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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岁月-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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弈凯自认对父亲的态度已经做了最大妥协,忍不住顶嘴说:“我没错,我干吗跟你认错”这下把老爸再次惹了,志豪气愤地撵他走,说,“你滚猪撞了南墙还知道回头呢,你小子想去吧”
儿子说走就走,香茗拦住儿子,劝他有话好好说,给爸道个歉没想到,弈凯也梗着脖子:“我爸是暴君,他冥顽不灵花岗岩脑袋”苑志豪怒道:“混账东西,我宣布,永远脱离父子关系”弈凯丝毫不低头,瞪着眼睛说:“那我改姓改名。”香茗夹在父子间说什么也没用。
弈凯想反正这样了,索性豁出去了,便独自上路,先逃离沪江市再说。临行前将父亲的宝贝“蔡司”相机送给了瑶瑶。
香茗这一肚子的苦水只能跟老战友们倒一倒了。这天,志豪又接到苏一亭的电话,他以为是“催命”要设备,赶忙诉苦,“老苏啊,是我。这一批特需部件,让我掉了三层皮,掉皮掉肉不掉链子,你不骂我算是万幸了。”
谁知,人家苏眼镜说:“我不说部件,说你儿子,不,我干儿子、小进军来过,哈哈这小子想要当兵”
志豪一听,对电话喊道:“什么臭小子,他竟敢随便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你可千万别答理他”苏眼镜说:“唉,不答理行吗我干儿子来了,我亲还亲不够。他小子一口气吃了三斤羊肉,四个馍。”志豪大着嗓门,喊道:“别理他臭小子”
苏眼镜道:“理也没办法理,他已经走了。我不敢接纳他。咱这是发射基地,站岗放哨也不是谁都能干的。我给他一点钱和粮票,他又找别人去了”志豪生气地说:“我说眼镜,我可郑重向中国所有的老战友宣布:谁也不准接纳弈凯,他自己和我断绝关系了。他不能打我的旗号到处晃荡,简直无法无天,这小兔崽子,正事不干光惹祸,当兵也是个**毛兵”说完,将手里的一把尺子掰断了。
老金捡拾起断了的尺子,慢声慢气地劝他不要火气大,这是人民内部矛盾,心平气和解决嘛。志豪哪里听得进去劝,拿出毛笔信封,说:“我现在不教育,将来犯错就晚了,不能让这小子钻了空子”随后,他连夜给战友一一发信,“通缉”他的儿子,谁也不许接纳弈凯
柏香茗和儿子失去了联系。她不知道流浪在外的弈凯怎么样了。她揪心揪肺地疼。可弈凯敢闯,从大西北苏一亭叔叔那儿走后,又直接到北京找夏天庚。
夏叔叔官复原职,依旧住的是一幢小楼,他还在楼上忙碌着,稽阿姨热情地招呼保姆,倒茶,拿水果。弈凯浑身无力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描述怎么从西北来的,一直坐车,眼下喉咙痛,关节酸痛无力。稽阿姨一听,心疼道:“跑这老远呀干吗了”弈凯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说:“阿姨,我想跟你家毛毛一样当兵。请您和叔叔一定帮帮我”
稽阿姨诧异地噢了一声。心里明白了大半,那一阵,逃避下乡想要当兵的孩子,纷纷上门来找,大多都是战友的后代。此时,稽阿姨让他先吃水果,一会儿家里就开饭。可他手抖得凶,眼看支撑不了。稽阿姨赶紧摸了摸他的额头,道:“可怜这孩子头滚烫,你病了发烧呀你妈要知道,该多心疼呀”弈凯听了这话,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滚落,一下就歪倒在沙发上
