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膏肓(叔侄年下,受脑瘫)-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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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梅低下头去避开男人的目光,耳边听见澹台谨道:“太子可是要行祝辞?”
  “儿臣……”慕梅嗫嚅道,“儿臣祝皇叔爷……老不死。”
  澹台谨勃然大怒。
  “再说一遍?”他握紧了拳森然道。一旁宫人已经准备好了扑上来为太子求情,承受君王的怒火。
  慕梅倔强地咬咬牙,带了哭腔:“儿臣祝——”
  “啊……”风临忽然开口,纤弱的身躯簌簌颤抖着,“啊……谨……啊……”
  澹台谨狠狠地瞪了慕梅半晌,断然道:“退下。”
  一旁的宫人连忙慌张上前,牵走了慕梅。
  澹台谨余怒未消,犹自喘息不定。
  风临细瘦的手臂一点点地蹭动着,却总也碰不到澹台谨。澹台谨伸手拉住了他,缓声道:“小叔,我没事。”
  风临凝望着他:“梅……还……小……”
  “我知道。”
  “多……陪……他……”
  澹台谨做了个深呼吸,端起汤碗道:“来,喝点汤。”便再也不提此事。
  慕梅扑到母亲怀中大哭了一场,越哭越是委屈,口中控诉着父皇的偏心。皇后朱明抚着他的脑袋,垂泪道:“儿啊,皇上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只被那贱人迷昏了头,这又能如何啊!”
  朱明小户人家出身,未读多少诗书,便是深宫垂怨也吟不出长门赋来,倒如泼妇骂街一般。
  她当初封后之时也是心满意足,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皇帝爱玩男宠便玩男宠,爱喜欢谁便喜欢谁,她只要装聋作哑便是了。
  怎知在这偌大的宫中待久了,寂寞难耐,心思也难免活泛起来。再经下人在耳边念叨几句,愈加心生不甘——是呀,她才是后宫正主,她才是太子生母,凭什么要看那屎尿横流、口不能言的瘫子的脸色?
  朱明醋意一生,便再难抹去,成天制造机会想赢回皇帝的心。岂料“偶遇”了几次之后,没等到君王临幸,却等来宦官吕童传话:“陛下赐金佛一尊,翡翠念珠一百零八颗,请皇后娘娘静心诵经,为太子添无量福泽。”
  “什么意思?”
  吕童左右望望,小声道:“陛下请娘娘老实点。”
  朱明便死了这条心,转而将宝押在了慕梅身上。
  “儿呀,你可千万要为母后争一口气,母后只有你了!”
  慕梅便在母亲这般耳提面命下长大,心中早已将那澹台风临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母后放心,等儿子长大,定不会让那妖、妖人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

  几场秋雨,天气渐渐有些泛凉。衡阳宫中又早早地燃起了地龙暖炉,处处铺上毛毡软垫,宦官侍女们进出时只着单衣,却仍难免泛了薄汗。宽敞的龙床上更是铺了数层绒被,只为躺在上面的那一人不受半点寒凉。
  澹台谨下朝回宫时,风临仍在睡着。衰弱的身躯陷在被褥之中,胸口起伏轻微到几不可见,虚张的唇角一丝丝地淌下透明的涎水。为让他安睡,寝宫四处垂着厚帘,完全挡住了窗口透入的日光,昏暗中只有如豆的烛光细细摇曳,将那张苍白如纸的小脸染上了些许暖色。
  澹台谨由侍女伺候着退去朝服,只剩单衣,坐在床榻边静静看了风临一会,见他没有醒来之意,便悄声命侍女取来溺器,小心掀开层层被褥,要为他排尿。
  风临未着亵裤,双腿歪斜在床上,如女子手腕般细软,由于常年血流不畅而显出青白之色。胯【关键词】间系着厚厚的尿布,裹住干瘪的臀【关键词】部,直如婴儿一般。澹台谨轻缓地解下尿布,见上头只有一点淡黄渍痕,不禁叹了口气——风临体虚无力,便溺不能自主,有时必须靠他人相辅才能缓缓排出,往往憋得浑身打颤,哀吟不绝。
  澹台谨在他小腹上按揉了片刻,耳边听见一声低吟,只见风临双眼撑开一线,双眸一时不能对焦,虚虚地望着前方。澹台谨柔声道:“小叔睡得可好?”
