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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鸣西风-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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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果然好骑术,朕差点就要追不上了。”
苏凌猛地醒来,发现宇文熠已经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并辔驰骋。这种感觉就象是从空中掉下来,让人又懊恼又无奈。
“这便是凌的故乡啊,朕以为圣京是山温水软之地,没料到这山水也别是一番风骨。原野坦阔,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战场,朕便最喜欢在坦阔处跑马,那感觉便如同飞起来了一样。”
“凌跟陛下一样,过去总喜欢在这原野上飞驰,有一次父亲带我去前面的军营,我那时骑术不好,还踩踏了人家的营帐。”
“哈哈,凌也有出这种丑的时候,朕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出错呢。”宇文熠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黑色的披风被旷野的风拉成一条直线,猎猎做响。
正说话间,远方扬起一片烟尘,不一会马蹄和銮铃的声音便自远处传来。
“陛下,想是他们来迎接了。”宇文熠示意苏凌停下来,薛正拍马赶到,指着那片烟尘道。
苏凌极目望去,果然数十名骑士飞马而来,为首者远远对着他们一抱拳:“来者可是钦差薛正薛大人?”
薛正走到最前方,对那人高声道:“正是,敢问可是林将军?”
“下官正是林准,前来迎接大人。”那人转眼便到了眼前,下马施礼。
宇文熠示意薛正走到最前方,与林准并辔前行,不过一刻,前面便出现了一大片军营。苏凌是行家,一看这营帐严整有序,因地势而建,不由暗自称赞。
林准想要为薛正洗尘,薛正却说自己是奉陛下之命前来秘密巡查的,不可逗留过久,更不能惊动了其他人,还是赶紧办正事的好。
此时军队正在操练,林准也不再客气,直接将薛正一行人带到了校场。
校场中杀声震天,闪闪刀光映照得人睁不开眼,将士们个个龙精虎猛,夭矫异常。森森杀气令人胆寒。
“你说朕和你父亲是不是英雄所见略同,居然都想到在这里设营。”宇文熠不知何时来到了苏凌身后,凑近他的耳朵悄声笑道。
何处设营是将军们的事,他一个从未到过圣京的皇帝怎么可能亲自选址,宇文熠这话分明是在故意套近乎。
“陛下圣明,此处毗邻水源,四通八达,正是平原设营的好地方。”
宇文熠听他称赞,不禁有些得意:“不过,朕想问问凌,你看朕的军队比之大夏如何?”
眼前的军队明显是一支虎狼之师,岂是当年的大夏军队可比。苏凌黯然之下也不由得由衷道:“陛下的军队势如悍虎,比当年的夏军强多了。”
宇文熠更加得意起来,竟然忽略了那话语中的“当年”二字。
一百一十三
宇文熠并没有进入圣京,而是一路南进,查看各处军营。
这次行动极为隐秘,只是提前数个时辰通知各营,皇帝派自己的近卫队长薛正为钦差到各营巡视,而宇文熠则以近身随从的身份跟随。任谁也想不到那个原本该在千军万马簇拥中的大燕皇帝,居然穿着侍卫的服饰到了军中。
一行人行动迅速,往往是看了就走,绝不多留片刻。苏凌这才发现,在圣京与万仞关之间,竟然设了二十余处军营,这些军营大则七八万人,小则两三万人,总共加起来足有百万之众。一旦宇文熠发下进军号令,只需数日,大燕百万雄师便能兵临万仞关下。
这个发现令苏凌冷汗直流,心惊不已。
“我大燕雄师军威如何?”宇文熠傲然睨视苏凌问道。
“军威炽盛。”
“我大燕军势如何?”
“军势雄浑。”
宇文熠仰天大笑:“那你看朕攻克万仞关,收服大夏需得几日?”
