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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情史-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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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听杨进周回来了,江氏脸上那冷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了无比的关切。而郑氏见状,自然只能讪讪地停下这个话题,心里却有些犯嘀咕。及至一身官袍的杨进周进了门来,她觑着人那健硕结实的模样,再对比自己先后没养住的两个儿子和都已经娶了妻仍是身体不见好的杨艾,她更是觉得嗓子眼堵得慌。
“娘。”杨进周进来之后,先给母亲行了礼,随即扫了一眼郑氏,淡淡地叫了一声二婶。但见郑氏笑着要说话,他就抢在前头说,“二婶见谅,我有些要紧事要和娘商量。待会隆佑长公主那儿还约请了娘过去听戏,实在没法留您用饭。”
隆佑长公主是下了帖子请听戏,但那时辰是午后,离着现在还远,江氏甚至原本没打算去,此时实是没想到儿子竟拿这当成了挡箭牌。见郑氏有些尴尬地说不打紧之类的话,又起身告辞,她少不得做出姿态和杨进周一同把人送到了二门。眼见这一行上轿车走了,她方才转身看着儿子,似笑非笑地说:“你倒是会寻借口,我不耐烦那些人多的场合,若是她也应邀了去那儿如何?”
“隆佑长公主素来是有脾气的,她不像之前和东昌侯府定了亲事,后来那婚事却落了空的安吉长公主那般一团和气,只看她和宜兴郡主交情最好就知道,她下帖子决计不是什么人都请。再说,娘你也该走动走动,家里的事情一步一步慢慢来没关系……”
一路搀扶着母亲往里走,杨进周口中说着这些,脸色却并不那么自然。直到回了阳春馆,他又把丫头撵了出去,这才挨着江氏坐了下来,沉吟了片刻开口说:“今天我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刚刚在阜成门被陈四公子给截住了。是阳宁侯太夫人和他姐姐让他来的,说了好些我还不知道的事。娘,事情是这样……”
尽管郑氏刚刚已经添油加醋说了一通,但江氏毕竟不信,可这会儿杨进周说的详尽,又说是陈衍派人送来的消息,她不禁就有些不安了。等到杨进周说完,她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就抬头说道:“那衍哥儿找你说了这些,可有提让你帮什么忙?”
“不是让我帮忙。”杨进周摇了摇头,想起陈衍那仿佛突然之间又长大了一截的模样,他略一失神,随即又回过神来,“他姐姐让他带话说,这些事情我迟早都是要知道的,与其等事到临头措手不及,还不如早早有个心理预备,咱们两家之间,不应该藏着掖着。事情她会设法料理,我们只要知道这一回事就成了。”
“她竟然这么说”江氏先是大讶,随即立时大摇其头,“皇上都赐婚了,两家也一直是当成姻亲走动,事到临头怎么能撂开手不管?那丫头也实在是倔脾气,她一个女孩子,为了祖母着想固然没错,可这种事情一个人怎么挑的起来……全哥,你有什么打算?”
“我让陈衍捎话给她姐姐,我一个武夫,在京城人脉也有限,别的帮不上忙,但也不会坐视不理。娘,她是我未来的妻子,那是她的母家,但有使得上力的地方,我便不能坐视。”
江氏尽管心中担心,但仍是点点头说:“你说的是。那你预备怎么做?”
