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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孤月清寒-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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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说去找杀害大哥的凶手去了吗?自从大哥死后,他就撂下一挑子的事不管,去找人报仇了,这一去,就音讯全无,似乎把他自己也找丢了。要不是如此,冷潇也不会这么早就入江湖了:冷家的子弟一般要到满二十岁才出道呢。
可他怎会找到这里来了,而且,和那人熟悉若此,就象他们已经是很长时间的好朋友了一样。
冷潇的行动虽然很轻捷,明钺却也早已知道了他的到来。无论是从功夫火候上,还是从江湖经验上来说,冷潇都太年轻了。
而且,他的经历也太顺利了。
其实,明钺虽然是真的是初见冷潸,而从未见过冷潇,但他通过各种途径对冷家的了解程度,是绝对超过冷潸的想象的。
他对冷潸所提的某些看似漫不经心、也令冷潸毫无防范的问题,实际上足以使他把许多情况联系起来,得到一些新的概念。
甚至,关于冷家本代族长的家事以及他的三个儿子--冷湮、冷潸和联冷潇三兄弟之间的关系他也早有耳闻,他与冷潸的闲聊更加证实了他的某些推断。
据说,现为冷家族长的冷镡与其原配夫人本是一对怨偶,两人在成亲前都已各有所爱,冷镡更是早与一风尘女子生有一子冷湮,只是不为冷家所容。冷夫人莫旖出身也是武林世家,自幼便被许给冷镡,虽心中另有所恋,也不得不嫁入冷家。不料冷镡婚后不到百日,便执意将那风尘女子迎入家门,名虽为妾,实则与其亲密远在正妻之上,莫旖虽非妒妇,却也悔恨交加,后悔自己为守一时之信而辜负终身,夫妇妻妾难免不合。莫旖欲断夫妻之义,又无奈已有身孕,只得忍耐下去,故为自己所生之子取名冷潸,小字阿侯。冷镡见其公然有自比莫愁“恨不早嫁东家王”之意,更加不快,彼此争吵不断。好在两个孩子虽非一母所出,倒相安无事,冷湮大冷潸将近十岁,处处呵护幼弟,冷潸也从不以嫡子自居,对兄长尊敬有加。
到冷潸六岁时,莫旖终抑郁成疾,因病早逝,死时不过二十余岁。冷镡其时已成为冷家族长,遂不顾反对,一过七七,便将那风尘出身的妾侍扶正,其时该女已三十有余,冷潇便是此后出生,虽与冷湮为一奶同胞,年纪却差了十五、六岁。冷潸失母之后,性情反而大变,对父母家人都似乎怀恨在心,故也不为父亲所喜,从小到大都只与冷湮亲近,十几岁便不顾家规,随冷湮出入江湖,与家里全无感情;冷湮对他的关爱,也远在对冷潇之上。所以,对冷家这一段公案略有所闻又知之不详者,常会弄错了他们三兄弟的关系,以为冷湮和冷潸才是同母兄弟。
明钺敢利用冷潇来完成自己的计划,却正因为他对三人及其父母之间的恩怨非常了解的缘故。
说起来,明钺以银面魔君的身份,在帮中所司的,本就是钱财与消息的来源与整理,所以对江湖上各门各派都十分了解。
见冷潇已到,他便有意将话题引到自己计划好了的事情上去,故意向冷潸问道:“你还是要回家里去吗?”
冷潸点了点头:“是的。”
明钺又问:“那,这件事,你要怎么向家里解释呢?”
在冷潸听来,明钺所说的“这件事”,不过是接着刚刚的话头,指他的内力全失的事,而在窗外的冷潇耳中,却另有含义了。
冷潸苦笑了一下,道:“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不说,没有人会问我的。三爷不必为我担心,我在与不在,对冷家来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他这种回答,更使冷潇确定他所谈的是指与明月山庄来往之事。
要知道在江湖上,明月山庄的名声并不好,一向被认为是一个专为盗寇之徒销赃分利的地方,冷家子弟是向来不许与此类人物结交的。
明钺心知误会已成,又道:“就是他们知道了,也不能怪你,这又不是你的过错,对不对?何况,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冷潇听得按捺不住,正欲现身招呼,只见那被自己的哥哥称做“三爷”的人忽然回头向他这边望了一眼。虽然蒙着面纱,冷潇也感觉到那人的目光飞箭也似的凌厉,心中一凛,连忙伏下身子,只听那人的声音道:“你先休息,我去去就来。”冷潇忙悄悄移动脚步,离开这所房子。
刚刚潜至墙角,正要翻墙而去,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冷潇跃出一步,回头看时,却不是那奇怪的白衣人,而是一个美丽的少妇。
冷潇一愣,刚想开口,那少妇竖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身走开,边走边又回头向他招手。
冷潇弄不清她是敌是友,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她后面走去。在如此境地和如此的夜色中,这忽然出现的少妇给人的感觉绝不是可恶。
那少妇带着他穿过角门,来到一个类似花园的院落,才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你就是冷潇?”
