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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安得双全法-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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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客气?”
客气吗?
客气好!再像往日那般肆无忌惮地亲近下去,胸中那尚自淡薄的情愫只怕就越发明晰深刻,难以自制了。方才只是被那平静的目光盯着看了片刻,后背竟似要烧起来一般火热灼烫,心头也掠过一阵无法言喻的酥痒,仿佛被一片羽毛轻轻挠过,竟让他不能承受。
他自可不拘礼法。可他也知道,即使最为慈悲宽容的佛门,也容不得男子相恋。身边之人,即便没有不齿,也断不会接受自己的感情,所以——
“还是客气一些好,免得大师说在下不懂礼数,日后不许在下再来。”
见顾惜缘突然如此客气生疏,了尘无端就觉得难言的失落和伤心,却还是惦念着他的近况,转而问道:“宫中一切可都还好?”
“还好。”
“皇宫之中,勾心斗角之事数不胜数,还望公子一切小心。”
“大师多虑了,即便有许多勾心斗角之事,又与我区区一介琴师何干。”
疏离的语气听得了尘心里颇不是滋味,因距离稍微拉近才得以缓解的恐慌复又升起,隐隐还有些害怕,竟是从未有过的不安,仿佛将要失却什么一般。顿了顿,才道:“不管怎样,还是小心为上。若是有什么不顺,大可以来找我。”
“嗯。”
终是抵不住内心想要接近的渴望,又不忍拂了了尘的好意让他难堪,更怕他从中看出什么端倪,顾惜缘沉默许久,颔首应好。
听到回应,了尘一时竟不知再说什么好,心头的恐惧也殊无消解。只得侧首又看了顾惜缘一眼,眸中透着不自知的欣赏与爱怜,而后转身向回廊深处走去。
“我去准备晚膳,你先待会儿。”
其实,一般内力深厚的人都不怎么重口腹之欲,顾惜缘也是如此。因此,日日跟着了尘粗茶淡饭、素菜清汤也不觉无味或厌烦,反倒十分欢喜。
这世上,肯陪他吃饭的,除了四大护法,便只有这人了,自己却——
看着那抹消失在转角处的身影,顾惜缘不禁恼怒起自己。
翌日凌晨,顾惜缘趁着天未亮赶回集韵殿,脑中还在思索了尘之事,一个失神,又被守在卧房门口的郁青骇了一跳。
“少主。”
“有事?”
“楼主来信。”
听到是顾长歌来信,顾惜缘也不再多问,接了信便匆匆进门点上灯,拆了漆封看起来,看完却是满面惊骇。
信不长,只有六个字,却像承载了千钧力道,让顾惜缘拿信的手抖了两抖,险些没拿住。
昨日还在跟了尘谈笑,说这宫廷纷争怎么也牵扯不到自己身上来,却不料被那人一语成谶,如今便是无可逃脱了。
倒不是怕,只是从未想过要涉足其中,也从未想过要认祖归宗或父慈子孝,更无意于争权夺利。
当初,不过因为皇命难违,又想看看自己的爹,看看那个让他娘至死都难忘怀的男人究竟是何等样人物,才来了长州,进了皇宫,然后便不得不留下了。
许是宫中的日子过得太过轻闲,许是若无皇命任何人不得入内的集韵殿太过宁静,又许是与了尘相处得太过愉快,让最近的生活显出几分与世无争的姿态……说来说去,终归错在自己,竟然如此掉以轻心,兀自沉浸于这样表面的平静,全然忘了身之所处的浑浊黑暗和龙椅上那人的权利与手段。
服侍少主十几年,郁青尚是第一次见少主如此失态,竟在旁人面前怔愣如此之久,右手还在微不可察地轻轻抖着。
一时好奇,便大着胆子放眼去瞧那罪魁祸首,看到楼主苍劲有力、清晰分明的六个字,也是一惊。终于明白了少主失态的缘由,却不知该如何,劝慰抑或保持缄默。
正想着,少主便已挥手叫他退下,并未多言其他。
郁青走后,顾惜缘颤抖的双手蓦地握紧,手中信纸随即化为尘埃簌簌落地,那六个字却犹在眼前徘徊。
