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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妆-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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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毅吓一跳:“禁足?”不该追查流言的来源吗,敢泼太子脏水!

    穆雪淡淡道:“殿下。禁不得足。”

    “禁不得?”夏侯云恼怒,又让木头瞧笑话了!

    穆雪:“明天。殿下就要往烟霞山庄去,丘妃和檀妃都随行。殿下现在禁丘妃的足,会给人你不相信丘妃清白的感觉,丘妃的孩子没出世就受质疑。这无异于让散布流言的人,目的得逞。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冷毅:“老奴这就去追查。”

    穆雪:“有什么好追查的。凡事,谁得利。谁做。散布这样的流言,要么是抹黑殿下,和殿下不对付的人折腾出来的下三滥招术,要么是抹黑丘妃,嫉妒丘妃有喜的人,想让殿下对丘妃和她的孩子不喜。”

    夏侯云容色沉沉:“传本宫令,北宫中再有饶舌的,拔舌。”

    **********

    风府,海棠院,花厅。

    桑柔望着夏侯风走过来,走过去,像只没头没脑乱撞的笼中鸟,只叫宝慧煮了清心茶,并不多话。夏侯风终于停下脚步,一连喝了四碗茶,道:

    “阿柔,上天怎么不开眼,让他被火烧死呢,德阳殿烧成一片,还烧不死他们两个,太不开眼了!”

    桑柔:“上天的确不开眼。”

    上一世,直到夏侯云做了云王,北宫完好无损。这一世和上一世不一样,夏侯风不得不这样告诉自己。

    偏离了上一世的轨道,发生过的事,可能还会发生,可能不会发生,没有发生过的事,可能会突然发生。就目前来说,上一世没有发生过的事,这一世发生了太多。

    他所知道的那些先机,全都得重新掂量。面对隐在云雾后的未来,可见,又不可见,夏侯风不免有些惴惴,似是想寻一个心安,他将桑柔搂进怀里。桑柔由他搂抱,只垂下眼睑,掩去眸底变幻不定的幽光。

    第二天,新的流言传遍龙城,星府昨夜闹鬼,数不清的鬼魂在星府飘荡,二殿下夏侯星被鬼摸了头,满头黑发掉光了,连两只耳朵也被摸掉了,二王子妃苗藿惊恐过度,卧病不起。

    消息传进长安宫,寰王正在宣室殿批阅奏折,笔尖的墨落在奏折上,洇了一片,心头忽然烦躁,再也坐不下去,往殿外走。内侍亦步亦趋。寰王猛抬头,望着眼前已显颓败的宫殿,以为自己走到了永巷。内侍嚅嚅道,那是永宁殿。寰王恍惚起来,永宁殿,他有多少年没来过了?

    长空无云,阳光带着冬日里少有的温暖。

    北宫的太子仪仗威风凛凛驶出北宫,红蔷紫蔷静听着大街上的议论,大多是关于星府的鬼剃头,相视一笑,白夫人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白夫人还说,世上本无鬼,庸人自扰之。星府出现的鬼,不过就是白初和两朵蔷薇花,还有老当益壮的冷毅。冷毅说,他必须去,为太子殿下出气,为先王后出气。四人潜入星府,竟被传成无数,可见流言多么不可信。

    接到调防军令的锦燕卫和左骁卫,已于两天前驻扎在烟霞山庄周围。昨天午前,冷琥冷珀出城接了白三和黄蔷一行众人,直奔燕家父子寻找的新军训练营地安置,凤凰谷。

    凤凰谷,是盘龙山深沟绝壑中的一个大盆地。一条大河闪着冰光穿行在遥遥相对的千仞峰岭之间,河流的上游是入谷口,入谷口有大片森林,下游流入山腹,在山的那一边,天狼山的绝壁上,形成气势磅礴的大瀑布,长满原始苍松翠柏的山峰上,一片鸟尽兽绝的洁白,冷风在盆地中穿梭往复,发出呜呜的回鸣。