苏凌理了理自己的袍袖,恭声道:“陛下此言差矣,大夏已为燕臣,早已臣服于陛下脚下。而要攻克万仞关,其时却不是以几时来计的。”
“哦?”宇文熠故作不以为然。
“大燕军势鼎盛,是为人和。但万仞关雄关高踞,却有地利之便。况且大夏这些年励精图治,注重富民强兵,军队战斗力已非昔日可比。如此算来,若两国再次会战于万仞关前胜负之数还在两两之间。”
薛正在一旁冷哼一声,苏凌赫然闭口。
宇文熠不在意地摇摇手:“薛正,你别甩脸子,他说得也有些道理。”接着便不再言语,一人信马走在最前面,低头沉思。
“陛下,接下来何去何从?”薛正见他一直不开口,终于忍不住发问。
“接着向南,去盘龙关。”
盘龙关是大夏退守万仞关后,在距万仞关十余里山路之外依山势而建的一处关隘,两关之间隔着一条怒河,河并不宽,却是水流充沛,直高山上飞流而下,飞湍流急,惊涛拍岸,极是险恶,这条河就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两国的边界。
“陛下乃我大燕之主,万乘之尊,怎可轻易犯险?还请陛下三思。”一听宇文熠要去盘龙关,薛正便紧张起来,立刻劝阻。
谁知宇文熠非常坚决,称两国一旦开战,盘龙关便是战斗前沿,是最疏忽不得的地方,坚持要去。他是天子,一言九鼎,薛正无奈,只得遣人飞马去到盘龙关,要他们做好准备及时出迎。
当天下午,一行人便进了山区。
栈道狭窄崎岖,前进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宇文熠便走边皱着眉头,要从这样的栈道上调集百万大军,不知几时才能到盘龙关。
盘龙关守将定边将军罗大恒是宇文熠嫡系旧部,被封为二品上将军。得到薛正的密报,知道皇帝陛下将要秘密来到盘龙关,出迎五十余里。众人一路行去,到达盘龙关时天已经黑透。
宇文熠下令一切从简,不得声张,罗大恒只得以迎接钦差的规格接待了宇文熠。带到夜阑静时,众人散去,这才悄悄求见宇文熠,汇报边关军情。也是万事太平,两军谁也不敢妄动,只是偶尔有巡逻的小队在两关之间的地带偶遇时会发生一些小规模冲突。
第二日,宇文熠早早起床,要去怒河沿岸巡视。他年青气盛更兼艺高人胆大,罗大恒等人越是劝阻,他便越是要去,罗大恒只得亲自带领精兵随行。
山间空气清新,正是盛夏之际,那阴湿之气却丝毫不减,浸人肌肤。
“这样的气候可还能适应?”
罗大恒抱拳回话:“将士们初来时均不能适应,好多人都患上了风湿。现在时日久了,也摸索到一些预防之法,得病的人便少了,而且也已经渐渐适应。”
“嗯,如此甚好。”点头嘉许间,忽然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苏凌不见了,回头一看,却见他远远拖在队伍的最后,神情恍惚。
宇文熠示意其他人继续前进,自己则停了下来。
苏凌在这片山林间呆了两年多,为了查看地形,也多次来到这怒河之滨,这里的每一条道路,每一块山岩对他来说都说不出的熟悉和亲切。只不过当年的自己是万人敬仰手握雄兵的大将军,而今故地重游,自己却已成了任人淫乐的阶下囚。其间的痛苦无奈,又有谁能知晓?想到此处,不由得痴了。
心绪飞扬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宇文熠面前。
“苏凌失态,陛下恕罪。”宇文熠的神色高深莫测,苏凌赶紧先请罪。
“又想起过去了?”
