站在前来相迎的拓跋阑身侧,却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不自知地踮起脚尖,望着徐徐而来的白部人马,急切而胆怯的心情交织在一起,慌了心神的她不得不绞缠着手指。她如此迫切地希望见到阿爹,可又怕他始终不肯原谅自己。

    眼看着白部人马越来越近,慕容灵在也无法控制自己,她顾不得可敦的身份,只小跑了几步行上前去。但见慕容枫喝停马儿,翻身跃下,怔怔望着眼前华服高贵的女子,半晌之后,他才缓步上前,朝着慕容灵微微欠身施了一礼:“白部慕容枫见过可敦……”

    慕容灵脚步微微一滞,望着眼前久不曾见的父亲,已不是她记忆中那般硬朗的模样。虽然棱角分明的脸上仍有英气,但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心中一痛,慕容灵轻声唤道:“阿爹……”

    这一声轻唤,仿佛是冰面上轻然裂开的一道缝隙,在慕容枫的心里缓缓蔓延开来。一颗悬着的心,皆为此刻看到慕容灵的那一瞬而变得安然下来:“可敦安好?”

    慕容灵知道,一定如拓跋雄所言,自己身体抱恙的消息传到了阿爹那里,故而阿爹开口才会有此一问。瞬间,心中的暖意弥漫,泪水蒙上了双眼:“阿爹可还康健?”

    说话之间,慕容灵上前搀扶着慕容枫,这一刻,父女二人都明白,先前那些隔阂和怨恨,都在瞬间消散。

    “尚好尚好!”慕容枫连声应着,也难免有些动容。但视线瞥见慕容灵身后的汗王,慕容枫敛了敛神色,便上前行礼:“白部慕容枫参见汗王!”

    “慕容伯父不必多礼!”拓跋阑忙应道:“这一路是否车马劳顿?慕容伯父看上去十分疲惫……”

    慕容枫的脸色讪讪,但也不过稍纵即逝,继而笑道:“多谢汗王关怀……”

    拓跋阑看了慕容灵一眼,见她正望着慕容枫,双眸含泪。他便又道:“不如慕容伯父先稍坐歇息,你与灵儿也有许久不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莫那娄,带慕容族主去帐中歇息!”

    听到拓跋阑这番安排,慕容枫倒也不做推辞,略一施礼,便随着莫那娄往帐中行去。然而与拓跋阑侧身交错的瞬间,他瞥见站在拓跋阑一侧的中原女子,绛紫大氅,容颜姣好,脸上始终带着得体而清浅的笑意。

    慕容枫凌厉的视线扫过,便瞧见她的身形,心知此人便是中原皇帝派来和亲的女子,云胡的宸妃——白屿筝。他的唇角露出冷然一笑,倒要看看这弱女子有着什么通天的本事,竟敢抢夺灵儿的一切!

    入得帐中,慕容灵遣散了旁人,只留下兰珠侍奉在一侧。亲手奉上一碗飘香的奶茶,慕容灵又缓缓低唤一声:“阿爹……”

    “可敦……”慕容枫轻唤着,双手接过慕容灵手中的碗。

    慕容灵心中一颤,带着几分委屈说道:“阿爹,这里没有旁人,您就不能像以前一样与灵儿说说话?”

    “以前?”慕容枫轻叹一声,将手中的碗搁在桌上,随即望着眼前的女子,神色冷冷:“以前是什么样,我都有些记不清了……”

    慕容灵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阿爹,你还在生灵儿的气,对不对……?灵儿知道,任性而为伤了阿爹的心。可灵儿……身不由己……灵儿想在大汗身边,想一直陪着他,幼时在棃麻草原第一次见到大汗,这念头就从未变过。灵儿知道阿爹疼我,可越是如此,阿爹就越该明白灵儿的心,不是吗?灵儿待大汗,就像是娘亲待阿爹一般……”

    听到这儿,慕容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然抬手轻抚慕容灵的鬓角,带着慈爱也带着疼惜:“你啊……不仅仅样貌像极了你娘亲,还当真和你娘亲一般脾性!她离世早,千万叮咛让我照顾好你。可你呢?那般小的年纪,便自作主张,任性而为。居然为了他跑去上京为奴为婢。在上京遭受的一切,那些痛苦,那些折磨,只有你自个儿最清楚!告诉阿爹,你有没有后悔过?”