    这里保留着人迹未至的原始地貌,有河流,有沟壑,有丘陵,有险峰,有草地,有森林,宽阔深邃而又崎岖坎坷,堪称天然的新军训练营地。

    燕家父子带领燕家私兵,跋山涉水,饮冰卧雪,辛苦半个月,找不到合适的地点。累极的燕明睿仰望天空,突然看到一对彩凤从大山深处冉冉飞起,划过天空,留下绚丽的光雨。燕明睿精神大振,向彩凤飞起的方向搜寻而去。这片盆地便有了凤凰谷的名字。

    十一月三日至七日,盆地内旌旗飞舞,一片忙碌。两千燕家私兵在夏侯云的指挥下,砍树,挖坑,削尖桩,钉木排,堆石头,安放机弩,在盆地四周的山脚下排布九宫八卦阵,在入口处更添加了大型*阵。三百银甲卫和两百燕家私兵,由白三领着虎鲨打头,搭建三百顶大帐篷,组装各类训练器械。还有八百燕家私兵,用燕家商队夜运过来的建筑材料,由白初率领,抢建烧水房、洗澡堂等基础设施。

    十一月八日至九日,锦燕卫、左骁卫拔营,顶风冒雪,齐装进入凤凰谷。

    ——————————。(未完待续)

    。。。
………………………………

121 认出

    ――――

    第二天清晨,风消雪停,东方一轮灰色的太阳疲乏地挂在天空,好像被昨夜的狂风暴雪打击得筋疲力尽,对着大地冷冷淡淡地没有神气。

    等候在冰河旁广场上的,锦燕卫左骁卫两卫将士,颇感寒意。

    远望太子,身着玄色金线滚花袍,披红色狐狸皮斗篷,端坐在栗色宝马的马背上,神色从容,气度沉稳,如山停岳峙,不禁惊叹龙城的传说竟是真的,太子殿下果然好了。也有人在想,太子殿下究竟有没有不好过呢?又有人想,都说桑刚是龙城第一美少年,似乎未必?果然第一什么的,都不大靠谱。

    那骑在红鬃马上的年轻女子,就是传说中太子从南秦带回的新宠,大王册封的新太子妃,但见她乌发高挽,紫貂斗篷下素衣飘飘,仿似御风而降的青女素娥。

    两个年轻人并马一起,竟有神仙伴侣的风采!

    白初带着虎鲨,从帐篷里钻出来,身穿草黄色迷彩作战服,脚踏深棕色战靴,喊声齐步脚的口号,迈步走上冰河旁的三尺高台,离盖着红绫的台首三尺远,十八人站成两排,背手跨立。他们的动作整齐、有力,而潇洒好看,两卫将士瞧得有点眼发直。什么人啊,牛气哄哄的?

    大双递过铜喇叭。

    夏侯云举起铜喇叭,道:“本宫今天把大家聚到这儿,也没别的意思。大王把本宫的安全交付给你们,你们就算是本宫的人。擂台上的十八个弟兄,都是太子妃秦雪的手下。本宫摆擂台,就是想看看,是本宫的人厉害。还是太子妃的人厉害。”

    穆雪怒目。公然称她太子妃,可不在他们商量的范围内!这人又自作主张!

    广场上响起嗡嗡的说话声。原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是为了打擂台瞧热闹,太子殿下真是闲得很。

    夏侯云:“本宫把话说明白了,都是自家兄弟,赢了,点到为止。输了。不许纠缠。谁打第一局?”

    白九向前数步:“少主,属下打第一局。”

    穆雪微笑点头。如果连虎鲨也称她太子妃,她得崩溃了。

    一个人影凌空跃过。落在白九的面前,向白九抱拳施礼:“在下唐越,左骁卫卫士。”唐越较常人个子稍矮,但猿臂鸢肩。狼背熊腰,眉宇间自有一股勃勃英气。

    白九抱拳还礼:“在下白九。”

    战鼓一响。两个人拉开架式,交上了手。

    穆雪侧一侧身,问:“唐越,唐家的?”

