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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冕唐皇-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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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韦方质将敕令交到李光顺手中,并和颜悦色说道“大王应是受此外执事务?军中自有宿将指点分明,不必忐忑疑难。”
李光顺看到敕令内容之后,神情同样激动无比,李潼上前勇力握住长兄手腕,口中则低语道“格杀勿论!”
李光顺重重点头,然后阔步行出鸾台,自有吏员导引,将他送到鸾台南侧的会昌门,那里早有数百军士奉命集结,验看符令之后,便跟随着李光顺直出端门,气势汹汹往天津桥南的积善坊而去。
积善坊毗邻皇宫,多权贵人家云集此中,不独丘神勣一家。
近日都邑本就氛围紧张,当这一队禁卫军众叫开坊门冲入坊中时,各家安排在坊街上张望形势的奴仆们也都纷纷飞奔返家通知,不免更加人心惶恐,不知坊内哪一户人家又要遭殃。
丘氏门庭高大,直当坊街,根本无需坊丁指引,一眼就可望见。当丘氏门仆刚刚奔回府中,后方禁卫将士早已经冲到了门前。
李光顺一马当先,纵马跃上门阶,宅门里则有丘氏家人持杖立在门中,颇有几分色厉内荏的吼叫道“此为南衙丘大将军门邸,尔等军卒,不可放肆……”
“豪奴持杖拘捕,给我杀!”
李光顺坐骑受惊,人立而起,幸在左右禁卫军卒上前帮助扶稳坐骑,素来恭谨示人的年轻人此刻神情却有几分扭曲狰狞,数年积郁随此一声暴喝发泄出来,片刻后他已是泪眼朦胧。
听到主将喝令,禁卫将士们一个个如狼似虎冲入宅门内,挥舞着刀枪兵器于庭门内恣意奔走,将一众丘氏家奴都驱赶到角落中,本来华丽美观的宅院很快就变得一片狼藉。
丘氏宅中近日本就人心惶惶,家主丘神勣被软禁在禁中,难与外界沟通消息。家门子弟也都被解除职事,困居宅中,当听到外间骚乱声起,俱都神情惊变。
往常这样一幕,都是他们施加在旁人身上,每每见到遭难人家那肝胆俱裂的惶恐姿态,也都少于同情,往往将之当作谈资炫耀。可当同样的命运降临在他们身上的时候,才知这样的遭遇真的是让人惊悸欲死。
丘氏长子丘嗣忠本为右卫中郎将,今日入门禁卫军众不乏相熟者,这会儿被家人推举出来站立在宅内中堂前,指着那些已经冲行至此的禁卫将士们大声道“请诸同袍见告,我家人所犯何罪,要受如此惊恐刁难?”
“奉神皇陛下敕令,捉拿罪徒丘嗣诚归案,敢阻事者,同刑以论!”
李光顺在兵士们簇拥下上前,手扶腰际佩刀,望着神情惨淡的丘氏家人们喝道“丘嗣诚速速行出,无祸家人更甚!”
“我、我无罪!我不……阿兄、阿兄救我!这些军卒,只是欺我父不在家宅、存心构陷……”
丘嗣诚听到这话,神情更加惶恐,拉着兄长的衣袍颤声道“阿兄为我作证,我一直恭谨在家,哪有什么罪事需要入案……”
丘嗣忠这会儿还存几分冷静,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李光顺,抬手拍拍兄弟肩膀,凝声道“镇定些,勿损我门仪!国爵门户,岂容轻侮,你且先行,我即刻入请陈情,虚罪难实,这些人若真敢失礼为难,记住他们的样貌名字!”
说话间,他又指了指一侧的家仆说道“丘三你随二郎同去,他人事历浅,不能从容应对。”
之所以这么干脆交出兄弟,丘嗣忠也是存意争取一下时间,变故来得太快,让他家完没有反应的时间,甚至来不及派人去通知已经被安置在别处的家人速速逃离神都。
丘嗣诚这会儿完没了主见,被家奴强拉上前,待到行近看清楚李光顺的面貌,脸色陡然一变,拔足往中堂退去,口中惶恐叫道“是广汉王!我不能……一去便没命!”
