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逼良为妃-第10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这一日皇帝御殿,用的是十六抬的明黄龙舆,因为皇极门外有士子候旨,为表示亲近之意,车上御帘高高卷起,皇帝端坐在舆中,温言抚慰了士子几句,龙舆便转向归极门,沿夹道向北去宁寿宫向太后问安。
龙舆看着大,走得却是甚快,皇帝过归极门时瞥见宫墙下伏着两个宫人,起初并不在意,那影子却在心底浮浮沉沉,她回头向后看去,只见两个小小的身影跪在雨中,因为御驾前不能撑伞,只两个人一同搭着件油衣,已经被风掀飞到一边,更显出两人的狼狈来。
“这么大的雨,不必太讲究规矩。”皇帝皱了皱眉,向着扶轿的魏逢春道:“眼看宫门也要下钥,让她们回去,不必候着了。”
“是!”魏逢春答应一声,推了推风帽,转身到徐三娘两人面前传旨,“陛下仁厚,免了你们的礼,回去好生当差去吧!”
徐三娘担心顾沅到皇帝面前冲撞御驾,此刻见顾沅在魏逢春面前依旧垂着头不言不动,方松了一口气,向她道:“还不快谢恩?”
她催促了两遍,突然觉得不对劲,伸手拉了顾沅一边,却见她应手倒向一边,脖颈软垂,竟是无声无息地昏倒在雨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魏逢春传了旨,满心等着徐三娘和顾沅两个感恩戴德的颂圣,好回去讨皇帝的欢喜,就是宫女们笨嘴拙舌不会说话,自己转给皇帝听的时候也可以稍微修改修改嘛!他正打着腹稿,不想谢恩的谢倒了一个,眼见顾沅面无人色地横在自己脚下,他想起听过的猝死的例子,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又不敢高声,躬着腰压着公鸭嗓向着徐三娘道:“这是,这是有气儿还是没气儿?”
徐三娘顾不得泥水,将顾沅揽在怀里,见她牙关紧咬,触手额上滚烫,才松了口气:“魏总管放心,她还挺得住。”有圣旨在前,又到了这地步,就讲不得什么礼数规矩了,徐三娘探身取回那件油绸雨衣裹在顾沅身上,一手揽着她,一手将那把油纸伞打起,向着魏逢春道:“烦劳魏总管替我回禀小爷:奴婢是尚仪局掌事徐三娘,她是才召进来的复选宫女,还没正式当差。今儿去宫正司办事,回来冲了驾,谢小爷不罪之恩!”
“不妨事,不妨事。”有道是送佛送到西,魏逢春眼睛一转,见龙舆还停在夹道里未曾举步,索性当着皇帝的面把人情做足,招手将归极门当值的小太监叫了一个过来:“去叫两个人,把值房里头的春凳子抬出来,送这两位——”他一指徐三娘,“送这位姑姑和这位小大姐回去!都是爹生娘养,可怜见的入了宫,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嘛!”
那小太监果然十分利落,应了一声,回身几步蹿进门,转眼便又领了两个小太监出来,果然抬着张两尺宽七尺长的红漆雕花春凳,徐三娘将顾沅扶到春凳上,替顾沅盖好油衣,向魏逢春道了谢,打着伞引着小太监走了。
魏逢春看着几人进了广福门,也自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回龙舆复旨。他心里笃定,以皇帝的脾气,对这种事只有夸没有骂的,果然皇帝并不怪他耽误了功夫,听他讲了详细情形,只微微蹙眉:“回头传旨宫里,就说朕的意思,以后大雨大雪天气,许这样衣衫单薄无雨具遮蔽的宫人们逢驾回避,不必跪等。这样大的雨,跪的时候久了,做下病来不值当,也有违天和。”
“小爷这心性呐,真是没话说!”魏逢春没口子地逢迎皇帝,“佛经里头都说是前世积德无量,才能得一世转轮王,不正是合了小爷这心性么!”