  “啊……”
  风临气血极弱,神智不能立刻清醒,朦胧中感觉到尿意,不禁难过地呻【关键词】吟起来。枯瘦的手臂动了动,竟向下【关键词】体蹭去。他经过数年针灸按摩、反复锻炼,上身总算能移动些许,却又因无法完全自控,时不时会做出危险之举。
  澹台谨连忙握住他的手臂,哄道:“马上就出来了。”话语间又加重力度按揉,风临吃痛,无力地扭动着,却仍是排解不出。澹台谨无法,俯身含住那脆弱的物事,温柔地舔【关键词】弄吸吮。风临啊啊地叫了起来,双手一下下打在榻上,口中涎水不断,眼角渗出泪水,隐忍半晌,终于微微一颤,泄入了澹台谨口中。
  澹台谨转身吐到侍女捧着的溺器里,又拿鹤嘴对着风临的物事,继续按摩轻哄。过了良久,风临才断断续续地排尽。澹台谨又用半湿的巾帕替他擦拭一番,换了新的尿布。
  风临喘息片刻,渐渐回过神来。澹台谨自漱了口,心中酸楚——小叔排解越来越费力,像今天这般已经算顺利了。面上却微笑道:“今日秋高气爽,阳光甚好,我们去院中吃饭可好?”
  “啊……好……”
  澹台谨便俯身抱住风临,缓缓托起他的上身,让侍女为他罩上层叠的衣物。又用狐裘裹了他的身子,双足系上厚暖的袜套,这才抱起他走进庭院中,放置到铺了毛毯的软榻上,用数只软垫固定住那瘫软的身子,让他能半坐半卧。院中有些起风,澹台谨另取过一张薄毯密密实实地罩住了风临,方才坐到他身边,开始喂饭。
  风临最虚弱的时候,只能让人托着头颈,就着玉壶嘴饮些牛乳,连流食都吞咽不下。如今他身子略微好些,澹台谨便令御膳房变着法子切碎炖烂些肉末、蔬菜之类,煮进粥里,用小匙喂他。风临吞咽仍是困难,一口粥倒有大半漏出嘴角,落在围兜上。
  澹台谨喂了一会儿,便笑道:“小叔可想自己试试?”
  “试……试……”风临眼中透出期待。
  澹台谨帮他戴上指套,将小匙塞入他手中,又将粥碗端至他面前。风临晨起无力,颤悠着将匙子伸入碗中舀起粥液,却是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了。澹台谨便握住他的手,与他一起将粥液送入口中。顺带倾身在他侧脸上亲了一记:“小叔不急,假以时日,总能做到的。”
  “嗯……”
  两人正玩得开心,吕童忽然挪着碎步走来,在十步外停下,躬身道:“太子来请安了。”
  澹台慕梅照例来衡阳宫请安时,却被告知父皇正在院中。他由宫人领着走进庭院,恰好看见父皇与那瘫子十指相扣,满目温存。
  这座寝宫总是铺满了华美精致的软毯软垫之类,一路行来如同踩在云絮之上。便是庭院中也是常年花木扶疏,一角栽种着婀娜的梅树,让那瘫子躺在床上透过窗子便可赏梅。
  他听人说,七王爷平生挚爱梅花风骨,衣物之上都有寒梅暗香。慕梅联想到父皇为自己取的名字,只觉龌龊。
  暗香……怕是尿骚味还差不多吧。
  五岁那年,懵懂贪玩的他不慎把风临拽落椅上,被澹台谨狠狠掴了一掌,小脸肿了半日才消下去。自那时起慕梅就知道,在父皇心中,自己与母后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个永远奄奄一息的男人。
  “儿臣给父皇请安。”慕梅跪地叩首道。
  “起来吧。”澹台谨看他垂首站着,又道,“给你皇叔爷问安。”
  “啊……不……必……”
  “小叔莫要纵着他。”
  慕梅暗暗咬牙。他不要这男人替自己说话,那含糊的语声和滑落的涎水只让他觉得恶心!