“罪徒窜逃拒捕,杀!”
李光顺抬手一挥,身后军卒便向丘氏中堂冲进去,而他自己也抽出佩刀,大步踏了上去。
“住手!你们都……二郎你不要……”
丘嗣忠还在挥舞着两臂想要维持住局面,当他正在奔走叫嚷之际,身后蓦地疾风骤起,蓄满了劲力的刀锋重重斩在他的后背上,他错愕转头便见到李光顺那满是仇恨、几近怒裂的双眼。
一刀斩翻丘氏长子,李光顺终究不是杀惯了人的屠夫,热血喷涌当面,下意识侧身避开,丘嗣忠已经带着深深嵌入骨肉的刀锋倒地哀号。
“阿耶、阿耶,你在天有灵,可见到儿郎今日……”
李光顺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水,口中喃喃,已是热泪盈眶,不同于年幼、记忆模糊的两个少弟,他是亲眼见到当年丘神勣喝令悍卒将其父拘入密室,再见面时,已是一副冷冰冰的尸体!
“拒捕阻事者,杀!”
年轻人又大喝一声,抬手抓过一名军卒佩刀,跨步上前,用力踏在仍在哀号的丘嗣忠身上,刀锋发力下沉,斩下一个血淋淋的头颅!
………………………………
0161 宰相荐才
李光顺率领禁军血洗丘神勣家宅的时候,李潼仍然逗留在鸾台。
他奶奶派他来传达敕命,然后又没有更多交代,他也不敢私自离开皇城,索性便直接留在了这里,观察一下门下省的办公环境。
出阁之后,李潼兄弟三人虽然也望朔朝参,但基本上都是参加完大朝会后便匆匆离开,也没有机会在这些中央机构官署溜达。
鸾台作为中央三省之一,官舍宏大堂皇,占地很广阔,眼下虽然已经入夜,但仍然有不少官员值夜留守,内外灯火通明,人员出出入入,显得很是繁忙。
值夜的鸾台侍郎韦方质在发出敕命之后,便告罪一声返回直堂处理案事,只是留下几名胥吏陪伴少王。李潼闲人一个,也不好寻人攀谈、打扰旁人的正常办公,廊舍之间游走一番后,便让人寻一间空舍入座小憩片刻。
他这里刚刚躺下没多久,便听到外面有人发问道“大王可在舍中?”
不待吏员答话,李潼又起身将衣袍稍作整理,让人上前开门,便见到一个年在四五十岁、身穿绿袍的中年官员站在门前。
中年人面相清癯端正,很有一种儒雅气质,见到少王起身相迎,连忙举手作揖并微笑道“卑职左补阙乔知之,知大王驾临鸾台,特来走拜,殷情叨扰,还请大王勿罪。”
听到对方自我介绍,李潼略有诧异的端详两眼,然后才笑语道“乔补阙才名高著,小王闻名日久,憾不能并席请教,巧逢此中,言何叨扰,快快请进。”
这个乔知之,官位虽然不高,才名却实在不弱。其最为后世所知,还是一桩桃色事件,家中有美婢被武承嗣所夺,乔知之寄情诗篇,密送婢女,婢女感愤自杀,由此触怒武承嗣,被武承嗣指使酷吏将乔知之构陷杀害。
当然那都是后事,眼下李潼说久闻其名,倒也不是虚言。乔知之本有文词之名,除了与陈子昂相交莫逆之外,与沈佺期、李峤等人也都关系不错。李潼朋友本来就不多,偶尔也从李峤等人口中听到乔知之的名字。
