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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淩旧事-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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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冤枉的致深苦脸:“笨长乐!那是见深好不好?!”
一向害羞的见深放了狗尾巴对着长乐娇声道:“狗尾巴短,拉一拉长得快!”
长乐听声音知道自己认错了人,懊恼地拍拍头:“干嘛长一样,真烦人!”致深粗声粗气地哼了声,见深则红了眼跟在长乐身后软着声音道歉。
唉,一个模样两种性情,其实好认得很、、、
贺镜西喜欢弟弟家的双胞胎,当时肚子长得快,他还特意问过卓逸然这次是不是双胎。卓医正尽职尽责地一番细细诊治,郑重说道:“胎脉只有一股,帝卿腹中定是个强壮的小皇子!”
贺镜西颇有些遗憾地对贺镜南说起这事,贺镜南听了直笑:“双胎有什么好?腰腹上像挂着一大袋米,沉得气都喘不匀。哥哥要是想吃这份苦,待生下皇嗣再加把劲添对双儿呗!”
贺镜西气笑,轻轻捏了捏弟弟有红似白的脸皮。
只是没想到,事隔十年还真被弟弟一语言中。
很快到了除夕,除夕刚好和立春重到一天。城楼前照例有焰火庆典,往年景弘都会和贺镜西一道莅临。只是今年贺镜西临近产期,景弘便让贺镜西在寝殿安胎,他一人前去便可。贺镜西却摇头,理着景弘的八团龙袍:“大战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刚好除夕和立春又重在一天,正是万象更新的好兆头。你一个人去,旁人还不知道咱们出了什么问题呢?”
景弘好笑地捉住贺镜西手指吻着,心想也是。贺镜西刚当帝卿的那些年两人貌合神离都一年不落地同时出现在除夕的城楼上,生怕被人说帝、卿不睦。如今,两人心意相通,恩爱不疑,更没有自己独自出席的理由了。只是贺镜西的身子,景弘担忧地看了眼貂袍下贺镜西又圆又坠的肚腹。
贺镜西知道景弘的担忧,拍着丈夫的手背安慰:“没事,这几日孩子乖得很。”
景弘最终投降,让人准备贺镜西的礼服。
景弘十九年除夕,暮色初降,帝、卿携手登临万众欢腾的武淩城楼。
作者有话要说:十八年过去,应该是十九年的除夕了。。。捉个虫,如无意外,今儿双更。。。以贺泠子生辰~(@^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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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生死挈阔 。。。
景弘、贺镜西二人出现在武淩城楼上,城楼上张灯结彩,城楼下欢歌如潮。除旧迎新的洋洋喜气笼罩着皇都武淩,正所谓“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
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贺镜西可谓口随心动,满面喜气地吟出这首诗。
景弘静静看着贺镜西,眼角眉梢都是温柔宠溺。于千万人中,只看到你的面容,只听到你的声音。这,便是爱吧。
“极少见你起诗性,今夜一定是极欢喜了。”景弘将贺镜西揽进怀里,支撑着他沉重的身体。
贺镜西但笑不语,安心地倚在景弘怀里,指点着城楼下的万家灯火、玉树琼花。
江山如画,美人在怀。历尽死生荣辱,邈邈半生,最终得你相伴。景弘环着贺镜西的腰腹,爱人腹中的悸动令景弘感慨不已。
戌时刚至,空中便腾起绚烂的烟火。璀璨如星,异彩流光。年年焰火,岁月流光。十五年夫妻相伴,两人相携不觉已过半生。心想一处的两人互相凝望,十指相扣。
礼部侍郎呈上纸笔,景弘照例要新年题诗。侍郎捧案,景弘提笔蘸墨,下笔行云流水,顷刻成诗:
故节当歌守,新年把烛迎。冬氛恋虬箭,春色候鸡鸣。
兴尽闻壶覆,宵阑见斗横。还将万亿寿,更谒九重城。
贺镜西扶着腰在一旁轻念出声,景弘间或抬头,两人相视间尽是温情缠绵。