  “父皇,”年幼的太子含泪抬头道,“父皇为何不去看看母后呢?”
  澹台谨霍然起身:“澹台慕梅!”
  “啊——啊——”那瘫子又急急叫唤起来。
  “你给我跪下!”
  慕梅跪倒于地,固执地仰头喊道:“母后生我养我,万般不易,父皇却从不关心,日夜守在这、这……男子身边,置伦理纲常于不顾……”
  “谁教你的这些话?!!”
  “谨——不——啊……”
  澹台谨怒踏两步,高高举起手掌,慕梅一脸引颈受戮的刚烈神情,便等他再掴一掌:“父皇!你便是打死儿臣,儿臣也要说!”
  砰然一响,澹台谨骇然回头。
  风临竟将自己摔落了软榻,正在地上疯狂地蠕动着,层层衣物与毛毯纠结在一起,牵扯着他的扑腾的四肢。
  澹台谨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将他揽进怀中:“小叔!”风临痉挛得厉害,他竟是抱持不住,一旁的宫人慌忙奔来,几人一起才将风临抱回软榻上。风临四肢乱扭,仿佛要折断自己脆弱的骨骼,澹台谨用力压住他的手臂,那双手便一下下打在澹台谨身上。宫人则合力按住他乱蹬的双腿,按摩良久,方才平息这一场抽搐。
  澹台谨双目含泪,捧着风临的脸唤他:“小叔,小叔你莫要再吓我,头,可是磕着头了……”他语无伦次,双手发抖,几年前的情景如梦魇般再现,仿佛是苍天要将风临从他身边夺走。
  风临勉强守住一丝神思清明,拼命地撑开眼帘,想要安慰他的小谨,双唇张合,却再无力气出声。澹台谨读着他的口型:“没……事……”心头一松,热泪跌落在他脸上。
  风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无声道:“父……子……”却再也无法说完,双目一闭,昏死了过去。
  澹台谨浑浑噩噩地直起身,看向跪在原地吓白了脸的慕梅,良久才道:“滚。”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

  待到风临悠悠醒转,已是两日之后了。
  他在迷蒙中半睁开眼,缓了片刻,渐渐恢复了些感觉。身体陷在松软的被褥里,
  下【关键词】身干燥,没有尿意,想是睡梦中有人替他排过尿了。
  风临细弱的脖颈用力半天,脑袋在枕上挨蹭着转动了一点,眼角余光在床边看见了一片衣角。
  “呃……谨……”
  “王爷醒了?”回应他的却是柔婉的女声。侍女云初俯下身来,轻道:“陛下这两日一直守着,适才去小憩片刻。奴婢这便去请他。”
  “不……”风临想唤住她,无奈口中积着涎水,发声愈加模糊,“让……睡……”
  云初忙道:“王爷莫急。王爷一直未醒,陛下心中挂念,恐怕睡着也不得安寝。奴婢去知会一声,他一定高兴。”果然她语声未落,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澹台谨只披着一件单衣赶来,眼下泛着青晕,忧急道:“小叔醒了?身子可有何处不爽?”