皇帝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只含在唇角,笼在眉宇里的阴霾依旧丝毫未散,魏逢春见她意兴阑珊,也见好就收,传旨起驾。
他闭了口,皇帝坐在龙舆里,却还在回想方才情形,刚刚她将那一切都远远尽收眼底,只觉得倒下的宫女身影胖瘦长短越看越熟,最后竟觉得有几分像顾沅,几乎舍不得转开眼睛,险些就起了把人召来见一见的心思。
当真是分别得久了,皇帝一面忍不住地反复回想,一面心底泛上几分自嘲悲哀来,就连碰见不相干的人,竟然也能看走了眼,再过段日子,是不是会连顾沅的面貌,也都模棱两可地糊涂了?而顾沅呢?她被迫离京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怨恨自己这个来历不明拖累了她的林十一?或是干脆歇了念头,一心想着还乡完婚,早把自己抛之脑后?
这些念头疑问时不时就会自皇帝心底浮出来,纠缠在皇帝心头久久挥之不去,她虽然极力一如平常,但时间长了,有心人总能察觉一二,这一日太后便又招了崔成秀魏逢春两个问话,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皇帝最近心里头有事。虽然她孝顺,在我面前不肯失礼,可真高兴还是假欢喜哀家总还分得出来。听说如今朝里除了郑廷机的案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大事,可是宫里头有什么事儿,或是什么人惹得皇帝不高兴了?”
御前总管每日随在皇帝身边,便是碰见了什么惹了皇帝不高兴的事儿,也该立刻处置了或是向上禀报,不然便是失职。崔成秀和魏逢春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否认:“奴婢们眼拙,实在看不出来呀!”
眼见两人推诿搪塞,太后沉了脸,旁边许嬷嬷倒是对底下太监们的把戏更熟络些,请了旨意替太后问话:“近来宫里头,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这总说得出来了吧!”
魏逢春大喜,一边儿叩头一边儿拿眼睛睃崔成秀:“奴婢这边儿都是按老规矩办事,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他故作犹豫,“崔总管近来出宫次数挺多,碰见过什么新鲜玩意儿也不一定。”
身边同盟不到一刻便倒了戈向自己捅刀子,崔成秀恨得牙痒痒,也毫不犹豫地告魏逢春的状:“这回殿试小爷亲临,一直挂念着,叫奴婢不当值的时候出宫,听听外头落第的及第的士子都有什么说法。咱们小爷相貌龙章凤姿,任谁也说不出毛病来,倒是颂赞的多。奴婢估计着,这事儿小爷不见得往心里去,倒是前儿奴婢听说内务府挑了两个司寝女史,正在魏副总管手里头调/教规矩。老娘娘明鉴,咱们小爷儿打小儿不爱人近身,眼看着万寿节越来越近,该不会是心里头起了别扭吧?”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太后看向魏逢春,脸色更严厉了些:“这件事是你做的主?哀家怎么还不知道?”
“回老娘娘的话,”魏逢春恨不得狠狠咬崔成秀一口,心里头恶狠狠地赌咒发誓,面上苦哈哈地回话,“奴婢哪里有胆子敢做这样的主?这件事是端王殿下和裕王殿下起的头,裕王殿下到小爷面前请旨,小爷把这差使派给了奴婢。人是内务府管事送来的,奴婢只负责教些御前规矩,如今连人也只见了一个,另一个说是要过几日才能到——全都是上头安排,奴婢只是领差办事,可万万没有瞒着老娘娘的意思呀!”
“皇帝也答应了?她不是还没起成亲的心思?”太后更是惊讶,又仔细想了想,“裕王那个口无遮拦的,去皇帝那里说了什么?”