鼓声大作后,熙攘的人潮渐渐安静下来。礼部尚书高声唱和今上新作的贺年诗,不论城楼下的民众能不能听懂。“更谒九重城”念毕,城楼下“今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唱祝声便铺天而来。景弘谦谨地微笑着,于帝王气势中显出一派温文。
贺镜西骄傲地看着南华今上、他的丈夫,那样儒雅谦和的外表却不时展现不同的内在。
景弘见贺镜西一手扶腰一手不动声色地捧着腹底,很有些心疼。“绍卿,仪式差不多了,可以回宫了。”
贺镜西点头,站了个把时辰他也吃不消了。
景弘揽着贺镜西对城楼下的民众最后一次挥手致意,人群再次沸腾。
景弘心想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登临城楼看繁华皇都了,面上的微笑第一次这样真挚,甚至不舍。就在思绪万千之际,箭术颇精的景弘还是敏感地感觉到一股破空之风。
一个黑点直直飞过来,景弘的瞳孔猝然一缩,一把推开贺镜西。贺镜西大惊之下护着肚腹连退数步,眼睁睁地看着一羽乌箭正中景弘的胸口。
“燃犀!”贺镜西破音痛呼。
禁卫军大喝:“有刺客!护驾!”绯衣侍卫站成一圈,将帝、卿围在中间。
景弘也不看胸口上的箭羽,只焦急去找人群中的贺镜西。贺镜西甩开搀扶的近卫,不顾肚腹沉重大步上前。却不敢触碰景弘一下,景弘想说声无事却痛得开不了口。
贺镜西面色雪白,嘴唇哆嗦。景弘努力笑着,嘴唇抖了几下才出声:“别哭,绍卿。”
原来贺镜西一双美目早已盈盈是泪,只是忍着不掉。牵动了胸肺的伤口,景弘话没说完血就从口里汩汩冒出来,甚是骇人。
城楼下早已乱作一团,几个高鼻深目的男子被汹涌的人群推挤着,渐渐远离发生惊天巨变的城楼。
马车行驶在除夕的御道上,贺镜西执拗地把景弘搂在怀里。景弘挣扎着避开,不忍心压在贺镜西高耸的胎腹上。
贺镜西颤声哀求:“燃犀,别走,别离开我。”带着拼命的架势紧紧揽住景弘。
景弘叹息,忍痛支起身体虚虚靠进爱人怀里。
贺镜西在景弘中箭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孩子似地不愿离开景弘一步。
马车直接驶入太医院,因为贺镜西即将分娩,景弘下令每夜必须有三个太医,一个医正留守太医院。没想到却是救了自己。
今夜留守的医正正是卓逸然,卓逸然平复下惊惧,着手给景弘拔?箭。脱下玄色礼服,明黄的中衣几乎被血浸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贺镜西脸色一变,捂胸一阵干呕。
景弘冰凉的手指轻轻点点贺镜西的手背:“绍卿,回宫休息,我、朕不会有事的。”
贺镜西放下捂着口鼻的手不住摇头,泪如雨下:“我不走!”
“唔、、、回去、、、把书桌里的珐琅盒子、、、唔,收好、、、”一句话景弘说得断断续续,刺目的鲜血不停从嘴角溢出来。
“殿下,微臣要为今上拔箭,再耽误不得了。”卓逸然手拿淬过火的刀片,低声劝道。
“珐琅盒子、、、绍卿、、、收好、、、”景弘苍白的唇吃力地吐出只言片语,眼底是对爱人浓得化不开的不舍爱恋。
没有人说什么,可谁都知道那一箭是多么致命!也许皇帝会因为拔箭的剧痛心脉骤停,也许会在拔箭后流血不止,也许会熬不过之后的反复高热、、、
景弘在宁边见过太多像他今晚一样的状况,拔箭时血会像剑一样喷射出去,自己也许会因为剧痛痉挛而死。他怎么能让他的绍卿看到这些?!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他那样不舍他的最爱,那样眷恋那无双的容颜。真的很想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你,可我却害怕自己垂死的挣扎成为你日后的梦魇。所以,最后将你凝望,所以,狠心让你离开、、、
“绍卿,别哭、、、回去、、、盒子、、、”其实剧痛失血之人已产生了幻觉,神智也开始模糊。却还是努力维持视力的清明,甚至挥手哄劝爱人离开。
贺镜西摇着头,却被内侍扶着往外走。太医内侍隔开贺镜西的视线,卓逸然走到人群中间想是开始拔箭。
贺镜西如行尸走肉一般被内侍细心搀扶,却不知转身的一瞬,重伤的丈夫便陷入了昏迷。
那个珐琅盒子想是极重要的事物,否则景弘不会在生死之际一再嘱咐自己找出收好。贺镜西捧着肚子踉踉跄跄地跑向书桌,在第二层抽屉找到了那个珐琅盒子。不是景弘平日里放信笺的盒子么?难道其中有何乾坤?