“别的我帮不上,但夏公公那里我可以留心一二。”
“夏公公?”江氏想起带着自己和杨进周看过镜园的夏太监,不禁却有些奇怪。
“临安县主出嫁时的那桩事情,应当还没传开,钱妈妈死了,季夫人那种老实人,又没什么深厚背景,人又在长乐宫,想来别人未必会往她下手,既如此,看如今这架势,我总觉得夏公公那儿有些疑难……”
江氏起初还没明白意思,待发现杨进周的面色有些晦暗,她猛地想起了一个可能性,一时间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也许有人……也许有人打
顶着敕建护国寺这个名头,智永和尚又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主儿,因而执掌这座大寺十几年,香火鼎盛自不必说,就连寺庙的田产和邸店也在他手上有了些增长。然而,此时此刻站在那里,这位主持大和尚那油光可鉴的光头上却隐约有些汗渍,脸上更是写满了为难。
“县主这要求,实在是……”
陈澜淡淡地看着面前的智永和尚,良久才微微笑道:“大师执掌护国寺已经有些年头了吧?不说阳宁侯府多年来的香火供奉,就凭着您曾经为我家老太太办事牵线搭桥,咱们家里也是一直感念的。佛门虽是清静之地,可终究也免不了是非,大师您说是不是?”
智永原本就是额头冒汗,这会儿就更不自然了。左思右想左右为难,到最后他觑了一眼陈澜,见这位阳宁侯府三小姐仍然坐着一动不动,那种异常笃定的架势分明是胸有成竹,他不得不再次斟酌了一番。到最后,他只得把心一横点点头道:“既如此,老衲也只能行个方便了。只请县主到时候说话行事稍稍缓转些,留个余地给老衲回圜。”
“那是自然。”
欣然答应之后,陈澜和智永又言语了几句,就见其脚下匆匆地转身离去。等到人一走,她方才往靠背上挪了挪,又接过了一旁郑妈妈亲自捧上来的茶盏。不等郑妈妈开口询问,她就主动解释道:“他是这护国寺的主持,和那些因佛法闻名的高僧不同,原本就进项极多,威权极重,觊觎他这位子的人决计不少。他怕被咱们连累,可更怕有些把柄落到对头手上,所以此时把话说清楚了,他与其去思量到时候是否会因今天的事受到牵累,还不如去想,若是这一次咱们府里安然度过,他有什么好处。”
之前在晋王府时,郑妈妈就眼看着晋王妃因为陈澜的那一番话重新打起了精神,此时又见识了智永和尚的不得不屈从,心里已经是百感交集。这大半年来家中的事情就没断过,而以往从来显不出来的三小姐陈澜,就仿佛一把钝刀经过了磨刀石反复打磨似的,逐渐焕发出了越来越显眼的光彩,实在是怨不得老太太这般倚重疼爱
如今陈澜所在的竹林精舍,并不是从前她和陈衍到这里拜祭亡母时呆过的这一间,而是从前智永招待过晋王的地方。屋子并不算很大,布置得却整洁,小沙弥又早早烧好了寺中特产的泉水送上,因而这会儿她品茗看书,倒也自在。只是,眼睛看的是书,她的心思却根本不在书本上,早就把此前想好的那些话温习了一遍又一遍。
淑妃的母亲秦太夫人并不是特别高调的人,每次前来只是提早一天和寺里打个招呼,甚至不拘初一十五,仿佛更重在散心而不在礼佛。能正巧赶上这一天,也多亏了郑管事长年在外交游广阔。由于其他权门的女眷家人并不在事先净寺的行列,她大可在大雄宝殿等等地方装作和那位太夫人偶遇,可无论是哪家女眷出来,都是仆婢环绕妈妈紧随,甫一见面要说道那些话却是几乎不可能的。
所以,她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智永和尚把人带过来。
等待之中,时间一点一滴过得极慢,只陈澜饮过两三杯茶之后,就再也没有多饮,倒是旁边的郑妈妈等得有些口干舌燥。就当满屋子的人几乎觉得时间停滞了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三声轻轻的击掌,赫然是早就约定好的。郑妈妈看了一眼陈澜,三两步到了门边上,将门打开一条缝之后,恰好看见一个小沙弥闪身离开的背影,这才慌忙扭过头来。
“你们到泉水那边去。”
撂下这话之后,陈澜便丢下手中的书看着身后的芸儿,见她招呼了宜兴郡主昨日才命人送来的长镝和红缨,两人一个捧着瓦罐,一个提着风炉出去,她就轻轻吁了一口气。
等到出了屋子,早就勘察好地形的几个丫头直奔这精舍西边的泉水处,依着石桌石凳忙碌了起来。有的在石凳上铺设布垫子,有的摆好了风炉现烧水,至于芸儿则是不停地往来路那边瞧看,直到发现有人影过来,这才赶紧收回了目光,跟着两个丫头一块瞎忙一气。
那边厢智永陪着秦太夫人一路过来,远远地早就瞧见了泉水这边的动静。尽管心里有数,可他还是尽量让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慈和自然,一面陪秦太夫人说佛理,一面留心陪侍在侧的那几个妈妈和丫头。果然,立时就有人发现了那边的不对劲来。
其中一位较为老成的妈妈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大师,今天这儿还有外人么?”