    冷珀解释:“唐越是唐家庶支。唐越的曾祖与唐老典客的祖父。是嫡兄和庶弟的关系,唐越的亲高祖母是唐家高祖的宠妾,唐家高祖死后。曾祖净身出户,亲高祖母不堪被嫡高祖母卖入教坊。服砒霜而死。唐越这一支和唐家嫡支再无来往,并且受嫡支打击,始终贫困潦倒。唐越年少时候离开龙城,在外地做主意小赚了些钱,四年前的鸾城大会,唐越拿第三,从此在中尉军当差。唐家嫡支不肯放过,入职时的卫士丞被整成了低等卫士。”

    冷琥笑:“依属下看,唐越这是想借今天的机会,给殿下留个印象。”

    夏侯云笑道:“当卫士当了四年,被唐家憋得要死,蠢货才会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

    穆雪看了一会儿,道:“观察细致、头脑敏锐的人,就会悟到,今天的擂台,绝不是殿下所说的,双方比比拳脚看个热闹,这个唐越率先跳出来,不惧输赢,是个敢抓机会的人,果断,自信。”

    擂台上,唐越猛地跳到一旁,抱拳道:“再打一百回合,也分不出上下,不如罢手。”

    白九觉得丢了人,又觉得不依不饶更丢人,尴尬地抱一抱拳,退回队伍。

    白初轻声问:“区区一个卫士,你也拿不下?”

    白九泄气之极:“是个硬点子,真没想到这样的硬点子,只是一个卫士。”

    白三有点急:“初哥,我们兄弟身手相仿,下一局若是扳不回来,虎鲨的脸可就丢尽了。”

    “岂止虎鲨的脸丢尽了,少主的意思,让我们一下子震住这些北夏士兵。”白初想了想,“下一局只好我来了,第三局,只好请少主出面。我们,只能赢,不能输!”

    两卫将士中有人看到唐越轻易就打成平局,不觉跃跃欲试,而知晓唐越本事的,不觉缩起了肩。结果第二局伊始,白初一招就将对方放倒,对方不服,爬起再打,被扔了七个跟头以后赖在台上不肯走了。虎鲨傻了眼,白初哭笑不得。

    到第三局,白初也不知道该派何人出战,两卫将士心里也敲起鼓,双方正僵持,就听得一声大吼,好似半空打个霹雳,太子殿下,乔飞想打第三局!

    白初低声道:“这个乔飞,力大无穷,不大好对付。”

    夏侯云闪目望去,乔飞那大个子,站在人堆里,一眼就望到,便见他分人群往前挤,不禁呸一声:“好个乔六郎,拆我的台来了!阿雪,这憨货有点儿力气,我把他打发走。”

    穆雪:“怎么打发?”

    夏侯云摸摸鼻子:“刚才说得清楚,与你的人对阵的是我的人,乔六郎什么都不是,他凭什么上台。”

    穆雪失笑:“我看,从乔飞赖在烟霞山庄不肯走,又偷偷跟着两卫到凤凰谷来,他就没把自己不当你的人。乔家在算计什么呢?”

    夏侯云急了:“那怎么办,以前在狩猎大会上见过,这憨货链子锤打出去,打碎了棕熊的脑袋。我看虎鲨习的都是近身格斗,硬拼会吃亏的!”

    穆雪:“第三局,可以让虎鲨全员上,两卫出三倍人数,算上乔飞,十八人对五十五人。”

    夏侯云表示怀疑。

    穆雪:“乔飞没入过伍。从没和两卫一起训练,缺乏默契,配合默契正是虎鲨的长项。”

    夏侯云举起铜喇叭,笑道:“一对一的打斗没多大意思,太子妃说,她出十八个人,本宫出三倍五十四个人。进行一场大比武。”

    两卫将士嘘声大起。太子殿下真给太子妃面子,这是踩着大老爷们的面子,取悦新太子妃。配合,还是不配合?

    夏侯云接着说:“赢了的那一方,本宫有赏,每人赏一两金。哪位百骑长肯出自己麾下的五十四个弟兄?”