贺镜西擦了把泪打开盒子,倒出各色信笺一通翻找也没发现异常。盒底垫着杏黄的锦缎,锦缎上是贺镜西最熟悉的瘦金小字:生死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贺镜西还记得那次自己窝在景弘怀里看诗,读到这句心潮难平。景弘也颇为感慨,便握住自己的手在一方锦缎上写下这十六个字。
曾经的相依相伴历历在目,贺镜西将锦缎按在胸口悲痛难当。泪水落到盒子里,泪眼朦胧中贺镜西看到盒底的阴纹篆刻。
“朕此次出征北戎若有不测,以此铭文为证。东宫萧从瑜为嗣皇帝,即刻登基,克承大统。尊长宁帝卿贺氏为崇宁太后,新帝以父后待之。安王萧长乐封亲王,贺氏腹中皇嗣封亲王。南华皇帝萧延于十八年五月十七立旨”
原来,他出征前就留下遗诏;原来,他早已为自己和孩子们安排好一切、、、
“绍卿,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把你当做南华的皇后。”那天地同春并肩迎风的春日,他看向自己语气坚决。
“生死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不是像这样,牵着绍卿的手永远不放开?”诗句写上锦书,誓言却刻进心里。
“会的,我会平安回来,在你临产前平安回来。上次生无忧不在你身边,这次我一定不缺席。”临行前夜他吻着自己满眼爱怜。
“绍卿,长乐是安王,那么这个小的封宁王好了、、、”其实说好腹中的孩子不要名分,他却促狭着开玩笑。
“绍卿,我爱你~~~”千军万马前他温柔耳语,自己却不敢回应、、、
“燃犀,我不要做什么皇后、太后、、、我只是你的妻子,与你生死挈阔,不离,不弃、、、”手指几近痉挛地摩挲着萧延二字,满脸是泪的贺镜西决绝轻语。
作者有话要说:生死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十六个几乎被用烂,可每次看到还是会感动。燃犀和绍卿十五年风雨相伴,爱情、亲情都在朝夕弹指间渐渐深重。生死契阔。。。原来你我都已是对方的此生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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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生前身后事 。。。
将锦盒放回原处,就如不曾打开过。贺镜西擦干眼泪,让玉盏给自己打水梳洗。一刻钟后,贺镜西换上簇新的常服拢着鹤氅昂首走出重华宫。除却红肿的双眼,他贺镜西举手投足间还是那个超然卓绝的贺帝卿。
上肩舆前,贺镜西低声吩咐银盏:“把安王抱到慈寿宫陪太后守岁,安王问什么都不要说。”银盏看着贺镜西大腹便便心中酸楚,强忍泪意应下。
贺镜西走进太医院,萧从瑜负手而立,声音低沉地吩咐张明:“关闭九门?很好!查出刺客之前,武淩城只能进不能出。本宫已着人去关外找寻卓医圣,他们手持银鹰令应该一路无阻、、、”萧从瑜看到贺镜西便停住,挥手让张明离去,大步上前扶住贺镜西。
贺镜西看到华发早生的萧从瑜一腔悲戚倒是表现不出来了,萧从瑜年华正好,却在与爱人几年分离后彻底分别,留下遗腹子从此孤苦余生。这几个月来,萧从瑜宵衣旰食忙于政事,用公务和元元忘却刻骨之痛。心伤难医,尘满面鬓如霜,如今萧从瑜看起来竟和贺镜西差不多年纪。
情深不寿催人老,问世间情,为何物?岂是生死相许能道尽?!