  风临知他担忧自己又磕碰到头,宽慰道:“无……妨……”
  澹台谨方才觉得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面现笑意,轻手轻脚地掀开锦被钻进去,躺到风临身边,故作委屈道:“小叔这样不爱惜身子,倒把我怕得食不知味。”
  风临体虚畏寒,血流不畅,便是盖着厚厚的被褥,身体也常年冰凉。澹台谨拉过几只软垫支撑到他身下,使他能保持侧卧,又伸手将他环抱起来,用身体暖着。风临头抵着澹台谨的肩窝,慢慢地蹭了蹭,似是安慰。口中又道:“啊……梅……”
  澹台谨情知他还担心着那孩子,闷声道:“小叔放心,我并未为难与他。”说着忍不住叹息一声,“我真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这举国最尊贵的父子二人确实总也相处不善。澹台谨自幼失恃,在刚愎自用的父亲的高压下求存,孤独隐忍地长大。作为孩子未曾得到过爱,自然也不知如何去爱孩子。
  而风临则不同。恭文帝在世时,对这聪敏灵秀的幼子一向爱宠有加,又怜他有疾,更是处处照拂。到驾崩之前,甚至动了传位于他的念头。正是这过分的偏爱引来先帝风睿的妒忌仇视,最终让他经受了十年生不如死的酷刑。风临身体孱弱到了极点,意志却坚韧到了极点,十年折磨足以将最刚毅的雄豪逼疯,他却能始终守住心尖一点温热的血液,使之不至冷却。待到预见澹台谨,面对少年大胆的示爱、悉心的照料,他还能回报以静谧却细水长流的深情。
  世人皆以为此人已是行尸走肉,全靠澹台谨吊着一口气,殊不知他心有高山大海,生生不息。
  “小……谨……”风临慢慢地道,“去……啊……看……皇……后……”
  澹台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小叔想叫我去看那女子?”
  “太……子……生……母……劝……啊……劝……”风临气力不济,喘息片刻才续道,“梅……恨……我……不……能……啊……恨……你……”一个长句说完,已是头晕目眩,喘个不息,无力合上的唇角不断流下涎水。
  澹台谨心疼地抚着他的胸口,助他顺气,苦涩道:“小叔,慕梅不恨你,他只是年纪小……不懂事。你也是他的父亲,他怎能恨你?”
  风临疲惫地合上眼,不再出声。澹台谨也觉得这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呆了片刻,翻身坐起,道:“我这便去找那女人。”
  风临由侍女喂了一回粥,又喂了一回药,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却是被木莲唤醒的。
  木莲恭顺道:“太医在外候着,要为王爷施针了。”
  “啊……谨……?”
  “回王爷,陛下去了皇后处,尚未回来。”
  怎地去了这许久……风临默默想着,没再询问。
  木莲见风临闭目不语,便领着几名宫人小心翼翼地扶抱起他,连着一床锦被将人挪移到了一张贵妃榻上,为他调整好四肢头颅的位置。又在四周生起暖炉,点起灯烛,这才去请太医进来。
  风临四肢瘫软,全靠数年来每日按摩针灸、药浴治疗,才使上身能稍微动弹。几名太医鱼贯而入,跪在贵妃榻边道一声失敬,便为他掀开被褥,退下亵衣,露出枯瘦的身子来。
  两人在火上烫过药针,扎入风临身周要穴,另有两人解开厚暖的袜套,握住那馒头一般绵软内扣、苍白细嫩的双脚,缓缓按揉足底。风临出生以来从未下地行走,双脚极度敏感,足心更是丝毫触碰不得。此刻却被太医有力的手指按揉着,登时被刺激得双腿乱颤,眼睛上翻,喑声叫唤着,裆【关键词】间不断渗漏。一旁侍女对这恐怖之状已经习以为常,举帕轻拭他溢出的泪水与口涎。
  木莲见状,只能细声道:“王爷,陛下就回来了……”
  以往这时候,都是澹台谨守在此处,握着风临的手连声安慰。
  太医按过脚,转而抬起风临双腿,替他上下屈伸、转动关节。风临痛得浑身哆嗦,双臂弹起又坠下,头颅不断晃动。太医反而欣慰道:“王爷近日手臂更有力了,可试着握持细小物体,慢慢增重。”说着又拉开他蜷曲的手指按揉关节。
  每一次的治疗对风临来说都不啻酷刑,然而这么多年,他却一天天地熬过来了。木莲看着,不禁心生敬佩。她知道风临能苦撑到今日,大半原因是放不下那年轻的帝王。
  木莲服侍风临多年,又从王府跟进宫来,心中已把风临当成家人般看待。人人都感叹澹台谨对风临无法无天的宠溺,让风临时时处处都可依赖与他,但在木莲眼里,澹台谨又何尝不是依赖着风临。父母双亡,少年即位,放眼望去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可堪信任。风临于他亦师亦父,又兼爱人,无条件地支持他、指引他,陪他度过了最孤苦困顿的时日,还要陪他一直走下去。
  若有一天风临离去,只怕澹台谨也无心独活。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

  与此同时,澹台谨正端坐在皇后所居的储秀宫里。
  他突然驾临,朱明只当他终于厌倦了那瘫子,转而对自己起了兴趣,于是急急忙忙地穿戴一新、涂脂抹粉,边挪着碎步为皇帝奉茶,边吊着眼睛拿目光勾他。
  澹台谨觉得耐心正在耗尽。若这女人心中对自己存着一丝真情,他还会抱些歉意,但此时见她这般表现,便知道自己多虑了。朱明不过是贪心不足,想夺来君主的宠爱,让自己更加为所欲为罢了。她眼界狭窄,自是不知傍君身侧犹如玩火。
  为什么就是不能懂事呢?