“大王扩新诸律,卑职常于闾里赏闻,奇致妙趣,大有洗耳娱新才情。日常有憾不能近睹风采,及至得闻大王正在左近,不能按捺情怀……”
乔知之走进房间入席之后,神态略显激动,张嘴便滔滔不绝说起来“大王《天仙子》新曲,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动情极致,歌入肺腑,卑职爱之至深,常与时流雅客连日弄曲欣赏,只叹大王新辞拟出,曲子词才脱俚俗而就工整,章式风雅……”
大概是积攒了太久的心声,终于有了倾诉的机会,乔知之入座之后便一连串的褒言赞语,竟让李潼都找不到机会插话。
对于其人热情,李潼也颇感消受不起。他虽然对文抄大业一直念念不忘,但也一直没有什么精力用心去做,尤其此夜更是满心的阴谋险计,也实在没有心情应付乔知之这个老文青。
不过李潼心里也明白,随着此夜解决掉丘神勣这个隐患危机之后,未来他们兄弟肯定是要更加深入的走入时局中,什么样的人都会有机会接触到,乔知之这样的人物或许不能提供直接的政治助力,但在人脉开拓方面则能够给李潼带来极大帮助。
所以李潼也就暂时不再去想有关丘神勣的事情,耐下心来与乔知之讨论起诗词创作技巧。
当然,讲到诗文真正的精熟,李潼远远不如乔知之这个老才子深刻,毕竟对方是能够与陈子昂这样的大能情趣相投的。但李潼的优势就在于思路开阔,有唐一代诗文发展脉络都能简记在怀,与乔知之讨论起来,非但不落下风,甚至还能反过头来引领谈话节奏。
正谈论之际,李潼抬头发现鸾台侍郎韦方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正负手侧耳听室内两人谈论。
见少王视线望向自己,韦方质便举步行入房间中,嘴角含笑,望向少王的眼神也带着几分赞赏“大王趣才满怀,口吐兰芝,诸多妙语发人警思,老夫途过偶闻,竟然忘行,门前小窃雅趣,实在失礼。”
宰相入门,房间中两人不敢怠慢,各自起身相迎。乔知之工作时间划水,来跟少王讨论诗词,当着上司的面总有几分不好意思,陪坐片刻后便起身告辞,离开前又约定择日邀集李峤等文友登王邸拜访。
待到乔知之离开后,韦方质便又说道“早前欧阳通咆哮凤阁,使人无解大王等失于学养。年初幸闻《万象》曲式,已经让人自知所见偏颇。今日得亲近细览,更知大王美玉良才……”
“韦相公谬赞,小王忝受,虽不能及言中一二,但凭此自警,盼能追比言赞。”
李潼嘴上在敷衍,心中却有些好奇韦方质何以如此态度。望朔朝参场合虽然难免有见,但彼此之间还是少于言谈。
韦方质如此和颜悦色,倒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就算有那一份敕令的缘故,应该也不至于让一位宰相即刻折节下交。要知道这个韦方质未来倒霉,就是因为谱儿摆的太大,对权倾朝野的武家子都不假辞色。
“大王才趣深养,憾不为世道熟视。老夫讨巧一步,来日有同宗故义后进一员将入神都,欲荐门下听教,不知大王可愿纳之?”