“帝至撷橘,亲见。”
他的自在日子,终是到头了。
也罢也罢,该来的终究要来,既然躲不过,那就欣然领受。
自那日接到顾长歌的信后,顾惜缘便一直留意着宫中动向,却发现表面上全无任何异常,暗地里的情况却探听不到一星半点。虽然诧异不解,但六七日下来都没什么异动,顾惜缘便渐渐放下心来,仍旧白日里在集韵殿调素琴,晚间便去了尘那里阅金经。
然而,似乎正是在等待时机,就在他放松警惕之际,帝座上的那人终于有了动作,且是不小的动作,让顾惜缘再也逃不出这九重樊篱的动作。
入冬的天,总是黑得早亮得晚。这日刚好十二月初一,顾惜缘从相国寺匆匆赶回集韵殿已过辰时。近来已经习惯了与了尘一同打坐练功,一时竟改不过来。
回到卧房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听殿门口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只因平日便是这个声音来传他到含元殿或御花园,顾惜缘一听便知来人是越昭衍的贴身太监常明。
然而此番,顾惜缘却再也不能以为常明只是如往常般过来传他去抚琴,只听那个声音喜气洋洋地道:“圣旨到,琴圣清扬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日前已查明,琴圣清扬实乃我朝五皇子,流落民间至今,朕甚感心痛,现封其为竟陵王,赐城南竟陵王府,以慰老怀,三日后举行祭祖大典。钦此。”
常明一迭声念完,见顾惜缘仍是站在原地无所动作,心知他一时半会不能接受,还是笑道:“恭喜五殿下,快接旨吧!”
被这么一提醒,顾惜缘猛然转醒,忙伸手接了旨,那盈盈三尺黄帛入手竟然沉重至极,明黄的色泽也如燃烧的火焰般灼痛了手。
口里说着“谢主隆恩” ,心里却在想着前几日听了尘提起的,相国寺旁正在大兴土木的事,当时不知作何用处,现时方知那竟是自己日后的府邸。
那人,毕竟是皇帝呵,终究什么都瞒不过他的天子之眼。可他此举,却是何意?
正自思量,常明便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出来解了惑。只见他脸上挂着灿烂而恭敬的笑容,道:“皇上说,五殿下本就朋友不多,又性喜清静。因此给您把王府建在城南,既清静,又方便您与国师大人常来常往。”说完便回头对着门口一挥手,唤了声“进来” ,之后就见大群的宫女太监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最后面还跟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
“这位是锦绣阁的孙老板,是来给殿下做礼服的。”
孙尚来到顾惜缘跟前,谦敬地行了一礼,说了句“失礼了,五殿下” ,随即拿出皮尺,就要为他丈量尺寸。顾惜缘微微皱眉,不自在地退后一步,孙尚的手立时尴尬地停在半空。
郁青自小便跟着顾惜缘,自然知晓他极不习惯也不喜欢与外人触碰,赶紧接过孙尚手上的东西,道:“不劳烦孙老板亲自动手,让奴才来就好。”
孙尚自然不好说什么,只得退开几步,转而细细打量起眼前之人,寻思着该如何剪裁他的礼服。
虽不见容颜,料来必定是眉目俊朗、风神如玉之姿,单是周身萦绕的清和凛冽之气便已让人惊叹,一时倒真不知那礼服究竟该如何设计剪裁,才不会让皇家的雍容奢华损了这人的飘逸出尘之气。
“礼服须得要用正黄龙纹的布料,还请五殿下多多担待。”见顾惜缘看着身后宫女手中之物,神色隐约有些不悦,常明立即解释道。
“罢了。”
一天而已,忍忍也就过去了。在心里叹一口气,顾惜缘觉得自己此刻颇有些神游物外,任人摆布的味道。
常明察言观色,待顾惜缘神色稍缓,便指着身后的一个个托盘,一一介绍道:“这是殿下您的玉冠,这是大典的礼仪章程,这是每位王爷都有的玉佩及私印,这是朝中所有官员及皇亲国戚的名单,这是朝中空职的官职名单,这是……”
