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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良为妃-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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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是皇帝这么一个百事不懂的黄毛丫头坐在那个位子呢?
天子之位,向来是有德者居之。虽说庆王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但无奈生不逢时,天下太平,刀兵兴不起来,皇帝年少未亲政,也找不出什么败德悖伦的事来发难,只有一次连着下旨坚持议太祖册后仪注,隐隐有与内阁分庭抗礼的迹象,可还不等庆王施展手段,皇帝便自动偃旗息鼓,阁臣们也见好就收,再没了下文。文臣们不买账,宗室们也不成就,庆王好不容易才顺藤摸瓜抓到皇帝一点把柄,怂恿端王出面,不想端王老迈懦弱,只一开口就被皇帝赶回家里,老老实实闭门思过,没有一点执掌宗令的气派。
唯一尚有些希望的便是武将。庆王自诩知兵,也拉拢了许多豪杰,又管着仪仗护卫看围等全副差使,只以为能轻而易举把皇帝控制在手里,不意冬狩才第二天,皇帝便传旨将他的差使一分为三,出入仪仗由恭王世子兼理,护卫由北王兼理,看围由裕王兼理,虽然名义上依旧由庆王揽总负责,却再没了独断独行的机会,那些平日里大言不惭的幕僚们素手无策不说,连一些平日里举止豪壮的死士,都悄悄与庆王渐渐疏远,让他更是心惊肉跳坐卧难安。
莫非皇帝已经有了觉察,想要处置?宴席上酒酣耳热的时候不大讲究君臣礼数,他擎着杯暗地里仔细端详皇帝,皇帝端坐在须弥座上,含笑听上直卫都司许宗桓和林远禀报京营当日猎获,目光间或垂下,在地平台下食案间扫过,偶尔与庆王的目光相对,眼神安静平和得如一小池清水,没有一丝异样。
庆王松了一口气。皇帝年少,性情又文弱,事事听重臣们摆布,倘若当真有什么盘算,绝不至于如此坦然。他放下心来,继续琢磨盘算,不防宴中话题突然转到了自己头上:“不知庆王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臣,臣没什么为难的。”庆王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却见皇帝唇角弯得弧度更大了些,欣然举杯示意庆王、许宗桓和林远同饮,“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待回宫时,朕便顺路去叨扰庆王一顿水酒。”
大费周章地请人在皇帝面前递话,请皇帝巡幸,种种布置却在这一日见了成效,庆王惊讶之余又是一阵狂喜,不假思索地离席叩头:“陛下隆恩,微臣万死无以回报。”
“虽说仪注上有规制,也不必太过奢费,当减则减。”皇帝谆谆叮嘱了几句,都是些琐碎小事,庆王耐着性子一一听了,待撤席时又重新谢过恩,才退出帐去。
他踌躇满志,却不知道许志桓和林远看着他的背影都暗自摇头——皇帝的决断还是对的,这么个庸碌之人,就是任他施为,又能翻起什么风浪,钓出什么大鱼来?不过是白白牵连更多的人罢了。
虽然是胜券在握,然而小心总不为过。林远重新打探了一番庆王的布置,见没什么遗漏才又回帐禀报皇帝,皇帝手指点着几案思索了一阵,突然道:“照这么说,许志玄也是碰上了庆王,才跟端王搭上线的,倒没什么旁的人指使?”
“是。”林远道,“臣查过了,宫里人没什么人和他有瓜葛。之前经文厂管事赵荣和玄云子已经供认,私改名册是遂王指使,据说是看了顾沅贴在府外的揭帖,又在府里动弹不得,不得已想法子让她进宫与陛下相见,好洗刷冤屈,倒是没有别的意思。臣送了几个相关的人到御茶房里,也没什么动静。只是遂王臣还不曾亲见,可否要——”
“阿姐身子沉重,不必惊扰。”皇帝道,“朕也信得及她。她与朕朝夕相处,熟悉朕的性情喜好,倘若真要给朕下绊子,绝不会这么虎头蛇尾,也没这么容易识破。”她说着又微微一哂,“朕一直疑惑,倘若诸王勾结给朕下了圈套,怎么会将阿沅送进宫里,不待朕做出什么女色误国的实证出来,便这么张扬出去自己打自嘴巴?朕与阿沅相识是在六月里,那时北王、恭王都在朝觐路上,怎么会也一并纠缠进来?如今这么想来,倒是误打误撞的多一些。”
“臣也这么想。”林远微微一笑,也松了一口气。眼看皇帝便要亲政,正是收揽人心的当口,并不适合兴狱。比起被皇帝将计就计即将入套的庆王,这件案子里的另一个人倒是更难处置些,她又想了想,才开口道,“待冬狩回宫,便要颁布亲政大典和开恩科的诏书告知天下。臣鲁莽,敢问陛下,顾女史何时恢复身份出宫才合适?”