    慕容灵紧咬着下唇,半晌之后竟缓缓摇了摇头:“不曾后悔……”

    随之而来的,是慕容枫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罢了,既然你不悔,我又有什么好说?不过,我方才瞧得真切,大汗身侧那女子,便是和亲的汗妃吧,她似乎已经有了身孕?”

    慕容灵身子一颤,带着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缓缓点点头。

    “即便如此,你仍旧不悔当初?可阿爹我倒是要问上一问,大汗待你,到底有几分真心?或者说,他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慕容枫看向女儿,眉头蹙起。

    “并非如此!”慕容灵赶忙分辨:“在上京的时日,大汗待我也是极好的。彼时白屿筝入宫,在司药处当差,大汗服下的那些药,皆是她送往清韵楼来。这其中繁复,一时道不清楚……不过,大汗与我离宫之时,白屿筝已是皇上的妃嫔了,且颇受圣宠眷顾……”

    “哦?”慕容枫此时才察觉二人都径直站着,便各自落座后,看向灵儿道:“如此说来,这汗妃竟还是残壁之身?既然如此,大汗为何会?”

    “不知……彼时是王爷前去,听闻是雪狼选中的人……是天意,是神灵的意思,谁又能违抗呢?”慕容灵轻叹一声。

    “天意?”慕容枫冷笑一声:“你阿爹我从来不信什么天意。只怕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也罢!不如趁此番冬猎,让我好好探一探那女子的虚实才是!”

    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夕阳沉坠,帐外的篝火燃起,才听得侯在帐外的萨多朗声道:“族主,汗王方才派人来传,请可敦和您前去用膳……”

    父女二人行至大帐前,便见空地正中已燃起篝火,四周的案几上摆放着佳肴美酒,香气溢散开来,众人只觉得腹中饿虫咕咕作响。

    慕容灵自是在兰珠的搀扶下行至大汗身旁落座,而慕容枫则在一侧案几旁与宇文百里相对而坐。两人各自抬手行礼,笑意中皆是心照不宣地带了几分深沉之意。

    方一落座,便听得宇文百里道:“还以为慕容族主不会来了呢!先汗在世时,慕容族主可是最热衷冬猎一事。每每都是最先抵达棃麻草原的。怎么此番却迟了好些时日?今晨骑马时,还与大汗说起,若是慕容族主再不来,我们可要先行狩猎了!”

    慕容枫神色一凛,却转而化作淡淡笑意道:“宇文族主真是说笑了!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会缺席?只是前些时日,身体抱恙,实在不能及时前往……”说着慕容枫看向拓跋阑道:“还望大汗海涵……”

    宇文百里看向拓跋阑,见他眉眼之中没有丝毫不悦,反而一脸笑意道:“慕容伯父严重了,能与二位一起冬猎,实在是本汗之幸!犹记得幼时,父汗时常夸赞慕容伯父的箭法和宇文伯父的骑术,想到此番冬猎能亲眼目睹,本汗可是十分期待!”

    说话间,拓跋阑示意众人举起酒栈痛快畅饮。随即有一众云胡女子,脚踝坠着银铃,身着轻纱舞衣,在篝火旁袅袅起舞。曼妙的身姿和妩媚的笑容吸引着众人的眼睛。

    慕容枫看着眼前翩翩舞动的少女,忽然说道:“看到这些女子,不由得叫我想起了云胡第一美女乌洛兰来。先汗在世时的最后一次冬猎,就是在这支舞中看到了乌洛兰。先汗说待汗位承袭之后,要让新汗王迎娶乌洛兰为第一汗妃……”

    听到这话,对座的宇文百里也接话道:“确有此事,这乌洛兰是当之无愧的云胡第一美女……”说到这儿,宇文百里看到可敦脸色骤变,继而又道:“自然,这得是可敦尚不在云胡之时。若是乌洛兰站在可敦面前,那可就要黯然失色了!”