    两卫将士嘘声再起。上官不克扣,低等士兵每月可得六百个铜钱。一两金算是重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呼啦啦有十多个百骑长大喊。笑话,新太子妃的面子。比得上真金吗?

    乔飞急了:“太子殿下,乔某呢?”

    夏侯云:“太子妃说了,你算本宫的人。可以参加第三局的比武。”

    两卫将士更激动了,有大力士乔六郎助阵。五十五人对十八人,稳赢,谁不想要金子谁是呆子。

    夏侯云嗤了一声:“瞧你们那点子出息,听到金子,袍泽情全丢了,睁大眼看看太子妃的人,那才叫真战士!”

    十八名虎鲨呈跨立姿势,双手背在背后,抬头,挺胸,收腹,提臀,仿佛一切都放空,金子,是什么东西?两卫将士不免大大羞惭,尤其是将官,都尉斥千骑长,千骑长斥百骑长,一番商讨,由左骁卫百骑长桑强应战。

    冷珀在一旁讲解:“桑强,桑家庶子,行四,原是金甲卫卫士员吏,新近调入左骁卫,时间在大王将左骁卫交给殿下的第三天。”

    那种有人窥破先机的感觉又涌了出来。穆雪和夏侯云不约而同想,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神算子,之前认为他算到了烟霞山庄,现在看来,还算到了新军训练。风府,竟然有如此神通的高人!

    对手如狼,只有让自己变得比狼更狠!

    他们哪里想到,世事多奇诡,夏侯风比别人多了一世的记忆。

    夏侯云凉意飕飕:“进了凤凰谷,想出去,只有横着出去。存了心想进来的,天狼山的狼群非常欢迎。”

    两卫将士各退五十步,空出一大片地方,虎鲨跑步进入,桑强带着他手下的五十三人围了过来。战鼓擂响。

    夏侯云一提缰绳,马往前走,定睛观看赛场上的两队人。

    开打之初,虎鲨以一个奇怪的阵形困住乔飞,眼花缭乱间,乔飞一招没发,就挨了十八脚摔了个四脚朝天,被踢得发懵,躺在地上忘了爬起来。

    虎鲨随即变化阵形,三人一组,十八个人分成六组,各守一角形成六边蜂窝形,阵形乍看简单无奇,细看却又变化多端,将随机应变发挥到了极致。

    虎鲨出拳踢腿,乍看每个人只攻不守,细看才能发现,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后背交给队友,每个人都不让队友落进险境,这种一往无前、契合自然的攻势,凌厉,高效,挟了雷霆万钧之威!

    没等夏侯云看得如痴如醉,只*个回合,比赛就结束了,五十五个人,以各种姿势倒在地上,捧胳膊的,捂肚子的,抱腿的,想喊唉哟,实在喊不出,太丢人了。

    阳光洒向凤凰谷,万人俱静,听得见枯枝被风吹断的咔嚓声。

    虎鲨重新列队,依然是跨立姿势,神闲气定站在擂台前。

    两卫将士从看虎鲨,转为看穆雪,目光神情全都变了。

    夏侯云:“本宫的人,这么不经打啊。乔飞,躺在地上很舒服?”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腔调。

    乔飞打挺跳起来,摸着大脑袋,憨声憨气道:“我还没准备好,他们就踢上了,不算,重来!”

    哄声嘘声大起。

    “本宫知晓,很多人不服,不小心轻敌了,也有人说,怕伤人,没尽力。本宫倒想问问,上了战场,与敌人面对面,有机会重来一次吗?”夏侯云笑道,“不过,今天本宫护一次短,就再给个机会,以己之长克对方之短,十八人对十八人狩猎,以正午为限,哪一方猎物的数量多,就判哪一方赢。”

    锦燕卫都尉燕柏大声道:“前三局都是左骁卫出的人,这一次该轮到我们锦燕卫。”