冷潇本想反问:“你认识我?”被如此美丽的女子认识毕竟不是什么坏事,但很快他就想到这也没什么奇怪:自己的哥哥正在这里,人家自然认得出自己。所以他只简单地道:“正是。”却问了一句:“你也是明月山庄的人?”他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可惜。
那少妇点了点头,道:“冷公子何故到此?”
冷潇道:“今天白石镇发生一起血案,我怀疑……”
少妇打断了他的话:“不必怀疑了,是我们做的,冷公子意欲如何呢?”
冷潇被她这种漫不经心的口气激得渐渐恼火起来,道:“自然是要法办了。”
少妇微微一笑:“法办?以法来论,可有苦主报官,可有官府发文?难道冷公子就是法吗?”
冷潇怒道:“谁不知道明月山庄是藏污纳垢的所在,何必定要官府扫荡?”
少妇依旧冷笑道:“正是。谁都知道明月山庄是什么地方,但直到今天,明月山庄还是明月山庄。”
冷潇道:“一个明月山庄还不在冷某眼中。”话音未落,只听曲径间有人拍手道:“好大的口气!你出道的时候,冷镡难道忘了教给你江湖上的规矩了吗?”随着话语,那个白衣人悠然踱了出来,面上却戴了一副银色的面具。少妇连忙躬身退开,叫了一声“三爷。”
冷潇愣了一愣,问道:“你是谁?”
白衣人先向那少妇挥了挥手,让她退下,然后才道:“我就是这个不在你冷公子眼中的庄子的庄主。不过,你这位冷公子,却也并不在我的眼中,只是看在你哥哥的面上,不好不放过你一次而已。”
冷潇道:“你……你……”
白衣人微微摇了摇头:“你还太年轻了。奇怪,你长的怎么不大象你哥哥呢?”
冷潇气得口齿都有些不清了,道:“谁……谁说的?”
白衣人逗弄一般打量了他一下,点头道:“哦,是了,你像冷湮。不过,冷湮的为人模样,可比你……沉着得多!”
冷潇听他最后四字一出口,心中突然一震,蓦地静了下来,望着面前的白衣人。
白衣人也向他点了点头,道:“知错能改,不愧是名门之后。”语气中再无戏弄之意。
冷潇心中莫名地产生了一丝感激,不由抱拳道:“承教。尊驾莫非……”他看了看白衣人脸上的面具,欲言又止,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明月山庄怎会有这样一个名声显赫的庄主?但若非是他这种人,又怎会有如此气度?竟肯于指点对手。
白衣人道:“不错,我正是银面魔君。你实在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以我的手段,杀了你灭口也不算奇怪吧?”
冷潇不由自主地道:“是。”他虽是初出江湖,对银面魔君的大名也早就耳熟能详了,此人若真是银面魔君,他的话就绝对不是虚言恫吓。
白衣人又道:“不过我也说过,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我不难为你,只是,你要给我一个交待。”
冷潇道:“交待?什么交待?”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交待可能是一句誓言,也可能是一只手,或一条腿,他不能丢冷家的脸。
白衣人道:“明月山庄的事,我不在乎,人人知道明月山庄有后台,是我和是别人没有什么区别。我问的是,你哥哥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冷潇迟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能禀告父亲,由他裁决。”
白衣人道:“不行,以你们冷家的家规,会处死他的,你不能这么做。”
冷潇道:“我也绝不会隐瞒这件事。”
白衣人似乎思索了一下,才道:“我不是一定要你隐瞒,但如果你要禀告这件事,就请你同时替我转告冷镡一句话:冷家决不可以伤害他,否则就是与我为敌,与青云帮为敌,我将不择手段地报复。俗话说'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你告诉冷镡,我不在乎有多少鱼要遭殃,但你们冷家素有侠名,请问他在不在乎?而且,我一旦出手,就要从最弱小、最无辜的人开始;我还要告诉他们,就因为冷镡杀了一个儿子,我就要杀尽天下为父为子之人!”