“老娘娘明察,”魏逢春忙不迭地把当日情景鹦鹉学舌地重复了一遍,“小爷当日和裕王殿下说话时,倒没看出什么不妥来。后头奴婢回小爷的话,小爷还说要奴婢好好教教规矩呢。”
同样是人伦大事,男女教法却截然不同。男帝身边几个女史侍寝都无妨,轮到女帝头上,便有许多非议。成宗为明宗挑选少君,是怕皇夫独自坐大的不得己举措,明宗为仁宗挑选女史,实则是送几个鸾仪局侍卫到仁宗身边的借口,到仁宗末年正式定下了纳侍君的仪注,女帝司寝的制度几乎名存实亡,先帝当初以太孙的身份办及笄礼,便也不过是和其他宗女一样,由几个老成嬷嬷以司寝的名义暗地里讲解一番了。
如今皇帝选了女史司寝,要么是当真偏好女子,要么是对这些儿女情长仍然不感兴趣,太后觉得摸到了皇帝的心思,向着许嬷嬷一叹:“那些个朝臣御史也把揽得太宽了,再怎么说,皇帝也是女儿家,这种事怎么好公开来说?端王和裕王也是,这种事皇帝不好去驳,他们是宗室长辈,怎么也随着朝臣们胡闹?”她说着又看向魏逢春,冷冷道,“你去内务府传我的话,就说是哀家的意思:哀家听说过叔父给侄女挑侄女婿的,没听说过叔父给侄女挑通房的,就是朝廷礼法上也没这个规矩。皇帝脸皮薄,这些话说不出口,哀家替她做这个主。倘若大臣们还不依不饶,就说是皇帝奉了哀家的旨意,要他们到哀家面前来说话!天子无私事,哼,臣子们的本分是辅政,立后纳夫算是政事,哀家无话可说,这些个儿女间小事,就不劳他们费心了!”
“老娘娘明鉴!”眼看着自己往上爬的如意算盘泡了汤,魏逢春急中生智,硬着头皮道,“奴婢那一日听裕王殿下私底下说话,倒是不像是听朝臣的话,反而是替小爷着想的意思。裕王殿下道,前些日子为了立后仪注的事儿,阁臣们和小爷闹得不痛快,那些奏章言论他也听了,都是些妄言揣测,没什么真凭实据。这人伦大事,虽说世上多一半都是阴阳配合,可他在宫外,也听说过有爷们儿就只好兔爷儿相公,碰上娘子就做不成事的,这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天性,任是怎么打骂责罚开方子,就是关到女人堆里,也改不了。”
“女人也是一样,也有偏爱小娘子,不爱爷们儿的。年少小娘子们多一半都喜欢扎堆,也有开玩笑亲近得过分的,可有的能动情,有的起不了心思。当年遂王殿下为了个女史和老遂王梗脖子,后来老裕王给的主意,索性就狠了心让遂王殿下和那女史一块儿,试试真假,结果两人果然没成事,后头各自分开,遂王殿下也顺顺溜溜纳了王夫。如今小爷这样儿,何妨就照方子抓药试试看?要是不成事,那争执也就没了影儿,要是成事,这是天生的脾性,朝臣们也没话可讲不是?”
他洋洋洒洒,这么直不隆登的一大篇,说得殿里年纪小的女官红了脸,太后也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她才成婚一年便守了寡,之后清心寡欲地安分呆在宫里,论起这些花花肠子的见识,实在比不上花天酒地的裕王,把这些话在心里反复过了几遍,她迟疑着看向许嬷嬷:“阿许,这奴婢的话我闻所未闻,你在宫外年头多,这种事,可有这样的道理?”
“虽然这奴婢说得糙,道理上倒也没大错处。”许嬷嬷叹息着点头,“依奴婢的小见识,老娘娘不妨就依了这一回。左右也误不了什么,小爷不中意,这几个女史就和司设没什么两样,小爷要是中意,毕竟是宫里头□出来的人,身家清白知根知底,规矩上也不用担心,惹不出什么幺蛾子。”
“我是真的老了,”太后挫败地叹气,“不明白少年人的心思。可我见皇帝倒真不像是中意女史的模样。也罢,”她说着向魏逢春道,“你回去告诉皇帝,那两个司寝哀家留下教教规矩,跟着嬷嬷知晓了人伦大事,再送到御前去,到时候皇帝再凭自己的意思处置。要是皇帝当真喜欢,要给封号,只要是本分老实好人,哀家一样替她做主。她也是胡闹,女儿家的事,太监怎么懂得?无非是那些狐媚子的旁门左道,没的教坏了她们,也耽误了皇帝。”她说着扬声道,“阿许,你去把那两个送到常静斋去,交给李嬷嬷照看。就说是哀家的意思,让她替哀家掌掌眼。”
魏逢春不意太后又出了这么一招,眼看着这差使又自手里飞了,却再寻不出理由反驳,只得叩头领旨出来,心里头咬牙切齿把崔成秀恨到了十成,同时就暗自下定了主意,等这两个司寝回了御前,还得想法子归在他手底下调派,不能让崔成秀沾边,不然,怎么显得出他的功劳?
