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冠冕唐皇-第30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嬖凇
卯时过半,人员也已经清点完毕,百官正浩浩荡荡自则天门方向而来,距离大礼正式开始已经不足一个时辰。
其余诸乐伶人还要在此廊殿等待传召,但《万象》相关人等则就需要提前进入,于是数百人在薛怀义带领下,浩浩荡荡往厢殿而去。
《万象》大曲这样的演出规模实在异数,因此沿途的盘查也很严谨。薛怀义不耐烦沿途频频停顿,索性拉着李潼先一步入场检查场地的布置。
李潼自无不可,说实话,由于《万象》大曲演出场地的布置过于繁琐复杂,不自己检查一番,他也真不怎么放心。特别当中涉及飞天入破的舞蹈部分,全是李潼设计,但却没有机会参与布置,还是要仔细查验一番。
几名宦者导行,两人先行一步,途中又遇见巡视殿堂的武攸暨,虽然其人只向薛怀义执礼而无视了李潼,但李潼还是很友好的向他点了点头。人嘛,怎么过都是一天,气性大了不好,总有治你症的。
今日大酺厢殿位于神宫正殿左前侧方,听薛怀义介绍类似厢殿在神宫周边共有四个,对应四时,启用哪一个也有具体的章程。
讲到这些的时候,薛怀义满脸的神采飞扬,很明显是为自己能够督造如此雄伟建筑而自豪。只是不知数年后当他满腔戾气火烧明堂的时候,会不会忆起今日这种心境?
对于明堂的规格布置,李潼所知不多。后世即便有载,也只是一些简单参数,且还说不清是前明堂或后明堂。
现在有薛怀义这个督造者热情介绍,李潼乐得了解更多,只可惜薛怀义还是以吹嘘为主,并没有言之极细、杀器共享的意思。
说话间,厢殿已经到达,李潼站在宏大殿门前,一个极大感受就是空旷,虽然内中巨烛燃烧,光线充沛,但毕竟不同白天,仍然不能一眼看到宫墙边界。
“此处厢殿,可容千人并席,但深阔尚不足神宫大殿半数。”
薛怀义当先迈入殿中,李潼随之行入,自有殿内仍在紧张监督布置的各署官员上前见礼。这些人服色或红或绿,搭配倒是鲜明,但言及官职名字,却少有能够唤起李潼的记忆。
只是看到一名绿袍官员言是来自殿中省,不免让他念起欧阳通。如果这位老先生不遭贬谪,今天应该能够见上一面。让对自己心存善意与期待的人失望,哪怕只是事出无奈,他心里也是很过意不去。
“诸位职内各便,不必彼此烦扰。”
薛怀义摆手驱退众人,拉着李潼来到殿堂正中已经布置妥当的舞台,他稍后也将参演献经,因此态度也很是认真端正。
这舞台的布置远比内教坊中排演要华美得多,李潼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疏忽,心绪有所平稳。他刚刚跳下舞台,参演的舞乐伶人们也通过层层排查,抵达了厢殿中。
正在这时候,悠扬的晨钟响起,天际鱼白将要破晓,永昌元年人日大酺即将开始。
………………………………
0085 满堂诸众,只当无物
元月大酺,初五太后与皇帝御明堂,飨宴诸爵、散、勋并诸番使节。初六皇帝便缺席,太后独御明堂,飨宴中枢三省六部并诸外州刺史及使者。
初七人日这一天,与会主要是诸寺、监并各藩邸官属僚佐。
按照这一礼程安排,李潼等兄弟三人俱王,应该是需要参加初五大酺正礼。但根本就没有人通知他们参礼,还是要靠人日献乐这件事挤进初七的礼程中来。
很多事情都是一种无言的默契,无需明言,大家也都明白,这三王就是样子货。
外廷百官抵达明堂前,将要登殿参礼,薛怀义眼下也是官爵在身,同样也需要排次登殿。因此在安排乐部众人集在廊殿侧边之后,便匆匆转出下殿去汇合百官。