冷潇一时之间真的被吓呆了,这些话从银面魔君的口中说出来,就意味着一场浩劫,任何人都不敢无视这个威胁的,冷家也绝不例外。可是……
他望着白衣人那副狞笑着的面具:“你真的要为了他与我们冷家为敌,与天下为敌?就为了他一个人?”
白衣人点点头,道:“不错,就为他一个人。而且,我并不是要利用他,我所为的,只是他这个人,并非为他姓冷。”
冷潇忽然冲口道:“我知道!”只说了三个字,却又停住。
白衣人问道:“你知道什么?”见冷潇不答,他又冷笑了一声,“你会知道什么?小小年纪,不要乱说话。”
冷潇猛地一扬眉,道:“我知道,你和我大哥一样,都是被他那双哭哭啼啼的眼睛给迷住了。只怕,也会象我大哥一样,给他那双眼睛缠死。所有和他亲近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他那双眼睛就是为了这个生的,就是为了这个在哭!”
白衣人退开两步,虽然他的整张脸都在面具后面,但冷潇还是又一次感觉到了他那种飞箭也似的目光正刺在自己脸上。过了半晌,才听见他的声音:“你恨他?”
冷潇怔道:“谁?我二哥?”
白衣人道:“正是!”
冷潇道:“我……我怎么会恨他呢?虽然我不喜欢他,可他毕竟是我哥哥呀,我为什么要恨他呢?”
白衣人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很对,冷潸脸上最令人动心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和他眼中的那种泪意,但只有最爱他的人和最恨他的人才能发现,你是哪一种?”
冷潇不由瑟缩了一下。银面魔君的话听起来很无理,但他却不敢反驳,因为在他心中,虽然不愿承认自己恨二哥,却也绝不爱他。
白衣人却也在打量他:这少年的轮廓的确有些像冷湮,但却少了一分沉稳,多了一分冷诮。过分峭拔的鼻翼和削薄的唇使他有一丝戾气,也有了一丝坚忍。
他暗暗点了下头,对待这少年就是要不给他思索的时间。又道:“还有一件事,不知你是否明白?”
冷潇已完全被他的思路所控制,问道:“什么事?”
白衣人踱了几步,道:“就是,你们冷家族长的位置,一向自诩贤者居之,其实若没有大的变故,却还是由嫡系中最年长的人来当。象冷镡就是因为你伯父早死,才得以掌管门户。如今你们水字辈年长的只有你们几个,冷湮已死,冷沐、冷涔又都是庶出,日后族长之选大约就是你和冷潸两人,如果连冷潸也死了……这话你明白吗?”
冷潇当然明白,他虽然年轻,这种事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而已,毕竟,这一切还离得很远。如今这白衣人却忽然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令他一时不知所措,道:“明白……又怎么样?我绝不会为了这个而害他的。”
白衣人冷笑了一声:“会不会害他只有你自己清楚。不过,这次的事你如果办不好,他可就死定了,到那时候,你再说不是为了这个,我倒要看看有几个人相信。至少,我就不信。”
冷潇气得叫了起来:“你……卑鄙!”
白衣人却无动于衷,仍不缓不急地道:“所以说,你最好的办法,就是隐瞒下这一切,只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冷潇怒道:“绝不!”
白衣人看着他怒发冲冠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冷潇怒叫:“你笑什么?”忽然纵身扑了过去。只见白衣人抬手一弹,一缕尖风直袭他的头部,冷潇大惊,双脚脚尖互点,把前跃改为倒翻,但一片冰冷的东西还是贴在了他的额上,一股无形之力逼得他落地之后还是连退了两步,直到站定,他才发现,自己脚下的位置与发难前竟分毫不差。
用手一抹额,沾在手上的不过是一片柳叶,湿渌渌的不知是叶上的露水,还是自己头上的冷汗。
冷潇的怒气也全都消失了,他终于明白了银面魔君何以会使江湖人谈之色变。
白衣人若无其事地反剪双手,悠然道:“我笑,是因为我赏识你。你是一个可造之材,而且,绝对比冷潸更适合族长这个位置,这一切,你长大些自会明白。我愿意给你一个建议,对你也许有用。那就是,不要有门户之见。无论是正是邪、是黑是白,比你闯荡得久的人身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值得你学习的,有时候,从敌人身上学得的,会更有用。”
冷潇愕然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衣人又打量了他一下,道:“你可以走了。我为你指的几条路,你最好仔细斟酌一下,因为有很多人的性命,现在是系在你身上的。”
冷潇呆立良久,抱一抱拳。白衣人摊手一指,道:“请。”冷潇一言不发,按照他所指的方向转身而去。
第9章 第九章
点点点点……
滴滴滴滴……
鲜红灼热的血点点滴滴落在自己的身上……
即使是在梦中,冷潸也感觉到了那熟悉的刺痛与恐怖。他惊惶地抬起头来,面前竟已不再是大哥那张出现过无数次的脸,而是……明钺!是明钺含笑的面容。
难道,这一次滴在自己身上的……他把目光移下去,明钺的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一只手还握着匕首的柄,那是……
……我的手!