顾沅那一日回去之后染了风寒,连着七日高烧不退,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初七。徐三娘连日连夜地照顾她,脸都瘦了一圈,见她睁开眼睛,摸了摸她的额头,招手叫过卫安娘给她喂药,自己端详着顾沅的神色道:“我知道你心里头有郁气,可这世上本就是不如意者十之□,这宫里的人,谁没有伤心不得已的地方?你是个聪明孩子,也不必我多说,你且自己想想,倘若想通了,愿意去,便好生将养身子,早些起来巴结差使;要是实在想不通,尚仪局里也有法子,断了胳膊腿,或是得了恶疾,去浣衣局安乐堂过活的也有,没的含着怨气到了御前,砸了差使,惹得一干子人跟着你受牵连。姑姑这话撂在这儿,你自己拿主意罢!”
她语气波澜不惊,卫安娘却听得险些摔了药碗,又不敢搭话,只拿眼睛示意顾沅答应。顾沅并不看她,微垂着眼睛出神了一会儿,抬起头向着徐三娘道:“姑姑教诲的是,顾沅愿去御前当差。”
“既然想通了,”徐三娘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就把药先喝了吧!”她说罢转身出了门,卫安娘放下药碗,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阮娘,刚刚我都快被吓死了!你不知道前几日你烧得多怕人,日日说胡话,药都几乎灌不下去,好容易缓过这口气来,可不能到浣衣局安乐堂那种地方苦挨——”她话未说完,顾沅已经捧起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卫安娘惊得几乎失声,半晌才手忙脚乱地自身边翻出几块蜜饯,“我煎药时尝了一口,这药苦极了,难道阮娘你不觉得?”
顾沅并不接蜜饯:“尝过更苦的,这就不算苦了。”
“还有更苦的?”卫安娘眼睛瞪得圆圆的,“是什么方子?难道是黄连苦胆汤?”
有什么样的黄连能苦得过家人亲友生生分离不再相见,能苦过含冤受屈功名清白一朝尽丧,能苦过胸中志向生生摧折忍辱做小伏低苟且偷生?顾沅淡淡笑了笑,并不答卫安娘的话。窗外日和景明,湛蓝天际一碧如洗,顾沅静静看着天上浮云自在,心里再没了往日的那些茫然——顾家儿女历来都是一个秉性,就像是她的阿父可以为了不与上司同流合污而辞官一样,事到临头,她也可以明明白白地玉碎在皇帝面前。
只是,那双带着探究的清澈眼睛在她心头浮浮沉沉,惹得顾沅心底泛起一丝怅然,明明这些事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明明她在宫里推敲探听这许久,早已心知肚明,可想起那双眼睛,顾沅却总会无端兴起一丝不切实际的妄想——无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宗室还是就九五之尊的皇帝,无论是因自己得罪而陷害还是看中了自己这张脸,无论自己日后还会有什么样的遭遇,那一步步处心积虑将她诱入这万劫不复境地的人是谁都好,是什么身份都无妨,只不要是林十一娘。
作者有话要说: 写来写去也只写了不到五千字,差的一千字在入V三更时补齐吧。
13号入V三更,因为要赶着写文,所以12号就不更新了。
另外,翻了翻诸位大人的留言,是不是在下写的太罗嗦了?
我总是觉得小顾如何进宫这件事,过程总要写清楚才对,而两人到底如何在宫里相遇,也应该交待清楚。不知不觉就写的多了,结果是太罗嗦了吗?