“是啊,往事刻骨,挥之难去。”
宇文熠我住苏凌的手,用拇指反复摩挲:“往事如烟,总会散于岁月之间,想又何益?何况,河对面已经不是你的家了。”
苏凌的眼中升起疑问。宇文熠转头道:“所谓家,是有家人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了你的家人,自然也就没有了你的家。”顿了顿,又柔声道:“朕答应等你八个月,便是要你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过往,轻轻松松做朕的人。八个月以后,闳都便会是你的家,而朕,才是你的家人。”
宇文熠的模样又多情又自以为是,苏凌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呆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此刻该有的态度,赶紧垂下头:“谢陛下。”
宇文熠心情大好,他是第一次到这样大高山密林里来,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刚才在罗大恒面前还要绷皇帝架子,要讲究威仪,不能乱说乱问。现在和苏凌在一起,立时便放开了,指着周围不知名的树木花草和在林间隐没的动物询问不休。随从们就走在十余步之前,听他这般孩子气的问话皆不由暗自发笑,却不敢回头更不敢笑出来,忍得异常辛苦。
无论宇文熠提出的问题多么无聊或是古怪,苏凌皆有问必答,还讲上些典故过往,十分捧场,宇文熠听得眼睛闪亮,兴致勃勃。
转过一处山角,山势越发陡峭,怒河之水撞击在凸出的岩石上,发出巨大的轰鸣,震耳欲聋。一旁的栈道长年被怒河飞溅的水花浸泡着,加之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已经腐坏。大队人马从上面踏过,发出令人心惊的“吱吱”声。
“陛下小心,栈道朽得厉害。”薛正的话音刚落,白龙驹的一只蹄子无意间踏上一块朽坏的圆木,顿时失去平衡,惊天动地的长嘶之后,苏凌便连人带马跌进了怒河之中。宇文熠此时正在他身侧,眼见他向下坠落,立刻伸手去抓,却终于慢了一步,什么也没抓到。
“凌——”,随着宇文熠心神俱裂的这声呼喊,他的整个人也跟着苏凌扑入了水中。
罗大恒和薛正听到响动回头看时,只看见宇文熠落入水中的最后一个瞬间。汹涌激荡的怒河之水从天而来,滚滚波涛转眼便将两人一马卷走,只几下沉浮,便无影无踪。
“快快救驾!”随从们一阵大乱,很多人跳下马沿河追去。但两岸皆是陡峭的山岩,且水去如飞,人力哪里追得上。
“薛大人,你立刻沿河追赶,我到河对面去,说不定陛下会被冲过去。”罗大恒不愧是将军,短暂的慌乱之后便恢复了常态下来,安排有度。
“好,我们分头而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回陛下。”薛正说完,立刻向下游追去。
宇文熠连呛了几口水,很快冷静下来,发现苏凌就在身边,立刻使尽全身力气将他的头护在自己怀中,再尽可能把自己的头也藏起来。
河水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将二人忽而抛起,忽而沉下,两岸的石头在身上乱撞,饶是宇文熠自幼习武、皮粗肉厚,也被撞得几乎散架。
怒河的水是高山初融的雪水,冰冷刺骨。宇文熠此时却已经根本顾不得这些,剧痛从胳膊、脊背、小腿上传来,令他几乎无法忍受,眼前一阵阵发黑,也不知道到底断了几处骨头。
河水开始从口鼻中灌入,在昏过去的最后那一瞬间,宇文熠暗暗庆幸。幸好护住了自己的头,幸好护住了他。
一百一十四
醒来时,明月已上林梢。
篝火熊熊,架在火上的鹿肉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一旁烘烤着的竹筒也被抽取了水汽,升腾起淡淡白烟。
“水”
坐在火旁的人听他说话,赶紧拿起一只竹筒过来:“陛下,你终于醒了。水还有点烫,仔细着点。”一边说一边跪坐在宇文熠身边,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把竹筒中的水仔细地倾倒在那干枯的唇上。
火光明灭,映照在那人的脸上,将长长的睫毛投射成一排黛影,如同蝴蝶扇动的翅膀。
“咳咳,凌,朕还没死?”
“陛下福大命大,我们被岸边的两块石头夹住,侥幸未死。”苏凌被宇文熠护在怀中,一直保持着清醒,到是水势稍稍舒坦之处,恰被两块突出的石头挡住,止住了去势,苏凌这才挣扎着爬上岸,又将宇文熠也拖了上来。
宇文熠挪动了一下身子,一阵剧痛让他大叫出声。
“陛下身上到处都是伤,刚刚才敷上草药,千万不要乱动。”
宇文熠这才发现,自己躺在青草上铺成的厚厚垫子上,浑身上下都敷着新鲜草药。那些被水浸透的衣物,都在火堆便烘烤着,而他身上居然只搭着一件苏凌的袍子。
“凌今天可真主动。”
“什么?”