冷潸惊恐地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不料一睁眼,明钺的脸正如梦中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冷潸不由又尖叫了出来。
明钺也吓了一跳,“腾”地跃开一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见无异常,才问:“怎么了?是我!”
冷潸惊魂未定地拭着头上的汗水,道:“没有……没什么,是梦。”他喘了两口气,定定神道,“三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他记得自己是等着明钺的,不知怎么竟睡着了。
明钺这才坐下,道:“回来好一会儿了,你睡得正香,怎么能知道。好了,接着睡吧。”
冷潸心有余悸地摇摇头:“不睡了,我是说,我睡不着了。”
明钺看了看他,道:“我也是。也许是白天睡多了吧。既然睡不着,我们聊聊天吧。”
冷潸茫然道:“聊什么呢?”他还是没有从恶梦中完全清醒过来。
明钺漫声道:“什么都行,消此长夜而已。”他沉吟了一下,含笑道:“有几句诗,不知你听过没有?”不等冷潸答话,他便轻吟了起来,“近知名阿侯,住处小江流。腰细不胜舞,眉长唯是愁。黄金堪作屋,何不作重楼。”
冷潸不由也微微一笑,他知道明钺是借自己的小名取笑,便反问道:“三爷没有小名吗?”不知为何,他竟没有疑惑明钺怎会知道自己的小名,而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
明钺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有一个名字。”
冷潸道:“可有' 明月 '二字的句子可太多了,三爷小心呐。”
明钺靠到椅背上,笑道:“我知道你读的书比我多,一定比不过你了。其实呢,小名这东西都是做娘的起的叫的,我生下来就没了娘,也没有人给我起什么小名,当爹的一向只管起大名。”
冷潸笑笑,问道:“令尊大人是……”他的确有想知道明钺究竟是什么人。江湖上姓“明”的不多,他的父亲也许会是其中一个。
明钺却道:“他也死了。是几年前死的,不过我没有回去守孝。他早已不认我这个儿子了,我呢,也不在乎他这个爹。”
冷潸发现自己总是问一些最不该问的事情,想岔开话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连连干咳,脸也窘得泛了红。
明钺笑着把手按在他的肩上,道:“别咳了,这没什么,我做都做了,还怕说吗?况且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我早已不再留恋父母了。”他慢慢敛去了笑容,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很多疑问,你想知道我是谁,那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是明钺,但我并不姓明。其余的,只要你问,我一定回答,而且回答真话,好不好?”
冷潸睁大眼睛望了他半晌,嘴唇微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终于慢慢将头转了开去,轻声道:“三爷您看,天……快亮了。”
明钺居然也点了点头:“是啊,天快亮了。”他放开了按在冷潸肩上的手,起身踱到窗前,面对着窗外的夜色,道:“我也知道,有些话你是不想问,因为你和我一样,不愿破坏这次邂逅,' 了解 '是可以结束很多事情的。”他又转身走回床前,摊开右手,掌心上放着一个小巧的青色锦囊,“这个给你。”
冷潸疑惑道:“这,又是什么?”
明钺道:“这一次,我不能再送你了,路上若有麻烦,你就把这个给他们看。不过,”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郑重,“你答应我,不到必要的时候,你自己绝不要看里面的东西,也不要让你的家人朋友看。它只能用来对付敌人,你的敌人。”
冷潸道:“这……不劳三爷错爱了吧。”他不想接受这份爱护,更不想接受这份忌讳。
明钺把手合在他的手上,道:“你一定要收下,也一定要答应我的条件。”语气丝毫不容置辩推辞。
冷潸更是不解,问道:“那,什么时候才算必要呢?”