    左骁卫嘘声顿起,嘲笑锦燕卫不嫌丢人,抢着以己之长克敌之短。

    燕柏大笑:“太子殿下给的脸,怎么能不接着。”很快推出十八名射雕手。

    战鼓响起来。

    十八名射雕手发一声喊,迅速向山林前进。虎鲨从作战服的某个口袋里摸出一个铜盒,将脸涂抹成黄绿黑相间的大花脸,披上红黄紫三朵蔷薇花送来的半截白色斗篷,然后,跟着十八名射雕手的足迹,向森林跑去。

    两卫将士看呆了,衣服相同,身高相近,脸上抹着色,一眼看过去,十八个人如同一个人,分不清谁是谁。

    夏侯云蓦地回首,紧紧盯着穆雪,道:“我认出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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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欺骗

    ――――

    穆雪一惊,脸上却是淡淡的疑惑,语气也淡淡的:“认出我?殿下,此话怎讲?”

    夏侯云双眼眯了眯,掉过头,举喇叭道:“比赛要到正午,还有一个半时辰,大家各自回营休息,正午鼓响,一起来点收猎物,晚上就有肉吃了。”

    普通士兵大多出身于贫寒人家,为了有一口饱饭而从军,平日里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此时听太子殿下说有肉吃,不禁咽口水,转念又想,上万人,有肉也轮不到他们这些低等卫士。怀着明知没有却依然惦记的心思,两卫人马解散回营。

    穆雪心头忐忑。

    他认出她来了,认出她就是他无意识喊过的那个小丫头!想起往事,虽然,那时候,他们都还年少,但是,毕竟,他被她三光过,她被他夺了初吻。

    穆雪只觉得耳根热烘烘的,脸颊也发烫,一时说不出话,又觉得造化弄人,如今,他成了亲,她也成了亲,他有马踏天下的心,她有满门被灭的恨,他将是北夏未来的王,她曾是大秦正元皇帝宠爱的公主,他们两个,就像站在两个山巅的人,迎风伫立,遥遥相望,不可能再近一步。

    穆雪的心里,各种情绪交杂,装作没听懂夏侯云的话,强作漫不经心地回到自己的帐篷。

    穆雪和夏侯云的寝帐,并立于一座小山丘上。山丘下围着圈的帐篷分属银甲卫、虎鲨和蔷薇花,其间最大的一顶,是新军议事的地方。

    穆雪解下斗篷交给紫蔷,红蔷递过来热茶。还没喝完碗里的茶,帐帘被掀开,夏侯云走进来。

    “你们两个退下,我有话和你家少主说。”

    红蔷紫蔷听得熟悉又陌生的“你家少主”四个字,都抬头看向穆雪。穆雪摆手,示意她们退出。过去的事,她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

    炭火盆的炭火烧得正旺。小小的帐篷里暖融融的。花梨木的矮床上铺棉褥丝被。床头悬挂青铜剑,长书案的案头放几卷竹简,竹简旁有笔有砚。还有一摞极难得的羊皮纸,另一个案头是茶炉茶具。

    夏侯云歉意地:“这么简陋,实在是委屈你。”

    “还好,”穆雪问。“殿下,有什么事?”刚刚平缓的心跳又加起速。耳朵又发起热,承认,还是不承认?

    夏侯云黑眸转了转,道:“你答应教我兵家书的。现在可以开始了吧。”是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哦,”穆雪暗松一口气。“那……”

    “你说,我写。”夏侯云在书案前屈膝坐下来,打开一卷竹简。

    穆雪研墨,夏侯云提笔,穆雪徐徐念,夏侯云笔走龙蛇: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

    夏侯云的神态认真之极:“这段话,怎么解?”

    “不能明白?”穆雪讶然,这人读过那么多书,怎么会不懂呢。

    夏侯云露出羞惭之意,眼底却有一丝幽火闪烁。

    穆雪煮起茶,轻咳一声,缓缓道:“殿下写下来这一段是孙武兵法的开篇,孙子曰,军事是国家大事,关乎百姓生死,关乎国家存亡,是不能不深入加以考察的,所以必须从五个方面来运筹帷幄,以求得对敌我双方真实情况的了解。”

    夏侯云一脸求知的真诚:“道、天、地、将、法,怎么讲?”