他没有问三王是否要登殿参拜,李潼也没有争取。有的事该争,有的事不该争。他们兄弟出现于今日礼事,本来就是尴尬,无谓再争非分。
况且《万象》大曲这个马屁还没有拍响,在此之前,即便是见到武则天,李潼也觉心里犯怵,不知该要如何自处,于是便与两个兄长安心与乐部众人待在一起,等待大礼正式开始。
这会儿,外廷诸众早已经在殿前空阔之地队列分明。薛怀义下殿行来,自有礼官将他导引到自己的位置上,不用说自然也是位列头排。
三省六部确立之后,九寺正卿虽然已经不再是执政大员,但品秩还是保留,排在前头仍是一个个紫装大佬。薛怀义脱下裹在身外的披裘,身着紫红僧衣,在一众紫装大佬中显得分外扎眼。
朝野内外对于薛怀义是什么人自然也都了然,此际其人加入队伍,也都少有人攀谈问候,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要维持一些体面。
但这当中也有一个例外,眼见薛怀义行来,紫装队伍中也有一个人离队相迎,那就是新晋天官尚书武承嗣。武承嗣虽是省部高官,但几日大酺未有一日落下,自然也不会有人跟他计较这种小节。
“仪门列行,不见薛师尊驾,让人彷徨。念及薛师今日创设庄雅,稍后登殿入礼,一定要庄重聆赏。”
武承嗣微笑上前,抬手虚引。
看到武承嗣,薛怀义便想起武三思此前气急败坏的隐责,心中便有几分不悦,闪过武承嗣立于队伍中。
武承嗣见状自然有些尴尬,笑容都隐隐有些僵硬。距离登殿还有一段时间,他便离开队伍几步,视线一转望见不远处率众列行、整顿秩序的武攸暨,上前问道:“薛师为何见我面寒?”
听到这一问题,武攸暨脸色也是一变。此时距离纠纷过去已经大半个时辰,他之后也隐隐回味过来,别管神皇是何心意,当时他们武家一个春官尚书、一个禁卫将军出面,却仍没有将三名少王逐出礼堂,落人眼中,便要笑他们软弱无能。
现在心中虽有懊恼,但却已经于事无补,神皇宠婢韦团儿都出面代表神皇斥问武三思,他此际若再入厢殿逐走三王,那就是真的在打神皇的脸了。
将此前纠纷小作讲述,武承嗣听完后脸色陡然一沉,顿足冷哼:“蠢,这种小事,该你等尊贵之身出面处理?塘底虾蟆,即便逐走,都要沾染一身烂泥!这个三思真是不知轻重,难怪神皇如此斥他!”
武承嗣此前一直在则天门与百官列队候入,因是不知此事,此刻听完,对武三思和武攸暨也是大为不满。与那种卑流人物对话都有失身份,闹腾半天居然还没将人赶走,实在不知所谓!
除此之外,他心里也同样生出对薛怀义的不满,平日里给足你面子,送足了礼货,这种时刻不仅拆我台,还有脸给我摆脸子?真当我武家是你干外甥!
心中这么想着,武承嗣沉着脸行回队伍,视线乜斜打量薛怀义几眼,继而低语道:“未知薛师交游广阔,诸流俱用,备成雅事。”
薛怀义闻言后冷哼一声:“天官不必邪言讽我,我要交游何人,自有主见。倒是你家闲人虚长,德才全无,遭辱于人,反来怨我?少王一言托我转告,他不是不敬你家,只是三思体位不正,不配敬重。此等人物,在家则……”
武承嗣负气而来,可是听到薛怀义转述永安王一番话后,眉眼渐渐舒展开,特别听到“门风门义、不在于他”之类言语,心中的闷气更是削减许多。
“随口一说,只是好奇薛师雅量容人,今听薛师转述,那少王虽然轻浮失礼,倒也不是全无分寸。这也难怪,能入薛师法眼得于提携者,总有几分可观。”
略作沉吟后,武承嗣再开口,语气已经缓和许多。
薛怀义仍是不假辞色:“你们兄弟心意如何,我不在意。我自有荣宠之用,也不会涉及那些繁杂人事。今日献乐,是我领衔。但事后余者,你们不要来烦我!”