什么地方可以少写一些呢?因为在我自己看来,已经是把某些地方简化了写出来的版本。比如某些配角的更详细的心理描述的反应什么的————
毕竟进宫本来就是件很麻烦的事,而到皇帝面前更是件很麻烦的事————
那个,先去码字了。诸位大人有什么意见的话,尽管请指出来^_^
顺便一提,虽然很罗嗦,但是三更的话,皇帝和小顾怎么样也会见面的了… …b
☆、第28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顾沅到了九月初十;才有力气下床走动。宫女探亲的日子是九月初八;赵荣特意打发徒弟赵广禄来问:“胡女史可有什么要捎带出宫的?话也成;信也成;就是东西,只要不违禁,也无妨的。”
“也没什么要带的。”顾沅想了想,请卫安娘帮她将前一天宫正司送来的二十两赏银并两匹贡缎取来放在桌上,又把刚刚发下来的月例一股脑递到赵广禄手上;“这二十两银子并贡缎劳烦小禄师傅替我捎给我的两位同乡,就说是我在宫里要多耽搁些日子;让她们替我带回乡去。这点散碎银子给小禄师傅买碗茶喝,只别嫌弃。”
“我师傅说了,日后还要女史照应呐!这点活计算什么?”赵广禄早得了赵荣的嘱咐,笑嘻嘻地摇手谢过,抱起桌上的包袱,朝顾沅行了个礼,一溜烟跑了。
卫安娘见顾沅恍惚又有些出神,只以为她病久了精神不济,替顾沅将那些碎银铜钱收起来,递到顾沅手里,顾沅却摇了摇头:“给小禄师傅留着吧,我不惯欠人人情。”
“放心,”卫安娘噗嗤一笑,“太监算盘最精了,谁也占不了他们的便宜。你要是飞黄腾达,他们一准儿托到你门下,要是你没巴结上去,不用你说,他们就该到你门口讨债了!”
顾沅随着她淡淡一笑,心里也暗自自嘲自己行事拘泥。都说快死了的人想得开,可事到临头,她心里头却满满登登都是牵挂:眼看着就要到阿父忌日了,江南这时候雨水多,不知道那坟茔是不是还是自己去年修整的样子?今年自己还不了乡,也不知道冬至节时阿母是不是还会对着阿父的牌位伤心,有没有人替自己安慰她?阿洋这段时日不知道长高了多少,可还是那么淘气,被先生打手板,被阿母责罚?寡妇弱子,最是易被人欺负,自己被革了功名,家里失了倚仗,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叔伯可会逼上门前?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莫大之不孝,顾沅有时也想,本就是自己不明不白一脚踏进宫里来的,一路含羞忍辱偷生,到了这最后一步,是不是索性就当自己已经死了,闭着眼睛忍下来呢?或许就像这些宫里人日日对自己说的,忍下来,许就是一份富贵,许就能照应家里,许就能——
她还记得十一娘那一日的语气,平直得没半点儿羞涩,让顾沅几乎以为那是场惹人不自在的玩笑。难道这就是一语成谶?顾沅微微苦笑,就因为她回绝了她,所以她千方百计地把她弄进宫里,赏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通房丫头的名分?或许以那一位的身份来看,这举动简直是理所应当,倒是顾沅的推辞才是矫情——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连抄家杀头千刀万剐,臣子们也只能心甘情愿地领受,何况是这样旁人求而不得的恩宠?
如果当真是这样心性的人,只怕于自己身上也不过是一时求而不得的新鲜,倘若拼着忍辱*,或许不多时日,便能借着那人厌弃,寻机会出宫去?顾沅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哑然失笑:她不是个擅长屈意承欢的人,只怕事到临头,她还是只会那样直通通地把自己的心思平铺在那人面前。
皇帝万寿在九月二十五,按照规矩要在太庙行及笄礼,自打九月二十三起,便到西苑斋宫里斋戒,照例是御前总管跟随伺候,副总管留下看院子。往常魏逢春都是满腹牢骚,这一回却是红光满面:九月二十四,司寝女史到清河殿当差,他把这两位安置妥当了,再使点手段拉拢在手里,九月二十五皇帝回来,正好承恩侍寝,崔成秀是半点插不上手,这不正是天赐的好时机吗!