    穆雪摆好两个茶碗:“所谓道,是指能使百姓与国君同心同德的战策谋略,它能使百姓甘愿与国君同生共死而无所畏惧。所谓天,是指用兵时所处的时节和气候,是晴是雨是寒是热,是春夏秋冬四时季节中的哪一季。所谓地,是指用兵时,与敌军距离的远近,所处地形是险是夷是宽是窄,是处于死地抑或生地。所谓将,是指统率军队的将领是否具备足智多谋、赏罚分明、关爱部下、勇敢果断、治军严明的品质和能力。所谓法,是指军队的编制、法令、法规和对各级指挥官职责的划分、管理以及后备物资的管理。”

    夏侯云的手指从鼻尖上掠过去:“领兵打仗,这些事情都要有所了解的。”

    “道、天、地、将、法五事,只有能真正了解这些情况的人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一知半解含混不清是不能取胜的。因此,为将者必须认真地对它加以比较、讨论,才能求得对实情的深入了解,要了解敌我双方,哪一方为政清明,谋略正确,哪一方的将领有才能,哪一方占有天时和地利,哪一方的兵士体质强健,训练有素,哪一方的军队纪律严明,赏罚公正,有此五事,便能预知战争的结局谁胜谁负了。”

    穆雪垂眸,避开他闪闪烁烁的目光,“书上写的用兵之法、谋战之术都是相对的,只有灵活地用到每一次兵事行动中去,指挥官才有把握能够打得赢。”

    说完,面色一沉,穆雪凉凉道,“殿下,这一段文字,我不信你不懂。”

    夏侯云很无辜地举起手:“不懂便是不懂,我不能不懂还装懂。”

    穆雪呆一呆,视线落在他举起的手上。这只手,指节修长,肤色莹润,骨肉匀停。蠢萌货一只手,竟好看得能动人心弦!目光略略抬起,扫到他的脸上,长眉大眼,鼻挺唇薄,肌肤细致得几乎瞧不见毛孔,一张脸仿佛极品的冠玉雕塑而成。

    穆雪心头突跳,怪不得有些人不惜下药,也要吃他一回!真是一道美味啊!

    夏侯云把手伸到穆雪的鼻子前,摇了摇:“嗨,我说的对不对?”

    穆雪心中大惭,一时忘了他刚才说什么,只得装模作样去泡茶。

    夏侯云长叹了口气:“阿雪,你也骗我,你为什么骗我?”

    穆雪端着茶碗的手一抖,刚沏的热水差点儿洒了,几滴热水溅出来,落在手背上,唬得夏侯云跳起,抓住穆雪的手,拖她到门后,把她的手按进凉水桶里。

    “知道害怕了?让你不说实话!疼不疼?你等着,我去拿药。”夏侯云的嘴角翘了起来。出其不意地把话丢出来,不给她思考的时间,才会得到真实的结果。她果然骗了他!相信她每一句话,以为她是个好骗的,原来他才是那个好骗的!丫头骗子!

    “习武之人皮厚,没什么大不了的,凉水泡一会儿就好了。”

    夏侯云笑了:“皮厚,怪道骗我不打结巴,脸皮是够厚的。――手真的没事?”

    穆雪抬起手,甩了他一脸水珠,愤愤道:“你才是骗子,骗吃的,骗喝的,无赖!”

    夏侯云又气又乐:“明明是你骗了我,我什么时候骗你的吃喝了,你的吃喝都是我的!”

    穆雪怔,抿紧了唇,他没想起她来?那他把她认成谁了?

    夏侯云不依不饶:“你说,我什么时候骗你的吃喝了?”

    “呃――”穆雪眸子一转,细声细气道,“就是,就是那天,我过生辰,你挂了十九盏水晶灯,那天的晚膳,我下了厨的,你用十九盏灯骗我下厨,给你做吃的喝的!”