“那是自然,自然。”
武承嗣呵呵一笑,闪身退回队伍之内。如果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争端,他也不愿与薛怀义翻脸,尤其不值得因为三个无聊闲流影响彼此关系。既然薛怀义已经表态,他更不会纠结于此。
不久之后,礼钟声响起,随着赞礼者喝唱声,百官登阶,鱼贯而上。
殿阶最上方,春官尚书武三思与司礼卿分立左右,导引百官入殿。当武承嗣行至武三思身侧时,转头横其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满。武三思被这一眼瞪得有些发懵,然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厢殿内,李潼等兄弟三人同乐部众人一起被隔绝在殿堂侧后方的边缘,层层帷幔垂下阻挡了视线,不能见群臣登殿的场面。
鼓吹诸乐响起,宣告着神皇并近侍诸众抵达厢殿,之后便是山呼赞拜之声。帷幔后一众乐部人等也在礼官的指引下,向殿中御座方向再作遥拜。
李潼跟随着众人一板一眼的进行着参拜大礼,心情可谓忐忑又微妙。一方面激动于与武则天这一帝国实际的最高统治者,距离得到前所未有的拉近,不过几层垂帷与不足十丈的距离。另一方面则感慨于,这么短的距离便是人前人后的两个世界。
大殿中除了鼓吹乐声之外,尚有群臣起伏杂乱声响,在这空阔的大殿里面传播回响,营造起一层庄重肃穆的氛围。
脑海中诸多杂乱思绪不提,听到这些声音,李潼却又冒出一个新的念头,这大殿布局自有聚音、拢音的效果,一会儿大曲上演效果应该不错。
他用种种杂乱的思绪去冲淡心中的紧张,大殿中典礼已经正式进行起来,李潼并没有听到什么高傲冷酷的声音说“免礼平身”,只能听到礼官们稍显呆板干瘪的语调,似乎在朗诵一篇艰深晦涩的诏文。
因有垂帷阻挡隔音,李潼听不清楚那些诏文的内容,但想来也知无非在英明神皇领导之下、国力蒸蒸日上、诸君努力共勉之类。
诵读诏文的时间不短,李潼也渐渐听出一些味道出来,每诵读到一定的节点,群臣就要起拜山呼,当整篇诏文读完,殿中便也没有了别的杂音。
而在这个过程中,乐部众人始终都要跪拜在地,不能起身或抬头。礼定尊卑,大殿中进行的礼仪那是大大小小统治者们之间的游戏,乐部诸众例属贱籍,连参与其中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默默地不断以首叩地。
鼓吹乐停,殿中群臣悉数入席,直到这时候,大殿中才响起一个声色浑厚的女声:“百官用勤,社稷祝幸,典合古礼,酒食俱备,与诸公飨。”
李潼本以为拜礼已经结束,两手刚刚撑离地面,随这声音响起,帷幔之外又响起一串的起拜声,心中不禁大生感慨,这些当官的混顿饭吃可真不容易。
礼数再冗长,总算是有了一个结束,这时候,初升的朝阳光线已经打入殿中,但却令帷幔之后的这一处空间光线更显幽暗。
两名礼官引领一部立部伎登殿行祝酒乐,赐爵布餐,一番往来,时间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近畔响起礼官低喝声:“乐部列行,登殿献乐!”
李潼闻言后,精神顿时一振,站在他身后的李守礼却蓦地一拉他衣角:“巽奴,你、你紧不紧张?”