弈凯不知道,楼上的夏叔叔,正拿着他老爸的信,字斟句酌地反复看呢。稽阿姨手忙脚乱地照顾沙发上的弈凯,又是心疼又是纳闷,甩着体温计嘟囔:“瞧这小子造的,怪吓人的,399度。”
夏天庚说,苑志豪的信你看看,唉,真是难办
稽阿姨看信后,想想还是明哲保身的好,便改了主意,准备让弈凯走。夏天庚心情矛盾地说:“干儿子跟我儿子一样,我能不管”稽阿姨心烦意乱地挡驾:“行了行了。首长脑子多一根弦好。”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套衣服,打算让弈凯换洗的。
夏叔叔先什么也不说,光命令保姆多做好吃的,红烧肉、猪耳朵,给我管够吃弈凯连吃了三顿像样的饭菜,蜡黄的脸上,可算是有了一点温润的颜色。退了烧,眼睛也亮亮的,精神饱满起床了。
夏天庚爱抚地摸着他:“我的小进军让叔叔看看,你长胡子啦”弈凯说:“我是男子汉了。”夏天庚笑着夸奖他是敢闯的男子汉,有话要跟弈凯直说。
弈凯惊喜地蹦起来,问:“您同意帮我当兵了”夏天庚为难地说:“你爹这个臭脾气,你也知道我和你爹那革命友谊,过去,我夏天庚让过谁就你爹,我让他不是三分,是七分哪他说,谁要管你,就绝交。我要接待你,他真和我绝了交,真冤。我再赔不是,还真不行。难办呀。”弈凯明白了他的意思,打算离开。夏天庚安排他先住招待所去。叮嘱稽阿姨天天去看他。说,“啥时候你好了,走时,咱爷俩再吃顿饺子”
弈凯起身道:“我现在就走。我不在你家住。”夏天庚按住他:“你个臭小子。跟你爹一个狗脾气。你到底出了啥事讲讲,有事别瞒我。”弈凯说:“没干坏事。”夏天庚问,“你上哪儿”弈凯倔强地说:“我有地方去你还是和我爹保持革命友谊吧”
稽阿姨冲进来拦住:“回来,回来你真和你爹一样倔得像个毛驴。听说,你还改姓啊你”弈凯激动地控诉志豪,说:“我爸这几年除了工作,脸上没个热乎气儿。除了发火,训人,没别的。当然我知道,他本来离将军梦只差一步之遥,他运气不好,心情不好,这也不怨我们呀最苦的是我妈妈了,要不是为了我妈,这个家我一天也不想回我妈她太可怜了,她护着这个,想着那个,还处处顺着他,日子安生不了,他闹得全家气不顺。现在我大了,人他是打不动了,可话说得格外凶,真能把人噎死,气死”
夏天庚发愁地说:“你父母呀,真是的”弈凯说:“您别发愁,我也不想民待,叔叔阿姨,我累了饿了,吃饱了就走。不给你们添麻烦。当兵去”稽阿姨赶紧解释当兵要政审,“孩子,你爹妈的政审,还没完。我们光空嘴说,不好使呀。当前是小字辈儿抓大权,你干爹说啥,不好使的。”
夏天庚开口先叹气:“说起来,我送一个兵,屁大点的事儿。当年打天下,我一次招兵,手上参军的人,妈的,何止成百上千人呢”说完,他挠挠头,又嘬牙花子,满脸都是表情。这表情,聪明的弈凯当然是看得懂的,谁都能看懂。
弈凯背上挎包道:“没事的,我找别的干爹去。”弈凯想到自己的干爹还是有几个的。少年气盛的他,哪里知道人家的处境呢。
夏天庚说,“我的傻儿子,他们眼下在哪儿靠边站写检讨,还不知道呢”稽阿姨点头附和,“老同志个个自身难保”
弈凯坚决地望着蓝天,说:“我就是走到天边,也能找个留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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弈凯还真有一股犟脾气,说要走到天边,真就天南地北地找解放军干爹,先后找去,方知道夏叔叔说的不是没道理,昔日说话算数的干爹,眼下个个自身难保,“低头认罪”。无奈,他想到了在黑龙江的老张叔叔。