皇帝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抿着唇看了林远两眼:“朕自有主张,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不必再提了。听说傅昭快回京了,差事已经办完了?”
郑氏一案早已尘埃落定,显然不是皇帝关注的重点,林远只简单提了提,又道:“顾家如今各处都无妨了,眼看着年关也快到了,是不是——”
“让他再等几日,阿沅有封家书要他送过去。”皇帝道,“还有一件事,要他和鸾仪司一同打探,五六年前,有什么人和阿沅相交甚密,后面又疏远了的?一个个查清楚报上来。”
“臣遵旨。”林远伏在地上微微苦笑:皇帝语气淡淡的,仿佛没什么要紧,可那些话却把她的心思表露得一清二楚:有什么人的家书能要紧到让京营的武将做信差,又有什么人的故交恩怨要劳动鸾仪司来打探?皇帝对顾沅的宠爱昭然若揭,倘若被阁臣得知,只怕又少不了一番劝谏。她叩了头起身,方要退出帐外,皇帝却又突然叫住了她:“端王上书请辞,朕已经答应了,裕王近来表现尚算勤谨,升任宗令应当无妨,副宗令朕打算在北王和恭王世子里面挑一个,你留心查看着,有什么动静都随时报朕。还有,朕记得宫人也有转入鸾仪司当差的老例,你且先查查看,回头写个夹片,附在折子里递上来,朕先看看。”
端王罢宗令是早晚的事,但皇帝提起宫人转鸾仪司当差的先例,难道是觉得顾沅早晚要入仕想要自己提携一把,还是觉得鸾仪司做事不可心要掺几个亲信心腹过来?皇帝的用意实在让人摸不透,林远有那么一瞬,开始后悔为何没把郑鸾硬拽出京了。无论在宫里打混多久,她总还是改不了直来直去的武将脾气,皇帝这样不动声色的布局,总让她如入雾中。她略有些茫然地起身,皇帝心细看了出来,反而微微笑了:“朕没别的意思,只是上次阿沅与朕提起,宫里头老例,造办处一干人都算成是宫人,不甚妥当。朕也觉得是这样,如今母后节俭,造办处差使不多,白放着也可惜,不如转拨一部分到鸾仪司,市舶司工造处不是正缺人么?叫他们送些机灵的过来学,只要不是违禁的物事花样,能把其他学会了去赚西洋人的银子,朕还有赏。”
“是。”
“叫市舶司想法子招西洋机械工匠,朕听说西洋人听洋和尚的话,告诉那些洋和尚,送来10个工匠,朕就许他们在镇宁府建一所西洋教堂。”
“教堂?”林远想了想,“这也未免太给他们脸面了吧?要是这帮洋和尚蛊惑人心——”
“不妨事。”皇帝笑盈盈的,心情似乎很好,“镇宁府知府上折,说是想要用西洋人租镇明岛的租金翻修学宫,朕已经准了。镇宁府渔民们想要建妈祖庙,朕也准了。听说如今那里市井繁盛商贾云集,几处荒废的庙观都有人出来化缘重修,只要没有作奸犯科的事,朕也都随他们去。虽说远道的和尚会念经,可这么多神佛聚到一处,总不见得只有洋和尚灵验吧?”
林远哑然,她不及答话,皇帝已经迫不及待地又加上了一句:“这主意是阿沅和朕一起商量的,卿以为如何?”