看到秦太夫人往那边看了一眼,智永和尚便笑着答道:“都是太夫人从前说了,不要打扰了其他人家上香礼佛,所以每逢这时候,只是阻着山门不让那些男客进来,女客都是不禁的。更何况,那是海宁县主的丫头,上了早香之后想着咱们这儿的泉水好,所以特意多留了一会,老衲就更不敢拦了,还请太夫人见谅。”
海宁县主?
秦太夫人只觉得这称呼有些印象,见几个仆妇丫头也是皱眉的皱眉,茫然的茫然,她索性就看向了智永和尚:“大师,我这人老了,记性也实在是不管用了,这海宁县主是……”
“就是宜兴郡主先头认下的女儿,阳宁侯府的三小姐。”
秦太夫人这才恍然大悟,微微点了点头就再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然而,当远远路过的时候,她突然听见那几个丫头正在哼唱一首歌,那歌声婉转动听也就罢了,毕竟不是她曾经听过的,只那其中隐隐约约流露出的一个词,让她颇有些动容。
……女儿曾经提到过,当初皇后去世的时候,阳宁侯府那位三小姐似乎就曾在坤宁宫西暖阁里唱过那么一首歌,这才因此让皇帝爱屋及乌。
于是,她便冲身边的一个仆妇打了个眼色,见其蹑手蹑脚往那边泉水去了,她才跟着智永进了另一头的精舍。落座之后,她难免有些心神不宁,向智永探问了几句,智永就少不得说起了从前晋王罗旭杨进周三人来这儿的那一次,晋王得知陈澜姐弟在此执意要会会,结果只有一个陈衍出来,陈澜却避而不见,她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说是亲戚,可终究不是正经的娘家亲戚,这位县主倒是知道避嫌,不像别人那般轻狂,也难怪先皇后喜爱,皇上也爱屋及乌。”
智永又说道了几句别的,刚刚离开的那位妈妈就进了屋子来,当着智永的面笑道:“老太太,我原本还以为那几个小丫头在忙活什么,却原来是在现烧水沏茶。说是从福建捎带来的茶,那位县主特意吩咐她们亲自烧水炮制的。看到我过去了,那个小丫头还炫耀似的拿了那罐花茶给我瞧……咳,真是没见识,谁不知道您是福建人,家里其他茶叶也就罢了,唯独这茶是从来不缺的”
秦太夫人闻言莞尔。相比那些传了数千年的名茶,起自南宋的花茶从来算不得茶中上品,她也是因为生在福州,这才喜好茶,于是和那些喜喝龙井毛峰六安瓜片的贵妇们格格不入。尽管由于这两日好些官员请立中宫和储君的事,她心下不是没有警惕,可最后终究还是好奇占了上风。
那位能入帝后法眼,又让宜兴郡主收为义女的阳宁侯府三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人?
“既然是正好在这儿遇见,便是有缘,难得又是个喜好茶的,你们去那边瞧瞧,请她过来叙叙话。”见两个妈妈答应一声去了,及至门帘落下,秦太夫人才仿佛是记起什么似的,面色微微一变,随即遮掩似的对智永笑道,“这些年也多亏了大师一直往我家里送泉水,否则那些***茶也沏不出好滋味来。”
“举手之劳,太夫人倒是记在了心上……谁不知道晋王殿下异常孝心,这玉泉水也常常往您府里送?”