香茗哪里知道,儿子一路寻到了天边。裹一件大衣的弈凯不屈不挠,扒火车、拦汽车地赶路,离家之后,有几个月了,他身上没什么钱、粮票,只能是饱一顿饥一顿地凑合着。昨天,是他趁着卡车司机下车撒尿的工夫,偷扒车上去的,原以为车上怎么也能有一点吃的,可他翻翻发现车上全是一袋一袋的白面,没啥可吃的。后来又搭了一辆运送土豆的车,饿得两眼冒金星的他,啃生土豆啃得直吐酸水。
一辆马车晃悠晃悠地走在大雪地,蜷缩在马车里的弈凯,饿得半死,幸亏车老板是建设兵团的,终于让他熬到了老张所在的解放军农场。
老张刚从边防开会回来,他披着军大衣,风一样冲进办公室。通讯员报告说:“场长,回来了。有个人找你。”老张拍打着身上的灰土,问:“谁找我”通讯员说:“说是你老家来的,是你侄子。”老张拉着脸,训道:“侄子瞎掰,我老家没人,我是孤儿,哪来的侄子”通讯员说:“他说跑了半个中国,特地来投奔你的。”老张一扬手:“去,撵走。哪来的盲流,你都信傻瓜。”通讯员出门就对弈凯喊:“去去去,滚,赶快滚”
老张刚出门,只听一声:“张叔”他回头一看,从马车上滚下一个人,浑身都是白面。老张一看,吓道:“哎呀妈呀,哪来一个白毛仙姑”
弈凯激动地说:“张叔,我是弈凯”老张过去仔细一看,惊得大叫,“是弈凯呀通汛员,他是我干儿子”弈凯又惊又喜,冲着老张说了一句:“我饿。”扑通一下就晕倒了
饥渴的弈凯,光是吃就把老张吓死了。“我的乖乖,你这是投胎给饿鬼了饿成了这样”弈凯喘了口气:“老张叔,你要是不要我,我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老张拿出一封信,嘿嘿笑了,“知道你老爹治你呢”
老张啥也没问,交代警卫员马上去仓库领衣服,顺手批了一张纸条,让弈凯跟着他去。弈凯的眼睛发潮,低着头跟着。
不一会儿,弈凯兴冲冲推门进来,他手里拿着军帽,穿着没领章的绿军衣,美得不行。
老张说,“看你来时像个叫花子,这才有点人样儿。穿好了,坐下。”一听让坐下,弈凯说:“您可别来严肃谈话,是不是也让我走我知道你怕我老爹。”老张说,“我不怕他,我敬重他,他对人是三、六、九等,热得热死,冷得冷死。你别看我跟着他多年,平时不大吭气,我也是有看法呢。这回,我可给他提提意见啦”
弈凯激动地搂他的脖子:“张叔叔”老张道:“别乐。给老子提意见之前还要批小子你,你有错你知道你爸干的是啥活计吗”弈凯这才承认,“我爸爸是特聪明,是有本事,是个男人,可我就受不了他的暴君,**,谁都要听他的,我干吗要唯命是从他说啥我就听啥我就气他,我偏不听,让你鼻子气歪了,我才解气”老张摸摸弈凯的头叹气,“你真是个孩子,还要碰很多钉子,摔打多次,才能长大。当年我不也是个傻子,亏了你爹妈的教育”
蓦地,弈凯克制住自己的眼泪,说:“老张叔,您别说了。”
弈凯生怕他心存顾虑,接着表白没干坏事,说要写一张血书,“您别当我是个累赘,反正我到了这里,不打算向后转,我生死都是您的人了”
老张看着干儿子,眼里都是欢喜,说:“既然你真没干坏事,我相信你。你别走了留下吧”弈凯蹦起来,搂着他脖子亲他:“噢,老张叔叔万岁”
老张高声道:“坐下。你找这个叔叔不成,这个干爹也不成,他们官比我大,都是当权派,眼下不敢招呼事儿。我官没那么大,也没啥可检讨的,天高皇帝远,不像他们在天子脚下,你找我这个干爹,找对啦”弈凯忙不迭要马上给瑶瑶写信去。老张喝道:“等等。你给我坐下。”
