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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掩春秋之天狼bylive(古代,强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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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见屋顶铺有青瓦,飞檐翼角,又见室为台榭,斗供彩画,朱柱金顶,虽非华丽繁琐,但威严尤在,叫入府者感其肃穆,不敢高声喧哗。隗天狼并非首次造访,至于知无玥本就是世家子弟,更兼周游列国甚至位列齐国公卿,自然不会受相府之华贵所慑。
室内早安排筵席,二人随赵盾入内,却见南席上早有二人落座,一人衣饰华贵,容貌与赵盾有几分相似,另一位,却是那大夫荀首!
知无玥略感错愕,但随即敛去见异神色,那日荀首亦有领兵来援,解赵盾之困,这谢恩宴请他过府也是情理之中。反而是隗天狼大大皱了眉头,他对荀首倒是无甚偏见,说起来还得他一箭相助,只是一想到知无玥离家多年,心有离尘之念,偏那荀家纠缠不休,若是惹得知无玥心烦拂袖,重归山野,那岂非连累他无法相见?
知无玥倒是大方,上前与荀首行礼:“草民见过荀大人!”
荀首连忙起身,闻他所言,知他始终不肯相认,亦只有苦笑着回礼。
赵盾上前介绍另外一人:“这位是族弟赵穿。本相不胜酒力,担心明日早朝时延误政事,故让赵穿在此陪饮。”
隗天狼也听过这位赵姓宗亲的传闻,赵穿此人自幼跟随赵盾之父赵衰,与赵盾交好,更得襄公赐婚为婿,曾封地邯郸,地位甚高。可惜年少骄奢,秦晋于河曲一战中,居然纠合下军佐胥甲闹事,延误军机,至令晋军失利。后被遣至郑国为质。
当时隗天狼尚未任大将军之职,故与他未曾照面。
那赵穿见说到他,便也上前行礼,隗天狼与知无玥表明身份,赵穿一听隗天狼之名,当即眼前一亮:“阁下就是天狼将军!!穿虽身不在晋,却对将军仰慕多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赵大夫客气了!末将愧不敢当。”
赵盾遂请众人分几而坐,示意仆役开宴。
便有伙夫抬上五只大鼎,鼎中烹有牛、羊、豕、鱼、腊,肉已成糜羹,鲜香入鼻,叫人食指大动。
隗天狼虽说是朝中大员,一军之长,然在军中伙食却从不另设,总于步兵同灶吃饭,至于回到邑中府邸,府里的伙夫不知主子口味,不敢随意烹制,须知宫中宰夫尚因炖熊蹯不熟而被杀,更何况这个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天狼将军?!故此伙夫日日烹之以常,不敢取巧。
更兼隗天狼之前毒伤未愈,吃不得热食,如今给他见到面前热气腾腾冒着肉香的糜羹,岂有不垂涎三尺之理?
赵盾虽是有些奇怪,但见天狼将军难得露出憨厚模样,不由宽颜一笑,吩咐下人将各味分与众人:“大羹须热,各位请用!”
几案上,尚摆有笾豆菜羹,以及酱、醋、盐、蜜等一众蘸肉之用的调料盘碟。隗天狼可不管其他,埋头一顿猛吃,他常年身在军旅,身边都是些粗鲁军汉,谁有那闲功夫去管旁人吃饭仪态。再说行军打仗,可由不得你细嚼慢咽,有时嘴里还嚼着肉,便遇敌袭,提矛就上阵冲杀。故此天狼将军的吃相,绝对称不得尚礼。
所幸席上赵盾、荀首均谦厚之人,并不计较天狼将军的无礼,若是换了别的士大夫,只怕马上一副几欲昏倒的表情,指着隗天狼的鼻子大叫“蛮夷异族,不可教化!!”。而赵穿只当此乃领军之人豪迈之姿,更不会仔细计较。至于知无玥,从初次救人却被偷吃了一鼎獐肉之后,已是见怪不怪。
一阵风卷残云,其他人面前还有大半未食,他面前已是干干净净,汁水不剩。
下人连忙再与他盛满,他也不推辞,大口大口继续吃。
等他吃完,其他几位也差不多了,此时赵盾放下筷子,便有下仆为众人奉上酒酿。
古有商纣王荒湛于酒之鉴,周朝便立有饮惟祀,无彝酒,执群饮,禁沉湎之制,只是而今诸侯国分封称霸,已渐宽此禁。
更何况像隗天狼这般的武将更是最喜美酒。不过近日实在是因伤之故被管得太过严,就算酒在爵中,竟亦难得地犹豫不取,手指捏在几桌之下撮了撮,偷眼看了看一旁落座的知无玥。
知无玥自然注意到他试探的视线,心中暗得好笑。其实隗天狼体魄强健,恢复能力较之常人强上数倍,身上的毒伤已十去八九,只要不至酗酒,少少喝上一些也是无妨。他也想不到令天下诸侯国惊惧的天狼将军,竟然也会在乎他的一句吩咐。
于是他微微一笑,略颔首。
隗天狼当即会意,总是紧抿的嘴唇向旁咧开,颊上陷入两道括弧般的笑纹,刚毅的天狼将军瞬即笑得像个得到玩具的孩子。
此时赵盾站起身来,举起爵杯,与隗天狼道:“天狼将军,此番若非得你舍命相救,只怕本相已殒于刺客刀下。今借酒一杯,以谢深恩!”