就在顾惜缘听得不耐,想要打断之时,常明终于把最后一件事物介绍完。看着那如麻绳一般将他紧紧捆缚的一字排开的十几个托盘,顾惜缘顿感心头无力,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有劳常公公了,我下去一定好好看这些东西。”
“辛苦殿下了,奴才这就回去禀报皇上。明日礼部尚书会过来指导殿下的礼仪举止,奴才告退。”
常明走后许久,顾惜缘方才缓过劲来,以为自己不过虚梦一场,看着眼前的东西才知不是。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他也再无选择,除非回了七杀楼自此隐姓埋名。
不,七杀楼也再不是安稳之地,如若不想从此禁锢于皇城宫墙,他该走得更远,让那个独断帝王穷尽余生之力也找寻不到。
却终究舍不下那人,且一旦想到日后可以离他更近,竟有些感激起那个独断的帝王来。一时恨不得立时飞身相国寺,告知了尘这一天大喜讯。
他知道自己矛盾了。
明明多番告诫自己要从此保持距离,却总也忍不住想要接近那人,陪伴那人的渴望。在这彷徨无助,忧喜掺杂的时刻,便越发想念那人无言而又深切的关怀。
偏偏天不遂人愿,从初一一直到大典后的第四日,顾惜缘忙得连飞鸽传书的闲暇都没有,更不消说还能夜夜与了尘促膝长谈。
早在常明传旨前,越昭衍便在上朝时与满朝文武讲明了此事,并且诏告天下,欲普天同庆,同时命工部在西子湖畔为上代琴圣顾朝歌立碑刻传。之后才将拟好的圣旨传阅百官,竟群臣并无异议,一下朝便命常明前去集韵殿宣旨,急切谨慎的神色就像怕顾惜缘会凭空消失似的。
果断地做完这些,越昭衍却忐忑了,心虚了,犹疑了,害怕了,就连当年朝歌一剑逼喉也未曾有过如此之多的负面情绪,竟无丝毫帝王该有的沉稳与自信。
只因这些日子的接触让他知道,他那十八年未曾得见的皇儿,并不像他娘一样容易亲近打动,表面亲和实则内心拒人千里,且比他娘还要固执决绝,一时竟不知此番的决定是对是错,只盼他的良苦用心终能被理解。
如此这般不安了三日,眼看大典在即,他才强鼓起勇气去了集韵殿。
见了面,好半晌,竟是父子相望不相亲。只是各自沉默着,尴尬的气氛甚至有凝固了空气,让人不能呼吸的错觉。最后,还是越昭衍先开了口,却颇有些语无伦次。
“朕趁你不在,去了一趟撷橘园。你外公说你确确实实是朕的亲骨肉……也知道你娘当年是逼不得已,才做得那般绝情,是朕负她……朕还去了西子湖,向她保证要好好对你……所以就颁下了那道旨。”
越昭衍说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回应,不由扭头去看顾惜缘,却只能看到夕阳的余晖中泛着一缕嫣红的白纱,见不着他的神色。
看了片刻,越昭衍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渴望,毕竟是无上君王,再开口已无之前的唯唯诺诺,却仍是不敢舍了那份小心翼翼。
“你可不可以叫朕一声?”
察觉到顾惜缘的身躯微微一震,越昭衍以为他还是不愿理会自己,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到一句不情不愿的“父皇” ,一时喜出望外,便提出更加得寸进尺的要求。
“那,你可以叫朕一声‘爹’吗?”
这回,顾惜缘却再没开口,越昭衍情急之下竟问道:“你是不是在怪朕,怪朕不经你的同意就自作主张?”
闻言,顾惜缘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敢。”
心头一跳,越昭衍才省及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赶忙换过话题,“去看了你的王府没有?喜不喜欢?”