这时,通讯员又拿来了一套皮衣、皮帽和皮鞋。老张挥手说,“空军海军我管不上,一身黄军装,我还说话管用。”说完,又一想,说,“不行,你当兵手续不全呀迁户口,当地证明啥的,差不少哪。”弈凯说:“手续不全,我也干我为国家贡献,要什么手续呀”老张想想,说:“干。今后补办吧你先当个黑兵”弈凯自信地说:“黑兵就黑兵,我又不是干坏事我不是当逃兵,我是逃到部队来当兵,保卫祖国,解放全人类来的”老张果断地举手:“干这些年呀我欠你爹妈的情,欠得不少,可让我有个回报的机会了。你说,是想要开车,还是想到作战部队当英雄你自己挑”弈凯一听让自己挑,欣喜若狂地喊:“我去边防作战部队”
歇了两天,讲了一些军队的纪律和常识。老张亲自牵着马,送别弈凯,叮嘱了一路:“弈凯,从现在开始,你不是我干儿子了,你是士兵你是祖国的儿子我们这些军人,都是前无乘凉树,后无靠背山,埋头苦干,苦熬苦拼,鼓励打击都自己扛着才有今天。你是个大学生当兵,也不能给我丢脸,更不能给你爹娘丢脸”弈凯敬礼道:“放心吧。首长”
老张刚要走,弈凯回身问:“首长,我有一个要求,您一定请政治部给我开个证明,寄给瑶瑶,这很重要”
志豪想不到弈凯就这样当了兵,虽然他没被登记在册,暂时是一个“黑兵”,但后来无论谁回忆起这个人,都说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合格的军人。在军队里,弈凯感到空前的心灵充盈和满足。
夏季训练攀登时,弈凯的脚不慎受伤骨折。连长看他脚红肿的样子,嘱咐他骨折要休息,今天不要训练去了。弈凯咬着牙坚持,耐得疼痛,做得大事这,早已成了弈凯的座右铭。
快过年时,老兵转业后,部队骨干缺乏,因他表现突出便当上了代理班长。当连长把弈凯的情况报告首长时,老张发自内心地为孩子鼓起了掌。老张又对连长说,“这孩子是个好苗子,他父母都是我的老首长,你们要好好培养他”
3
父子俩的这场战斗硝烟并未因弈凯当兵而散去,接二连三的麻烦来了:瑶瑶怀孕了,毕竟是和弈凯未婚先孕,革委会又找碴儿不给他们开结婚证明。
当老爸的志豪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好像被开水烫了一样地叫骂,骂儿子的同时还捎带着骂了瑶瑶。
远在东北边疆的儿子,终于来了信。香茗倚靠在沙发上,抹着眼泪看儿子的来信:
“亲爱的妈妈,您好吗听说妈生病,儿子不能在床前尽孝,深感内疚。今后我回家一定将功赎罪。不过,远在边境的儿子,告诉爸妈一个好消息,我已经当了班长我没让你们失望我执行任务结束后,立即申请和瑶瑶办结婚手续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来信放在了他书桌上。志豪夜里回家,自然是看了信的,可他依旧不动声色,一个小班长,在他眼里屁也不是。一想到这小子非但没被制服,竟然还是遂了心愿当了兵,有人竟敢“抗命”,帮他,公然挑衅他的权威,志豪对当年的马夫老张,有了几分不满。志豪气鼓鼓写信去骂了老张。
瑶瑶此时在浙江桥西农场,尽管有了身孕,还要顶着压力,天天跟着大家下地干活,完成农场规定的劳动定额才能喘息。劳动定额的压力,有女同学帮助分担,可她在精神和心灵上的压力,谁也无法分担。家庭出身不好,加上“保皇派”的态度,还有敢于挑战世俗的爱情观,使得她在这一群人中点被指指点点,时常被公然羞辱。
队长胖得像个保温桶,还老凶巴巴,永远在指手画脚地找碴儿训斥她。
所有的屈辱,冷嘲热讽和白眼,都能忍,让她感到快乐的就是盼着弈凯的来信了。弈凯走进了革命的大熔炉,他还当了班长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终于可以和瑶瑶手牵手地走在众人面前,活着,活下去
邮差送信来到农场。当时,胖队长“保温桶”正在喝酒,随口问对面那与他下棋的男人:“谁的挂号”“部队来的证明信,瑶瑶的结婚证明信。”那人瞅了一眼说。