林远只见过顾沅两次,一次是皇帝忤逆太后,她和郑鸾前去劝说,一次是顾沅与端王对质,她列席旁听,两次对顾沅的印象都很不错,抛开顾沅的相貌不谈,无论举止谈吐,都甚有分寸,看得出是个谨慎细心的人,心思也甚是清正,说句不该说的话,甚至有些过于拘谨,太过书生意气,并不像个通达机变的人。
可这样离经叛道的刁钻主意,却又明明白白是她和皇帝一同想出来的。林远看着眼前得意扬扬的皇帝,想起平日阁臣翰林们对皇帝沉稳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评断,不由得在赞扬称颂的话后面又加上一句暗地里的腹诽:郑鸾私底下曾说过皇帝与顾沅甚是相配,如今看来,这两人表里不一糊弄臣下的功夫,也当真如出一家。
☆、第60章
冬狩最终是以大宴结束的,场面极其盛大。君臣接连尽欢三日;外藩使臣们启程归国;大驾也返回行宫,主持承爵考的文试。御营五更拔营起身;掌灯时正好到了庆王府的庄子上。接驾规格是事先早演练好的;打头是管事;后头是一干庄丁奴婢;都候在庄子门口;见了御驾便齐整整跪下三跪九叩山呼万岁。
皇帝心情极好,笑吟吟地在马上用鞭子指了指:“天儿冷;都各自起来办差去吧。”说着又向庆王道,“今天算是家宴;王兄也不必太过拘礼。”
事到临头,才知道举重若轻是件天大的难事。庆王面上轻松,内里却紧张得手微微发抖,又担心皇帝看出什么破绽,咬着牙强绷出个笑容来:“君臣分际如此,臣虽好武,可不想被旁人说成是不识礼数的莽夫,还请陛下成全了臣吧。”
皇帝微微一笑:“怎么成全?王兄莫非要在即席作诗论文?”
“那也太费心思,臣怎么做得来?”庆王引导皇帝进了正厅,厅上席地铺了红底白心八宝如意地毡,中间大火盆上架了一个极大的铜盆,内注滚水,里面飘着许多漆盘,盘上放着各色酒杯,皇帝在居中的黄绫云龙纹坐毡上坐下,朝铜盆里看了看,莞尔一笑:“朕只听说过酒池,却没见过,不想今日在王兄这里开了眼界。”
皇帝脸上只有好奇,没有半点戒心,庆王松了一口气,看着皇帝身边的几位重臣也毫无芥蒂地落座,才彻底放下心来,在皇帝下手落座,又向皇帝和众人解释:“臣怎么敢做那样的事?不说被御史知道了啰嗦,就是太后老娘娘知道了,也饶不了臣。这不过是臣的一个幕僚想出来的一个酒令花样儿,漆盘底事先写了各色谜语和对联儿,”他说着一招手,火盆边侍酒的使女们各自捞起一杯,翻过漆盘底,亮给众人看,“每人各取一杯,答不出来者罚酒三杯。”
“这倒是有趣。”皇帝随手取了一杯,待众人各自取过,翻过漆盘看了一眼,蹙起眉道:“朕不擅长对对子——王兄的是什么?”
“臣的是谜语。”皇帝既然犯难,臣子们自当抛砖引玉,林远向庆王使了个眼色,席中人先后一一将自己漆盘上的题目答出来,皇帝却依旧蹙眉盯着漆盘不语,显然是十分为难。
漆盘上的题目每一条庆王都亲自检过,因为席上武臣居多,故此题目都浅显有趣,并没用什么生僻的典故。皇帝居然这样犯难,庆王心中更是不屑,恨不得眼睁睁看着皇帝出丑,攥着酒杯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违心替皇帝圆场:“可是漆盘上的字模糊了?陛下要不要换一杯?”
皇帝的眉头松开了,欣然向着庆王点头:“这一回,朕自己来,换一换手气。”
庆王还不及拦阻,皇帝已经起身离席,到了铜盆边,朝里面仔细审视,仿佛在猜测里面哪一个漆盘的题目能合自己的心意。庆王攥着酒杯的手松了松,又停住了:皇帝此刻离席甚远,倘若发难,未必能把皇帝一举成擒。当初怎么没想到,在铜盆这里也安排几个人呢?他略带懊恼地盯着皇帝的背影想,不然只要略有几分力气的人,就能把皇帝整个人掀进铜盆里去,这么滚的水,不死也得彻底脱一层皮,不是比刀剑还省事得多么?