    夏侯云大笑:“好吧,算我骗你,我认,那你骗我,你认不认?”

    “我怎么骗你了?”穆雪心虚,声音低若蚊子哼哼。

    “你还不认,成心气我,”夏侯云哼了一声,“我问过你,你什么时候从咸阳到的榆州,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你张口就来,战后,你要是秦夏战后才到的榆州,那我在沙漠里捡的花脸女孩,是谁?”

    穆雪转转眸子:“我说过吗?”

    夏侯云抬手在穆雪头上一拍,气呼呼道:“我还问你,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你又是怎么回答我的,有你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我一直想不通,自己什么时候于你有恩了,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瞧着你眼熟,哼哼,原来你就是那个小花脸!真叫我吃惊,我还没到榆州,就救了穆大将军的女儿!你喝我的水,吃我的饼,骑我的马,哼哼,我们两个,八年前就见过,还真是有缘!”

    穆雪被他一个缘字羞恼得满得通红,缘还不止那么一点好不好,合着这人只是认出,她是被他救下、又送回榆州的沙漠小花脸,并没认出她还是那个把他踢进冰窟窿、把他从奴市上买回家、把他三光了的小丫头。

    穆雪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没认出来,不然,没脸见人了。

    两个人都没意识到,夏侯云那个拍头的动作有多亲密。

    夏侯云笑道:“说吧,穆大将军的女儿,差点死在北夏的沙漠里,是仇家干的,还是遇到拐子?”

    穆雪弱弱地笑:“我要是说,我迷了路,误入当时的北夏境内,你信不信?”

    夏侯云:“不要再骗我。”声音忽然低下来,这一生,戴着假面生存,骗与被骗,太多。

    “好。”望着他由灿烂变得悲凉的脸孔,穆雪不自禁脱口说道。话出了口,穆雪想,是他没认出她来,可不是她骗他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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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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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主。”紫蔷在帐篷外叫道,“阿黄有事回禀。”

    穆雪顺顺被夏侯云拍得有点乱的发髻,道:“进来吧。”

    三朵蔷薇花进了帐,红蔷一眼看到穆雪打湿的衣袖,急打手势问发生了什么事,要赶紧换了湿衣服,外面寒冷容易生病。

    穆雪:“阿黄,你先说事。”

    黄蔷把五个金元宝放在书案上,打手势说,随云居送来的金元宝,与魔鬼谷截得的金元宝,原料、铸工完全一样,外形看上去没有区别,只不过,魔鬼谷的金元宝,底部全都有一道极浅的弯痕,可以推断,来源相同,批次不同。

    夏侯云:“你换一下衣服,我去问问乔飞。”

    穆雪:“殿下,这么容易生气可不好。乔飞到烟霞山庄,到凤凰谷,究竟存了什么心思,还没弄清,他那样的人,要么是个极简单的,要么就是个复杂到返朴的。殿下先不要惊动他,暗中加强监视,看他会与两卫中的哪些人走动。再传信给留守北宫的冷总管,转告绿椒,密切注意乔家人,有消息随时报。”

    夏侯云:“乔家,与桑家有姻亲,与佑国公府有姻亲,桑家是夏侯风的外家,佑国公已投风府,乔家参与魔鬼谷的刺杀,自然是帮风府做事。”

    穆雪:“夏侯风是王子身份,明面上的佚俸不会比你多。谋划太子位得有足够的财富,拉拢各方势力,蓄养死士。夏侯星做生意赚钱,夏侯风靠什么来钱?魔鬼谷一战,金袍人损失了五万两金。如果金袍人来自风府,风府抖一抖就有五万两金,何至于黑吃黑,打劫我们从至乐园弄来的钱,那个风府活口福康,虽招供风府有意打劫,可没承认他参与打劫。福康还交代。桑妃极喜美玉,天天换花样地佩戴玉饰,把风府都折腾得空了。”

    夏侯云沉思良久:“你想说。金袍人,可能与风府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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