“保温桶”走了一步棋,说:“证明信证明个啥,姓苑的早就先斩后奏,把她肚子都搞大了,作风败坏。”男人坏笑说,“她作风是恶心,信我看过的,写得过分哦,什么爱不爱的,好像黄色小说。”“保温桶”大发议论说,“这些大学生,资产阶级思想,一定要管严做大事像皇帝治天下,该杀就杀,该放就放,全靠当机立断,决不能向女人心软,就是让他们脱胎换骨改造思想。”
那天下工,瑶瑶在路上遇到了邮差,知道企盼已久的那封重要的挂号信来了
瑶瑶激动地跑进队部取信,“保温桶”抽着烟,不解地问:“什么信”瑶瑶瞪着大眼说:“我的挂号信。邮差说的。”“保温桶”迷糊的眼睛,左右看看不知在哪里。瑶瑶在他脚下看见了撕开了的白纸,赶快拿起来,证明信竟只有半张了。原来,“保温桶”顺手将弈凯寄来的证明信抓来撕了一半,卷起烟卷儿。
瑶瑶哭道:“这是结婚证明信呀,我盼了那么久,您不是就等我交这个证明吗”“保温桶”吐着烟圈,瞥着她说:“证明信,不就是一张纸吗这张不行,让他重新寄来一张”瑶瑶拖着沉重的身体哭着走回了宿舍。
然而,弈凯来不及寄出下一封盖有红图章的证明,他去执行任务了。
4
没想到一个月之后,连长再次拿一份材
………………………………
第36节
料去汇报时,一切都变了。老张读了一遍,便流下了泪水。弈凯牺牲了,牺牲在自己的岗位上,只不过他牺牲的地点、时间、冲突缘由,都不能公布于外。
那是60年代未一场发生在东北边防的小小的局部边境冲突。有那么一段时日,双方的守卫部队,总是有那么一点摩擦和冲突。摩擦事件的发起者,自然是对方的士兵,蓄意挑起了事端。
当时,弈凯的连队奉命执行任务,发现一个排的敌人越过了神圣的国境线,朝着边境试探性地迂回运动。弈凯与两个士兵在边界观察之后,当即发出了警示,对方不予理睬,开枪射击,打伤了一个老兵。弈凯和战友开枪回击,及时阻击了敌人。眼看着,对方那高大的身躯倒下了几个,雪地上有了短暂的沉寂。
与他一同执行任务的战士,仔细观察敌情后,问弈凯,“他们缩回去了,我们怎么办”弈凯对一战士说:“他们吃亏了,不会轻易罢休的,咱们人少,寡不敌众。你赶快回去报告连长,我来坚守,不会让兔崽子越过一步”
战士点头离去后,弈凯看他离开,继续仔细观察着。只见前方国境线雪地一片开阔,这里,是敌人极其容易一跃而过的中间地带,风吹动着远处的树林发出了林海呼啸。此刻,弈凯算计着援兵到达的路程有十多里地,计划着尽可能拖延时间,绝不让敌人从眼前踏过
弈凯先潜伏到这一片开阔地,当他迅速撤向树林欲占领有利地形时,只听砰一声,弈凯一哆嗦,接着,他看见自己大腿不住地流血。显然,对面敌人的狙击手发现了他的企图。而正带领队伍气喘吁吁蹚着大雪往出事地点跑的连长听到了清脆的枪声,有着不祥预感,他急迫地命令官兵加快脚步。
零下30多摄氏度的气温,足以使人冻僵。弈凯坚守在岗位上。他一个人躺在雪地里,口中吐着哈气,立即掏出了一把小刀接生他的那个日本医生用过的小刀,为此挨父亲打的小刀,快速用包扎袋止血。眼看着,血咕嘟咕嘟地冒,他的棉裤红了,雪地也洇红了。他的呼吸越来越急迫。渐渐地,他的身子变凉,凉得彻骨,他眼前荡起了迷迷蒙蒙的雪雾,似乎听到了胡琴声,他依稀听到妈妈说:小进军,你生在路上开往大东北进军路上进军,进军他看到了瑶瑶的黑眼睛。巅峰的爱情是一场海啸,它声势浩大,让青春义无反顾。此时的弈凯躺在雪地上,抬头望着大海一样的蓝天,白桦林,霜冻,雪挂子。这美妙的景色,如同人间圣境
马夫老张眼泪汪汪地出现在志豪面前,难以描述地悲戚。他失声哭着说,“我对不起您呀,老首长。边境发生了冲突,弈凯在战斗中流血过多,牺牲了”