隗天狼离席而起,亦举杯道:“赵相乃国之栋梁,自文公后,若非得赵相制事典,正法罪,续常职,出滞淹,晋又岂能兴于各国诸侯?保护赵相,当如护晋,乃天狼职责所在!”
赵盾定定看着隗天狼,半晌,长叹一声:“惭愧……本相执政多年,只知以常法定国,行事峻急,不想却……”捏着青铜爵的手稍紧,叹息中咽下接下来的话,“唉,不言也罢。”
他不欲多言,然而一旁赵穿却非如他这般内敛,拍案而起,怒道:“兄长何必避而不谈?!如今小儿骄奢淫逸,厚敛雕墙,更甚者台上弹丸,喜观途人避丸之狼狈!晋国上下早已民怨沸腾!若非兄长执政以刚,无人胆敢造次,只怕晋国早就败在那小儿手上!!如今他竟然敢……”
“闭嘴!!”赵盾怒而叱之,不愧是当朝相辅,其威让赵穿不敢生驳,“兄以为你自郑归来,总该比前时识事,不致如过往那般莽撞骄纵,不想你竟敢腹诽主上,若非你是我族弟,本相必定要将你拿入大牢,处以严刑!还不给我下去!!”
赵穿咬牙,怒其不争却又无处发泄,一跺脚,骂道:“兄长过仁,必遭大劫!!”言罢拂袖而去。
赵盾看着赵穿背影,眼中尽是无奈,回头与几人抱歉笑道:“族弟适才所言,不过是酒后乱语,各位当如风过耳,切莫放在心上。”复又取来酒爵,向余下三人敬道,“几位皆是赵盾恩人,赵盾敬诸位一杯!”言罢以袖掩爵,仰首饮尽美酒。
隗天狼等三人应下敬酒,均满饮此杯。
众人重新落座,却因赵穿气走空出一席而显得气氛尴尬,隗天狼虽不怎么懂察言观色,但多少还是能看得出赵盾神色落寞。
赵盾为国公所恶,早已满朝皆知。若非国公尚幼而赵盾掌有大权,只怕赵盾早就不容于晋。自赵衰卒,赵盾继其父之志,取贾季而代之,将中军,至执晋国政,十数年来,从未疏怠政事,革新国政,稳定政局,更代君与齐、宋、卫、郑、曹、许君盟于扈,造强晋称霸之势。岂料如今却落得如此进退维谷之状,心中郁结无处可诉,亦实属无奈。
隗天狼虽明白赵盾处境维艰,但一为文臣,一为武将,实在无力相帮,惟有道:“赵相,既然有刺客意欲行刺,便不可大意,往后近身之人须为亲信。”
赵盾知其担心并不为过,但连跟随多年的车夫亦被买通暗施毒手,却也不知还有谁人可信。
隗天狼却忽然说道:“要不等末将来为赵相驾车吧!反正近日并无战事,与其在家中舞枪弄棒虚耗光阴,不如护赵相左右,以策万全!”
莫说赵盾,便连在场荀首及知无玥,闻其所言也是大为吃惊。须知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乃卑贱之职,堂堂天狼将军,竟愿意为护他人安全而降贵纡尊,执缰驾辕,实在大出众人所料。
然而看他神色坚定,却不似言笑。
赵盾连忙拒绝:“将军好意,本相心领。但将军此举,实在不可。须知领军之人,岂可失威?若将军为御之事,传了出去,必辱没将军威名,更落为诸侯笑柄,笑我晋国无人。千万不可,千万不可!”