萧从瑜牵起笑意,宽慰贺镜西:“父皇天子之躯,会得上天庇佑的。您且去看看父皇,今夜我守在这儿。”
贺镜西深深看着萧从瑜,也不答,就着萧从瑜的搀扶进到屋里。
箭被拔下,景弘面色灰白地躺在榻上。贺镜西紧着身体走过去,伸指探向景弘的鼻尖。
幸好,还有微弱的气息。贺镜西整个人松下口气,身体一软差点站立不住。萧从瑜快手扶住他,偏头问卓逸然:“卓医正,今上龙体如何?”
卓逸然看了眼贺镜西,轻声回道:“拔箭后失了许多血,用过雪灵芝、用针封了今上几处脉门才止住血。只是、只是、、、“卓逸然为难起来。
贺镜西手指几乎把背面抠开:“只是怎样?“
“今上伤了肺脉,很快会起高热,如果高热不退,会把脏腑血液烧坏的。”卓逸然深深低下头去,不敢看贺、萧二人的脸色。
贺镜西的手从景弘冰凉的指尖移到额头,还好,不算热。膨隆的肚子压得盆骨生疼,贺镜西在心里轻轻对未出世的孩子说:“孩子,一定要乖,爹爹要照看父皇,你且在爹爹肚子里再住些时日,莫要添乱。”
孩子不能回答,只是胡乱在贺镜西腹中拱着,疼得贺镜西心下冰凉。
下半夜,贺镜西已经完全不能支持。垫着厚厚毛毯的圈椅,腰后塞着软枕,贺镜西还是坐不稳。熬过今晚,景弘才有生路。贺镜西不敢错眼,生怕一个眨眼又是一场永别。
天光微亮时景弘发起高热,原本死灰的面色开始泛着诡异的潮红。萧从瑜衣不解带地侍候一旁,和医官一起为景弘擦身降温。
卓逸然熬好退热药,可景弘却到了喂不进药的地步。干裂起皮的嘴唇紧闭着,用玉板也撬不开。
“试试茅管。”贺镜西出言提醒,当时萧从瑜小产后陷入昏迷就是这样喂药的。
茅管倒是插?进了景弘口里,病人失了意识,灌入茅管的药汁还是流了出来。
萧从瑜心里一急,一把抽?掉茅管。接过药盏喝下一大口,轻轻扶起景弘口对口地喂进去。药汁沿着两人唇角流下,可还是有少量的药喂到了景弘口里。
众人已来不及惊异,萧从瑜喂下几口药,也不擦带着药汁的嘴角,急声道:“快,再去熬两碗药!”
贺镜西安抚着蠕动不休的肚腹苦笑,心道幸好还有子诺。自己带着临产之身已是一点作用都起不到,要是这个时候临盆怕是更要给他们添麻烦了。
萧从瑜喂下三碗药,估摸景弘喝到腹中的应该有一碗了。众人还未来得及庆幸,只见昏迷中的景弘身体剧烈地抽动起来。卓逸然还未过去,景弘就噗地一声将方才用的退热药尽数吐了出来。还有暗色的血块,更有鲜红的血液从鼻腔喷出。几个太医忙拿药棉去止血,景弘挣扎着吐出口气又直挺挺倒下去了。
景弘赤?着上身,一番挣扎伤口又将纱布氲湿了。
贺镜西看得心神剧烈,起身要上前,可脚刚一踩上地面就抱着肚子软□去。
再次醒来,贺镜西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寝殿。模糊的视线中,贺镜南转身拭泪,回头勉强笑着:“哥哥,您可醒了。”
“燃犀、、、”贺镜西感到肚腹还沉沉压在身前,心里一松,嘶哑着开口。
贺镜南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拉着贺镜西的手安慰:“皇嗣安好,只是已经见红了,想是这两日便要落生。”
贺镜西回过神来,看着沉重欲坠的肚腹心中又痛又怜。
“今上那边怎么样了?”
贺镜南眼睛一红:“无事的,子诺在那边照看。”
“退热了么?”