两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门前的门帘再次一动,紧跟着,秦太夫人就看到一个少女随着自己带的两位妈妈进了门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举止得体的妈妈。那少女一身秋香色的衣裙,头上不见多少珠翠,耳垂只有两颗丁香大小的玉塞儿,面色沉静,那眼眸中更是清澈见底。见其上前行礼拜见,秦太夫人这才恍然回神,只受了半礼就慌忙把人搀扶了起来。
“我刚刚还觉得自己托大了,我年纪虽大,可终究不是县
“我也不是单单爱茶,只是不惯茶叶的苦涩而已,带了花香,入口甘润,喝着更清口些。”陈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才解释道,“从前不敢太讲究,但娘知道了之后,便一股脑儿送来了好些花茶。有茉莉、玫瑰、蔷薇、栀子、梅花……林林总总大约七八样,这大多是江南和福建那边炮制的上品。因权贵大多不爱,娘也不喜欢,如今给了我,她是物尽其用,我则是求之不得,正是皆大欢喜。”
京师并不流行花茶,秦太夫人深知自己这点爱好要不是有个身为宫妃的女儿和身为晋王的外孙,也未必能让福建过来的海船特意捎带上那些茶,因而原以为陈澜只是有心做了预备,专门在这儿趋奉自个。然而,此时陈澜说自己爱的是花茶,而不单单是茶,她心里就不禁一松,却仍是开口问道:“那今天到护国寺来,你莫非还带了其他品种?”
“红螺,你回去把那几罐都取来。”
陈澜吩咐了身后的红螺,又看着秦太夫人说,“护国寺这儿的泉水满京师都是有名的,好茶也需好水来泡,所以我就带了桔花、木香、兰蕙和这四种花茶,也想看看这儿的泉水泡哪种茶叶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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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等到红螺真的把那些花茶罐子都拿了来;秦太夫人一一看过;心里那丝念想也就淡了;渐渐的甚至便依着陈澜的话,不再是一口一个县主。接下来闲聊之中;听陈澜说起花茶头头是道;并不涉及国事家事,她就更觉得人投缘,心念一转便有心考较道:“你既是喜欢这花茶的芬芳口感;可知道这制茶有什么诀窍么?”
“只是在书上看过。我记得《茶谱》上记着,茉莉、玫瑰、蔷薇、兰蕙、桔花、栀子、木香、梅花,皆可作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之香气全者;量茶叶多少;摘花为茶。花多则太香,而脱茶韵;花少则不香,而不尽美。三停茶叶,一停花始称。”看到秦太夫人讶异地看着自己,陈澜这才从容笑道,“太夫人别笑话我,我在诗词歌赋上全不在行,就是喜欢看些山川地理风土人情之类的文人笔记和杂书,也幸亏家里老太太放纵不管。”
秦太夫人跟着丈夫从福建到京师,相比那些在京师大宅门中从未挪动过的夫人们,自是见识不同,此时更是觉得陈澜直爽,不似别的千金只显摆优势藏着缺点,当即就连连点头:“女人又用不着考科举,闺阁诗词难道还能留出去给外人窥视不曾?还是你这般自娱自乐的好,眼界宽阔了,心胸就宽阔了,怪不得也不怕人笑话喜欢花茶。”
“太夫人说的是,其实,我也知道这些窨制花茶的茶叶往往都不是上品,若没了那股花香便要跌落好几层,这就是各有所爱罢了。其实,旁人以为这花香盖住了茶韵,于是失了品茗真道,可在咱们这些喜欢的人这儿,却觉得有了这花香,原本苦涩的茶水入口时却更甘甜。”
“你说得极对……哎,我喝了这好几十年,奈何家里也就只有我一个好这一口罢了。”
一老一少说得起劲,别人却听得无趣。秦太夫人自然也看得出来,于是,品了陈澜带来的四味花茶,她也委实不客气地分了一些去,随即就吩咐伺候的人等在外头,又偕了陈澜到里屋说话。至于一直陪侍在侧的智永和尚,此时终于觑着了空子,悄悄地就退了下去。
进屋之后,秦太夫人在当中的一具榻上坐了,又示意陈澜过来挨着自己一块坐,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县主今天想来是有意候着我这个老婆子的吧?”