一旁荀首也是劝告:“赵相所言极是,隗将军不可冲动行事。”
隗天狼一再坚持:“之前行刺之事败露,对方必定另觅他法。敌暗我明,轻忽不得。末将不敢托大,但只要有末将在旁,定能护赵相安全!”
两人还待再劝,忽然一直沉默不言的知无玥提声道:“何必将军亲自出马?”众人看向他,只见知无玥起身,拱手道,“草民举荐一人,此人勇悍无匹,乃忠信之人,当能胜任。只是不知赵大人是否有意。”
赵盾道:“知先生但说无妨。”
知无玥点头:“此人名提弥明,我与他早年相识,此人乃姬姓宗亲,但家族没落,隐于大市。此人脾性刚直,为人忠信,当可一用。”
“本领如何?”
“可与草民对招三百。”
赵盾暗自点头,早在之前他已派人查清知无玥身份,这位荀家四子,自幼习武,更兼熟读兵书,区区十六之龄,竟能领军踏破鲁地。其举荐之人,想必也是非凡。
忽闻隗天狼问:“那三百招后又如何?”
知无玥挑眉,目中凶戾,如虎露齿,叫人惊蛰。
“同死。”
隗天狼领教过知无玥的功夫,若如他所言,那提弥明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武人!有他保护赵盾,当可放心。
赵盾拱手:“如此就有劳先生引见!”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时隔已久,但请各位大人继续支持哦!
这可是live的心水之作~~~多谢多谢~
15
15、第十五章 。。。
第十五章
之后宾主尽欢,及至一更鼓响,众人告辞出府。
荀首不胜酒力,荀府的仆从又在府外等候,隗天狼与知无玥只好一左一右将之架出府去。正当隗天狼稍稍走开去吩咐车夫套辕之际,架着荀首的知无玥手腕一紧,已被牢牢拿住。
荀首眼神清醒,哪有半点醉意?
“四弟,你为何不愿回荀家?”
知无玥略是错愕,随即苦笑呢喃:“兄长的酒量比以前高了许多。”
旬首闻其称己为兄,登时大喜过望,正要劝说,却不料对方冷了颜面,道:“荀大人醉了。知无玥早已说过,荀玥已死,如今在此不过是一介蚁民,并非贵族公卿。请大人莫再弄错。”
荀首料不到他如此决绝,心头一震,拿住知无玥的手不由一松。
此时隗天狼已回转身来,一言不发探手过来,健臂一举,竟是轻而易举地将荀首举了起来塞进车室,不等车夫回神,大手一记狠抽打在马臀上,马驹吃惊,撒开蹄子便拖着车去了。荀首只来得及掀起侧帘,回顾后方。
车辙碾于石板地上的声音已渐远去。
隗天狼回过头来,他不是没有看见荀首拿住知无玥,只是即使他并未自承身份,可毕竟是荀氏一族的家事,容不得他这个外人多嘴。
却见知无玥盯着远处已经恍惚难辨的车影,忽然转过头来:“我想喝酒。”
隗天狼看了一眼被随意丢在地上的两个空酒坛子,再看那个喝光了两坛酒却不过微醺的男子,觉得他之前喝过酒的脑袋开始有些疼了。
他实在不曾料到知无玥竟有如此海量。更可惜的是这三坛酒是赵盾为贺他战功,特地送来的佳酿,他一口没喝上,却全给知无玥给喝了大半。
“怎么?心疼这酒?”
“这有什么?!你若喜欢尽可喝去!”
二人此时面对面地坐在离地半尺的门廊地板上,月色尚亮,知无玥自然不会错过隗天狼咬牙忍住心疼的表情,微微一笑,反手拍开第三坛酒的泥封,不用杯碗,就着坛口就灌,又去了半坛,才放下来打了个酒嗝。
“酒是好酒。”
隗天狼并非吝啬之人,道:“你为赵相举荐能人,有功于晋,区区几坛水酒,算得什么?”
知无玥提坛的手却是一顿,忽然转过头来,定定盯住隗天狼:“你不怀疑吗?”
“怀疑什么?”隗天狼莫名其妙。
“怀疑我是齐国奸细,怀疑我是居心叵测,怀疑我举荐之人说不定也是个刺客。”
隗天狼笑着摇头:“若你有心刺杀赵相,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当日一箭,你只需射向赵相,当时我受制于他人,腾不出手,以你箭术,赵相必死无疑。至于事后,大可推说是刺客所为,谁又能看到箭是出自你手?”