他这头还在浮想联翩,皇帝已经选定了一杯,两个使女将漆盘用特制的铜笊篱捞了上来,又沥过一遍温水,才拭干了跪奉给皇帝。皇帝接在手里看了看,还不及说话,许欢捧着文书匣子自外头进来,似乎是跑了一路,一张脸上汗津津的:“陛下,海州六百里加紧的文书,内阁自京里送过来的,请陛下即见即拆!”
国家驿递有制度,六百里加紧,非大事不得擅用,庆王听得心里一动,见皇帝自许欢手里启匣接过文书看过,又放回匣子里,脸上依旧是八风不动,没有一丝特别的表示,恨不得自己把奏折抢过来看上一眼:“陛下?”
“看来今天朕是叨扰不成了。”皇帝将那杯酒擎在手里,扫了庆王一眼,又看了一眼林远,“只是王兄一派盛情,这一席酒,就让鸾仪局替朕领了吧!”她说着将酒杯随手连酒丢进铜盆,转身便向外走。
“陛下!”眼看着皇帝头也不回地出了正厅,庆王拦阻不及,心里一阵空荡荡的失落,却又不好发作,强笑着才要向林远劝酒,却见林远已经先朝自己举杯:“殿下盛情,微臣愧不敢当,只是这杯酒之前,臣还有句话想要问殿下。”她朝左右使了个眼色,眼见侍卫们已经悄悄把住厅门,才伸手指了指脚下,“这下头密道里头的壮士,要不要也请他们上来喝一杯?”
庆王府厅外的死士早在许欢入门前就被京营全数拿下,里头的人也一样不堪一击,不过大半个时辰,里面人自庆王以下便都如数被擒,有那么一瞬间,看着脸色惨白的庆王,林远几乎好笑起来:就这么点本事,也想谋朝篡位,不是痴心妄想么!
宗室萧墙相争,不是什么值得张扬的事,皇帝选在庆王庄院里发难,也有不欲招人眼目的意思在里面。林远按照皇帝事先的计划,分派人将相干人等分别遴选,就地关押,另派人递急报入京查抄庆王府,待文书将名单整理出来,才揣进袖子里到大帐里觐见皇帝。
崔成秀守在帐门口,见了林远如释重负,借着一躬身的功夫,压低了声音叮嘱:“正生着气,膳也没进,林大人奏对可得和缓着些。”
林远点了点头,撩帘入帐,果见皇帝坐在御案后,手里拿着海州晴雨文书正和折子比对,闻声抬起头来看了林远一眼,目光又落回文书上:“事情了结了?”
皇帝声音平静得几近呆板,显见心绪极坏,林远想了想,便略过长篇奏对,只道:“匪人皆已擒获,臣已经按名单核对过了,没有漏网之鱼。庆王本要拼死相争,听臣说陛下许他一条生路,也就束手就擒。臣已按先前的旨意派人入京查抄,其他人犯都暂时关在庄子里,庆王嚷着要见陛下分辨,陛下可要见一见?”
“跳梁小丑,朕没那个功夫。”皇帝头也不抬,“即刻廷寄傅昭,叫他不必回京,微服去海州昌乐府,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形,据实回报!”
“是。”林远略一犹豫,“可否要注明要他查证何事?”
“哪里还用写?”皇帝微微冷笑,“海州流民食不果腹,竟至人相食,全天下都知道了,只有朕不知道!”
“什么?”林远也不由得吃惊,“海州虽然遭灾,但朝廷早免了税,又放粮赈济,外州府也没见流民,怎么会——”
“各处都被派兵把住了,不许灾民出外趁食,外州府自然不知道。”皇帝微微冷笑,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朕知道,天高皇帝远,朕的圣旨未必作数,那些奏章也都是骗朕的,可朕还是想着,早一点批了准了,宽些手指放粮给银子,百姓总能少饿一点。朝中那些个御史每日聒噪,为一点小事就上折子骂朕,朕也忍了,想着他们风闻奏事,偶尔也能说一些底下的实话,可,可为什么还是出了这样的事?!”她一扬手,案上一摞折子都被她扫到了地上,“内阁,鸾仪司,还有市舶司,公里私下,不都和海州有来往么!是你们和朕一样,任人欺瞒摆布不知道,还是明明知道了,都还在装聋作哑!”