  澹台谨“啪”地撂下茶盏,冷声道:“皇后安闲日子过得太久,可是忘了当初的协议?”
  朱明心中咯噔一声,低下头楚楚可怜道:“陛下何来此言?”
  “当初封你为后,便是要你韬光养晦,自享富贵,不来干涉朕。”澹台谨索性直言,“朕原本见你乖觉,拿你挡着那些妄想攀上皇亲国戚的大臣,不想你如今倒忘了本分。不听话的人,朕要来何用,换一个也无妨。”
  他语气淡淡,朱明登时骇得花容失色,又想自己全无后台撑腰,当真是打入冷宫也无人来保。当即跪地垂泪道:“臣妾日日煮茶养花、诵经念佛,不知何处叨扰了陛下,求陛下明示,臣妾断断再不敢犯。”
  澹台谨冷笑道:“你当真不知?什么老不死、什么违背伦理纲常,七岁小儿出言如此恶毒,你可真是为朕教的好儿子!”
  朱明脸色煞白,磕头辩解道:“臣妾当真不知,想是太子见臣妾形单影只,以为臣妾受了委屈……”
  “朱明啊朱明,你真当朕是傻子不成?”澹台谨将茶盏往地上一砸,“来人!”门口涌入一列侍卫,便要去抓朱明。
  “陛下!”朱明惊骇欲绝,嘶声求告,“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求陛下看在太子的份上——”
  “若不是为了慕梅,你以为你为何还能待在这?”
  朱明愣愣看着年轻君主冷峻的眉眼,终于知晓天家无情。
  澹台谨原本就是为了吓她一吓,见目的达到,便挥退了侍卫,冷声道:“慕梅太子之尊,你身为生母当悉心教化,使之明德中正,通晓礼数,方可任君嗣之位。你自己懒读诗书,不解人情,朕便另设太子太傅管教慕梅,只望你莫以妇人之见误他便可。而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朱明此时只剩嘤嘤哭泣。
  澹台谨摒退左右,又道:“当日之事,你我心知肚明。风临于慕梅是骨血至亲,你竟离间那亲生父子,教慕梅桀骜不驯、恶语中伤,可知风临心中煎熬?太子小小年纪,对朕心存嫌隙,置帝王威仪于无处,来日长大又当如何?”
  朱明半懂不懂,跪坐在地上哭花了新妆。两人都未发现寝宫深处,躲在巨柱之后的小小身影。
  慕梅拼命捂住嘴,耳边只闻自己心跳如撞。
  他听见了什么?
  风临……是他生父?
