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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孤月清寒-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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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潸正色道:“我也一样不恨他。我对他的感情,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些事,如果是他自己告诉我的,我一定会原谅他。他现在不肯对我说,大概是不相信我真的会这样做,但总有一天,他会告诉我的。”

鹦哥儿似乎被他绕得有点糊涂,又象是根本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番话来,停了半晌才道:“你是说……你还是不肯离开三爷,你不怕……”

冷潸微微一笑:“怕?我怕什么?你至多不过杀了我,或者把我捉起来,让他永远也见不到我。可这对你有用吗?鹦哥儿,你不要胡闹了,就算三爷不和我在一起了,他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吗?你说你爱三爷,可三爷爱不爱你呢?”他虽然不大好意思,也不得不说明到底。

鹦哥儿自己何尝没有想过此事。明钺早就拒绝过她的爱意,但因为明钺一直也没有爱过别人,她也一直未曾绝望。直到冷潸出现,她才真正感到了危险,所以一直对冷潸冷嘲热讽,不料事情的发展竟还大出她的意料。

鹦哥儿这次所做的最后打算,也远远出乎冷潸的想象。她是抱了鱼死网破的决心而来的,因为对于明钺,她也几乎绝望了,冷潸的态度,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不过,待她打好主意,再招呼冷潸时,却见冷潸已经上了马。鹦哥儿自知素绡一旦跑起来,凭自己的轻功是再也追不上的,她跟踪了好几天,才找到冷潸落单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忙嘬唇打了个长长的唿哨。

素绡本已起步,听了这一声唿哨,又转身走了回去。

冷潸这次连马也不下了,只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要不,咱们就在这里耗着,等三爷来找我。”

鹦哥儿却不答话,一手拉住了马缰,一手垂在体侧,握成了拳头,一张本来很美的脸板得铁青,显得有几分阴森。

冷潸叹了口气,也不再问她,自顾仰起了脸看天色。

僵了很久,鹦哥儿忽然把缰绳一扔,冷笑道:“好吧,冷公子,我让你占尽了上风。算我奈何不了你,现在我就是杀了你,对我也没有好处。但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既然你不肯自己离开他,那么好,我要你去……杀了他!”

冷潸忽然拉起马缰,“啪”的一声抽在她的脸上,怒道:“你疯了是不是?不要脸的女人!”

鹦哥儿也不躲避,只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既尖又利,令人毛骨悚然。只听她笑道:“你会后悔的,我说过你会后悔的……你不是要找一个身上有像火焰一样的伤疤的人吗?”

冷潸被她笑得寒毛直竖,本想拨马就走,忽然听她说出“伤疤”的话来,心底猛地一翻,颤声道:“什……什么?”一面不由跳下马来,站到了她面前。

鹦哥儿迹近疯狂,仍痴笑着,道:“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宁可你死,也不会让你走的。”

冷潸心头乱跳,一把抓住她的肩头,却又不敢开口催促,只拼命摇晃,似乎要把她摇散了才好。

鹦哥儿似乎清醒了一些,一摆肩挣脱了冷潸的手,语气却仍十分怨毒,叫道:“你摇什么?我问你,三爷从没在你面前摘过面纱是不是?他脸上……”

冷潸忽然叫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辩方向,拔腿就跑。

他一路狂奔,惹得偶尔经过的行人都驻足观看,他却浑然不觉,心中脑中都似有一锅沸水在不停地翻滚煎熬,使他什么都不能想。但他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念头,只是这念头已经被“煮”得支离破碎,无法聚拢。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他一边跑,一边问自己。

不知跑了多久,他蓦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跟头翻倒在地,额头在地面重重一撞,同时胸膛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伏在地上,不住喘息,喃喃道:“除了这件事,除了这件事。”这就是他心中的念头:他可以原谅明钺一切的所作所为,只是……除了这件事。