“朕每天,每日里从早到晚地批折子见人办事,”回想到自己当初比对着地图户籍册子和水陆地图,与阁臣和鸾仪司商量了数次,才回给海州布政司的诸多批文,皇帝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为什么半句实话都不跟朕说?朝廷里大臣如此,地方官员就更是肆无忌惮!、逛戏园子,打茶围,打马吊,斗鸡走狗养小老婆!他们根本用不着管,饿死的是百姓,上史书的是朕!”
其实鸾仪局掌管禁城宿卫,与海州并不相干,然而皇帝盛怒之下迁怒,林远也无从分辨,只得唯唯连声地请罪,还没想出什么话来解劝,身后帐帘一动,顾沅已经捧着茶盘进来,送到皇帝案头,又俯身将奏折一件件拾起来,低声向皇帝道:“小爷,当初先帝下过旨,鸾仪局不得结交外臣。”
皇帝抿了抿唇,神色稍缓,挥手令林远起身:“朕一时怒极失口,卿别放在心上。庆王的事了结得利落,就先这么着,等朕回京处置也不迟。海州如今情形甚是紧迫,听说已经有几处流民造反,朕已经令鸾仪司会同阁臣立时调人调粮,先安抚下来。”她说着又看了一眼顾沅,“如今漕运时间太长,朕听说海运过去更快些,不知道是不是?”
☆、第61章
因为担心皇帝年轻好事,贸然改漕运为海运;故此海运的好处虽然群臣私底下谈论过许多回;却都还不曾向皇帝提过,林远看了顾沅一眼;见她低眉立在御案边磨墨;神色沉静;身侧皇帝正在御座上饮茶;眉目间也已收敛了怒气;回复一派平和,两人这副声色不动的做派几乎是一式一样;让她几乎起了一种错觉,仿佛顾沅并非是新近入宫;而是早已经陪在皇帝身边多年,连气息都已经耳濡目染得相近起来。
她心里如是想,脸上却不敢怠慢,略一沉吟道:“海运快捷方便,但风险也大,故此历来只有兵部运粮运兵,走海路多些,一是军情如火,不能耽搁,一是借此历练水师。”
皇帝点了点头:“那就好。内阁和鸾仪司奏报,前几年免了几次税赋,漕粮又尽数北上,如今临近州府存粮不足支持海州人过冬,即刻传旨定江口水营,先自军粮里拨五万石火速运往海州,另拨兵船三十只护送。另外,传旨海州卫指挥使严寿:本人革职留任,等朝廷的发落,千户以上将官全数留在所属卫所办差,不许私自串通传递消息,百户以下驻军全数入营,有一兵一卒妄动则斩,这件事处置不好便要生变,须得选个德高望重压得住又能临事有机变的人去才行。”
“是。”林远又想了想,“这样要紧的事,官位小资历浅的不顶用,只有派正副指挥使去,臣的意思,京营都指挥使断然动不得,五卫里头京卫指挥使王中玄祖上是海州卫起家,对海州熟悉些,又是几十年的老军务,论军功威望在五人里头居首,倒还合适。只是如今陛下在行宫,倘若再有什么变故——”
皇帝微微一哂:“如今庆王已经落网,还能有什么变故?朕这里不妨事,传旨王中玄,要他立时起程罢。”她说着又看了看顾沅,突然微微一笑,“原本咱们君臣该在庆王那里好好吃一顿,可如今卿只能去定江口吃大伙房了,朕食言而肥,卿该不会怪罪朕吧?”
皇帝素来于朝政之外并不轻易谈笑,林远才一怔,却听皇帝又道:“阿沅替朕送林大人到营门口,就算是朕的赔罪了。”她又是一怔,已经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叩头辞谢出来,吩咐从人到营门口准备,回首见顾沅一步不落随在自己身后,不由得苦笑:“顾女史可有什么话要问?”
