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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柴道长和高富帅的禁断之恋by:寄天光-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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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路子。锦衣绣带、玉冠崔巍,收拾得人模狗样,拢了一件狐皮大氅,低头迈步正要上马车,却见一人向他疾步走来,行了个礼。
叶檀心认出他是梅庄的下人,便问:“我记得你是梅庄主的人,来此是有什么贵干?”
下人看了看周遭,道:“叶公子这是要出去?”
叶檀心让人把马车帘子放下,道:“我这边不急,说你的事吧,可是梅公子有什么事要我过去的?”
那人笑道:“不是公子要找您,但为的也是公子的事。”
叶檀心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那便是梅庄主了?”
“正是呢!”梅庄的下人道,“叶公子你也知道,我家公子自从回来之后,情形就不太好。近来倒是好了一些,但突然就……就不同以往了。”
叶檀心自那夜与梅尧君匆匆一别,便再也没见过他。后来陆续打听到一些消息,说梅尧君失踪了,回来后大病了一场;又有传闻说回来后的梅尧君神智不清,连人都不认得。他自然是忧心的,想去探望,都被梅昀风以梅尧君病中不便见客之由婉拒了。而今却主动找上他,真是怪事一桩。“是怎么个不同以往之法?”
下人却支吾着说不清楚,只是恳求叶檀心惠临流芳园,与梅尧君见一面便知。
叶檀心一口答应下来,又回头吩咐车夫说自己去不成了,让他捎个口信过去:“就说那边的我不爱看,我去赏流芳园的那朵梅花了。”然后坐着梅庄的马车去往流芳园。
到流芳园,先见的不是梅尧君,而是梅昀风。叶檀心心想:这棵老梅我却没什么兴致应付。好在梅昀风寒暄之后只是略略交代他了几句,让他帮忙劝解梅尧君。
“尧君他究竟是怎么了?”见凡事都成竹在胸的梅昀风如临大敌,叶檀心也紧张起来。
梅昀风只是摇头:“唉……你见了他便知。”又遣了高总管领叶檀心到梅尧君的住处去。
到门前,恰好遇到描红端了一盘点心往外走。
高总管笑吟吟道:“描红,去知会公子,有贵客来访。”
叶檀心赶紧堆笑,道:“不必,千万不必!哪用得着这么大声势,待我悄悄去看他……”他看向描红手里的碟子——一盘点心,大概只动了两三块,有半块没吃完的也搁在碟子里,上面还带着牙印,不出意外应该是梅尧君的杰作,“这是?”
描红低头答道:“回贵客的话,是公子吩咐的,将没吃完的点心洒在院子里,让那些飞禽走兽衔去。”
叶檀心托腮道:“我看尧君雅兴挺浓的,不像是有什么不好了。”
描红闻言,咬着唇不说话。
高总管却开口了:“咦?这不是酡颜冻么?可真是糟蹋了。”
“是呢!”描红应道。
叶檀心寻思着梅庄这般财大气粗,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高总管说句“糟蹋了”,便问:“酡颜冻是什么?我从前并未听闻。”
高总管道:“倒也不是什么珍稀的东西,只是这个季节分外难得。这里面加了桃花瓣碾成的浆,有淡淡的酡色,所以叫它酡颜冻。”
叶檀心凑近了看,果然闻到些许桃花的清香,却道:“高叔,你休拿我寻开心,这个时节哪有桃花?”
高总管道:“冬季严寒,外面的确见不到桃花。是把一棵桃树放在向阳的屋子里,外面加了炭火,日日燎烤,把屋子熏得温暖如春,这桃树错认了时令,才开出花来。”
叶檀心不禁咋舌,早就有“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之说,到了如今,论穷奢极欲,连达官显贵也不及上商贾之流了。
高总管谦逊道:“寒门布衣,让叶公子见笑了。”
叶檀心却从描红手里接过盘子,神采飞扬道:“高叔太客气了,我今日也算长了见识。这碟子点心让鸟兽衔去了太过可惜,不如交给我带进去吃掉。”
“这怎么好?”高总管欲将他拦下,“叶公子要吃,老夫吩咐做一些送过来,怎可让贵客吃剩下来的东西?”