魏副总管卯足了劲儿跑前跑后,九月二十三一天就把东西围房收拾得利利整整。九月二十四早上,他抻着脖子坐在值房里苦等,连着喝了两壶茶水,才见两个嬷嬷引着两个穿青绸披风的年轻宫女,后头跟着几个扛行李的小太监,一起自垂花门进了院子。
“两位嬷嬷辛苦!”他亲自指挥小太监们把二人行李安置好了,把两个宁寿宫的嬷嬷一直送到隆道门外,才又折回身,在廊下慢条斯理整整衣裳,咳嗽一声,摆出总管派头,踏进东围房。
“见过魏总管。”按说司寝算是个地位超然的差使,只归皇帝一人处置,但两位女史都很客气,规规矩矩朝魏逢春行礼,一望而知,绝不是会掐尖揽活惹是生非的主。
魏逢春心底暗喜,端着架子和气寒暄了几句,来回略一打量,目光停在穿蓝绸宫衣的胡姓女史身上:“我怎么觉得好像打哪儿见过胡女史的模样?”他仰着脸仔细回想,“先前胡女史是在哪儿高就?”
顾沅不动声色,朝他又行了一礼:“魏总管忘了?当初我在归极门被雨淋到了,还是魏总管派了人,送我和姑姑回去的呢。”
“想起来了!小爷打那儿过,正碰上你们。可见胡女史和御前是真有缘分呐!”魏逢春恍然大悟的同时心花怒放,救命之恩非比寻常,有了这一层瓜葛,这胡女史就算是他的人了,相貌举止又文质彬彬大方不俗气,要是得了宠,自己的日子还错得了吗!
他又瞥了一眼旁边的李女史,眉目清秀,身姿窈窕,模样算得上和胡女史平分秋色,只是气度上总有些小家子气似地恭顺,不带贵人相。两下里高下一望尽知,魏逢春拿定了主意,面儿上还是一碗水端平,温言细语地给两人讲御前侍奉的各种规矩忌讳:“咱们小爷,是最好侍奉的,性子仁善,待底下人好。可有一条儿,规矩不能乱。乱了规矩,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他连说带比地一气讲了两个时辰才意犹未尽地收住,朝着两人拱了拱手:“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今儿就讲这么多。两位女史早些歇着,养足精神,明儿个要迎圣驾呐!”说着悠然迈步出了围房,招手叫过徒弟魏莲,压低声音叮嘱:“明儿晚上叫他们几个,把承恩水提到胡女史房里去。”
魏莲一咧嘴:“名册上李女史可是头一个——”
“都按名册来,你小子还在殿前监扫院子呢!”魏逢春瞪了他一眼,自己望着天琢磨,“就说,就说——嘿,就说李女史来了天癸,暂时不宜侍奉!”
无论男女,对第一个总是有份别样情愫,无它,新鲜嘛!只要对了皇帝的胃口,这么点小把戏没人真正计较,魏逢春喜滋滋地想了又想,恨不得西斜的日头立刻从掉个个儿,转到东边去。
御驾回来的却比预定的迟,皇帝似乎是醉了,并不理会满院子请安道贺的太监宫女,径自由女官扶进了殿里。不多时便有司浴出来传热水,按照皇帝的习惯,这便是准备着歇下了。魏逢春觉得自己嗓子眼有些发紧,轻轻清了清喉咙,又候了半个时辰,见司设捧着个红绸布盖着的红漆喜盘进了东配殿隆禧馆,忙朝着顾沅低声道:“随我来。”说着亲自打着灯笼,引着顾沅沿着廊下到了隆禧馆前,沿台阶上了月台,在殿门口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扬声道:“禀小爷,司寝胡阮娘前来伺候!恭喜小爷呐!”
皇帝此刻在殿里,正是满心的不自在。她故意拖着赐宴直到二更天才散,盘算着时辰,洗浴更衣一番收拾,就得到了三更,再随意拖上一个时辰,四更天头,就可以早些去给太后请安了,司寝,就摆在围房里做样子吧!