明钺仍握着他的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希望你不要……”他又摇了摇头,自语般道,“不,要你不恨我是不可能的,只希望,希望你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也是……能相信我其实也是个有情有泪、有血有肉的人。”
冷潸摇头道:“我不明白,三爷,我不懂。”
明钺黯然放开手,转过身去道:“会明白的,一切……你都会明白的。”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就象是在浮洲床前的那一刻,“有' 明月 '的句子很多,我最恨的却是 ' 高楼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 '这一句,因为明月本不该有心的,月残的时候,这一颗心,就不知该放到哪里去了。”
他忽然握住了一个玉狮子的镇纸,全身都颤抖起来,细小的碎屑从他的指间簌簌地落到桌上。
冷潸也本能地握住了手中的锦囊,凭感觉,里面装的是一块硬硬的东西。
沉默了良久,明钺才道:“你,什么时候动身?”他依旧没有转回身来。
冷潸道:“明,明天吧。”
明钺道:“明天。哦,我忘了告诉你。”他忽地回过身来,“我还有件急事,连夜就要走,明天,我就不能送你了,我派辆车送你上官道。你我,”他微笑了一下,撒手把已捏碎了的镇纸扔下,道:“就此告辞!”不待冷潸有所反应,他已转身就走。
冷潸叫道:“三爷!”明钺却头也不回,一直冲出门去了。
冷潸愕然望着他的背影,他这一番话分明是在骗人:他若真有急事,怎会到现在才想起说,而且在这之前,他一点也没有露出有急事的样子来,所谓的' 急事 ',大约不过是一种逃避。
冷潸动身的一切,都是明钺头天晚上亲自吩咐的,鹦哥儿只是依言照办。但对于明钺的一直不肯露面,她却也不明白。
直到冷潸已走,她回到明钺的卧室,还是没找到明钺,不由更是奇怪,出门找到雪鹿问道:“三爷呢?”雪鹿一向是明钺最宠爱的童儿,连晚上都是睡在明钺外间的椅子上的,也是冷潸来了,他才被“赶”出来的,如今冷潸走了,又该他贴身伺候了。
雪鹿却对着她吐了吐舌头,道:“我的好姐姐,这两天我哪儿还摸得着三爷的影儿,别是今儿早上让那个什么冷公子给勾走了吧。”
鹦哥儿道:“胡说八道!我问你,这么一大早的,三爷又没出去,又没在房里,会去哪儿了呢?”
雪鹿搔了搔头:“密室你找了吗?”
鹦哥儿道:“找了,除了卧室里的那一个,你我都进不去。”
雪鹿道:“那大概就是在那儿了。或者,”他仰起头来,“你去素绡那儿看看,你们两个不是总在争宠吗,说不定,三爷又去招呼它了呢。”
鹦哥儿抬手做出要打他的样子,啐道:“你才和素绡争宠呢,正好你们两个都是四条腿的畜生。”一面骂,一面却果真向后院走去。
雪鹿的话虽然是玩笑,但鹦哥儿有时却真的会觉得明钺对那匹马比对自己还要好:他常常会对着素绡说话,说很多他不肯对自己说的话。而当自己问他的时候,他竟会回答:“因为素绡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说那许多不要人懂、甚至也不要人听的话呢?
第10章 第十章
如果马的生活也可以分等级的话,素绡无疑是属于“锦衣玉食”那一类的,光是专门负责调理驯养它的马童就有四个。明钺从来不记他们的名字,似乎也不愿意分清他们谁是谁,一向是一人有功四个一起赏,一人有过四个一起揍,所以这四个人之间只有互相帮忙,甚至互相掩护,而没有勾心斗角。
明钺果然在马厩。不过那是个太过整洁华丽的地方,一个不知道那是马厩的人是绝不会把它当成马厩的。
明钺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素绡则站在他的面前,任他抚摸着长长的鬃毛。
鹦哥儿敲了敲半开的门,明钺转过头,见是她,笑问道:“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鹦哥儿也走进来,拍了拍素绡的头,道:“这种地方怎么了?比人家的房子都好,素绡可真是有福气了。”
明钺道:“它值得这么对待。不是每一匹好马都能得到这些的,素绡是很幸运。不过,要是有朝一日它必须失去这些,它也不会留恋的。”
鹦哥儿笑道:“三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啊?素绡又没有老,还有几年好日子可过呢。”
明钺摇头道:“不是老不老的事情,而是,它的性子太烈了。这种马,一生一世只能有一个主人,我驯了它,它就只认得我一个人,如果没有我,只怕连你也驯不住它。”
鹦哥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您不想要它了吗?”