“没有。”
“朕知道你与国师私交甚笃,也知道他是你唯一的朋友,才这样
12、第十一章 不胜高寒(上) 。。。
安排,还满意吗?”
“谢父皇体谅。”
“你可不可以摘下斗笠让朕看一看?”
父子俩的对话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进行着,虽然疏离淡漠如若初见,却从未间断。问及此处,顾惜缘却忽地没了声息,越昭衍只得叹道:“你要是不愿意,朕也不勉强。”
许久仍是没有回音,越昭衍这才再度向身侧看去,这一看,便是瞠目结舌,如二十年前般再也挪不开眼,心却跟着无端地疼起来。
就在他回首的瞬间,顾惜缘蓦地揭去了头上斗笠,俊逸脱俗的面容刹那显露在昏昏暮色中,微微泛着七彩光华,清冽之气便如春风一般乍暖还寒。
细看,唇颌阴柔似江南闺秀,但不见半丝女态,眉眼却阳刚胜旷世奇侠,但不是蛮族汉子的那种粗犷,两种气质自然调和,称得整张脸越发俊美清逸,叫人百看不厌却又不敢多看,怕俗世之眼污了这人的清皎姿容。
“我是不是长得像我娘?”待越昭衍收起满目的惊异与追怀,露出些许为人之父的怜爱神色,顾惜缘方才一边把玩着斗笠一边问道,提及逝去的娘亲,语气云淡风轻,不带一丝哀伤。
“是。”
“有多像?”
“七分像。”
“还有三分,是不是像你?父皇可还欣慰?”见越昭衍脸色一沉,并不回答,顾惜缘这才问道:“我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可是朕——”
“父皇可不可以给我讲讲当年的事?”
越昭衍一怔,抬头看见顾惜缘眼里深深的希冀,便如沉沉夜幕一般,其间繁星点点,闪着清莹的光华,叫人无法拒绝。又想及这实是难得拉近距离的机会,说了声“好”,便再度陷入回忆的漩涡,又是一场情思旖旎的春梦,只是少了怨恨,多了追悔。
待得大梦初醒,已是一更时分,便嘱咐了顾惜缘一些明日大典该注意的问题,叫他不必苛求自己,这才匆匆离开。
顾惜缘仍旧独坐庭中,在皎皎月华下如仙如画,却是形容凄怆。适才竭力保持的镇静已消散殆尽,手中斗笠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捏个粉碎,犹不能缓解心头抑郁。
长叹一声,便起身练起功来,形如鬼魅地在庭中来来回回,招招凌厉强横,劲风四扫,强自克制才忍住没出手毁坏一草一木。待到浑身大汗淋漓,觉得略微放松了些,才自去洗漱就寝。
作者有话要说:
13
13、第十二章 不胜高寒(下) 。。。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越武帝昭和八年十二月初四,祭祖大典。
这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好晴天,昏黄的日光虽不甚温暖,却不减明亮,十二月的天气里甚至不见一丝寒风。在观礼的众人看来,这便是大大的吉兆,就连老天爷也在等着琴圣认祖归宗,于是不可遏止地越发高兴起来。
三日前听闻此事,人人莫不心头雀跃,一直盼着此刻,得望一睹琴圣天颜,也算不枉此生。
顾惜缘自是没让翘首以盼的众人失望,终以真面目示人。
身份接二连三地暴露,他也极不喜欢藏头露尾,自越昭衍面前摘下斗笠的那刻起,他就决定再不隐藏。
当然,也再难隐藏——他不想落个对祖先不敬的罪名。
雍和殿坐落于宫城正中,是为国庙,乃供奉越朝历代君王的牌位及画像和其他有功德的皇室成员的地方,越昭衍专为顾惜缘准备的祭祖大典就在这里举行。
作为皇家宗庙,雍和殿自然建得极尽恢宏堂皇,只是色调凝重,才能显得庄严肃穆。
推开殿门,可见整个殿阁一气连通,一方长逾十丈的供桌就在眼前伸展开去。黄帛覆盖的桌面上摆满了或旧或新的牌位,一排排森森伫立,散发着无声的威严与高贵之气。供桌靠墙,抬眼便可看见七位先帝的画像,神情锐利,气度慑人,一双双鹰隼似的眼睛直直盯着殿内众人,似要评判出个高下优劣。