可世事总是难料,这头魏逢春安排得极紧凑妥当,才二更过半,皇帝已经收拾整齐进了隆禧馆,两个典设也将龙褥锦被用汤婆子温好了,满室熏好了安息香,眼见着一切妥当,皇帝皱着眉头还没想出主意,司设女官已经托着喜盘进门,到龙床前掀了红布,将盘中一块白绫铺在床上,她只觉脸上*辣的尴尬到了极处,听见外面魏逢春的声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想了想,让女官招魏逢春进来,向他道:“今天的司寝叫胡阮娘?你把履历背给朕听听。”
“遵旨!”魏逢春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背诵了一遍。皇帝一边听一边挑剔,朝着魏逢春一蹙眉:“浣衣局出身?这样的人如何能到御前?”
魏逢春愕然。皇帝往常不以出身论英雄,只看差使干得好坏,但龙床上的差使毕竟和旁个不同,有些个忌讳也属正常。他垂头丧气地朝皇帝叩了头,退到殿外,看着跪在殿前的顾沅一咧嘴:“小爷不待见浣衣局出来的人,我看胡女史今天就回去歇着?”
顾沅的头低了低,身子却纹丝不动:“烦劳魏总管再进去通禀一声,就说胡阮娘别无他念,只想求见陛下一面。”
魏逢春咂了咂嘴,小爷向来重情义,这没见面儿就有了牵挂情分,指不定能心软呢?不意皇帝更是一口回绝:“让她老实回围房里待着,要是她真那么想见朕,明天早上在殿门口候见也是一样!”
皇帝口风异常严厉,魏逢春此刻才品出味道来:感情真跟太后老娘娘想得一丝不差,皇帝拿这司寝只是纯粹充数的!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魏逢春怏怏出殿,有气无力地把皇帝的话复述给顾沅听:“依我看哪,小爷的意思,胡女史也不用想什么瞻仰圣容,就在围房里老老实实住着当摆设就成了!”
顾沅身子依旧纹丝不动,只头又更低了些;“魏总管费心了。既然陛下要我在这里候见,我在这里候见便是。”
“如今离天亮还早,夜里凉得紧,胡女史还是别白白糟蹋身子骨的好。”魏逢春劝了几句,见顾沅垂目长跪,并不理会自己的劝告,仰头看了看天色,脸上苦色更浓:差使不讨皇帝喜欢不说,自己还走了眼,碰上个面上聪明的倔榆木疙瘩!
这一夜皇帝也是翻来覆去夜不安枕,心底一阵阵地烦躁。她实在睡不下去,索性起了身,把支窗推开一点缝,朝外看了看。外边夜色浓重,月台边上大松明火把噼噼啪啪地燃着,映着下面伏跪着的一个披青绸披风的纤细身影,皇帝盯着那青绸披风下的红裙看了许久,懊恼地收回了目光:怎么她如今每见一个陌生宫女,就觉得更像顾沅一分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冷气入喉,微微打了个寒噤。眼看就是十月,夜里已经下了一层霜,皇帝看着那被寒霜缘了一层白边的青绸披风微微皱了皱眉:这么凉的夜,这么冷的风,又是跪在地上,别不是冻坏了吧?
她不愿意见司寝,是懒得应付那些讨好献媚的招数,也是实在没法和陌生人这么尴尬地亲近,并非是司寝的人有什么过失。如今仔细想想,倒是自己先就有些草木皆兵了,不过是没见过皇帝的没见识低等宫女,这么个硬生生候一夜的死心眼儿,能耍出什么把戏来?
皇帝伸手将支窗关上,看了一眼自鸣钟。眼看着就是四更天,也到了起身的时候。她将茶盏放在身边女官捧着的茶盘里,举手揉了揉眉心,声音淡然:“叫他们进来伺候吧。”
外面伺候的宫女早按顺序候在月台上,都目光好奇而怜悯地悄悄朝顾沅望去,却不做声。眼见殿内亮起灯来,宫女们越过顾沅鱼贯而入,顾沅伏在殿门前,微微扯出一个苦笑:她的一双腿先是酸疼,后是麻痒,此刻已经没了知觉,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只希望能撑得更久些。
好在皇帝梳洗得十分利落,宫女们进去不过一炷香功夫,皇帝已经一身明黄四团龙袍出现在殿门口,因为觉得累赘似地,随手将顾沅身上的青绸披风掀到一边:“抬起头来。”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