志豪一步一步走到他眼前,好像以为自己耳朵又聋了,摸摸耳朵吼道:“你再大声说一遍”香茗失手打碎了一个碗:“别说了老张啊”老张泣不成声:“老队长,我心疼得很呀,弈凯出生在战场上,是在老张我背上、马背上、扁担筐里长大的,我真心疼啊”志豪呆立着听,恍如隔世。
香茗捶打丈夫,难以支撑自己。志豪看见老张带来的骨灰盒,儿子的军用挎包,里面还有儿子用桦树皮写下的带血文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香茗恸哭着,抱着孩子的骨灰盒,对丈夫说,“是你,把儿子逼到了绝境”
志豪悲伤道:“我,我是想逼他,成大事的人都是逼出来的呀”
老张流着泪,也爆发了,说:“有你这样逼的吗老首长,咱们那时候都20来岁,可眼下的孩子都是蜜罐子泡大的,不一样了。你不能这么狠呀教育,你也要慢慢来,你是想要逼他,逼他回头,别说是父母,就是带兵,都不能这么个干法呀你不知这孩子,他到我这儿,走投无路,饿得就像个狼,看着,让人心疼呀,他是走了最后一站了,走到地图最远的地方了,他在我这再找不到一个保护伞,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你说他还能去哪儿连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啊你不疼孩子,天下有这样当爹的吗你说他犯错,他到底犯了多大错不就是你向东,他向西,你让他朝南,他不动地方,你也太霸道了。所有的老战友,都收到了你的狗屁信,绝交信,你这么干,不如和我绝交算了”老张当着他撕碎了信。
志豪受到很大的震撼,他原本只是想给儿子一个教训,让他改了毛病。老张拿着桦树皮说:“你别老看孩子的毛病,你看看,他用桦树皮写的日记,我看他身上都是闪光点他骨折了,还挺着上岗巡逻,他说,耐得疼痛,做得大事”
志豪轻轻复述儿子的遗言:“耐得疼痛,做得大事”终于,埋下了他的头。香茗呆呆坐着,突然变得十分苍老。
柏香茗的心碎她常常茫然地在马路上走。心底深处的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她跑去剧团,找到邹大伦,说:“我来通知你一声,道个别。”大伦焦急地问她上哪儿。香茗顿顿地说:“我要走了,我申请去外地教书。我受不了,我实在不能原谅志豪了。一想到我的弈凯,我就心痛得要碎了。思及生死,万念灰冷。他待人太不宽容,他是个疯子,是个怪物,他给朋友,亲人,给我的爱少得可怜。”
大伦劝慰她理解志豪的个性,“他有自己的苦衷,就像一个唱戏正带劲的人,突然被轰下了台。多年来他的学识、修养,所有这些形成的文化志豪都没地方施展。他压力大呀,面对压力,他只能独处,独处是他的唯一选择。如果连你都不理解他,还有谁呢”香茗看着大伦,感动得眼睛湿了。
香茗有了分居的想法,她想到自己此生放弃了所有的一切,她用生命去爱,换这一份爱和深藏的柔情,而志豪给她的是伤痛。
志豪是保持尊严的父亲和男人。他蜗居在内心深处,等待着,他藏在黑暗中痛苦地看着儿子渐渐远去,他的镇静刺破了妻子的伤口,也在不经意间,露出了自己的伤口。
没两天,红鼻子登门来了。他让苑志豪去学校一趟。那天,志豪坐在藤椅上问:“去干吗”红鼻子高声道:“签字。”志豪问:“签啥字”红鼻子说,“家长签字证明,弈凯是自己跑去北疆,和学校分配无关。”志豪用手抓着自己僵直的腿说:“我不能去”红鼻子说不签字也要去一趟,取他的遗物。结果,志豪把他臭骂一顿,他灰溜溜地走了。
等那家伙一出门,志豪强制自己站立却无论如何站立不起来,他努力着,用力捶打自己的腿,说:“我的腿我的腿,这是怎么了怎么敢背叛我该死的”他尽力站起来,结果咣当一下,摔倒在地上。