此时,供桌前的空地上跪满了皇室成员及品级较高的官员,居中的是越昭衍,而他身旁的空位,则是留给今日的主角顾惜缘的。
金黄的龙纹礼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整个人就像从万丈光芒里走出,踏着端谨的步子一步步走上殿来,所到之处,尽皆怔愣。
在列祖列宗面前,就连当朝天子也要屏息噤声,遑论殿下群臣。但在顾惜缘出现的那一刻,本就鸦雀无声的雍和殿瞬时变得更加安静,好似千百人同时失却呼吸,只剩一双眼睛想看却又不敢在这人身上停留太久,只能躲躲闪闪地跟随,又似空气也倏忽凝滞,一丝一丝被渐渐抽空,最后只剩一道微弱的气息尚在流动,传达着一阵盖过一阵的抽气声与惊艳声。
大典便在这般沉闷的气氛中进行着,倒显得异常地郑重其事。自始至终,除非必要,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甚至发出一点大的响动,怕惊走眼前这个谪仙一样神光四溢的人。
顾惜缘也不多言,只觉那一层紧似一层、一层重似一层的礼服就快要将他勒死,压垮,同样也是大气都不敢多出,怕稍一动作,就会引来更多的折磨。脑中识记多日的礼仪教化也被忘个干净,对着殿下期盼的群臣,竟连个礼节性的微笑都不愿施舍。
如是不近人情的举止,倒是越发坚定了众人心中他乃是谪仙的心念,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神明,因而也越发地不敢放松。
宣读族谱家规、加封王冠、祭祖上香、接受朝贺……繁冗的大典一直持续了三个时辰方才结束,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像是受过了一场极刑,却殊无怨言,反倒甘之如饴。
顾惜缘却不作此想。
量体裁衣,循规学礼,再到认祖归宗,熬过了三天密密实实的礼仪教导,又熬过了冗长繁琐的祭祖大典,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片刻,顾惜缘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与空虚。
从身到心,整个人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好似被那三寸王冠压得喘不过气来,又似被冬夜里穿堂而过的朔风卷走了所有内在,一时心头空空荡荡,忽上忽下,忽轻忽重,竟不知如何自处。
其实,这件事,怎么说来也算是件好事。
王子皇孙,可是千万人梦寐以求的出身,且还有如此隆重盛大的祭祖大典,是人恐怕都会雀跃万分。顾惜缘却全无喜悦欣慰之感,胸中流溢的只是满满的无力无奈与无助。
折腾到三更才回王府,无意去欣赏这还未及得见的府邸,顾惜缘一身华服,独坐院中,对孤月空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莫如说,不知该想些什么。
皇宴的喧嚣喜乐已自耳边远去,满朝官员国戚的惊叹恭贺也早不可闻,除了郁青六人府里几乎没有下人。此刻,偌大的竟陵王府万籁俱寂,让顾惜缘更觉空虚无力。
唯一的安慰,也只有在雍和殿前,于千百人中寻到的,那一双诧异失落却犹自不乏担忧理解与鼓励的黑眸,无声地传递着让他能够坚持下去的力量。
然而,如今不过一墙之隔,竟不能像往日那般立即飞身前去,却要各各永夜月同孤。只能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暗自思量,那一抹难掩的失落,却是因何而来……