然而,这件事……还是发生了。

一阵缓缓的马蹄声从地面上传了过来,冷潸依旧俯伏于地,不肯转头,也不愿起身,只盼鹦哥儿放马过来,踏死自己算了。

马蹄声却停在了自己身边,冷潸哼了一声,双手抱头,捂住了耳朵,再也不想听见鹦哥儿的声音。

但鹦哥儿尖利的声音还是钻进了耳中:“装死吗?”冷潸翻了个身,见鹦哥儿正在马上俯视着自己,横着一道红痕的脸上依旧带着惨厉的冷笑。

冷潸躺在地上仰视她半晌,终于慢慢爬了起来,用衣袖拭了拭嘴角的血迹,道:“鹦哥儿,你狠!不过,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心中的痛却还要更重,不由退了几步,摇摇晃晃地靠在一棵树上,问道:“你说,我怎样才……杀得了……他?我没有武功,素月神功又可以使人百毒不侵。”

鹦哥儿咬牙道:“错了,只有日月神功齐练才能百毒不侵,三爷和……都只练了一半。三爷是靠了一种药物才可以祛毒的,要破他的功夫也很简单,”说着伸手掏出一个纸包,又道,“只要功夫一破,他体内的药力自会反噬。”

冷潸却不就接,只问道:“是什么?”

鹦哥儿道:“香草籽。你拿这个浸在酒里或是茶里,就……就成了。”她虽已决心毁掉明钺,也不免有些难过,明钺肯把自己致命的弱点告诉她,对她也算不薄了。

冷潸本想冷笑的,不料一开口却咳了起来,半晌才道:“他会喝?他没有……鼻子吗?”他差一点说成“没有舌头”,心头又是一紧。

鹦哥儿跳下马来,把纸包递到他的面前,道:“三爷对香草味是闻不出来的,他自己身上的香草味,你没发现吗?”

冷潸却仍呆望着她,不去接,半晌道:“鹦哥儿,这就是……你的……爱?”

鹦哥儿不答,转身取出鞍袋中的酒葫芦,拔开塞子,把纸包中的东西倒了进去,放回鞍袋。却又剩了一点给冷潸看,纸上果然是香草籽,边道:“这对别人是毫无害处的。”

冷潸慢慢抬起眼,凝视这她的脸,慢慢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不过,我和他,死也不会放过你的。”他已打定主意,杀死明钺为大哥报仇之后,自己便索性也一死了之。

鹦哥儿双眼尽赤,道:“我不在乎,这一切都怪你。没有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事。”

冷潸抬手想给她一个耳光,却又停住,盯她两眼,“呸”的一声,迎面啐了她一口,爬上白马,自顾去了。

鹦哥儿也不去擦脸上的唾痕,只管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却又似号哭一般。


   



第19章 十九章
冷潸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渔村的,甚至连一路上想了些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者,他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想。

直到到了自家门口,他才清醒了一点。跨下马来,解下鞍袋,正欲进门,心念一转,取出酒葫芦,自己先仰头喝了一大口,心想,若是鹦哥儿在酒中下的是毒药,索性便先毒死了我吧。不过入口只觉甚辣,咽下去像一团火一般,一瞬间酒力便直冲双颊。

走到屋中,只见几个老头子正坐在那里闲话,明钺坐在一旁相陪。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出海的渔船一时尚未回来。

冷潸一进屋,明钺便站了起来,看他一眼,却又坐下了。那几个老头子想是自恃年老,都不曾起身。
冷潸此时已顾不得礼貌,认定其中一人正是村中首脑,将鞍袋向他怀中一撂,道:“诸位请吧。我有事要单独和朋友谈谈,请告诉大家不要过来了。”浸了香草籽的酒,他自是留了下来。

几人见他神色不善,不敢多停,讪讪然退了出去,连鞍袋一并拿走,不知是不愿放下,还是不敢放下。

明钺早见他满脸酒气,虽不明底里,也知是冲着自己来的,待人都走了,才打着手势问:“你怎么了?”

冷潸头脑本已大乱,又被酒力一冲,只觉满脸涨热,耳边轰轰作响,也不及斟酌词句,将酒葫芦向桌上一抛,问道:“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明钺先是一愣,从椅上站了起来,望着冷潸,面纱后的双眼忽然射出冷电也似的光来。冷潸不由全身一凛,立时便清醒了几分,道:“我……我见到了鹦哥儿,她说……说你有事瞒我,还说你若不说,她愿意告诉我。”

明钺脸上登时变了颜色,抿紧双唇,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冷潸却只盯住了他看,明钺和他对视良久,忽然一拍自己的椅背。这一掌用力极大,整张椅子“咔”的碎裂开去,明钺随手抓起一根木条,在地上划道:“你要从何听起?”