    慕容枫虽一直瞧不起宇文百里,可这几句话却说得他很是受用,脸上的笑意虽浓了几分,他却也不忘继续说道:“不过听闻大汗为了和中原议和,将乌洛兰献给了中原皇帝。相应的,中原皇帝也将送往云胡和亲的女子封了永和之号,未知这位汗妃是……?”
………………………………

雁悲声声浸月(一)

    拓跋阑见慕容枫提起屿筝,不免朗然一笑道:“是本汗疏忽了!说起来,今日相迎之时,宸妃亦在。只是本汗瞧着慕容伯父一路劳顿,又急于让你和灵儿好生说说话,这才疏忽了……”

    说到这儿,拓跋阑侧头看向莫那娄吩咐道:“去请宸妃前来……”

    莫那娄轻声一应,随即便往宸妃帐中行去。慕容枫则带了几分玩味的笑意:“许是宸妃自中原而来,尚不知冬猎之隆重。这开猎前的酒宴,只见可敦陪伴大汗身侧,却不见宸妃踪影,这要是传了出去,只怕有损宸妃良名……”

    未等拓跋阑开口应答,便听得一侧的慕容灵接话道:“阿爹有所不知,宸妃得大汗宠爱,如今身怀六甲,受不得累,是我方才叫她先去歇着。如此之举,也是为大汗的子嗣着想……”

    慕容枫看向自己的女儿,分明从她的眼中看到的落寞和悲切,却偏偏要做出一副得体端庄的笑意来。眉头轻皱,慕容枫声音一扬:“哦?如此看来,宸妃很是得大汗的欢心。那么宸妃的孩子想必……”

    此时,慕容枫见拓跋阑的脸上的笑意突然收敛:“这件事,此先本汗就已经说过,宸妃如果诞下王子,绝不承袭汗位。承袭汗位的只能是本汗的嫡子!”

    “话虽如此……”慕容枫淡淡一笑:“可听闻宸妃腹中之子乃祥瑞之兆,大汗祭天之时这大雪便停了。而今云胡的百姓们很是信奉宸妃腹中的孩子,倘若当真是个小王子,有云胡百姓如此拥戴,难道大汗就不动心思么?”

    坐在拓跋阑身侧的慕容灵惊异于阿爹如此不加掩饰的追问,亦察觉到拓跋阑捏着酒盏的指骨微微用力,就在她试图说些什么,缓解此时胶着的氛围时,便听得座下一阵窃窃私语:宸妃来了……

    众人寻而望去,但见宸妃在侍婢的搀扶下款款行来。不似云胡女子如火如荼的热烈,而似中原江南的一缕清风,河畔群花之中一棵抽芽的翠柳,袅袅婷婷,眸中烟波流转。白皙的脸颊上薄施粉黛,娇唇艳丽。一袭青碧色的大氅,领口袖口的白色风毛轻然盈动,愈发衬托出她的冰肌玉骨。

    在座众人无一不惊叹于她的美貌,就连拓跋阑也一时微微发怔,挪不开眼。而随即更让人惊讶的是,那只被他们奉为神灵的雪狼,此刻正寸步不离地跟随在她的身侧。数月来,雪狼已不似当日入京那般,眼下它已全然是成年狼的身形,威风凛然,爪牙尖利,一声雪白的毛浑然天成,让人心生畏敬。

    宇文百里呆呆看着宸妃和那雪狼步步行近,不免低声惊叹:“听闻宸妃乃天意命定,神灵所选。如今看来,此言不虚!这雪狼想必旁人也是近不得身的吧!”

    拓跋阑听到宇文百里的惊叹,淡淡一笑:“彼时本汗尚且还能近得,可自从选定宸妃,便是谁也近不得身了。如今也只能任由它留在宸妃帐中。不过这样也好……”拓跋阑似是有意无意地瞥了慕容灵一眼:“先前宸妃的帐里毒蚁蛇虫泛滥,颇叫本汗心烦,眼下它在,倒也省了不少心……”

    慕容枫瞧出拓跋阑眼中的端倪,故而也带着几分疑惑看向自己的女儿,只见慕容灵神色如常,仿佛并没有听出拓跋阑的言外之意。

    屿筝款款走上前来,朝着拓跋阑和慕容灵微微行了一礼,随即起身,面带笑意,轻然颔首示意在座诸人。待众人向其一一见礼,屿筝便由芷宛搀扶着落座。因得身孕的缘故,她的座位略显得高些,如此一来,坐下去时,倒也不觉拘的难受。屿筝心里为拓跋阑这样悉心周到的考虑而动容,不免悄然朝他望去,却正好瞧见拓跋阑正盈盈含笑地朝自己看来。