“哼,你倒是心明如镜。”
隗天狼对于他那嘲弄的语气略有不满:“莫非在你心目中,我隗天狼就该是个没头没脑的莽夫不成?”
“莽夫倒不至于,就是头脑简单了些。”
“啊?!”
“谁说不是?”知无玥目光如炬,落在隗天狼身上如刀锋利,“正如赵相与兄……荀大人所言,你自荐为御,此举看来是为护赵相,但却犹如火中添油,反而会惹来更大麻烦。”
“怎么会?!”
知无玥瞥了他一眼:“天狼将军乃护国武将,护的是晋国大业。但你执鞭为御,给赵相驾车,在有心之人眼中,只怕会当作赵相生有异心,欲取晋公而代之。”
其时周制已是废弛,战火纷飞,诸侯国中,大夫互相辗辄,甚至蚕食王室之事亦时有发生。
隗天狼不曾想过此着,当即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知无玥叹了口气,这个男人常年身在军旅,又怎会识得那些大夫之间争权夺利、互相辗压之事?
本来他已离世多时,这混水按理说他当不能再淌,可自己一再忍不住,为了隗天狼多次破例。
“无玥劝将军一句,请将军以后,经事三思而行。将军在战场上或许所向披靡,以刃夺命,但却有所不知,这朝堂上,杀人,是不必自己动手的。”
隗天狼沉默了,烛火受风,忽然熄灭了,残烟袅袅,院子落入一片黑暗中,在月色逆光之下的男人浑身顿时如笼罩了更深更沉重的阴影。
知无玥没有再说话,他知道隗天狼把他的话听进心里了。
过了一阵,忽然听到那男人低沉的声音。
“我……我总是无能为力。”
连十万晋军压境亦能从容面对的男人,居然在这一刻,露出了一丝无力与倦怠,“我有……要保护的人。”
知无玥想起了那位轻灵可爱的公主,是她吗?
“天狼乃狄子,在旁人眼中是蛮族异人,只有他们二人不会在乎我流着狄人的血……赵相知我,我却未能为他分忧。而她……我甚至不能让她绽露笑颜……”男人捏了捏拳头,“除了这幅血肉之躯,我别无所有。我能做的,只有用身体去保护他们,即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护得他二人周全。”
知无玥看着隗天狼。
恍然间,仿佛看到了一头离群的孤狼,渴望拥抱的温暖,却又害怕自己的獠牙伤人。
忍不住,将手中的半坛酒递了过去。
隗天狼略为吃惊,毕竟伤愈之前酒乃禁物,知无玥平日看管甚严,可不容他沾上半星,却不料今日竟然一再解禁。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不会推辞。
酒水辛辣,穿喉入腹,冷夜之中仿似烈火烧心,冲淡了不该属于他的淡愁。
坛顷刻见底,此时忽闻知无玥道。
“将军可想知道……知无玥为何隐于山野,不愿入世?”
隗天狼闻言抬首,知无玥身份神秘,既是晋国世家子弟,又是齐国公卿,却不知经历何事以致甘愿舍去权位,宁可两袖清风,归隐山野。只是对方不愿说,他亦从来不问,如今知无玥提起,亦不免勾起他的好奇。
“我父荀息错投骊姬,后虽自裁谢罪,文公大量不予计较,但荀氏在晋国已如叛族,除三哥荀首为大夫外,其余子弟均无出仕。无玥十五,心高气傲,自问本领不下于众,又岂能默默无闻,虚度一生?故离家而去,列国周游。后得齐公赏识,而至殿前卫长,后临危受命于军前,以五万军力踏平鲁国,若非那鲁主先递降书,只怕他的脑袋也不过是我衅鼓之物。” 知无玥忆起前尘,眼中难免露出一丝意气风发之色。
隗天狼心中亦感佩服,他虽为晋国大将,但说到十五六之时,他亦不过在军中跌打滚爬。似知无玥这般志气远大,孤身一人离开故国,在他国为将,率军平乱,立下功勋,他当时是想都不曾想过。
“之后伐戎逐狄,一身战功,更受齐公宠信……本以为,乱世称雄,该当如此,谁想,有一个人,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一个人?什么人?”
“女人。”
“哦……”隗天狼有些吃惊,想不到知无玥也是性情中人,能为女子舍弃荣华富贵。
知无玥好像知道他想的什么,嗤笑一声,道:“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女人。”
隗天狼不由得为自己把知无玥想成那种烽火戏诸侯的男人而感到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她是一个到我军营来给儿子送鞋的老妇人。她见到我,先是向我行了叩拜大礼,然后又向我吐了一口唾沫,而后触槐而亡。”
“怎会如此?!”