冷潸也豁了出去,道:“从头!”

明钺侧头看他,良久,点一点头。挥手先写下“浮洲”二字,又停了半晌,才接下去写道:“不是我弟弟,是我心爱的人。我眼看他出生、长大,我一生来不及真正爱一个女子时,便爱上了他。那时他还只有七岁。我盼着他长大,盼他能接受我的爱,他也的确对我很好,但我还来不及对他说明这一切,他就……”

明钺又停手不写,冷潸却已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直以为明钺对自己乃是手足之情,谁知竟是……这可远比亲情麻烦多了。据说凡是这种畸恋之人,性情行为多大出常理,何况以明钺对浮洲的怀念看来,就算是正常的男女相恋也足以令他疯狂。难怪他会为了自己与浮洲相象而做出这些奇特的行为。
明钺看着他的神色,叹一口气,写道:“你不用怕,我对浮洲是真心相爱,并不是好男风。他在时我从未对他说过一句轻薄话,没有半点非礼之举,至于对你……你更可放心,我已全无情欲的念头,只要能让我再看见浮洲的样子,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只是把你当成了……他的影子,或者他的弟弟,也是我的。”

冷潸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看他,只盯住了地上的字迹。

明钺又长叹了一声,续写道:“我一见你,便以为是浮洲复生,不愿让你离开,因此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用药废去你的内功,使你不能再行走江湖;安排了白石镇的劫杀,故意受伤以拖延你的行程;冷潇的事本属意外,但是我引他入庄,断了你与冷家的关系;退出青云帮,让你没有理由再拒绝我。不过自杀的事绝不是我作戏给你看,我只是想……如果我不能陪你受逐,就只能以死谢罪了。我做这些,真的只是想与你抛开江湖是非,浪迹天涯,长相厮守,并非另有图谋,本想等你可以接受我的时候,我一定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你,或者你会原谅我,就算不会,我也知足了。谁知却被那贱婢所乘。”写到这里,指上用力,竟将手中木条“嚓”的一声抓裂成碎粉一般。

冷潸暗吃一惊,这些桌椅都是当年冷湮和他亲自挑选的,看上去虽然并不起眼,却都是上好檀木的,木质之硬,就是斧劈刀砍,也不易劈碎。先时明钺一掌劈裂椅子,冷潸自忖武功未失时也勉强可以做到,但要像现在这样单凭指尖的力量把木条一端捏碎成粉,则不要说自己,就是父亲也难以做到了。

等了一会儿,明钺却不再写了,冷潸抬头望了他一眼,问道:“完了?”

明钺点了点头,摊开双手,表示任由处置。

冷潸见他把鹦哥儿所说的三件事都说了出来,却丝毫未提冷湮的死,不知他是因自己从未提及知道凶手身上有伤疤一事而心存侥幸,还是明知事关重大而不敢承认。过了这一段时间,冷潸心中也渐渐冷静了一些,他相信明钺若是早见到自己,是绝不会对大哥下手的,所谓爱屋及乌,以他对浮洲的爱意,这一点自然不成问题。

况且,就算白石镇上他救了自己是一个陷井,那第一次见面他也总算是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自己总还是欠了他一份人情。

他暗叹了一声,道:“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什么江湖,什么冷家,我呆得倦了。三爷,您……您还记得吗?我说过一切都是前生的事了,要是您相信我,就把一切都告诉我,我……我什么都能……商量的。”只要明钺肯承认是他杀了大哥,他绝不会用鹦哥儿的办法来暗杀他,就算是要为大哥报仇,他也会选择一种光明正大的办法。

明钺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比道:“你不相信我?”

冷潸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惨然一笑,道:“不敢。那么,可否请三爷把面纱除去一下,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你我也应该彻底坦诚相见了吧。”

明钺下意识地抬手护在面前,停了一瞬,终于缓缓点头,扯去了眉眼间雪也似白的面纱。冷潸、或者说是浮洲的完美总是给他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不愿在他们面前露出任何缺陷,就象他不愿在浮洲面前吹箫时一样。

冷潸触目便见到他脸上的伤疤,他以为自己会狂呼出来,但他却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很平静地说:“谢谢,可以了。”心里不由大是奇怪:这是我在说话吗?