“还烧着。”
贺镜西神色一紧挣扎着要起身,贺镜南怕他伤着自己忙倾身扶住。贺镜西撑着下床早已满头是汗,肚腹更加坠重。贺镜西按住后腰,突然扣住弟弟的手臂,直直望进贺镜南的眼睛里:“如果今上不测,念卿,你要替哥哥好生照顾长乐和、、、和、、、”
“哥哥!”向来轻声细气的贺镜南第一次在贺镜西面前大声“不会的!今上不会有事的!您身怀皇嗣怎能有、怎能有那般念头?”最后贺镜南带着哭音,白皙温柔的脸上满是泪水。
贺镜西临盆之身突逢巨变,心中凄苦惶然。只道黄泉碧落,都要随那人去了。
兄弟二人互相擦去眼泪,小石头几乎是跌撞着滚进来:“殿下,今上不好了!宗人府已经着人去定陵请金棺了,明光宫那边的梓宫也、、、”
“住口!”贺镜西嘶声大喝,身形欲倒、、、
作者有话要说:泠子,生辰快乐O(∩_∩)O~也祝菇凉棉观文愉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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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黄泉碧落 。。。
正月初一原本是百官朝贺的明光殿却因皇帝的垂危一派死寂,景弘几无声息地躺在龙床上,眉间泛着乌紫。
明宫内佛光阁的皇僧在外间念唱佛经为皇帝祈福,呢喃混濛在贺镜西看来像超度一般碍眼。
贺镜西走进寝殿,路过九位皇僧时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张合等几位内阁大臣也守在殿内,萧从瑜双目发直紧紧盯着景弘,对贺镜西的到来浑然不觉。
几位老臣向贺镜西行过礼,贺镜西强忍泪意对他们道了辛苦让他们偏殿歇息。
贺镜西撑着腰走到龙床前,轻轻拍了拍萧从瑜瘦削的肩膀,柔声道:“子诺,你守了一天一夜,去休息一会儿,这儿有我。”
萧从瑜轻轻点头,满眼血丝好不憔悴:“我去书房。”
除了李忠和太医留侍一旁,偌大的寝殿内只有景弘、贺镜西二人了。贺镜西艰难地坐到景弘身边,滚圆的肚腹重重压在身前。景弘原本清隽儒雅的脸一片死灰,总是噙笑的嘴唇泛着紫白。贺镜西捧起景弘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像无数次恩爱情浓时的柔柔低语:“燃犀,你也离开我了么?”
滚烫的泪滴在景弘冰冷的掌心,只是如今再没有人替贺镜西揩去泪水,对他亲吻哄劝。
“燃犀,孩子就要出生了,你怎么可以走呢?”贺镜西擦了把泪把景弘僵硬地手掌贴到自己温热颤动的肚腹上“你看,孩子动得多厉害,他要出来了呢!你怎么可以不在?!”
孩子在父亲僵直的掌心下踢动,彰示着自己的活力。贺镜西之前一直抑郁寡欢,景弘总会附耳贴在他的肚皮上跟孩子说些市井趣闻或是朝臣的轶事。贺镜西大多数时候都是恹恹听着,但讲到着实有趣的人事时贺镜西还是会笑笑。那时,孩子也跟着来劲会轻轻动上两动,而景弘也会垂眼轻笑,十分满足地轻抚他的胎腹。
想到从前,贺镜西清泪如雨,轻轻放手拭泪。可刚一松手,景弘的手就直直滑到了床上。
“今上!”李忠跪到床边,握住景弘的脉搏。
“今上、、、今上、、、”叱咤明宫几十年的李忠嘶声泪下“太医!太医!”