“去吧去吧,多日勤习,用在此际。满堂人众,你只当无物。”
李潼拍拍他肩膀,小声打气。兄弟三人,各有所用,李守礼需要入奏琵琶,李光顺则需要与礼官协调乐部登台秩序。至于李潼则就作为献乐者,等到大曲演奏完毕与太乐署诸众登殿邀赏。
诸乐者自帷幔后鱼贯行出,李潼站在帷后,听到殿中不断响起控制不住的短促惊叹声,心中不免一乐。想必是乐部人众实在太多,已经远远超出这些人的固有认知,人多势众架势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随着占比最多的各器乐伶人登台,此处空间就变得渐渐冷清下来,李潼左顾右盼,发现在人群之后还站立着一些女官,上官婉儿赫然就在其中。
他抬手打了一个手势,并向对方点头致意,但上官婉儿只是侧首瞥了他一眼,视线则在其腰际香囊处留顿几息。
………………………………
0086 曲乐动人
此时的厢殿中,群臣各依班次,分席列坐,各自食案已经摆设了美酒并几类菜品。
这样的场合,自以礼数为主,那些菜品都是提前备好,一番冗长的礼仪之后,奉送上来的时候已经热气不多,自然也没有人饥肠辘辘的大快朵颐。
听到礼官传告《万象》大曲曲目,已经在群臣当中引发一轮好奇,他们年前年后参加典礼不在少数,可没有听过这样一部宴乐大曲。
大酺场合本就不是一味要求严肃,一番交头接耳之后,很快便有许多人都知此为梁国公薛怀义转为大酺阔制新曲。薛怀义很快便成为殿中瞩目焦点,只是投望向其人的眼神多有复杂。
薛怀义端坐在席,手持酒爵笑望乐部诸人登场。随着登台人众渐多,群臣之中渐渐响起惊叹声。
实在是乐部登台人数太多了,一眨眼便有近百人,多达几十品类的乐器,单见这架势便已经远远超过了许多旧乐。
且不说薛怀义听到众人惊叹声的洋洋得意,沈佺期因为兼直一部分太乐署事,今日也有份列席。席左不乏同僚,也知沈佺期与此大曲有关,好奇之下不免倾身询问:“学士扩编此曲,可是大悖往常,究竟何等品色,竟要如此繁多音声演奏?”
“诸君请安坐等待,今日新曲当不辱耳目。”
虽然不怎么乐意与薛怀义流为一谈,但是作为曲簿主要的编制者,沈佺期讲到这一作品,也是颇有信心。
众人惊叹,最开始还只是参演人员的众多,可是当一身宗王礼服的李守礼怀抱琵琶登场,已经有人控制不住在席中便惊呼出声。
这也不能怪他们大惊小怪,实在是垂拱四年后半年至今,李氏宗王们处境实在是敏感尴尬。此前洛典还有多名李氏宗王列席,可是年前年后短短十几天的时间里,这些人便又绝大多数淡出视野之中。
那名怀抱琵琶的少王,在场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一时间也控制不住好奇左右打听,殿中便响起一片嗡嗡私议声。
位列前班的武承嗣自然心知对方身份,此际听到群臣议论,又忍不住横了一眼侧席的武三思,满是怒其不争。武三思这会儿也是满腔愤懑,食案下双拳紧握,眸中阴光闪烁,示意席后侍者上前,耳语几句。
神皇今日着衮冕、十二章服,端坐御床,望去精神焕发、威仪十足,旒珠后的双眼炯炯有神,自将群臣交头接耳的小动作收在眼底,其嘴角微微一扬,视线转垂向陛阶之下席中薛怀义,笑语道:“音声未起,群情激动,阿师今日曲乐要以势胜啊!”
听到神皇所言,薛怀义兴致更足,避席而起再拜道:“臣统协才力,恭呈此章,所胜者岂止于人势。恭请暂退,容臣从容华演,贺我君上嘉时永享!”
“去罢,勿见笑于人。”
神皇抬手示意,薛怀义则再拜而退。
“乐起!”