    急急瞥开视线,屿筝忽然觉得胸口悸动不已。一侧的芷宛见状,忙凑上前去低声询问,她知自桃音死后,屿筝身子因得悲痛而愈发孱弱,如此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不适。

    屿筝忙摆摆手,示意芷宛自己安然无恙。而后便见阿夏将一个煨的暖热的手炉放在她的怀中。原本阿夏只是打点帐中一切,贴身侍候自然是一向做的顺手的桃音和芷宛来。但桃音死后,芷宛一人明显有些力不从心,故而阿夏也奉大汗之命,贴身侍奉屿筝。她并不多话,却心思细密,行事沉稳,倒也叫屿筝颇为安心。

    方朝着阿夏轻然一笑,屿筝便听得座中宇文百里道:“一舞沙飞雪,一曲漠上月。这云胡女子的曼妙舞姿当真是让人沉醉。在下瞧着,一切倒与先汗在世时并无二般……”

    只见拓跋阑搁下手中酒盏,朗然浅笑:“虽说本汗七岁时便入上京为质,可记忆中冬猎的热闹景象却丝毫不曾淡去。虽然父汗不在了,但我仍希望冬猎能保留着它原有的模样……月沙飞舞不能缺,而踏曲剑歌更是不能少……”

    听到拓跋阑这番话,慕容枫的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笑意。踏曲剑歌,本是冬猎夜宴上的助兴之舞,意在由人持剑踏歌而舞。因得云胡上的将士们惯用刀戟,少用长剑,这踏曲剑歌倒多了几分赏味之意。可不知从何时起,它却渐渐成为云胡、白部、褐部心照不宣的明暗较量。若谁赢得踏曲剑歌,那么彼时冬猎之宴上所商议之事,必然掌握了先机。

    这样的演变,也让白部、褐部十分重视踏曲剑歌。如今拓跋阑竟再度提出,这不免让二人心中蠢蠢欲动。彼时由萨多赢了云胡的莫那娄和褐部的迟雄,慕容枫的脸上自然有隐秘的笑意渗出。而莫那娄和迟雄也暗中憋足了劲,只待一雪前耻。

    随着月琴弹奏,筚篥响起,萨多和迟雄自然持剑而待,意欲决出高下。莫那娄亦是迫不及待,接过侍婢奉上的长剑便欲走到篝火旁去。然而就在他经过王爷身边的时候,王爷忽然起身,抬手将他拦下。

    众人不解地看去,但见拓跋雄一手解下身上的大氅,递到身侧侍婢的手中。随即拿过莫那娄手中的长剑,以指轻抵,滑过如水月凉的剑身,熠熠寒光映落在他的眉间。

    但听得裂空轻然几声剑响,长剑在他手中翻飞。春风般的笑意又晕散他的唇角:“此番前去上京,本王瞧着中原剑术颇有些意思,也习了寥寥数招,不如今日就让本王献丑……”

    此时,便见宇文百里起身忙道:“王爷明鉴,这迟雄虽跟随在下多年,可说到底也是个莽撞粗汉,能习得踏歌剑舞已是先汗念在在下几分薄面上格外开恩。但就这点伎俩又怎能与王爷相较呢?”

    宇文百里话音刚落,慕容枫亦是起身道:“宇文族主所言极是,王爷莫瞧萨多不似迟雄那般人高马大,可使起剑来,却也是招招犀利,若是不小心伤到了王爷如何是好?”

    拓跋雄看向慕容枫,勾起一侧唇角冷然一笑:“不打紧,倘若萨多当真能伤到本王,本王也不会怪罪于他!”

    这番话拓跋雄说的毫不客气,慕容枫的脸色亦是几变之后,终是将难堪掩了下来。只听得座中的大汗朗笑道:“既然王爷都不介怀,你们也不必畏手畏脚,尽兴而为便是!”

    听到大汗此言,萨多和迟雄不由得相视一看,他们知道,彼时不将莫那娄放在眼中,只做二人之争,可今日却是大大不同。王爷亲自上阵,意味着大汗对此番的踏曲剑歌志在必得。而他们也很清楚,此番输赢或许与漠城之争有着不可割舍的联系。想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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