贺镜西停了手上的动作,一颗泪就生生凝在眼角,微微欲坠。
跪侍在龙床下的太医院老医正和卓逸然屏息上前,一个检视景弘瞳孔,一个给景弘探鼻息把脉。两人皆是抖着收回手,跪在贺镜西脚下将头重重磕向龙床脚踏。
“今上崩逝,望两位殿下节哀。”卓逸然紧张到不能张口,白发苍苍的老医正颤微出声。
“我不信,我不信、、、”惶然地摇着头,贺镜西不顾腹间沉重弯腰吻上景弘紫白的嘴唇。冰凉的唇间再无声息,贺镜西边吻边哭眼泪从两人紧贴的嘴唇流下,滑进织金锦被里。
外间听到动静,萧从瑜和老臣们都回到寝殿。
萧从瑜一看贺镜西的模样隐约猜到结果,喉间一甜,只生生将那股腥甜忍下。贺镜西膨大的胎腹扭曲地挤在自己和景弘之间,萧从瑜怕贺镜西伤到自己。命人将他架开,宫人还未碰到贺镜西就被他挥开:“燃犀!萧燃犀!你给我醒过来!你这算什么!说话不算话是什么人!你说过要看着孩子出生,陪我游遍山河,可你哪样做到了!你说啊!你哪样做到了?!”贺镜西一转哀绝,满脸狠戾地抓起景弘的衣襟推耸着。
别说一干老臣就是萧从瑜都被贺镜西尖利的声音吓到,来时还衣冠整肃的贺镜西此时发冠歪挣落,披头散发、肚腹摇坠状若癫狂。
双目紧闭、气息断绝的景弘被拉起摇耸,无辜得让人心碎。哀求无用、乞怜无法,贺镜西简直无望到了极致。多年来的委屈和只身待产的恐惧让贺镜西放下一切束缚、礼数像疯了一般地发泄起来。
激动的情绪之后贺镜西的肚子便爆裂般地疼痛起来,腹中胎儿一记挣动。贺镜西的下?身失禁般地涌出一股热流。
“啊~”贺镜西低呼,轻轻挪了□体。有一股黏烫的液体流出,贺镜西心下明了………孩子要出世了。
萧从瑜看景弘、贺镜西二人的情状心酸不已,便要亲自上前扶开贺镜西。
贺镜西伸手挡住,声音已恢复了正常,只是疲惫空洞:“让我和他最后待一会儿罢。”
贺镜西的话从来都掷地有声,萧从瑜领着众人离开寝殿。
贺镜西掀开锦被,上床躺到景弘身边。缠绵的腹痛让他低喘不止,像从前那样躺进景弘怀里。仿佛还是曾经那温暖宽厚的怀抱,贺镜西泪迹斑斑的脸上绽开一抹笑意。双手环上景弘的腰背,将脸贴到丈夫冰冷的胸膛。
“燃犀,我不怕,也不哭了。我和孩子,陪你一起走。”任身下羊水不止,贺镜西将临产的肚腹紧紧顶着景弘的身体,柔声轻语。
今上驾崩的噩耗瞬间传遍明宫,低沉的丧钟声声响起、回音悲凉。千声阁的乐工也奏起《离歌》,送别这位才华横溢的南曲皇帝。
丧钟哀乐中,贺镜西忍着产痛与景弘十指相扣,细细絮语:“燃犀,下一世你一定要早点遇到我。而我,却还是那年初见时的模样、、、”
十五年前的边城春日,舞台上白衣似雪的美貌少年惊艳了岁月时光,令多才俊雅的年轻天子一见倾心。
掠水惊鸿,寻巢乳燕,云山记得曾相见,可怜踏尽去来枝,寒林漠漠无由面。
人隔天河,声疑禁院,心魂漫逐秋魂转,水流花谢不关情,清溪空蕴词人怨。
少年水袖飘飞,眉目婉转。明明是军中少年,却有绝世独立的绰约风姿。天子支额凝睇,那肖似梨花院中人的气度神情打动帝心。
那一年讲武堂中初相见,长歌有恨,到底,却成就了一段帝、卿传奇、、、
往事如歌,而今回忆有苦有甜,有笑有泪。燃犀,我不恨那一曲长歌,不悔与你相守的半生。
胎儿没有章法的挣动让贺镜西腹痛如绞,下腹暴胀鼓,铁石般坚硬。
双腿因疼痛不自觉分开,贺镜西却狠心将其合拢。景弘身死,他贺镜西誓不独活。可他身为人父,绝不忍心让孩子落地便失去双亲。还不如将孩子一并带走,三人黄泉相伴,可怜孩儿尚能在阴间得双亲疼爱。
“唔、、、”贺镜西难耐地挺了挺身体,大张的学口流出更多的胎水。“对不起,啊!对不起、、、宝宝,爹爹不忍心留你一人在人间受苦、、、额、、、所以,带你随父皇、、、去了、、、”
贺镜西一人在殿内待了小半个时辰,萧从瑜得知金棺已停在明光殿的正殿,便要入内让景弘更衣。
进了内殿,萧从瑜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看到贺镜西、景弘二人并肩躺在龙床上,萧从瑜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一把掀开锦被,萧从瑜便被眼前所见惊呆:贺镜西下?身浸泡在血水和羊水之中,胎腹挣动不休。而临盆之人,却是生生痛昏了过去、、、
虚无缥缈间景弘脚步酸软地一路跌撞,他看到春日的御苑中一群孩童折柳骑竹,满园生气。
一个白嫩小童怯生生地摘了根柳条,欢喜珍重地捧在怀中。可还没欢喜一下,柳条就被人打到地上踩了个稀烂。
小童憋着泪不敢哭出来:“三哥,为何要打掉小九的柳条?”