明钺也抚了一下那火一般的伤痕,看了看冷潸,似乎要写什么,却又没有动。

冷潸盯着他,回手抓起桌上的酒葫芦,笑道:“对不起,三爷,我不该逼您摘下面纱的。我向您……赔罪。”拔去塞子,向他一举,“我先干……先喝为敬。”仰头直灌下去。

明钺怔了一怔,忙伸手夺过酒葫芦,向冷潸摇了摇头,凑到唇边连饮几口,才比道:“我不怪你。”

忽然之间,酒葫芦从他手上直跌下去。明钺一个踉跄,一手撑住桌角,一手按在胸前,睁大了双眼望着冷潸,脸上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又是不敢相信,额头鬓角霎时渗出一颗颗汗珠儿来。

冷潸忽然迸发出一声狂笑,道:“你大概不知道,我大哥死的时候,我就在那张床下,他的血就滴在我脸上、身上。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我知道,那个人、那个人的身上会有伤疤!”说到最后,他抬手指住了明钺脸上的伤疤。

明钺拼命一摆头,竟然怪叫出了一个“不”字!随即喷出一口血来,跌倒在地。但他丝毫未停,伸右手食指在口中一咬,指上立时血流如注,他就用这血在自己的白衣上写道:“我没杀他!这是三年前与他交手留下的。他伤了我脸,我伤了他的命根子。”

冷潸顿觉两眼一黑,“噗嗵”一声跪倒在地。大哥那一次败得极惨,以致从那以后了无生意,但他伤在何处世上只有三人知晓:他自己、冷潸以及伤他的人。他没有告诉冷潸那人是谁,却曾说过那人绝不会对任何人说,现在明钺既说得出这一隐私,看见他的话必定是真的。

冷潸一头撞在地上,叫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泪水刹时流了满脸。

明钺努力看着他,他的声音、他的样子都仿佛罩上了一层什么障碍,让他无法触到。他很清楚自己就快死了,但要怎么安置冷潸呢?他不知人在临死之前可以有多少念头,但他似乎的确想了很多很多,而冷潸的一句话还未喊完。

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满足的光采,伸手抓住了冷潸的手腕,让他抬起头来,指了指自己的行囊。

冷潸以为他的囊中有解药,忙扑过去拿来,虽只几步路,却也连跌带爬,狼狈已极。

明钺果然从画卷轴中取出一颗黑色药丸,却是递给冷潸。这就是冷潸的解药,他曾经想毁掉它,但此刻他却只想让冷潸好好活下去。他要去见浮洲了,要和浮洲在一起了,他愿做一切好事来感谢上天给了自己这个机会,而冷潸是他最想感谢的,也是他唯一能感谢的了。

冷潸大惑不解,道:“这……”

明钺已抬不起头,勉强写道:“恢复武功,找到真凶,为你大哥报仇,为我洗冤。”字迹歪歪斜斜,殊难辨认,但他知道此时此刻,惟有用报仇和洗冤两事拴住冷潸,才能免他自尽。

冷潸知他必已无救,又悲又悔,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是我……害了你……”

明钺倒似乎平静了许多,缓缓抬手将药丸放进冷潸口中,冷潸忙和泪咽下,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明钺望着他慢慢比道:“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现在有你为我流泪,我死也甘心了。”

冷潸无话可答,唯有痛哭,只觉自己脸上明钺的手渐渐滑落下去。泪眼朦胧中,只见明钺双眼微阖,双唇也只微闭,眼角唇角都柔柔地弯了上去,弯成一个温柔静谧的笑容。

记得自己第一眼见他时,他便是这么笑着,笑着问自己:“你,醒了?”

还有他那谶语一般的话:“一切因邂逅开始的,都将因了解而结束……”

冷潸拣起了地上的面纱,轻轻覆在了他的脸上,然而,明钺还是不动。冷潸等了好久好久,才忽然想起/相信他确已死了,叫了一声“三爷”,又哭了起来。


   



第20章 二十章
明钺虽已死了,冷潸却依旧拿了自己的戒指,准备交还家里,从此以后专心寻找杀害大哥的凶手,一俟大仇得报,便自杀以谢明钺,与大哥团圆于地下。

明钺已被他葬了,玉箫与那幅画、以及雪鹿送的珠宝、明钺的种种杂物也都放在了棺中。只有素绡,在明钺葬后当夜便不知去向。冷潸自思和明钺一场孽缘,竟连一点纪念都不曾留下,真应了“过眼云烟”四个字。