  慕梅只觉天旋地转,想要冲出去拉住母亲质问,却又本能地知道这是个可怕的秘密,只能永远永远埋在心里。
  澹台谨长身而起,负手道:“留你到今日,不过是怜那慕梅年幼,想让他待在母亲身边。若让朕再听他口出一句恶言,你便……自去冷宫待着吧。”言毕扬长而去,再不回头。
  太子慕梅接连数日未来请安,澹台谨问起,婢子只说他偶染小恙,正在房中养病。澹台谨皱皱眉,遣了太医去看,却听闻太子无恙,只是躲在房里不肯出来。
  澹台谨以为慕梅仍在为当日之事赌气,不禁深锁了眉叹息。他能威加海内,却不知如何摆平一个闹脾气的孩子。风临见他们父子嫌隙未消,也是黯然。
  但如今无人再专注于此事,因为他们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烽火一路从北部烧来。匈奴来犯,大军压境。
  天武帝在位之时,固然残暴多疑,却也用个人才能与铁血手腕镇压藩国,建立了一个广袤强盛的帝国。丰饶太平十数年,引来匈奴的觊觎也在情理之中。
  尽管懈怠已久,王朝铁骑镇守北部,尚有一战之力。然而,由谁领军却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
  此时澹台谨已经逐步将朝中文官换血,任用了许多年轻有为之辈。但青年武官无人经历过战火洗礼,要带兵应对蛮横的匈奴,便显力不从心;而领军征战过的老将却个个垂垂老矣。
  正在澹台谨左右为难时,老将蒋衡请旨出征。
  蒋衡是天武帝当年倚重的将领,曾经讨伐藩国,立下汗马功劳,先帝曾赐牌匾“铁将”。但如今廉颇老矣,澹台谨不禁怀疑这垂暮老将的威力还剩几何。
  他一召见蒋衡,便知道自己的顾虑纯属多余。
  蒋衡腰板笔挺,虎步生风,一头银丝根根刚硬,走进殿门来刷地一撩衣袍跪地,声若洪钟道:“老臣参见陛下!”
  澹台谨笑道:“将军快请起。看来铁将犹在。”又转首向宫人道,“赐座。”
  蒋衡谢过皇帝,抬起头来,不禁一愣。他没想到澹台谨怀中还歪着一个男人,软褥裹身,静静地倚在帝王胸前。
  蒋衡对着风临看了几眼,也不见礼,直接别开视线去,面现鄙夷之色,似乎不愿脏污了自己的眼。
  小皇帝宠这瘫子宠得天下皆知,蒋衡恨不得代先帝揪住澹台谨教训一顿,正其视听,远远撵开这不知用何手段惑乱了君主的妖人。
  澹台谨见他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反而放下心来。他这些年来研习帝王之术,看出这老将是耿直之辈,没什么花花肚肠。这般想着,与风临对视一眼,见风临也微弱地笑了笑,便知所想一致。
  “朕近日初学对弈,颇有些心得,今日请与将军手谈一局,还望将军不吝指教。”澹台谨说着,挥手命宫人呈上一盘琉璃棋子来。蒋衡略一愣怔,随即猜到皇帝是要看一看自己的用兵之术,便欣然道:“老臣斗胆一试,愿执白子。”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

  澹台谨也不推让,修长的手指拈起一粒黑子,啪地落定。
  蒋衡棋路极凶,开盘星罗宿列,而后合围促阵,步步紧逼,尽是丝毫不给澹台谨留下喘息余地。
  澹台谨自称初学,不过是给自己留些帝王脸面,万一输局也有托辞。事实上他从小便跟着专人学习博弈,纵横往来熟识于心,再加上平日对局者顾忌着君威,总是让着他,像今日这般一开局便尽落下风的情况还是平生首见。他心中一沉,左冲右突,试图突破蒋衡的包围,手下却失去了章法,屡落废子,不一会儿便现出了颓势。
  “东……九……”风临忽而开口道,“南……啊……十二……”
  他口齿不清,吐字软糯,对局的两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待到蒋衡想明白自己听见了什么,登时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向风临,强大的威压如同万箭齐发,朝着风临射去。
  那是戎马生涯里沐浴着沙场血雨,百炼成钢的威压。风临只觉得雷霆万钧扑面而来,胸口随之一窒,病弱之躯哪里承受得住,立时便簌簌发抖起来。偎在澹台谨胸口的头颅向旁侧滑去,细颈竟似支撑不起,软软地后仰出一道弧度,仿佛行将折断。
  澹台谨急忙托住风临的后脑,将他拢回怀中,细细抚慰着,抬头直视向蒋衡道:“将军这是何意?”