韦方质又笑眯眯说道。
李潼闻言后,是真的有点受宠若惊了,他直接从席中立起,又对韦方质施了一礼,才又说道“小王草野闲人,承蒙韦相公雅重,荐用才流充我客席,多谢相公雅意。”
他之所以这么惊喜,也是有原因。暂且不论韦方质的宰相权位,其人出身京兆韦氏,言之关中第一著族都不为过。
虽然从高宗时期开始,就一直在尝试摆脱关中本位的限制,长孙无忌的死意味着关陇勋贵集团政治上一家独大的局面不复存在。到了武则天时期,手段要更加激烈,但是以京兆韦氏、弘农杨氏为代表的这些世家豪门,政治潜力仍然庞大。
武周中后期逐渐成型的李武韦杨政治集团,虽然只是学术上的一个概括,但在之后几十年也一直在实际影响着整个帝国的走向。
甚至一度强大到让武则天这个缔造者都心生危机感,不得不用二张兄弟加以钳制,更是直接出手逼杀李显的嫡长子、皇太孙李重润,但最终仍然没有逃脱神龙政变被逼宫的宿命。
眼下这个联姻集团虽然还没有一个影,但是京兆韦氏影响力仍然不容小觑。单单武周一朝,韦氏走出的宰相便有四五人之多。
这样的大世族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族人众多,家学渊源,能够源源不断的提供合格的政治人才。
比如眼前的韦方质,便是一个刑名法律方面的人才,对国朝以来律令格式研究非常精深,所编写的《风俗廉察四十八条》更是考察地方官员政务能力的主要条款。
李潼欣喜不在于韦方质个人对他的态度如何,毕竟韦方质就算没有之后不久的横祸,政治前景也已经不大,而且眼下的李潼也根本不够资格跟宰相达成什么政治同盟,就算对方看得起他,他还怕自己折在里面呢。
韦方质肯将同宗子弟引荐给李潼,这意味着几位少王的存在终于获得这样的豪门大族关注,认为他们兄弟已经有了可以烧冷灶的潜力!
这对李潼而言,意义就太大了。他以前招揽那些府佐都是啥人呢?这么说吧,就算他今次挑起事端,让朝野震荡,但除了自己亲自上场之外,也几乎不能获得什么像样的政治回报。
比如说这一次洛阳县廨官属几乎被扫荡一空,按照正常政治逻辑,李潼也想分一杯羹。
洛阳令那种赤县长官他不敢想,给自家门人争一个县尉位置也不错,可问题是,就算他争得到,门下那些府佐也根本没有人够资历胜任!
如果李潼府中有京兆韦氏这样的族人供职,情况就完不同了。这意味着李潼能够通过其人,在特定情况下借用到韦氏那庞大的政治影响,能够进行的骚操作空间可就大多了!
李潼还没来得及细问韦方质将要推荐给他的是什么人,鸾台官署外又响起人马喧哗声,之后便有吏员奔走来告“广汉王入坊执贼,已经返回!”
听到这话,李潼精神顿时一振,起身与韦方质一同行出。两人刚刚抵达直堂附近,便见李光顺一身甲衣浴血阔步行来,行至直堂前方,视线望着李潼,激动难耐,同时叉手对韦方质说道“卑职奉命擒贼,贼徒却怙恶不悛,不肯甘心入案,恃凶顽抗,无奈之下,卑职只能下令格杀,丘氏数子贼首俱在此中,任事出错,恭待韦相公裁决!”
说话间,他抬手一招,自有军士上前将血淋淋的丘氏几子人头摆出。
李潼见到这一幕,不免对他长兄刮目相看。他本来还担心兄长素来谨慎,恐是不敢大下杀手,如今看来这担心是多余的,他们李家真的是少有善男信女啊!
几个血腥人头摆在面前,韦方质一时间也有些傻眼,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后才又说道“请大王暂居署中,臣即刻入陈奏事,请诉神皇陛下。”
………………………………
0162 板荡识诚臣,入死不自知
“启禀神皇陛下,广汉王入积德坊丘氏家邸,丘、丘大将军三子两侄,俱遭戮当场……”
听到宫婢的回答,武则天眼帘微垂,片刻后才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待到宫婢离开,她才看一眼新任文昌右相、刚刚抵达殿中的武承嗣:“你明白没有?”