顾沅摇了摇头:“小爷命奴婢来送大人,奴婢便来相送。”
“陛下可曾对女史说过,想要让女史转入鸾仪司当差的话?”
顾沅讶然摇头:“小爷不曾对奴婢提过。”
林远注目顾沅半晌,见她神色不似伪装,才继续道:“那陛下可曾对女史提过,今年七月里,她曾两次下旨令礼部议太祖立后礼仪,却两次都被内阁封还旨意?”
顾沅猛地全身一震,抬起头直视林远,林远见她眼睛里没有半点喜色,心里暗自点了点头:“顾女史以为陛下此举如何?”
“小爷才自亲政,万事以稳当大局为上。”顾沅这一次再掩不住忧心忡忡,“这件事并不紧要,倘若为此和阁臣起生分,恐怕会有人借此生事。奴婢惶恐,想要僭越再问一句,这件事后来是怎么处置的?”
大事上倒也看得明白,懂得顾全大局,就不会有恃无恐横生事端。林远心里又点了点头:“鸾仪司两头说和,陛下收回给内阁的旨意,大婚也推到三年之后。只是虽说事缓则圆,这件事回旋余地却不多。当年太祖皇帝英明睿断,只因为自身无子,落了那样的下场。储位之争最易动摇国本,前车之鉴不远,于情于理,臣子们必定要力争,倘若陛下不改初衷,风波也绝小不了。常言道,月满则盈,暴福不祥,留些余地给他人,也不失为明哲之举,是不是?”
顾沅的脸白得没了血色,她咬了咬唇,才重新抬头看向林远:“这些话,是小爷的意思?是太后老娘娘的意思?还是林大人自己的意思?”
“是我自己胡思乱想。”林远微微一笑,“阿鸾向我提过你,说是个可造之材,倘若进了鸾仪司,必定前途无量。只是鸾仪司里虽然也出过几位妃嫔主子,却还没出过皇后,也断不能出。这几日陛下屡屡向我提到你,才干确实有,可鱼与熊掌总不能兼得,不知道顾女史想要选哪一样?”
她眼看营门在望,便不再耽搁,肃容看向顾沅,“三年之后,立后纳夫,陛下必须要下个决断。倘若内阁和陛下再次相争不下,鸾仪司便还要两下和息,倘若鸾仪司的人在其中有了牵连,就没了立场,更不能插手,这其中的利害,以顾女史的聪明,想必能想得明白。我言尽于此,何去何从,趁着如今在行宫,有些事还没张扬出去,顾女史自己决断吧!”
她说着朝顾沅一揖,几步上前自从人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下马,扬手一鞭道:“走!”快马加鞭而去,只是等她一气登上一个小山坡,驻马回望时,大营门口顾沅身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却依旧孤零零地戳在那里,显得伶仃万分,不由得也暗自叹气——这么聪明识大体的年轻人,倘若能和旁人一样应试,进鸾仪司是万无一失的事,步步稳当升迁,前途无量也是看得见的事,可怎么就偏偏被皇帝看上了呢?
“祸福难料啊!”她叹息一声,拨转马头走了。
顾沅回去得很迟,一溜侍膳太监顶着黄绫包袱候在帐门前,她正想回避,候在门口的崔成秀一眼看见,几步抢上前道:“顾女史,小爷问了几遍了,正等着您呢!”说着回身一挑帘,低声催促,“快请进吧!”