  他语气冰冷,蒋衡自知失仪,慌忙低头敛住目光,道:“老臣鲁莽,请陛下恕罪。”
  落在风临身上的压力随之一松。风临微微一喟,又迎上澹台谨担忧的目光,低声道:“无……碍……”
  澹台谨见风临没事,便拈起一字,扣到了东九南十二处。这一步是突围之子,登时破了蒋衡费心良苦的布局。
  澹台谨精神一振,势头随之大涨,落子不再受蒋衡牵制,开始找回自己不紧不慢的步调。没想到蒋衡见状,也立即收起了迅猛的攻势,招招稳健,严守胜局。这一盘棋下完,蒋衡仍是小赢。
  风临尽管有澹台谨抱着,此时也已是坐不住,瘫软的身躯不断颤抖。澹台谨见状无心再谈,匆匆送走了蒋衡,便抱着风临走入了内室,让他得以躺下休憩。
  “那铁将着实厉害,若论行军布阵,我决计不如他。”澹台谨一边为风临按摩四肢,一边笑道,“小叔以为如何?”
  “啊……厉……”风临附和道。他观棋至此,已经筋疲力尽。
  “但若是换做小叔,说不定就赢了他。”澹台谨忍不住俯身亲亲风临,“小叔那一着真是妙极。”
  风临淡淡一笑,吃力道:“旁……啊……清……”
  旁观者清而已。况且以他的气力,怕是连小半局都撑不下来,就得昏过去。
  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部分,破败损毁的身体里居住着一缕不甘的魂魄。魂魄受身体拖累牵制,每每不得自由。
  澹台谨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转而忧虑道:“可惜这蒋衡是先帝爱将,看来也不怎么将我放在眼里,把大军交给他……”
  风临道:“棋……有……章……法……,”一语未尽,停下来喘息。澹台谨为他擦去涎水,抚着他的胸口,半晌才听他续道:“心……有……唔……拘……束……,可……可……”
  “可用之?”澹台谨接口。
  风临无力地闭目点头。
  澹台谨掖了掖被角,起身吹熄灯烛,道:“小叔睡吧。那便用蒋衡。”
  翌日,蒋衡率军出征,澹台谨在宫中设酒践行,祝将军旗开得胜、北定匈奴。
  闻人瞿百无聊赖地等在殿门外。蒋衡嫌他不通礼数,怕他冒犯了天子,便将他与几名侍从一起留在外头候着,自去觐见了。
  闻人瞿年方十八,生得手长脚长,一脸聪明相。他那亡父原是蒋衡副将,在沙场上为救蒋衡而死,自此蒋衡便将他收为徒弟带在身边,教他兵法武术。闻人瞿习武颇有天赋,个性却是顽劣不堪,没少叫蒋衡伤脑筋。
  等了片刻,见师父仍未出来,闻人瞿不耐烦地咂咂嘴,左右看看无人注意,身形一闪便溜了号。绕着这辉煌的宫宇晃荡了半圈,忽见高墙之后有树枝探出,似是个后院模样。
  闻人瞿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时玩心一起,纵身一跃,身形敏捷地越过了墙头。他轻功了得,便如一道鬼魅的影子般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墙内的草地上。
  抬头一看,果真是个庭院,疏落有致地栽种着些名贵花木。远处有侍卫巡逻,近处却只有一群宫装侍女,或坐或立地围着一张华美软榻。
  闻人瞿闪身到一棵树后,好奇地探头望去,方才看清榻上歪斜地躺坐着一个男人,身穿裘衣,外头竟披了一件玄色龙袍。
  饶是大胆如闻人瞿也骇了一大跳,正要跪地叩头,又想起那皇帝此刻正在召见师父,决计不可能在此处。再仔细一瞧,见那男人身形枯瘦瘫软,下半身盖了厚厚的锦褥,上身却是由几名侍女抱扶着略微支起,便知此人就是那传说中的瘫子王爷了。
  澹台谨知道蒋衡不待见风临,也不愿在出战之前给将军添堵,因此这次践行便将风临留在了庭中。临走前见有些起风,怕他受凉,顺手脱下了龙袍为他披上,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去。那龙袍原是圣物,由风临披着堪称大逆不道,但无论是两人还是看惯了两人相处的宫人,却都未曾多想。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

  侍女将风临扶起一点,垫了几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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