武承嗣闻言后愣了一愣,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片刻后才硬着头皮说道:“除恶勿尽,不留余患。臣、臣只是感伤人情难固,丘某旧年也曾为肱骨之助……”
武则天听到这话,眸子闪了一闪,神情隐有不悦:“这不是你该说的话,肉食者伤情鱼肉,又该以何为食?若见识只此,你也只是虚长,较之少王仍欠几分果决。”
“臣、臣只恐故情余韵流长,未必止于此际。”
武承嗣跪下来,神情肃穆说道:“少王暴虐,经此毕露无遗,本性残忍,不是能够长久饲养之无害幼犊……”
他也是极壮胆量,才向神皇陛下说出这样的话语,实在是因为河东王异军突起,让他大感措手不及,同时心里也生出浓厚的危机感。
永昌元年这一场风波前后,就连神皇陛下都显出几分无能为力的软弱,他们武氏一众子弟在这个过程中得与神皇关系前所未有的拉近,面参密要,入掌机枢,也让武承嗣心中大感振奋。
可是无论他们兄弟做了什么,神皇陛下的反应都远不如少王这一次的献经这样激烈。仅仅只是篡改佛经而已,如果神皇陛下能够早做提示,武承嗣自认能够做的比少王更加出色。
武则天听到这话后则笑了起来,指着武承嗣叹息道:“你啊,真是不能超脱俗情。今次应变,束手束脚,来年加任更重,不知何力担之!”
武承嗣闻言后,脸色蓦地一变,心跳陡然加速数倍。他如今已经是贵为宰相,还要加任更重,那么只能是……
“臣思虑浅薄,幸在姑母陛下不弃,拔臣于俗流之中,面授非凡事务,唯衔恩勇赴,不敢辞劳,凡有所命,竭力任之!”
武承嗣又连连叩首,一副慷慨神情。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往常眼见武承嗣如此表态,武则天就算不能仰仗其智谋,但也欣慰于这一份忠诚。
可是今天却感觉有些索然无味,她将要做的乃是有史以来、人所未及的伟业,需要倚重的也绝非几句漂亮话,而是真正能够应对难解问题的助力。
心中或许有些遗憾,但武则天也不得不承认,讲到政治敏感与时机的运用,武承嗣这个侄子真的是比不上她的小孙子。
天下之主,驾驭万象,无论什么样的秉性材质,都只能在她的掌控之下。
牛马驯良,用在耕恳。虎狼凶残,用在营猎。只要肯尽力供她驱使,如果不能将之运用在合适的位置上,那是她这个君主的责任。如果因为什么人材质过于出众而不能驾驭,也只是因为她没有足够的度量容纳。
武承嗣在担心什么,武则天很清楚。但归根到底还是那一句话,想要从我这里谋求什么,你起码也要拿出相匹配的东西。
真正第一等的聪明人,能够做到尺度之内的游刃有余。但如果有什么人逾越于尺度之外,武则天也绝不会长久的予以纵容,比如丘神勣。
“丘某入系已久,也该给他一个了结,你这便去罢。”
武则天又摆摆手对武承嗣说道,对于丘神勣这个人,她是有些遗憾。
但她用人用的还是才力器具,能够有多大的贡献,那就享受多尊崇的权位,丘某如果是个聪明人,不至于沦落到这一步。
最起码她对丘神勣是可以说一声不拖不欠,半生荣华足够享用,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君臣相得、久伴始终,想要维持这样的长情,也不该只系于她一人的包容。
旧情能够包庇的尺度有限,就连她的孙子都明白这个道理,丘神勣虚长一甲子有余,如果还想不通,那也只能死得满怀愤懑,与人无尤。
武承嗣还沉浸在神皇暗示的喜悦中,听到这话后又是愣了一愣,心中略有一些不情愿。说不清是对少王宠眷日深的提防,还是对丘神勣兔死狐悲的悲伤。
但他眼见神皇已经略微流露出几分不耐烦,还是没有胆量继续申辩,只能垂首应是,然后便缓缓退出了寝殿。
等到武承嗣离开,武则天才拿起鸾台韦方质奏书,抬笔缓书将广汉王李光顺削官一阶,但也只是夺其文散官转授武散官第五品的游击将军。
位于禁中西南角落、丽景门附近是掖庭宫。除了宫婢、宦者的居舍之外,另有一片空旷的宫室,因为年久失修、生人罕至而显得寒凉荒僻。