乐部诸众再作敬拜之后,便各归其位,随着礼官一声喝令,诸僧梵呗声先是响起。
听到这声色布置大不同往的结构,殿中群臣神态更异,但还来不及作仔细赏辨,诸声次第而起,品类、风格丰富的乐章如潮水一般不断涌泄而出,其绵密细致给人无暇应接之感,只能被动的去聆听、去接受。
殿上神皇闻声之后,两眼精湛有神,几夺旒珠光彩,特别看到乐部之中怀抱琵琶忘情演奏的嗣雍王李守礼,神态竟也泛起了一丝慈祥。
帷幔之后,李潼不见殿上具体情形,但听那绵密流畅的曲乐声,也觉效果远比排演时更好,实在是迥异于前的视听享受。
若仅他一人感受如此,还可归为心理作用,可是站在数丈外的上官婉儿也频露沉醉神态,并频频转眼向他望来,视线中多有不敢置信的异彩。
开端反馈良好,李潼心绪也渐渐稳定下来,但很快便发现周遭氛围有些不同,立在他身外不远处有两名青袍礼部属官似乎在密切关注着他,另有两名殿中持殳士也在隐隐向他靠近。
察觉到这一点后,李潼不免心中暗笑,只觉得武家人真是不知所谓,搞不清楚重点所在。刚才在廊舍尚且不敢将他强硬驱逐,此际已经在殿中,摆出这样一幅架势还能吓住他?
现在马屁都已经拍出去了,如果效果不如人意,就算武家人拉他上前,他都得想一想是不是该龟缩回去另思别计。
可若是效果大好,就算武承嗣他们亲自上来阻拦,李潼冲也得冲上去见见他奶奶讨点口彩,难道你们还敢在殿上当着群臣的面弄死我?
心中正想着这些,薛怀义从殿后绕行回来,已经另换过一番装扮,迎面见到永安王便连连挥手致意,一脸的激动之色。他阔行至李潼身边,拍着李潼肩膀低笑道:“曲乐动人,群臣入迷,神皇陛下都赞赏不已。哈哈,这些少见多怪的俗流,真正惊艳处还没上演呢!”
“这是自然,薛师风采出众,莲台升殿,踏花入献,观者谁能不感惊艳!”
李潼笑着恭维一句,目送兴致勃勃的薛怀义在乐部人引领下入舞台后方准备登台。
正在这时候,殿中曲乐又是一转,正式进入歌头部分,左中右三重合唱声起,曲声也相应的掉落宫位以烘托歌辞。虽然自己终究不是原创,但听到由自己写出的曲辞被歌唱于帝国最高端的宴礼场合,李潼心中自有一种奇妙感受。
“大王真是奇异,让人不敢俗眼望之。”
正闭眼聆听曲辞歌唱之际,突然一个温婉女声自耳边响起,李潼侧首一望,便见上官婉儿不知何时已经迈步走了过来,双眉微蹙正凝望着他。
“不知才人是言曲辞,还是言参礼?”
李潼小退一步,视线则飘向周遭监视他的几人,暗示眼下并非从容处境。
上官婉儿似乎没有接受到李潼的暗示,粉颈微微伸长,一边听着仍然在唱的曲辞,一边打量着李潼,口中则噙着一丝似是自嘲的笑容:“大王自言眷恋于旧,妾也自觉应是旧识故人,但是垂手华章、联绝顿成,旧日瓜葛,想是方家戏我?”
李潼听到这薄怨隐露的质问,顿觉头大,不知该要如何回答,沉吟片刻后才又对上官婉儿拱手致意:“还要再谢才人救我,非才人施庇,守义怕是无幸侧立于此。”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嘴角抖了一抖,但视线落在他腰际香囊处,复又几分阴霾,转而低语道:“人事种种,寸进不易。大王能行至此,自不需余子指点。但繁花迷眼,方寸杀机,盼大王能慎之又慎。”
说完之后,她便举步离开,再次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立定。
李潼站在原地,张张嘴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他自不会觉得上官婉儿这番言辞是见他与韦团儿互动亲密而争风吃醋,他自己的处境加上眼下整体的大环境,也容不下丝毫男女情事的旖旎。这一番提醒,自然还是善念居多,担心自己会被美色迷乱而失了方寸。
感激自然是有的,但一想到上官婉儿将自己视作一个色劫难渡的中二小子,李潼一时间也是大感哭笑不得。
正在这时候,殿上已经歌行入尾,歌声渐弱,人语声转而嘈杂起来。李潼可以听到已经不乏与会臣子或吟咏、或赞叹这歌词之庄重典雅,心中更有一份喜意荡漾起来。
歌声转为断断续续,殿中神皇也举手拍掌表示赞赏,并于殿上点名表扬沈佺期:“曲律锦绣纷繁,已经令人难作从容赏观,并恐声辞提领不易,担心会成散篇,使音曲失色。歌行数遍,体例端庄,格式典雅,雕虫之计华美若斯,学士等所制新篇,至此已有推没前人之丰美姿态!”