“你脱了朕的衣服,想干什么?现在朕已经身受重伤,看来只有任你鱼肉了。”宇文熠想笑,却牵动了痛楚,刚笑了一声便变成了吸气。
“陛下好兴致,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调笑。”苏凌有些无奈地摇头。
“不笑怎么办,都已经这么倒霉了,难道我还该哭么?”宇文熠伸手攀着苏凌的肩努力坐起来,今天消耗太大,那烤鹿的香味让他觉得有些饿了。
苏凌把烤好的鹿肉撕成一条条喂到他嘴里。
“现在我们是在燕境还是夏境?”想到这个问题,宇文熠忽然想浑身一僵,虽然两边都会有双方的人出没,但毫无疑问,在自己的领土上,活动起来更为方便。
他心中极爱苏凌,见他落水,毫不犹豫地便跟着跳下去救,完全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他宇文熠,是大燕的君主,他可以死在怒河之中,但却绝对不能成为夏军的俘虏,成为大夏要挟大燕的把柄。想到这里,本能地在腰间一摸,才发现已经空空如野。连衣服都被脱光了,又怎么还会留着佩剑?宇文熠不由暗骂自己糊涂。
“陛下放心,我们还在大燕境内。”苏凌似乎没发现宇文熠那一瞬间的僵硬,依旧给他嘴里喂吃的,待他吃完,又喂了一些水。这才到火边摸摸烘烤着的衣物,见宇文熠的衣服已经干透,便取过替他穿上。
宇文熠的身上被岩石划出了好几处深可见骨的大口子,虽然未伤及筋骨,伤势也极为严重,加之失血过多,浑身无力,仅仅是个穿衣的动作,便疼得出了一身冷汗。
见苏凌除去自己湿透的内衣,换上刚刚盖在自己身上的袍子,宇文熠指指自己身边让他坐下,自己也靠着他坐了起来。
山崖将崔嵬的黑影投射在月光下。夏夜的丛林里,到处是夏虫的名叫,偶尔会有闪动着荧光的眼睛在密林深处晃动,夜间出没的禽鸟警觉地站立在枝桠间,一听到风吹草动便振翅飞起,惊破了夜的宁静。
两人肩靠着肩,宇文熠的忍痛伸出胳膊,将苏凌搂在怀中,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两人默默无语,心跳也隐隐可闻,空气中仿佛弥漫了温柔的味道。
“凌可有恨?”宇文熠忽然问道。
宇文熠的话令苏凌瞬间失神。
恨,怎能无恨。
被宇文纵横残害凌虐,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一声痛也没有叫,若没有那刻入骨血的恨,又怎么坚持得住。
然而,如果说宇文纵横给他的是恨的话,宇文熠却令他连恨都已经无力。最开始的强暴,紧接着的迷奸,再后来为了保护肖知渐被迫委身,继而则是为了协助肖浚睿的计划的主动引诱,一路行来,苏凌觉得自己在一步步地沉沦,一步步走向黑暗。而今,宇文熠又提出要他做自己的妃子,他心里明白,宇文熠唯一的目的便是要断了他一切的退路,绝了他所有的希望。假如自己真的给他做了妃子,纵然是有朝一日帮助大夏取得了胜利,那得胜之日便也就是自己的死期。
然而今天,这个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人,却为了救自己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汹涌的怒河,即使在昏迷中依然拼命保护着自己。
自以为已经坚强得宛如铁石的心忽然有了一丝紊乱,苏凌强令自己收起心神:“恨?苏凌从来没有想过。”
“为了保家卫国浴血奋战,却被自己的君王交给敌人,最后还连自己的家人都没保住,你能无恨?”