叶檀心道:“不妨的。我和尧君光着腚的时候就认得了,我又不嫌他。”说完就往里面去了。
高总管望了一眼,叹了一声,打发描红去煮茶,自己也离开了。
叶檀心不急着进去,等到高总管和描红两人都不见了踪影,才悄悄地拿起半块吃剩的糕点,放在舌尖,任其一点点化掉。
他先把碟子搁在门外的高脚方桌上,室内温暖,又解掉外面的大氅,推开门正欲照旧扑过去,还做好了被梅尧君一脚踢开的打算。但眼前情景,却让他脚像在地上生了根,无论如何也拔不起来了。
“尧君……”叶檀心试探着喊了一声。
梅尧君面南窗而坐,左手执卷,右手捏着一支笔,饱蘸了朱红色的墨汁,在上面圈圈画画。他的坐榻上堆放着一沓沓卷册,留了一小块儿地方与他容身,远远看去,梅尧君仿佛要埋在那堆书册里一般。叶檀心这才相信,梅尧君果然是神志不清了。
梅尧君听到声响,淡淡扫了叶檀心一样,嘴角微微扬起,依约是个笑容。“你来了。”又放下笔和书卷,把身边那堆书册往外挪了挪,拍着腾出的一小方空地,示意他往这里坐。
叶檀心勉强笑道:“不和你挤猪圈里,我自己找个凳子坐。”
梅尧君点点头,重新拿起笔,用笔端指向前方的圆桌,“凳子在那边,你自便。”
叶檀心木木地搬出凳子坐下。
“哟,尧君,你这是少壮不努力,老大来发奋了?”
梅尧君顿了顿,道:“算是吧。”
“让小弟我看看,梅哥哥都在看些什么?”叶檀心凑过去,坐下。
“梅庄各项生意的账本,我闲时翻一翻。”虽说着话,手中的笔却未曾停下。
不待他解释,叶檀心也发现那是账本,一头写着各种名目,后面跟着的大约是日期和钱款。叶檀心又随手翻开身边那一沓账本顶端那册,每页都有朱笔勾画,又翻了别的几沓,本本皆然。屋里烧着炭盆,叶檀心却越翻越冷。“这些尧君你都看过了?”
梅尧君道:“快看完了,还剩几本,今日也能看完。”
叶檀心干笑几声,道:“小弟听说你病了一场,难道是病中闲得发狂,转而看起账本来了?”他试图从梅尧君手中夺过账本,“来来,看这些有甚么意思?我那边收了几本好书,有有画儿的,也有没画儿的,保管你手不释卷,再不想这些白惨惨、乌麻麻的东西。然后,再过几日,等你身体大好了,我们再出去找个好地方,摆一桌荤的腥的辣的咸的,再叫来几位美姬,弹琴唱曲儿。喝着美酒,看着美人,这日子也颇过得……你说好不好?”
“你哭什么?”梅尧君全然不解地看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叶檀心,掏出手绢替他擦了一下。
叶檀心把手绢扯过来,“不敢劳动哥哥你,小弟我自己来……”叶檀心平复了情绪,强颜欢笑道,“说起到外头喝酒,我想起不久前我千金购得一块美玉,却遗落在不知哪家酒楼了,说起来就心疼得不行。”
梅尧君道:“这也值得你哭一场?来日我看到好的,送你一块便是了。”
说话间,梅尧君又重新展开卷册。还没看到两行,胳膊却被叶檀心抱住,奋力往外拖。叶檀心道:“何必来日,我们今日就出去。毓翠斋刚到了一批好玉,去晚了,好的都被挑走了。”
梅尧君道:“不急,我让人给毓翠斋老板带个口信,让他先把玉扣着,怎样?今日先待我看完余下的几册……”
“是因为初九么?”叶檀心打断他。
梅尧君愣住,手里的笔在纸上濡染开一大片朱红,触目惊心,正如两人之间冗长的沉默,是确凿甚于言辞的肯定答复。
叶檀心没有说话,他只觉得冷得厉害。
“茶来了。”描红推门而入,在榻上狭小的书案上摆上两碗热茶。
叶檀心赶紧将一碗茶捧在手中,借以取暖,却如汤沃雪。目光穿过腾腾升起的水雾,梅尧君在咫尺之外模糊起来——细长深邃的眉目,秀挺笔直的鼻梁,嘴唇削薄的两片……俊美得有几分阴郁,是薄情寡爱的长相。这张脸隐在雾气后方,线条和棱角却因此柔和了几分。梅尧君低下头喝茶,细微的动作让他的五官变得生动,甚至显出温柔的假象。
他所不知道的是,梅尧君也曾透过茶碗上方升腾的水气,悄悄地、半遮半掩地、祈盼而不屑地、深深地凝视着一个人。纷乱难解的尘缘,在那时,那个南方小城破蔽的客店里便已结下,从此两道茶烟织成一片朦胧的水气,再也不分彼此。
叶檀心错失的好年华,是遗落在酒肉声色场上的一块美玉,挂上他人腰间;梅尧君的好时光,是热滚滚的茶汤上头一道淡烟,眨眼便无声无息地消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惊吓
严冬时节,春夏满目苍翠的庭院只残存着一些灰黑的枯藤老树以及蔫搭搭的灌木,几场雪下来,便连那些灌木也见不着了。江白吩咐人买来茶树,在门口路边摆上。茶花正开得热烈,像一簇簇野火在冷雪上寂静燃烧。
江白倚门观看片刻,转身对洗春秋道:“本座大概是上了年纪,看不得萧条的样子。”
就算是魔教,也该要有些生机才好。人生在世,谁愿意冷一辈子?