听到神皇给予这部大曲如此高的评价,殿中少有异声,不仅仅只是慑于神皇的权威,实在是这评价也说出了他们各自心底的感受。
原本因为薛怀义参与其中,殿内众人对这一部大曲心内评价难免降低,可是到目前为止所呈现出来的内容,的确是气象非凡。
庞大的乐部、丰富的乐曲搭配,已经让人目不暇接,群臣也并非人人都熟知音律,未必能够完全品味出当中所蕴含的丰富技巧。但是当歌演数遍之后,那丰美端庄的曲辞收入耳中,各在心底激起不同的反响,难免吟咏品评,回味无穷。
被神皇指名称赞,本来是值得夸耀的事情,可现在沈佺期心情却有些凌乱。他是眼见到前班武家两尚书神态的阴郁,特别天官武承嗣是他直属上官,那不善的目光令他如坐针毡。
更让沈佺期有些拿不准的,还是神皇的态度。大酺之前,乐部已经将细则呈献,神皇必然也知这曲辞非出他手,更不要说此刻台上还端坐着一个嗣雍王,可现在神皇只是点名赞赏他,这究竟存着什么样的心意?
………………………………
0087 莲生献经
沈佺期尴尬并未持续太久,因为表演很快就进行到了飞天入破的步骤。
几十名美裳伶人登台,或抱琵琶,或舞水袖,舞步千姿百态,如乱花迷眼,场面虽然华丽,但却无分主次,太多华美的人物堆砌起来,给人以纷繁杂乱之感。
殿中许多臣子们见到这一幕,不免摇头叹息。观乐至此,他们大体上已经能够感受出这一部大曲的意旨,恰如曲目《万象》,是取兼容并包、丰富呈现的意趣。
到目前为止,大曲进行已经过了散序与歌遍,这两部分完成度都极高,可以说是将人的视听感受逐步拔高。散序在编曲方面已经是精彩纷呈,正如神皇所言,让人担心后续的歌遍不能凭此拔高意趣。
歌行数遍之后,众人心中这一点隐忧已经荡然无存。如果说散序的乐曲排编过于花哨炫技,那么曲辞唱出后,已经给人以中正醇和、包罗万象之雍容感。
正当众人期待更高时,乐曲入破,本该趣调更高,可是所呈现出来的舞乐画面,美则美矣,却杂乱无序,欠缺一个主题的引导提领,比如散序中的梵呗音声、歌遍中的典雅曲辞,如群魔乱舞,却全无重点。
寻常大曲,哪怕前部结构平庸流俗,入破收尾之际,也要务求精彩纷呈、以求惊艳。但这部《万象》大曲,前部已经如此丰美惊艳,入破之后若仅止于那种看似流光溢彩、实则杂乱无序的躁闹,则就实在令人扼腕失望。
但究竟该要如何使趣意得到升华,在场诸众人人苦思,却也都无有定计,实在是前部呈现内容已经将趣意标榜太高,让人有无从超越之感。
可是许多人还没来得及叹息出声,一阵急促的羯鼓声如银瓶乍破,又有琵琶声一泄而出、如水浆迸流,曲调至此只得一个急促,甚至连基本的节奏板位都荡然无存,令得在场诸观者一个个心弦绷紧,唯恐曲势崩泄!
“呼……哈!那、那是!”
一声惊呼响起,殿中诸人齐齐仰头去望,只见舞台上原本舞姬妖娆杂乱的画面变故陡生,竟有四名身披五彩羽裙的舞姬陡地拔地而起,如凌波飞仙,竟然直接蹈舞于半空之上!