苏凌将头靠在宇文熠宽厚的肩上,幽幽道:“一切皆是命定,若不是肖浚睿将我送到大燕,我又怎么能认识陛下?我的家人实在无辜,但只要有陛下能代凌为他们报仇,苏凌也就无恨了。”
“难得凌能够这般无怨无悔,我定然会完成你的心愿。”
苏凌的脸被篝火映照得绯红,黑瞳里的光芒如同羽毛般划过宇文熠的心,让他觉得有点把持不住。
“凌。”说话间,另一只手也把上了苏凌的肩。正想接着进行下一步动作,腰腹间的骤然炽烈的疼痛让他明白自己现在根本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由懊恼地咒骂了一声。
“陛下还是消停消停吧。”苏没好气地甩开他的胳膊。
宇文熠夸张地“哎呦”一声,见苏凌没有理睬他,邪气地扫了一眼:“今天暂且放过你,改日一起算上。”
苏凌起身往火堆里加了几块柴,让火燃得更旺了些。
“陛下先休息吧,我来看着篝火。”篝火不仅能够驱赶蚊虫和野兽,还能给必定在沿河寻找的薛正他们指点方向,是万万不能熄灭的。
“不”宇文熠盘起腿,笑眯眯地盯着苏凌:“我还要吃鹿肉,你给我喂。”
“陛下,鹿肉不能吃多了。”苏凌用眼角瞟向他,笑得像一只狐狸。
“为什么不能,我还没吃饱,你不能虐待病人。”
“不是我虐待你,鹿肉吃多了会那个。”
“那个?”
“就是那个。”苏凌的眼睛在宇文熠的腰腹下一扫,宇文熠这才明白过来。
“怎么,你怕我干什么吗?”
“我不怕你干什么,我是担心你干不了什么难受。”苏凌边说边用木棍扒开灰烬,取出两只圆滚滚的东西:“陛下要是真的饿了,还是吃点烤地瓜吧。”
宇文熠有些泄气,紧接着便闭上眼睛张大了嘴:“我要喂。”
地瓜热腾腾的,带着嫩甜的味道。宇文熠饭来张口地吃着,心安理得地觉得,此时此刻,他可以忘却自己是君王,放纵自己的任性。而这并非他安于享乐,不愿去承担责任,而是现在的条件不允许,因此他只能如此沉溺下去。
宇文熠一直缠着苏凌为他做这做哪,感到又慵懒又舒服,这样的日子——其实真的不错。
天色将明时,折腾了一晚上的两人还是抵挡不住倦意,相拥着在篝火旁睡去。
在谷鸟婉转清脆的歌声中醒来,天边晨曦已经喷薄而出,。
宇文熠还在沉睡,苏凌把火拨得旺了些,便来到河边想要洗把脸。
河对面是平坦的草地,青青碧草上,野兽饮水时留下的脚印清晰可见。
河对面的密林中传来马蹄声和人声,苏凌站起身来,凝目望去。
一队夏军簇拥着几名衣着鲜亮的人不紧不慢地从栈道上走来。为首的一人身穿黑色箭袖劲装,玉冠上硕大的宝石闪烁着日光。
那人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转过脸来。虽然并不十分清楚,但哪怕只是一个轮廓也足以令苏凌震惊得半步也无法移动。
那刻骨思念了十几年的人就这样毫无任何预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让苏凌几乎忍不住就要不顾一切地跃入汹涌奔腾的怒河,游到对岸,游到那人的身边。
肖浚睿沿着斜坡从栈道上奔来,转眼便到了河边。
“凌儿,是凌儿吗?”对面呆呆站立着的人容貌已经变了不少,肖浚睿试探着大声询问,但他依然不敢相信会在这个地方遇到苏凌。
“浚睿——”苏凌在心中狂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猛然想起了脸上的伤痕,下意识地退后两步,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那不仅仅是伤痕,是宇文纵横留给他的耻辱,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诅咒。
“你认识他?”宇文熠不知何时悄然来到苏凌身边。
“是一个故人。”
“故人,肖浚睿?”头上的玉冠暴露了对面人的身份,宇文熠一眼便能看出。
“是,他是肖浚睿。”这事宇文熠迟早会知道,苏凌并不打算瞒他。
“他就是肖浚睿。”宇文熠半眯了眼睛睨了过去:“他叫你凌儿?”宇文熠的语气冰冷,充满疑问。