自从则天门前仗卫拱从神皇陛下、庆贺大军北伐突厥胜功之后,丘神勣便被幽禁在了这里。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丘神勣也从最开始的惶恐惊悸中渐渐摆脱出来,除了接受自己眼下处境之外,心境也有几分笃定踏实。
这一份踏实也不在于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身为神皇心腹多年,丘神勣自然深知神皇是怎样的杀伐果决,如果真觉得一个人已经完全没有了用处,手起刀落绝无二话。
穷思多日,丘神勣也想清楚自己这一次真的是卷入到了很大的麻烦中,如果换了一个普通人卷入到这种事情当中来,那是笃定的必死无疑。
可是丘神勣当然不普通,他是神皇陛下铁杆心腹,有没有罪并不在于犯了什么过错,而在于神皇肯不肯包庇他。
现在神皇只是将他软禁起来,既没有入案审讯,也没有宣布处罚。可见神皇自己心中也没有一个决断,仍然心存犹豫。
尽管与外界消息几乎隔绝,但丘神勣身为南衙大将,对于局势演变也并非完全没有自己的判断。神皇意欲铲除弓氏,这一点丘神勣的确是失于先觉,但也很清楚在杀戮清算的同时,想要维持都邑平稳,少不了金吾卫控制局面。
丘神勣担任金吾卫大将军多年,南衙禁军多有其故旧相识。虽然神皇想要以其亲徒接掌金吾卫兵权,但丘神勣都不是看不起武家子,事实就是武家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在短时间内完全接掌金吾卫而彻底的取代他。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丘神勣也就不再惶恐于眼前困境,只是将这一次软禁当作难得的放假。
抛开那些前程的忧虑,他被软禁的这一片宫室区域除了稍显破败之外,环境幽静,宜于起居,饮食供应无缺,偶尔甚至还能听到内教坊丝竹乐声。
当武承嗣领命来到丘神勣幽居所在时,丘神勣正在凉亭中对着天际残月自饮自酌,见到武承嗣行来,他便举起酒杯对武承嗣遥遥示意,淡然说道:“入囚以来,难见故谊。武纳言今日雅兴,居然舍面来见落魄之人。”
“武相公早已经转任文昌右相!”
负责导引的宫人小声提醒,丘神勣闻言后则微微错愕,片刻后便又微笑起来:“无论何职,总是政事堂尊大。右相入此,若只是闲情偶念,丘某自有薄酒相酬。但若有杂情相教,栅下囚徒恐是不能良策以应。”
被软禁多日,丘神勣心中难免怨气滋生。他与武承嗣也没有什么深厚情谊,按照丘神勣料想,其人肯来相见,无非是金吾卫军众失于统率,累得都邑局势混乱,无奈之下,再来向他求借几分久执卫府的余威。
武承嗣神情冷峻走入亭中,望着浑然不觉大祸将临的丘神勣,一时间不知该要说些什么。
沉默片刻后垂眼看到亭中食案摆设饮食简陋,他脸色陡然一沉,环顾左右怒声道:“丘大将军尊贵体格,尔等宫奴怎可如此怠慢!”
丘神勣倒是豁达,闻言后只是摆摆手说道:“捧高踩低,人世俗情。丘某半生虚度,所见也是繁多。但有一二微力,尚可为君上取用,余生仍有潦草过活。些许人事刁难,不必常念怀中。右相所为何来,不妨明言。”
讲到这里,他又稍作咋舌,继而便叹息道:“相公转任此职,西征战事怕是不善吧?神皇陛下于此寄望深厚,为人臣者自然也苦盼功成。但世事未必长遂人愿,丘某身缠荆棘,苦于不能自明。但唯一点忠诚可表,绝不会因情势转移而有丝毫晦暗!板荡识诚臣,虽冤不诉,唯待召用!”
眼见丘神勣侃侃而谈,如怨妇一般絮絮叨叨,武承嗣更是无语,片刻后才嘿然叹息道:“大将军倒是情感豁达,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实言道你,神皇陛下着我请送一程。半生权势得享,不可称为潦草,请大将军安然上路,不要……”
“什么?”