玉箫画卷,他是不敢拿的;珠宝既非明钺之物,拿也无用;若留一两件衣衫面纱,又未免太过婆婆妈妈。冷潸原就想带上白马以为纪念,谁知素绡却“不事二主”,也无可奈何。

此时此刻,他早已心如死灰,若不是明钺临终嘱他为自己洗冤,他当日便自尽于坟前了。他只盼赶紧交回戒指,与所有人斩断联系,再不问江湖是非,专心办自己的事。

离冷家本宅还有两天路程,冷潸正埋头赶路,却听有人叫道:“二哥,二哥。”正是冷潇的声音。

冷潸也不吃惊,站定了等他过来。心想把戒指交他带回也好,免得再见别人。在他心中,世上所有的人,无论父母兄弟,尽已是不相干的“别人”。

不料冷潇见了他,却是神色如常,道:“二哥,你这是要回家吗?这大半年你跑到哪里去了,年也不回家过。你找到……凶手了吗?”

冷潸仿若听了个炸雷一般,惊道:“什……什么?”以他的心境,无论冷潇讥刺他也好,责骂他也罢,他都只当耳旁风。谁知听冷潇的口气,这中间竟是出了大岔子,不由问道:“你说什么?你,你有多久没见过我了?”

冷潇道:“自从……大哥下葬,总有八、九个月了吧。”

冷潸目瞪口呆了半晌,才道:“怎,怎么会?你不是看见我和三……银面魔君在一起,向我要戒指的吗?我就是来,来交回戒指的。”

冷潇也是满脸愕然,伸手在他额上一晃,却又收住,道:“二哥,你,你没事吧?”

冷潸竟不敢回答“没事”,仍追问道:“你没有到过明月山庄,没见过银面魔君,不知道我和他在一起吗?”

冷潇脸色微变,道:“二哥,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明月山庄是什么地方,我去那里干什么?还有银面魔君,你和他在一起,只怕连命都没有了,还能站在这儿?”

冷潸更加糊涂了,连连道:“怎么会,怎么会?”一边拿出戒指,硬往冷潇手里塞去。

冷潇连忙推开他的手,道:“你怎么了?二哥,我要你的戒指干什么?就算你犯了什么错,也轮不到我管呐。你的话我听不懂。这样吧,我们先回家,有什么事慢慢再说。”听他语气,显然把冷潸当成了疯子。

冷潸也听了出来,心中却不免疑惑:难道我真的疯了?还是他在骗我?可他为什么要骗我?一念及此,他忽然道:“我能不能先不回去?我……我要去找一个人。”

冷潇不敢问他详情,只道:“当然可以。我见你往这边来,才以为你要回家的。”

冷潸却不再理他,转身便走。


冷潸本想先回渔村查看明钺的墓地,不料迷惘中竟踏上了去明月山庄的路,便也顺其自然了。

明月山庄却实实在在是有的,那块錾银的匾一丝没变的挂在那里。冷潸心中略定,走上去叩开门,向应门的汉子道:“我要见鹦哥儿,我是冷潸。”

这一次他的名子却不管用了,那汉子看也不看他,道:“去去去,什么鹦哥儿画眉的,你当这是鸟市儿呢?”

冷潸又吃了一惊,用手支住门不让他关,问道:“难道……你们庄里没有这个人吗?”

话音未落,只听门内有人问道:“这名子你是从何而知的?”正是鹦哥儿的声音,那开门来的汉子却躬身向内,叫道:“庄主。”

门开处,鹦哥儿一身白衣、束发扎巾踱了出来,虽是男装,却不掩脂粉之色,只多了一分冷傲。冷潸忍不住奇道:“你,你做了庄主?”

鹦哥儿似也微微一愣,道:“冷公子何来此问?敝庄建庄日浅,不过在下一直是此庄之主。”

冷潸问道:“你是不是鹦哥儿?”

鹦哥儿犹豫了一下,道:“公子请里面说话。”亲自带他到了一间偏厅,命人不得打扰。二人对坐后,才道:“鹦哥儿乃是在下小名儿,从来无人知道,公子是从何而知的?”