华衣少年冷嗤:“谁是你三哥?!你个伶人生下来的贱种也配喊本王三哥?”光说还不满意,少年飞起一脚把小童踹出几米远。
旁边围观的人这才慢慢拉住跋扈少年:“老三,别这样。老九毕竟现在是顾妃的儿子,事情闹大了不好看。”
“算了,看在七弟的面上不跟他计较了。碍眼的贱种,走,咱们去太液池那边。”
气焰张狂的三皇子被众人拥簇着离开,只余小童趴在地上怔怔看着烂到泥里的柳条。
景弘心生不忍,想要上前扶起小童。可在小童抬起泪脸的那一瞬顿了脚步………那泪眼婆娑、一脸可怜的小童分明是儿时的自己!
景弘一阵心酸,母亲身世低微,自己在父皇眼中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皇子。后来母亲亡故,自己懵懵懂懂就被父皇过继到无子的顾贵妃膝下。顾妃却从没正眼看过自己,对个贴身内侍都比对自己好些,更不说给自己母亲般的关爱。
儿时的自己总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怯弱胆小,活得比尘埃还卑微。
小童瘪嘴捂着自己被踢痛的胸口,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景弘看儿时的自己远去,眼前场景又变成父皇临终时的龙榻。父皇枯瘦的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把南华天下交给自己。终于明白父皇多年的漠视真是因为对自己的深爱,年轻的宁王痛哭失声,一声一声叫着“父皇”,直到元寿皇帝身体冰凉。
从小便没有母亲的疼爱,终于明白父亲的深爱,却是在他临终之时。他萧延终是父母缘薄,少时凄苦。
景弘很久没有梦到过自己的父皇,他走到榻前和二十年前的自己并肩跪着,虚无的手穿过空气落到元寿帝的脸颊。
漫天的白幡中,景弘跟着送葬的队伍走向皇陵。刚即位的自己一身重孝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沿路官民悲声大放。景弘惶然自嘲,自己百年之后会不会也是这般待遇。
走呀走,却没有走到京郊皇陵。
一扇木门清幽古朴,景弘推开,满院梨花翻飞。一人背对着自己立在花树之下,景弘觉得此景熟悉万分,似乎无数次梦到想起。张嘴要叫那人,却想不起他的名字。
那人扶着腰缓缓转身,伶仃瘦骨却挺着坠坠的巨腹。将一缕碎发拂到耳后,一把声音温柔如水:“燃犀,你来了。”
“审言、、、”景弘喃喃,眼泛潮意,伸手向那人走去:“审言,你病着,快进屋躺着。”
刚走近,病骨支离的贺言却变成另一个人,容颜绝代,风华大盛。
“绍卿?”景弘头疼欲裂,胸口生出一阵阵灼痛。景弘捂住胸口,掌下的肌肤却裂开一个大口,不住往外冒着腥重的鲜血。血从指缝间流出,越流越多,越流越快。景弘觉得自己正从胸口被劈开,伤口灼裂地痛起来。
眼前之人失声尖叫,声音形貌已分明是贺镜西了。贺镜西啊,他的妻子,怎么能让他害怕难过?
景弘死死按住胸口,慌忙上前安慰贺镜西。“莫怕,绍卿。我没有事,这是梦魇,都是假的。”
贺镜西捧着肚子惊恐地往后躲,却重重撞到树干上。“啊!”贺镜西一声惨叫,雪白的衣摆血迹斑斑。血从贺镜西的脚下蛇行而出,染得沿路的落花诡异哀艳、、、
“不!绍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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