苏凌顿时打了一个冷战,:“我们从小便认识,他还是四皇子的时候就这样叫我。”继而淡淡地转过身:“人事变幻,纵然过去曾经是朋友又如何,做了皇帝又会对谁手软,我们走吧。”
宇文熠一动不动,忽然伸手搂住苏凌的腰,将他拉进怀中贴紧自己的胸膛,示威似地对着肖浚睿扬起眉。
苏凌被他搂着怀中无法推拒,羞愧难当,飞快地低下头。
肖浚睿还没来得及看清对面的人,他便遮住了脸,再也看不到。
“你看,那个人是不是苏将军?”肖浚睿直直盯对面,询问紧跟而来的平虏大将军路展鹏。
路展鹏手搭凉棚望去,但见两人搂抱着站在河对面。其中一人满是怒气和傲气的瞪视着肖浚睿,另一人却低低垂着头,根本看不清模样。
“陛下想是思虑过度了,苏将军怎么可能到这里来。”路展鹏摇头笑道。
“是啊,定是朕看花了眼。”肖浚睿低低一笑,有些自嘲,又有些释怀。
对视良久,肖浚睿终于策马离去。
听着蹄声远去,苏凌浑身脱力,若不是被宇文熠搂着,定然会委顿在地。
“肖浚睿,肖浚睿,总有一日你会成为我的阶下囚。”洪波岸边,大燕皇帝宇文熠发出低沉的笑声。
一百一十五
薛正带着人终于寻了过来,见宇文熠伤势严重,惶恐之余命侍卫们砍树做了一副担架,将宇文熠抬回了盘龙关。
宇文熠只休息了一天,便乘小车直奔圣京。苏凌与他同坐在车里,宇文熠一路上都阴沉着脸,苏凌也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两人相对无言。
銮驾为了等候皇帝,刻意放慢速度,在圣京外等候,直到宇文熠回来,才整装入城。
宇文熠此次南巡主要的目的一是为了秘密巡视军队的准备情况,更重要的却是为了展示自己对南方新开疆土的重视,让大夏故地的人民感受到他的胸怀和仁爱,出发前还特意下旨减免了赋税。
元珏早早就到了圣京,安排好一应事务。
当年宇文御入城时,红了眼的燕军第一件事便是冲向皇宫,洗劫一空之后再付之一炬。幸好洪明炬及时约束,才没有造成更大规模烧抢。
现在城里最大最好的宅院,便是当年的恒梁王府。宇文御入城后便在这里居住了两日,其后便作为了大燕皇帝的行宫,里面的一草一木都保护得十分完好。
宇文熠南巡,昔日的恒梁王府自然是他的下榻之处。
王府的栏杆都是汉白玉制成,雕刻着飞禽走兽,屋顶镶嵌着琉璃,楠木建成的宫室历经百年也不会积尘,更不会结蛛网、长蛀虫。后花园里种满了奇花异草,鱼池清可见底,铺着玛瑙石,色泽鲜艳形态各异的游鱼在里面自由来去。
肖浚睿是个爱享受的人,为了弄到这些东西可以费尽心思。那个时候苏凌老是笑他,如果肯把这些花花心思用上一点点在正事上,就不会总挨他父皇的骂了。肖浚睿却看得很开,挠挠耳朵无所谓地说,是他父皇看不开,皇子不同普通人家的孩子,有一个成器就足够了,成器的多了反而麻烦,而他自己就是个天生的玩乐命。
苏凌觉得他说得有理,自己身为长子,身负着家族重任,却是太辛苦了,不由得羡慕不已。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如果那个时候肖浚睿知道自己将成为大夏的皇帝,是不是就不会那般纨绔风流了呢?那自己的生活就也改变了。
物尤是,人已非,种种过往虽经不起现实的触碰,却成了记忆深处珍藏的甜蜜。
安排妥当后,宇文熠出乎意料地准许苏凌到城里四处走走看看。
宇文御陈兵万仞关时,圣京是主要的军需集散中转之所,多数民房设施因此都得以保全,那些逃离而未能跟随肖浚睿去到新京的百姓,很多生活得困窘。见局势稳定下来便有人试探着回家,此时大局已定,并没有受到过度的骚扰,便安心住下。其他人也就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城里。
宏都的街道变化不大,苏凌走进一家小店,他记得这家的红烧鱼味道不错。
老板娘盯着他左右看了半晌,指着他道:“我认得你,大夏还在那会你和另一位公子爷经常来。”说着也不等苏凌答话,自顾自地啧啧道:“那么整齐的人,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随即又恍然大悟一般:“是打仗弄伤的吧,这些年你去了南方?”