明钺站起身来,笑道:“说说而已,这都是以后的事。来,跟我回去,”他又拍了拍马的脸,回手携起了鹦哥儿,挽着她向门外走去,边道:“帮我准备东西,我要去见帮主。”
鹦哥儿本来担心他又是要去追踪冷潸,听说是去见帮主,才放下心来,道:“是。”
两人回到卧室,鹦哥儿准备好应用之物,又帮明钺换上外出的服饰,边问:“三爷的伤不碍事了吧?”
明钺看看俯身为自己结衣带的她,道:“不碍,我有分寸的。”他轻轻抚摸了一下鹦哥儿的发髻,道,“鹦哥儿,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鹦哥儿慢慢地摇了一下头:“我早忘了。三爷叫我鹦哥儿,我就永远只是鹦哥儿。”她已系好了明钺的衣带,却没有抬头,而是仍俯在明钺的怀里。
明钺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笑道:“你忘了,我倒还记得。哪天我叫人造块匾,把你的名字刻上,免得你又忘。”
鹦哥儿抬起头来,她的脸上又露出了真正的笑容,明钺虽然拒绝了她的温存,但这种拒绝是她熟悉的,在她的感觉中,冷潸一走,那个她所熟悉的“三爷”便又回来了。她含笑道:“造好了放在哪儿呢,三爷,我扛着吗?”
明钺道:“挂到门外去,把那块换下来。连这庄子,我都送给你了。”
鹦哥儿道:“三爷说笑了。”
明钺道:“也不只是说笑,这几年,你的确帮了我很大的忙。”他向鹦哥儿笑了一笑,“这次我走之后,你把各项账目都清理一下,帮里可能会派人来清查,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鹦哥儿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吩咐了,当下道:“三爷放心。”
明钺点了点头,思忖了一下,又道:“还有件事,如果,如果我回来之前,冷公子先回来了,你一定要留住他,无论他说什么,你只说我回来一定会给他一个交待。”
鹦哥儿怔道:“ 怎么,冷公子还要回来?”
明钺道:“不错,他应该回来。如果我赶不回来,就要靠你了,不管用什么办法,你一定要留他等我。”
鹦哥儿追问了一句:“三爷是说,不管用什么办法?”
明钺双眉一立,又缓缓放开,道:“是的。但是你不能伤害他。以你的聪明,这不是什么难事,你我都很清楚这一点。我不希望因为他使我们这几年的情分弄到没下场的地步。你要……搞清楚我是什么人,我没有骗过你说我会答应你什么,对不对?”
鹦哥儿垂下头去:“是,鹦哥儿明白,三爷放心。可是万一冷公子不回来呢?”
明钺道:“他不回来,我自然不会怪你,你……”他凝神看了看鹦哥儿,叹了口气,“鹦哥儿,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能害了你自己,他并不是你的敌人,你错了。”拿起收拾好的东西,转身离开了,边做了个“不要送”的手势。
鹦哥儿坐在明钺的床上,疑惑地皱起了眉。
从白石镇算起,到冷家本宅也不过七百余里的路程,经过两省地界。对于冷潸来说,在以往这至多是三、五天的事,或骑马,或单凭自己的脚力,也就到了。
但如今,他一天却只能走五、七十里。幸而,他也并不急着回去。
自从大哥死后,他还没有回过家,他不愿去面对自己的父亲和,和大哥的母亲。而且,那里面,那个叫做“家”的地方里面,也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人或者物了。
就是这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回去,倒好象是在外面无处可去了,才只好回家。但这句话,又如何才能说出口呢,他不知道。
所以他不买马,也不雇车,只是一个人慢慢地走,走这一段似乎太长,又似乎太短的路程。
有时候,他真希望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日落,走到 天黑,走到夜色中最暗的那一个角落中去,因为,没有人知道那里有什么。
可惜,他还是会累的。没有人知道黑暗里有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那里没有什么。他还是会想起大哥、想起父母、想起家,也想起明钺,想起曾经有过的快乐、悲伤和寂寞。
有些事似乎是永远也无法逃避的,或者说,是无法永远逃避,就象是一句诺言、一场夏雨、一种思念。
明钺的马的速度令过路的人有瞠目结舌的感觉。他与冷潸不同,他需要时间。因为他不知道冷潇会在什么地方拦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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