此时别无外人,刚刚进来时,陈澜又瞥见两个妈妈守在了门外,郑妈妈也离得近,再加上这会儿秦太夫人说话低声,她也就坦然答道:“太夫人说的是,我确实是为了您来的。”
对于陈澜的直言不讳,秦太夫人不禁微微一愣:“那你缘何要耽误这么久陪我闲聊?”
“太夫人与我素昧平生,若没有花茶这引子,之后的话也就很难说了。”见秦太夫人面色微微一沉,陈澜仍是保持着刚刚那侧坐的坐姿,微微笑道,“虽是投您所好,但《茶谱》是我家四弟从前搜罗来的书,我早些时候就看过。花茶也确实是我喜欢的,无论蔷薇茉莉亦或是栀子花茶,于我都是一样的。今天寻着这机会,我并不求太夫人其他的事,只有一桩却不得不提。太夫人可知道,前时晋王妃有喜被太医诊出乃是有假之后,晋王被人挑唆上了题本请求废妃,皇上对此深为失望?”
秦太夫人原以为陈澜是为了最近风口浪尖上的阳宁侯太夫人朱氏求情,然而,陈澜却只字不提那个,而是一下子拉回到了当初的旧事上,她顿时有些预计不足。想起那会儿陈澜在宫中住了大半个月,兴许是皇后露出的口风,她不敢轻视了这一茬,微一沉吟就说道:“晋王殿下也是无法,那时候接连两件事,他也是被逼无奈……”
“太夫人可想过,别人要的正是晋王殿下这被逼无奈?”
陈澜一言已出,看到秦太夫人那原先还保持着淡然的面孔渐渐有些失色,这才徐徐说道,“当今皇上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册立皇后――哪怕皇后当时膝下并无子女,母家又已经完全式微。几十年相濡以沫,废后的声音从未断过,可天下无人不知帝后伉俪情深。因此及彼,晋王殿下那上书,当时的皇上皇后会怎么看?事后真相大白,可印象却已经铸成了。皇后在时曾经无意间对我说过,皇上要的是有担当的储君,言谈之间不无叹息。”
秦太夫人终于勃然色变。家族因为出了一个淑妃,又有晋王这个皇子,再加上又是文官,自不能像那些存续上百年的勋贵那样可以两边下注。晋王的上书她知道之后也觉得太莽撞,可晋王婉转表示的意思打动了她。如今皇帝削勋贵权柄的意思很明确,晋王娶一个书香门第的王妃,这对于拉拢那些文官自然是有利的,毕竟文官认的是嫡,认的是长。
可是,如果如陈澜所说……
“太夫人,夫妻不但是敌体,也是一体,有些事情,看似谋算的只是王妃,实则是谋算的晋王殿下。晋王虽偶有过失,也有失察的地方,但终究不曾有大错,在这节骨眼上,看得不是才能,而是气度,是魄力。前天我去探望晋王妃时,眼见堂堂王妃竟然形同囚犯不得出院子,甚至不得见外人,而这时节宫中因为皇上称病免朝已经有数日,奏折都还压着,更尚未有一言责备查问,试问别人对晋王殿下会怎么看?所谓一石二鸟之计,不外如是。”
说到这里,陈澜便停住了话头。不管怎么说,她该说的已经差不多了,如果这位太夫人如传闻中那般颇有贤名,接下来就应该有所动作。果然,当她站起身要告辞的时候,秦太夫人突然抬起头来。
“你说的这些话,都是你自己想的?”