冷潸不知她是真的还是装的,又问道:“你可是当年大侠曲客之妻?如今银面魔君一职你是否也接了?”

鹦哥儿眼中不由露出一股杀气,森然道:“公子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不过……这些事情,到底是何人告诉你的?”

冷潸道:“有些是三爷告诉我的,有些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鹦哥儿大惑不解:“可是……在下从未见过公子啊,' 三爷 '又是何人呢?”

冷潸若早听见这话,定会骂她胡说,但他先已在冷潇那里经历了一番奇遇,也就见怪不怪了,只道:“你是说你从未见过我?”

鹦哥儿点了点头,道:“不错,否则我定会记得。”

冷潸又道:“有一间卧室,外间墙上挂了许多兵器,却只有一桌一椅,内间墙壁帐幔,一切都是白的,只屋顶上有一盏珠灯,那是谁的?”

鹦哥儿显得更加奇怪,脸色微微泛红,道:“正是在下的……公子怎会如此……如此清楚?”

冷潸道:“我到过的。”一语未了,鹦哥儿已叫了出来:“不可能的!”冷潸也觉尴尬,却又不得不说下去:“我知道那卧室是三爷的,他叫明钺。”

鹦哥儿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子,蹙眉道:“这位明三爷现在何处?”

冷潸道:“他死了。被一个爱他的女人和……一个他爱的人害死了。”

鹦哥儿脸色变了数次,才道:“冷公子,此事只怕大有蹊跷,非你我凡人所能解释,因为有些事情若非神助,公子就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知道。所以我不会以为公子是来诈我的,也不追究。但我与公子确实素未谋面,而且也从未听说过明钺此人,不知公子是否可以形容一下这个人,或者找庄中人查问一下,在下一定全力配合。因为在下对此也十分好奇。”

冷潸思忖了半晌,觉得从那些人口中也问不出什么,灵机一动,忽然道:“我要见雪鹿。”心想雪鹿小小年纪,又十分忠于明钺,也许会有收获也未可知。

鹦哥儿怔了一怔:“雪鹿你也知道?可是,见它有什么用呢?”一面却仍带他来到后院。只见一间兽栏里养着一头全身雪白的小鹿,正在吃草。

冷潸吓得叫了一声,道:“雪鹿是人啊,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

鹦哥儿看了他一眼,道:“这鹿养在这里两、三个月了。因为全身白色,才叫它雪鹿,别的就没有了。”

冷潸只是摇头,但看鹿栏等物,也不像是现搭的,真真无可解释。

鹦哥儿又道:“这样吧,冷公子若是信不过敝庄中人,不妨去别处查问一番,一个人活在世上,总会留下些痕迹的。不过,公子知道的事……”

冷潸此刻已无心管什么江湖是非,只道:“放心,在下一切心中有数。”


自此之后,他走遍了和明钺行经之地,竟无一人记得见过他们。渔村的人也说近一年未见他来过;明钺的坟墓也不见了,地上根本没有挖掘过的痕迹。

冷潸终于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了。这么多人都在骗自己似乎是不可能的,也许明钺真的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物吧,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的人,又怎会有那么痴绝的情呢?

不知不觉的,他又走到了那个叫做白石镇的地方,“蒙家老店”那块古旧的招牌依旧挂在那里,门口依旧稀稀落落的有人进出着,店老板却是一个陌生的人。

冷潸问他:“你是这店的老板吗?你当了多久的老板了?”

那人陪笑道:“小的正是掌柜的,已接手此店二十多年了。”

冷潸又问:“三月十八那天你可在店里?”不待那人回答,他又加了一句,“你可想好了再说。”

那人点头道:“不用想不用想,今年自打正月十六小店开门以来,小的一天也不曾离开,这街坊四邻都可以作证。”

冷潸早已不觉意外了,道:“那天,你可见过我?”

那人仔细打量了他两遍,摇头道:“少会,少会。”

冷潸苦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了起点,现在的自己和第一次跨进蒙家老店的自己没有任何区别,既没多了什么,也没少了什么。

也许,这才是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吧。

也许,以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吧。

也许,明钺和浮洲都只是梦里的人和梦里的故事吧。

也许……


他终于像第一次一样/像梦里一样开口问那老板道:“有一个人称' 野郎中 '的人是不是住在这里?他现在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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