当朝天子越昭衍有六个儿子,三个女儿,分别是:大皇子越明桓,为东宫太子;二皇子越明杞,为永安王;三皇子越明楠,为宣青王;大公主越明枫;二公主越明柯;四皇子越明桐,为剑南王;五皇子越明桦,为嘉和王;六皇子越明格,为容承王;及三公主越明梳。
九人当中,最长不过二十三,最幼则只五岁。顾惜缘年方十八,按年龄算,自然而然就成了五皇子,一夜之间拥有了众多兄弟姐妹。
祭祖大典的第二日,顾惜缘因了多日的忙碌忧虑而睡得极沉,竟然一觉睡到辰时。刚刚吩咐郁青侍候他用过了早膳,正想出门,便听得前门说有人来访。他还未及上前相迎,便有一群男男女女有说有笑地径自入了前厅,正是越昭衍的其他九个孩子。
“五弟,昨夜休息得还好吗?”太子越明桓一见顾惜缘就长声而笑,只是笑意却未及眼底,一张俊朗的脸也偏要摆出几分威严的友爱,目光中还带着些许掠夺的意味,看得顾惜缘极为不适。
“见过太子殿下。”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见外,叫我大哥就好!”越明桓说完又笑起来,一双鹰眼始终在顾惜缘脸上逡巡不去。
幸得片刻茶已奉上,众人便接连落座,却仍然不时有人上前与顾惜缘招呼说话。
最活跃的当数三公主越明梳,见再无人与顾惜缘寒暄客套,便急忙从她二姐怀里窜了出来,连蹦带跳地到了顾惜缘面前,软软的小手搭上他的膝盖,仰起笑容甜美的小脸看向顾惜缘,糯糯道:“你真的是我五哥吗?”
看着眼前稚嫩且充满好奇与渴慕的小脸,像是看到了幼时的自己,顾惜缘忍不住拉起膝头的小手,笑道:“是,我是你五哥。”
“真的啊!五哥好漂亮啊!”越明梳一手紧紧攥着顾惜缘的手,一手还在他的衣袖上摸来摸去,眼里的兴奋喜悦难以言表。“五哥弹琴也好好听!五哥,你可以抱抱我吗?”
顾惜缘笑而不答,却双手用力将越明梳抱到腿上。高兴的小猴子立刻精怪起来,一会儿摸摸顾惜缘英挺的眉眼,一会儿又扯扯他柔顺的长发,还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之声,忙得不亦乐乎。
顾惜缘无奈,却唯有忍之。抬头见众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不由尴尬一笑,立即被回以无比热情真诚的笑容。
这一时,看着一张张灿烂的笑颜和怀里纯真直率的孩童,心里的虚空难耐顷刻消解了许多。
自从两年前琴圣清扬之名流传天下,这些王子皇孙就想一睹琴圣天颜,或仅仅听君抚上一曲也可,却囿于宫规,不敢私自出京。
后来听闻他们的父皇封了清扬作御用琴师,不禁激动了好一阵,却被告知若无皇上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踏进集韵殿半步,又着实失落了好一阵,仰慕之情却是有增无减。
昨日,不仅得睹琴圣仙容,且如此天神下凡一般的俊秀人物还是自己的兄弟,这些未经人世坎坷的皇室贵胄竟被这件事激得要流下泪来,震惊夹杂着狂喜,让剧烈的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却不敢与之亲近,不仅是慑于那人浑身的清冽之气,也是觉得如此神仙似的人物只可远观,也只有那个无法无天的小猴子才敢这般无所顾忌。就连心有异动的越明桓,也只敢在眼神上稍有放肆。
“五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兴致为我们弹奏一曲?” 见越明梳稍稍安分下来,越明楠放下茶杯,温和地询问。
“三哥客气了,大家既然想听琴,清扬自然不会推辞。”顾惜缘并未告知越昭衍他的真名,越昭衍似也不欲多问,大笔一挥赐了“越清扬”三字,在众多皇子公主中倒是别具一格。“请跟我到琴榭去。”
“好哦好哦,听五哥弹琴啦!听五哥弹琴啦!”