顾沅撩帘入帐,里头却并无膳桌,皇帝瞥见她进帐,一面不抬头地看折子,一面吩咐:“送进来。”
侍膳太监应声而入,驾轻就熟地在大帐一边罗汉榻上布好两荤两素四汤粥的小膳桌,另有一桌子宫点小菜放在一边,拔起银牌子,不言声地退了出去。大帐里只剩下皇帝和顾沅两个人,皇帝撂下折子坐到膳桌边,见顾沅不动,也不言声,亲自动手盛了碗鸡汤,回头见顾沅还立在帐中呆望着自己,蹙眉道:“怎么了?林远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林大人没说什么。”顾沅回过神来,趋前替皇帝挽袖掖好怀挡,正要替皇帝布菜,却见皇帝把那碗鸡汤推到自己对面,又指了指,“坐。”
顾沅心里一紧,朝着皇帝一屈膝,“奴婢有份例,待会儿去小伙房——”
“朕今天不想一个人进膳。阿沅,你陪我。”皇帝扯住顾沅的袖子,声音和往常别无两样,却让顾沅心里微微一疼。她点了点头,在罗汉榻另一边坐下,提起筷子,先替皇帝布菜:“那奴婢不恭了。”
虽然口里是答应了,但顾沅身子在榻上只沾了半边,除了那碗鸡汤,也只顾着给皇帝布菜。皇帝蹙了蹙眉,却没再说什么,草草用了一碗饭便站了起来,将另一碗推到顾沅面前她见顾沅不动,干脆抄起筷子替顾沅布菜:“阿沅,你吃。”
顾沅是南方人,口味和皇帝一样偏好清淡,皇帝将几样菜蔬夹进她的碗里,她才明白皇帝的用意,心里酸酸软软的,说不清滋味:“奴婢的份例也不差,小爷何必这么费周折?”
皇帝盯着顾沅吃了一碗饭才罢休,吩咐侍膳太监进来收拾下去,又光明正大地赏了顾沅一碗茶:“这么冷的天,就是赐了膳,一番大礼折腾下来,菜也失了火候,又累人,又吃不好,你和朕一块儿用,不是更好?如今庆王的事已经了结,朕想你按宫人转入鸾仪司当差的例子转过去,顺道把姓名履历改了,不是比出宫更轻省些?这意思我透露给林远了,她今天可对你说了什么?”
“林大人也提到了鸾仪司,倒是没说什么特别的。”顾沅此刻已经镇定下来,对着皇帝声色不露,“许是急着去传旨的缘故。夜深了,小爷可要歇了?”
皇帝点了点头,传旨传司浴。顾沅看着她进了明黄帘幕,才把藏了许久的叹息流露出来: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她并非英雄,却也尝到了个中滋味——明明渴求了许久的前途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可她现在对着皇帝,却舍不得了。
☆、第62章
这一年似乎是注定了不平静,先是郑氏一案;后是海州一案;一个牵连着漕运,一个捎带脚勾连着海州水师;都十分棘手。
虽说要到正月初一才行亲政大典;但此刻朝务的裁决权便已被内阁和鸾仪司心照不宣地拱手让给了皇帝;江南各处弹劾和请罪的折子雪片似地飞到京师;又转到行宫;在御案上头摞成了高高的一座山。冬狩事务繁杂,皇帝除了日常看折子办事;还要主持承爵考,赐宴赏赐致休的元老重臣;又要三日一次的到各处帝陵奠酒致祭,连着七八天连饭都顾不得吃,休息更是索性直接歇在了前殿的暖阁里,倒是让冬莼等人的活计轻省了许多。
眼看便是冬祀大典,这一日行宫正门前全副大驾摆开,皇帝领着一干宗亲重臣起驾,近臣侍卫们忙得脚不沾地,后头寝宫的女官们却依旧是不相干似地安静清闲。秋容袖着手炉坐在值房廊下避风处,一面侧耳听着远远风里带回来的热闹声音,一面惆怅感叹:“开始奏大乐了,这时候该是起驾了,嗯,有鞭子响,前头净街呢——”
“有那胡思乱想的功夫,还不如过来给我搭把手。”冬莼坐在值房窗前做针线,见秋容嘟嘟囔囔地不停,隔着窗瞪了她一眼,“前头来行宫的时候,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大驾么?怎么还这么眼皮子浅?”
秋容回头冲着她一笑,撩帘回了值房,凑到冬莼近前:“那时只看了一眼,都没分清是什么东西,就起驾了么!姑姑,你说过,等返京的时候,咱们还能再凑一番热闹——咦?”她把冬莼身边大铜盘里的一摞主腰拿起来看了看,“这花样,这料子,难道是——”
“针工局才送进来的。”冬莼将那件主腰对着光细细看过,又细细将各处针线仔细检查了一番,“虽说平常也不会出岔子,但这是进上的东西,又是小爷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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