陈澜看了秦太夫人半晌,随即微微一笑道:“太夫人也太高看我了,我才多大年纪,哪有这许多见识?有些是从前皇后娘娘提过的,有些是娘和我说话时无意间露出来的,有些是我家里老太太的感慨,我不过是添添减减,做个传话的人罢了。”
看到秦太夫人为之释然,陈澜心里知道,刚刚那一番话如今在对方心中只会分量更重,因而便恭谨地屈了屈膝,又悄悄出了门去。待到带着郑妈妈和红螺回到了自己的那间精舍,她便吩咐长镝和红缨收好了那些茶叶,又接过芸儿殷勤递来的茶盅痛喝了一气,这才很没有淑女气质地伸了个懒腰。
“三小姐……”
侧头看了一眼满脸忐忑的郑妈妈,陈澜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郑妈妈且放心就是,一切都妥当了。”
满屋子丫头虽都不怎么明白是怎么回事,可陈澜这一笑一说,众人无不知道刚刚忙活的那一场总算没白费,一时间连忙叽叽喳喳围上来说话,尤其是芸儿,以这泉水难得,浪费了怪可惜为由,提议不若大家分着喝了。陈澜此时高兴得无可不可,自是满口答应了下来。因而这一闹,秦太夫人那一行已经走了好一阵,陈澜方才带着收拾好了的丫头们和郑妈妈出来。
然而,才在半路上,她就被匆匆过来的智永和尚给截住了。这位竟是连一个小沙弥都没带,脸上也不见平常的和蔼慈厚,竟是有些惊惶。
“县主……右军都督府的杨大人,说是有要事见您”
看到智永这般少有的模样,陈澜不禁心中纳闷得无以复加。不过是要见她罢了,杨进
智永自从做了住持之后,就从来没有这么快地走过路。只恨背后是身穿长裙绣鞋的世家千金,怎么也赶不上他,他不得不频频停下往后瞧瞧,确保没把人拉下。即便如此,他仍是心急火燎地连声催促。久而久之,跟在后头的郑妈妈和几个丫头心里直犯嘀咕,而陈澜也渐渐有些讶异了起来。
这条路并不是通往山门,而是显然往寺中西边偏僻去处的她心中担心的同时又警惕了起来,可看见身侧的长镝和红缨一个手叩着腰间箭囊,一个不时抚摸着袖子,顿时想起了两人的甩手箭和短枪绝艺,她悬起的心方才有些定了。
想来智永和尚这样精明的人,决计不会做出那等糊涂事来
直到邻近西边围墙,智永方才放慢了脚步,一面擦汗一面回头等。他是和权贵打惯交道的人了,瞧见陈澜后头那两个丫头的手势做派便知道是练家子,心里顿时更庆幸自己没带小沙弥,否则人家指不定疑心更重。因而,往前又走了一箭之地,竟是邻近西门的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他就亲自推开了前头的院门,又殷勤地合十行了一礼。
“杨大人就在这里头。”
此时此刻,别说郑妈妈,就连芸儿那几个丫头也都露出了怀疑的表情。芸儿二话不说抢先闪身进了院子,红螺看了一眼陈澜和郑妈妈,亦是紧随其后。不消一会儿,红螺就急忙回转了来,冲陈澜点点头说:“小姐,是杨大人在屋子里。”
陈澜这才释然,即便如此,长镝和红缨仍然紧紧护持着她进了院子。这时候,落在最后的郑妈妈却停住了脚步,审视了智永片刻便冷冷地质问道:“智永大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妈妈,不是老衲不肯说,实在是……总之老衲把人安排在这儿,是为了方便起见,绝没有别的意思。”智永原本就冒着汗的光头这会儿更油光可鉴了,见郑妈妈那目光仿若针刺一般,他只得叹了一口气说,“杨大人身上那样子,实是不好见人。”
而此时此刻,陈澜已经见着了智永口中不好见人的杨进周,更是明白了智永为什么如此谨慎。因为杨进周左臂包裹着白棉布,上头还渗着殷殷血迹,而他那一身绛红便袍的下摆以及胸前几处,都隐约可见红色的痕迹。若不是那颜色和衣裳颜色有些相近,乍一看更加吓人。
“你……你这是……”陈澜使劲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声音却不可避免地有些颤抖,“你这是怎么回事,这伤……”
杨进周看到长镝和红缨在一愣之后,双双蹑手蹑脚出了屋子,又掩上了房门,不禁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容:“不打紧,就是一点皮肉小伤而已,已经上过金疮药包扎好了。”
陈澜看着杨进周那不以为意的模样,想起他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血与火的沙场,心底不由自主地一颤,随即才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受的伤?”