知无玥苦笑:“当时我也不解,后来才知,其子乃我军步卒,得胜归来,不致战死沙场,为母者当行拜礼。”
“那又为何……?”
“其夫乃山戎,死于齐国铁蹄之下,杀夫之恨不共戴天,她无能杀我,又不愿偷生在世,遂求一死解脱。”知无玥看着漆黑寂静的夜空,“那夜我彻夜难眠……国有别,族为异,但刀下斩断的,无不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我杀敌军,敌军中亦有可能乃齐国人之眷属,乱世之中,又岂能一一分辨清楚?自此只觉盔重千斤,甲如枷锁,便连随身多年的长弓亦无力再挽……”
隗天狼沉默不语,同为领军之将,又岂会不知战场上扬起的血雨腥雨,不仅沾湿衣服,更会渗入皮肉、骨骼,乃至魂魄,洗不净,抹不去。即便远离战场身在晋都新田,夜里他还是会重复同一个梦,那个拖着累累尸骸,四肢五脏被恶鬼蚕食,却仍然迈开步履,带着一身血腥,向未知的前方走去的梦……他这个自幼便在战场打滚的莽夫亦是如此,更何况当年仅二十出头,心高气傲的荀氏四子?
“我向齐公辞行,他出言挽留,但那时我去意已决,他见多劝无用,直言惋惜,但还是许我离去,岂料我方交还虎符,是夜府邸便被齐公派兵包围。所幸我麾下几名旧部舍命倒戈,拼死护我逃出齐国。为怕祸及家族,我更不能归晋。一时天大地大,竟无我容身之所,惟有隐归山林,不问世事。”
他语中一片萧瑟。
那身双丝软缎的月白丝袍,漆黑的暗夜中,如月近朔期,星稀无伴,寂寞孤高。
明明事过境迁,隗天狼竟仍心有不忍,此时夜风见冷,酒息上头,脑门一热,居然探过手去按在知无玥屈起的膝上,非常认真地说道:“你可以留我这里!”
知无玥想不到他竟出此言,定定看了他半晌,若有所思,然后,忽然问:“莫非天狼将军打算招我当你府上的舍人不成?”其实战局动荡,各诸侯王及大夫求才若渴,加之世卿世禄之制难补其缺,而此时寒门之士生逢乱世,有才识者各有扬名立万之心,故而有公卿士族广揽各方天下有识之士,寄食府中,为其谋事,称之为舍人。
隗天狼实在是有些醉得重了,翻身仰倒在地,哼哼道:“随你怎么都好,只要你不走……怎么都好……”
“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
轻笑,始而断续缓慢,轻至若无,逐渐加重,随即化作爽朗笑声,转眼间,驱走了夜色给院子带来的阴郁。
可惜旁边那位已经借酒醉之意堕入梦乡。行军打仗,常是席地而眠,有时两军对阵更是戴甲抱刃而眠,能有瓦遮头,有壁挡风,已算得上是舒服,故而隗天狼倒头就睡全无避忌。不多时,已传出微微鼾声。
知无玥凑过去,半倾身,阴影落在隗天狼熟睡的脸上。
“怎么都好?天狼将军还真是大方……”
身上有狄人血统的男人,一双虎目圆睁之时能叫敌人魂飞魄散。如今闭上了,却少了那几分狂兽之气,也少了那几分血腥之味,变得无欲无求,变得安静祥和,似乎所做的一切一切,为的不过是一宿的安眠,让人舍不得去打扰,舍不得将之唤醒。
知无玥知道,天下之大却并没有几个人曾见过安然闭目时的隗天狼。
酒后血热,睡梦中的男人体热难耐,无意识地扯开了衣襟,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黝黑的皮肤上隐隐可见刀伤剑痕,知无玥并不觉难看。领军之人,自当身先士卒以扬军威,更何况战场上变数甚多,能留下性命已是大胜。却见一个小小的黑影从衣下滑了出来,知无玥有些好奇,取来一看,见是一块有人工雕琢痕迹的木头块,看不出雕的是什么。
这木块显然年久日深,怕是还浸过鲜血,有些干裂的痕迹,但表面却极是光滑,想必木块的主人常年拿在手中揉捏拨弄。
知无玥替隗天狼将木块重新放回衣下,问那个熟睡的男人:“能得天狼将军贴身收藏之物,想必赠与之人非同一般吧?”