老张扶着志豪奔医院,原来,这是神经性瘫痪,让志豪一时竟怎么也无法站起来。老张看着老首长不禁感慨万千。他泣不成声地对志豪说,自己就是死三回,也换不回弈凯了,最后抹了一把眼泪,和志豪告别。志豪狠狠地握着老张的手,晃了晃,两个男人使劲握着,千言万语,难以言说。
儿子的房间里,一片寂静和凄清,让他突然意识到失去了什么。病中的香茗不说话,将儿子的琴弦再次梳理好,她打算离婚的想法,已经用书面方式通知了丈夫。
志豪没说什么,他习惯地打开了广播,打破冷寂的收音机里传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全世界播发了消息:昨天,我国成功地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志豪手里的茶杯失手落地。
这个惊天消息,对世界对他个人都无法描述地百感交集,这,是倾注了一个老兵心血的事业志豪看着妻子,老泪纵横道:“打成了”他拿起儿子照片,喃喃自语:“中国第一颗卫星,我参与了,我出力了”
香茗也很激动,情不自禁地哭了,“你出力了。第一颗。你又赢了”志豪哽咽地慨然叹息:“胜利,是我们和8亿人一块得到的,这是第一颗,以后会有第二,第三,第十颗,第一百颗,可我的小进军再也回不来了”他仰天长叹,“我曾经在大会上不止一次宣布,为此大业折我志豪几年寿,在所不惜可我,扪心自问,对儿子,对这个家真是用心太少了,老天爷,你就用这样的法子来惩罚我志豪吗”
自那个夜晚,志豪开始委顿沉默,不食不语。香茗红着眼圈让他吃东西,“你老这么沉默,我害怕。我习惯你喊,不习惯你沉默。你有什么都喊出来,说出来就轻松了。”
志豪突然喊道:“香茗,你恨我吧”香茗说,“我是恨你我恨你爷俩都是一根筋”志豪又问:“香茗,嫁给我你后悔了”香茗说,“我后悔过多次。”志豪嘴巴哆嗦地沉默。
香茗怨恨的是儿子临死都没得到当爹的一点温情。我的小进军,他老想当英雄,现在他干的正事,为国尽忠,他壮烈走完了年轻的一生,是我们的骄傲。她问志豪,“你总是责骂弈凯,今天,我只要你承认一件事。”志豪期待着,香茗眼泪就盈在眼眶里,问他,“承认弈凯干了一件正事,他走的是正路”志豪终于点头了,香茗泪水顿作倾盆雨下。
在老家的爷爷听到孙子死亡的消息时正在料峭寒风中挑粪。
第二天,心如先生哆哆嗦嗦拿着十元钱到了供销社,竟把店里的糖都包了走。卖货女人奇怪地问:“老爷子买这么多糖干吗”心如先生笑笑说:“我孙子当兵了给大家发喜糖。”旁边几个老乡上来,老人将喜糖发给所有熟悉的人。
老人接着到理发店,坐下说推个光头。剃头匠问,“有日子你没剃光头了吧,五爷你儿子如今还好吧”心如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关心,顷刻间扑噜噜热泪长流。剃头匠眼湿了,停住手,生怕刀片刮伤了他。剃头匠发现心如先生的脚和腿一个劲儿地哆嗦。心如告别了理发匠,拍打拍打身上的头发屑,摸出了口袋里最后2元钱,放他桌上。剃头匠道:“多啦。只欠5角。”心如说:“不用找了我走了,欠账要还清的。以前我族人常找你家剃头,情分不浅,就这么多了。”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剃头匠给心如先生送信,见里面极为安静。剃头匠贴着玻璃一看就哭了。只见老人衣冠整齐地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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