哗啦啦……
殿中首先响起的还非人语惊叹声,而是一连串杯盏打落的破碎声,声音非只一处,而是在殿中各处都有响起。
那惊艳一幕恍如一道惊雷,那种陡然超脱世俗的惊艳给人所带来的震撼感,实在是难于言表,因是群臣失态,不乏人直接自席中惊立而起,食案杯盏洒落一地仍恍若未觉!
殿上的神皇武则天虽然早从旁人言语描述中知悉此幕,但当亲眼见到时,也是忍不住一脸激赏之色,拍掌赞叹:“飞天惊艳,人间几能得见!”
帷幕后的李潼虽然不能见大殿中观者诸众惊叹一幕,但听那杯盏惊落声也能想象得出那惊鸿一瞥给人带来的震撼感,特别负责导引的李光顺都喜形于色、回头向他重重挥一挥拳头,可见演出效果确是十足的惊艳。
侍立殿左的上官婉儿等一众女官同样不能见殿上美景,但却能够将群臣惊愕收入眼底,同时神皇那喜乐失态的言语也清晰传来,一时间上官婉儿心内也是无比好奇,乃至于美眸流转嗔望李潼一眼,暗怨这位少王不知编演何等奇美景致,令人遗憾于不能亲眼一观。
又过片刻,殿中各处才响起一连串的惊叹声,观者人人情绪激动,各种议论感叹声甚至一度压过舞台上的曲乐声,各种声音久久不能停息下来。
春官尚书武三思也是怔怔望着台上那仍凌空蹈舞的飞天舞伎,过了好一会儿陡觉衣下凉湿,低头去看,才发现是隔席武承嗣酒爵跌落,酒水已经流落到他的席中,并且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袍。
武三思深吸一口气,稍微调整一下坐姿移席凑近武承嗣身畔,低语道:“少王善弄妖冶景致,布置非凡人力,实在不可久纵!”
他不说这话还好,话一出口,武承嗣已经下意识侧首望向殿上一脸喜色盎然的神皇,转回头来恨恨瞪了武三思一眼:“你但凡有一二守事尽责心意,陛下也难见此奇异!眼下再作厌声,又有何用……”
武三思听到这低斥声,脸色又是陡然一黑,腮边鼓起的咬肌更如爬虫一般不断蠕动,心内更是深深懊悔没能在礼前将三王逐走。他也实在没想到,薛怀义与三王所制大曲如此妖异,马屁居然都拍到了天上!
舞乐继续进行,此时殿中群臣早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品评这一部大曲好与不好,只是一个个昂起头、瞪大眼去欣赏半空中那飞天舞伎妖娆舞姿,唯恐错失一幕动人心魄的美景。当那舞伎飞天而起,任何评价都已经变得多余,事实证明他们此前诸众遗憾只是杞人忧天!
众人视线都集中在凌空飞舞的舞伎身上,浑然不觉舞台上已经香烟弥漫,将整座舞台渲染得瑶台仙境一般。幸在殿中持殳士尚能尽责,察觉到这一点异态后便阔行而出,环绕陛阶一周,将上方的神皇拱卫起来。
神皇端坐御席,饶有兴致的欣赏着舞乐。
侍立于后的近婢韦团儿这会儿也是激动得脸色潮红,一边瞪眼望向舞台,一边频频目视无人关注、帷幔垂掩的殿堂角落,以至于隐有几分辛酸,少王趣才动人,扩编如此惊艳美观的大曲供人惊叹赏观,自身却只能隐匿在阴暗无人的角落。
“台上那是什么?”
终于有人发现了舞台上的奇异,抬手遥指,惊呼出声。
听到这惊呼声,众人回过神来,再向舞台中望去,只见舞台中央除了群伎舞动之外,不知何时正有一朵硕大的莲苞缓缓升起。
乐曲声转为舒缓悠扬,飞天舞伎高度也降落下来,各舞水袖去盘旋缠绕那升起的莲花,很快便将这朵硕大的莲花衬托成为整个舞台的焦点。
莲花原本是拢合起来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