苏凌点头:“先去了南方,后来又去了北方。”
这样的纷乱岁月,谁不是颠沛流离。老板娘同情地叹口气:“那跟你一起的那位公子呢?”
“他一直都在南方。”
“既然你都回来了,他会回来吗?”
“会,一定会。”
鱼端了上来,还是那般美味,苏凌却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也失去继续在街上闲逛的兴致。
街上不知还有多少象这位老板娘这般跟自己相熟的人,自己该怎样面对?如果他们刨根问底,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就像这十多年来,对肖浚睿的思念是支撑自己的最大力量,内心深处不知幻想了多少次与他重逢的欢乐,但真的再见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无颜面对故人。
进了宫门,等候着的内侍告诉他,宇文熠已经等他很久了,并立刻领着他去了宇文熠的寝宫。
元珏正站在一旁跟宇文熠说着什么,见他进来便施礼告退,转过身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果然,宇文熠抬起头盯着苏凌,五官似乎都挪动了位置,眼中更是怒火熊熊:“你跟肖浚睿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凌垂下眼,不肯做声。
“贱人。”宇文熠一拍案子站了起来,几步冲上前挥手便是一记耳光。
苏凌被打得脸侧向一边:“陛下,苏凌做错了什么?”
“什么?你还有脸问你做错了什么?呵呵,凌儿,凌儿,真是亲热呐。”宇文熠边说边拉住苏凌的手腕,将他拽到自己面前:“你是不是在笑朕是个笨蛋,在怒河边被你那么两句话就糊弄了。朕再问你一遍,肖浚睿和你是什么关系?”
苏凌任他死死攥着自己,半点也不挣扎,平静地道:“曾经是朋友,后来是君臣。”
“你还想骗朕!”宇文熠想是怒极,将他拖到案前,拿起一卷画砸在他脸上。
画卷落地散开,苏凌弯腰拾起来一看,脸色顿时惨白。
画上是一位在桃花树下小憩的少年,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架在山石上,十分的闲适惬意,不是苏凌却是何人。旁边的题字是“纵得满园花似锦,何如白首效于飞” “偶见凌儿春睡,忽觉群芳皆失”以及当今大夏皇帝肖浚睿的提款。
“好个有情有义风流倜傥的大夏皇帝,好个倾国倾城魅惑君主的苏凌将军。你当朕是傻子还是瞎子,你,你,你到底和多少人上过床?”宇文熠握住苏凌胳膊的手上加重重力,疯狂的模样似乎想把眼前的人撕碎。
“两个。”苏凌却没有回避这个看似尴尬的问题,而是冷冷望向了宇文熠:“你和你爹。”
“混账,还敢撒谎。”宇文熠说罢又是一记耳光,苏凌应声倒地。
“你敢说你没和肖浚睿上过床。”宇文熠跟着扑了上来,掐住了苏凌的脖子。
苏凌被他掐得喘不上气来,死命挣扎:“那肖浚睿过去跟我很要好,对我也确实起过这样的心思,但我们真的事么都没有。”
宇文熠手上一松,苏凌借机逃脱了出来,靠在柱子上大声咳嗽。
“我与肖浚睿自幼相识,他对我不错,但他是皇子,整日里都困在宫中,而我从十六岁便去了军营,你说我们能做什么?”
“做那种事要得了多久?”
苏凌闻言黯然:“陛下既然不信,便掐死苏凌吧。反正我现在全家都死在了肖浚睿手中,这世间原本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苏凌神色凄楚,合上双眼引颈就戮。
宇文熠呆住,他只顾了发怒,倒忘记了这一层。看看地上散开的画卷,想要放过苏凌,又终是不放心。
“朕改变主意了。”宇文熠已经恢复了冷静,面无表情地看着苏凌:“朕想了想,一年实在太久,给你的家里人守孝,半年就足够了。朕会马上下旨,封你为芷竹君,等我们回到宏都,半年时间也就差不多了,我们便立刻举行仪式。”
见苏凌还想争辩,又补充道:“既然凌口口声声说爱朕,又跟肖浚睿没有什么关系,想来也不会反对此事。至于你家人那边,朕会请高僧为他们祈福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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