在越明梳欢天喜地的欢呼声中,一行人随顾惜缘去了后花园。
竟陵王府建得极为精巧雅致。从外看,全无皇家的奢华凝重之气,而是多了几分玲珑空灵。内部格局则采用了江南园林的样式,典雅婉约,移步换景,花木扶疏、景致错落间独具曲折回环之美,却又显得无比自然,浑若天成。整个王府看起来竟像是一座书香世家的宅邸,满园皆是文人雅士的清华澹泊之气。
琴榭位于后花园的小湖中,却是用翠竹搭成,观之便觉清爽宜人。琴榭四面皆有浮桥蜿蜒开去,直达岸边密密匝匝植了一圈的杨柳。设若在夏日,垂柳扶风,菡萏映月,当是叫人赏心悦目的一幅景象。
众人便坐在水榭之中,听着飘飘仙乐,想着竟陵王府春夏里的极致美景,一时如入梦中,尽皆痴迷,用了午膳竟还央求顾惜缘再抚几曲。
直到日薄西山,众人还不愿离去,最后见顾惜缘实是神色倦怠,才不舍地各自回宫回府。
往后几日还是如此,来访的莫不是王公大臣或皇室旁支。这些人虽不敢央求顾惜缘操琴助兴,却是络绎不绝地往府中来,送礼的、道贺的、攀亲戚的、慕名而来的……也多到叫人难以应付。
到了第五日早上,郁青见顾惜缘实在疲乏至极,人也似乎憔悴了许多,便叫过黄昳、品蓝一起去守门,这才将前来拜访的人都拦了回去。
如此一来,顾惜缘终于得以喘息,却是一刻都不肯耽搁地直奔相国寺。
顾惜缘到的时候,了尘正在前殿打坐诵经。顾惜缘便没去惊扰他,径自寻了住惯的禅房,和衣而卧,倒头便睡。这一觉,竟从巳时睡到酉时,醒来已是薄暮时分,兀自饥肠辘辘。
然而,还未睁眼,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斋菜清香。赶忙起了身,就见了尘已摆放好饭菜,正坐在桌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醒了?快去洗把脸,冬天饭菜凉得快。”
两人一时再无话。
顾惜缘默默地洗了脸,又默默地走到桌边坐下,再默默与了尘一同吃饭。胸中实则都有千百话语,却不知如何开口或从何说起,只能默默酝酿着,斟酌着,思虑着。
这该是两人吃的最沉闷、最别扭的一顿饭,却是顾惜缘多日来吃的最香、最饱的一顿饭。了尘见他竟饿到斯文扫地的程度,前些日子的嗔怨早就消弭抚平,心头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疼惜。
“这段日子是不是累坏了?看样子像是清减了许多。饿就多吃些。”
“吃慢点,当心噎着!”
顾惜缘吃完,接过了尘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才对着了尘赧然一笑,呐呐道:“有辱斯文,让大师见笑了。”
了尘不答,接着便又是一阵沉默。
这人看着自己的样子,分明是有话要说,然而欲言又止,显然是乱了方寸,等着自己去开解宽慰。沉吟良久,了尘才缓缓开口,面容平静,语中透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先前一直猜不透,你眉宇间的英气何以如此雍容尔雅,华贵锐利。现在总算知道了,那竟是我越朝的赫赫皇室气度。”
“大师又取笑我了。”
虽如是说着,顾惜缘的心情却即刻明亮轻松起来。了尘的话,让他明白两人的情谊还在,并未被那一场华丽沉重的典礼冲得无形。失却了尘这唯一的朋友的担心与害怕被一句话打消,顾惜缘是真心欢喜。
然而,欢喜过后,却又突地难过起来。
顾惜缘微垂着头,哀戚的面容掩在未束的散乱青丝里,虽然看不见,却散发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悲伤。身上的清冽之气全盘收起,只余深深的孤独、脆弱与无助。
看着他这般模样,了尘一时心痛如绞,不自觉倾身抚上顾惜缘的肩,微微一带揽进怀里。仿佛惟其如此,才可消解彼此的疼痛。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我都听着。”
“大师,我好累。”
顾惜缘说着,顺势紧紧缩在了尘怀里,像在寻求支持他思考和讲话的力量。了尘没有接话,静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这种时候倘若开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声音,却感到手下传来强自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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