“我刚刚打夏公公的宅子过来。”杨进周见陈澜那脸色倏然一变,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藏不住的惊悸,就放缓和了语气说,“夏公公在宫外有座宅子,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我早先毕竟在锦衣卫,所以知道这一茬,早早就让秦虎带着几个人过去守着。今天我正当值,突然秦虎派人报信来说那边出了事,我就急急忙忙过去了。我去的时候刺客才退走,秦虎他们受了点伤,可和夏公公没言语两句,又正好遇到另外一拨。激战之后,那拨刺客死了三个活捉了一个,夏公公中了一刀,其他人总算都撑了下来,至于我……这胳膊只是被刀搪了一下。”
尽管杨进周轻描淡写,但从他这番言语中,陈澜终于明白了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竭力镇定的情绪顿时一下子失控了。好端端的杨进周做自己的右军都督府都督,管着神机营那一摊子,为什么要去盯着御用监夏太监,还不是为了陈衍对他说的那番话?可恨的是,她完全不知道夏太监在宫外还有宅子
“什么叫被刀搪了一下上次你也是这样,带着伤就匆匆出来,这次还是这样虽说是胳膊,但万一伤了筋络动了骨头,或者刀剑无眼伤了其他地方,那时候要怎么办?我都让小四对你说了,只想你知道这般缘由,不是要你拼着性命……”说着说着,她只觉得眼前一下子迷离了起来,温热的液体无可抑制地从眼角滚落。
杨进周见过陈澜遇事时的当断则断,见过她在遇险时惊慌之下的强做镇定,也见过她在茫然时的无措失神,可却从来没看过她露出如此软弱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他本能地伸出手去要擦那滚落下来的泪珠,可手却僵在了半空中,随即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了一阵,发现怎么也不可能有汗巾手绢之类的东西,他顿时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别哭,我……我真的没事。”笨拙地解释了两句之后,见陈澜仍是抽噎着,他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话这才流畅了起来,“我别的帮不上忙,原是想着在这上头留心留心,若有事情也好知会你,可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变故。我皮粗肉糙,打打杀杀的事情早就习惯了,只要能帮上忙,我就心安了。你看,真的没事。”
看到杨进周又摆动了几下胳膊,竭力做出没事人似的架势,陈澜终于忍不住了,直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人能拖到椅子上坐下,她也顾不得脸上仍是泪痕宛然,三两下解开了杨进周左臂上的绷带。见是那几层衣服都仿佛黏在了一起,上头尽是斑驳血迹,她不禁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一眼杨进周,随即又开口唤道:“长镝,红缨,你们俩进来”
片刻之后,长镝和红缨就进了屋子。一看到杨进周左臂的白布绷带已经解开,心思灵巧的两人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红缨对长镝嘱咐了两声就慌忙出了屋子,长镝则是疾步上前,旋即就从箭囊中取出了剪子,三两下将杨进周那伤处的衣裳统统剪开,等露出深深的伤口之后,她才瞅了一眼面白如纸的陈澜。不多时,红缨就又端着一盆水进来,放下铜盆之后又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瓷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两人忙碌地重新清洗了伤口,又用一个瓷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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