丘神勣听到这话,两眼顿时凸睁,手中酒杯跌落在地,上前用力扣住武承嗣双肩,怒声喝道:“贼子虚言诈我!我为神皇陛下……阿武怎能如此待我!”
“来人,来人!”
武承嗣猝不及防,拧身挣脱开丘神勣的把控,挥手召来禁卫:“给我杀!狗贼死不自知,更怨何人刁难!”
禁卫军士冲入亭中,抬手便将丘神勣砍翻在地。可怜一个南衙大将,死得波澜不惊。
武承嗣愤懑难平,夺过禁卫长刀,又在早已经倒在血泊中的丘神勣尸体上砍了数刀,然后才怒声道:“速传刑徒入此领尸!”
………………………………
0163 加官加封
黎明时分,群臣大集端门之外,等待上朝。
李潼在鸾台官舍逗留一夜,现在则与鸾台一众官员们并行入班。
很快便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不免窃窃私语,他们日常或是顾虑种种,不与少王交际过多,但少王身份毕竟摆在这里,多多少少会存一份关注。今日只是常朝,非望非朔,少王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且与鸾台官员们同行入班?
李潼其实也有些无奈,幕后黑手做久了,都不太习惯被人如此关注。不过今天以后,他想不引人注意也难,看到官员们躲躲闪闪打量他的视线,心情也是有些复杂。
他不知在场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心向李唐,自己步入时局中的方式肯定会让一部分人觉得难以接受。但想要谋生在这样一个世道中,想不沾脏身又哪有那么简单。
活着才有未来,砧板上的鱼肉再怎么清白,也只是人盘中餐食。他既不甘心那种任人宰割的处境,不为鱼肉、即为刀俎,做出这样一个选择,不可避免就会受到人的抨议,这种觉悟,李潼还是有的。
当他行入前列爵散横班时,这些朝堂大佬们已经多多少少对昨夜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对他也不再如此前那样视若无物,或微笑颔首,或冷眼观之,不一而足。
不过,李潼所吸引的关注也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很快另一名大臣的到来又让在场官员们大感吃惊,那就是担任新平道行军长史的杨执柔。
较之出兵前相比,杨执柔相貌显得清瘦憔悴一些,满脸风尘仆仆,眉眼之间都暗结一股疲倦。但其人精神状态如何,显然不在大家关心的范畴内,众人之所以纷纷色变,就在于杨执柔这个行军长史都已经抵达神都且公开露面参加朝会,那北攻突厥的大军归朝日期还远吗?
见到杨执柔的到来,李潼心里也是微微吃了一惊,继而便意识到假使如果他昨日没有被召见的话,他奶奶只怕要忍不住以力破局,大开杀戒了。
杨执柔返回,意味着薛怀义大军已在近畔,武则天向来最拿手的又是虚张声势。
那些长途远征的士卒本身并不能直接加入到平复神都局势,而武则天就有可能选择通过血淋淋的杀戮来彰显自己的有恃无恐,赌的就是那些挑动神都局面的人不敢真正站到前台来,发起什么武装暴动。
至于现在,有了《佛说宝雨经》这样一个绝佳的宣传手段,接下来的局势演变就有可能以相对平稳的方式继续下去。毕竟,每一次的杀戮,武则天自身也要承担不小的政治风险。
当然,杨执柔的提前返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意义。如果没有须臾可待的远征大军可以倚重,武则天只怕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掉丘神勣。
又或者说,武则天眼下正急需一种说法来稳定住即将归都的大军军心,让这些远征军众们不要受到神都目下局势的影响。
李潼所提供的是一个增量的变化,而重新启用丘神勣则有太多隐患,所以当李潼那么直白表示要除掉丘神勣的心迹时,他奶奶才会决断得那么干脆。
想到这里,李潼又是忍不住叹息,人的思路有时候还是不能这么清晰分明。他昨晚因为他奶奶的举动都有些感动了,觉得可能真的是有点隔辈亲的感情因素,结果转头来看到杨执柔,才明白又是精明的算计。
卤簿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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