被问的人不曾听到,自然也就无法作答。
朦胧的暗影似乎带着一丝隐晦的蛊惑,知无玥抬起指尖,却并没有触碰到安睡的人,只在离开皮肤半寸之上的虚空中游移。较中原人略隆的额骨,难怪被人一看就知道是蛮人……右面的眉毛被破断,如今只剩下一个相当浅的疤痕,想必当时右眼看到的一切均被染成血红颜色……脸颊粗糙的皮肤,军中只怕也不见得会有皮肤会光滑吧?……嘴唇,厚实色浅,认真的时候会紧抿,玩笑的时候会咧开……总是直率得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他的手指,依旧没有触碰到睡着的男人。
但是,他的嘴唇,已印在那片同样带着酒酿醇厚之味的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后语:弯了!终于弯了一根铁筷子了~~~呃;虽然还是有种路遥遥的感觉……
希望各位大人继续支持这篇啦~~~
16
16、第十六章 。。。
第十六章
近日隗将军府中的仆从非常困扰。
困扰的来源,来自于那位被将军奉作上宾的知先生。
其实自从隗将军伤好之后,知无玥已不必再煎药解毒,一切作息当恢复如常才是,可是那位知先生每日还是待在为他临时辟出的药房,挑拣药材,这当然也没什么,但问题是,连不懂药理的人都看得出有问题,一副药里他抓下去的巴豆份量足够普通人泻足一日腿软三日,还把药效尽毒的乌头给随便丢了进去……
当然,最后他还是会将药材一份一份原封不动地分回去。
虽然有点古怪,不过这也没碍着旁人什么,更何况知无玥对下人言语客气,比那位硬邦邦的将军大人更易于亲近,故此他们也就对他的奇怪举动就当是视而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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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无玥拨弄着簸箕里干燥的草药。
他有些混乱。
为什么会对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做出那种举动?
若推说因为酒醉乱性,但酒量这种东西骗得他人,却是骗不了自己,再多喝两坛倒有可能眼花,但不至弄不清楚那个躺在地上人的是男是女。
他在齐国为侍卫长时,因其相貌年轻俊美,常会被一些好男风的上卿言语挑弄,把他当作脔童,更因得齐公宠信,便有传闻他是以淫乐引诱齐公而得将位,为此他曾对男风之事极之厌恶。既有美貌女子,暖玉温香,又何必要睡那些雌雄莫辨的少年?
更何况那隗天狼,不管怎么看,强壮得牛犊一般的个头、筋肉绷扎的浑身肌块,都跟那些美貌纤弱,堪比女子的脔童是天差地别!
那夜到底为何……?!
莫名其妙。
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又把一大堆不能混合煎用的草药给弄在一起,不由得叹了口气。
正打算重新分捡出来,却闻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知先生?”
知无玥回头,见是公主邯邱。
少女穿着缥色的长裙,纤腰上纽有淡绀绸缪,襳褵飘飘,轻灵若仙。
知无玥见是公主驾临,便连忙放下簸箕,起身施礼:“草民拜见公主。”
邯邱见他礼貌周周,语气中却隐带疏理之意,心中不由有些莫名失落,她振作精神,笑道:“知先生多礼了。”
“将军此时应在后院习武,公主可到偏院等候,草民马上过去告知将军一声。”
“不必了!”邯邱见他要走,连忙叫住。
知无玥略皱眉,问:“莫非公主今日并非为将军而来?”
邯邱自知一时失礼,脸颊一红,低下头来。
“我……我是听说隗哥哥为保护赵相受了伤……特地过府探望。”
知无玥眉头皱得更深,是说为了探望伤患,那不该是直入内堂,又怎会跑到这伙房附近?不过他也无意拆穿。
两人正是无语尴尬,不远处有大步大步的脚步声传来。
“邯邱?!你来了!”
知无玥的视线越过那抹青衣倩影,落在来人身上,拿捏簸箕的手却是一紧。
时过清明,一般人还是要裹上件寒衣以御料峭春寒,但隗天狼大清早就在院中习武至日上三杆,分毫不惧春寒,刚放下兵器的男人只是随意套了件粗布麻衣,连襟带都不曾系上,敞开两摆的麻衣下,肌理块状分明的强壮上身虽已擦过重汗,但古铜的皮肤上仍似冒着热气带着汗水的濡湿。
隗天狼也不觉得有失礼之处,看到邯邱在脸上喜色难掩,快步过来,打破了那两位隔门而望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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