洗春秋连忙阿谀道:“宫主怎么会老?”
江白笑而不答。他这一生,精明算计,实在是太过冷静,如同冰湖,湖上三尺坚冰牢不可破;但他也曾经燃烧过,像春水荡开涟漪,那个春天在二十年前倏然而至,然而却是白驹过隙。他发现洗春秋眉宇间隐隐有喜色,便问:“你此去洛阳可是有什么遭遇,本座见你开心得很。”
洗春秋不敢瞒江白,答道:“属下在洛阳一家酒肆遇到一位年轻人,与之相谈甚欢。后来属下发现,以他言谈中透露的信息,他应该是属下的小弟。”
“哦?原来你小弟还活着,难怪你喜不自禁。”江白对洗春秋的身世知之甚祥,对他的心结也了如指掌,“你没把他带过来?”
闻言,洗春秋迟疑了,不知怎么开口,低着头干笑了一声。
江白笑道:“本座糊涂了,这的确不是能带外人回来的地方。那你自然是与他相认了吧?”
然而,洗春秋却道:“回宫主,属下并未与他相认,只是知道他名姓罢了。”
江白瞬间便了然道:“嗯,江湖凶险,你不愿将他扯入风波,这才是妥当之策。况且,知道了名姓,打听到他住处应也不难,你若想见他,随时可以去。”
洗春秋道:“属下谢过宫主体恤。”
“嗯?本座记得你从前都自称‘春秋’的。”
洗春秋怔了怔,依然毕恭毕敬道:“属下不敢。”
江白也不再深究,道:“随你吧。”
洗春秋没说话,只是头沉得更低。江白无意瞥了一眼他低垂的脖颈,莫名想到麋鹿在河岸低头饮水的姿态。
转身往房内走,突然想起一些事,问道:“那个初九情况如何?宁泽川这人本座是知道的,虽有几分才气,但素来不服管,别让他手一抖把人给治死了。”
洗春秋一惊。江白很久都没有过问初九之事,他只当他不在意,今日突然提起这茬,洗春秋才想到还有初九这个祸患未曾解除,心又沉重了几分,只能勉强道:“宁大夫医术高明,定能妙手回春。”
“他医术或许可靠,但人却不可靠。”江白道,“与其任他无穷无尽地治下去,不如趁初九还活着逼问出沈萧疏下落。”
洗春秋怕的就是这个,道:“初九性命垂危,严刑逼供恐怕他受不住。”说完,洗春秋又暗骂了自己一句:倒不如让初九严刑加身死了的好。
“哈哈。”江白笑道,“本座向来不喜看施刑的鲜血淋漓,但以攻心为上。”
“宫主有何妙计?”
“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洗春秋不解:“前宫主的下落是为一事,那另一事是……属下愚钝,请宫主明示。”
江白道:“若事成,或许你便可以不必避忌你的身份,与你小弟相认。”
洗春秋呆在原地。
江白见他呆若木鸡的样子煞是好笑,不由得笑出声来:“你当本座是一心为沉檀宫时,本座的说辞不也是如此:不再东躲西藏,堂堂正正回到中原武林。现在不过是把这搁置的计划再提一次罢了,怎么,令你意外了?”
洗春秋原以为江白惨淡经营,是为不再过老鼠般在地下苟且的日子,到头来才发现江白无非是把沉檀宫上下都当做其寻找沈萧疏的垫脚石,而今日的决定……又是出于怎样的考量呢?
江白安抚道:“沉檀宫的分量,在本座心中,并非不值一提,不要将本座看做牛鬼蛇神一般的人物。”
“……”洗春秋这回是真的一个字也吐不出,心中五味杂陈。思绪纷乱中,又有个美满到荒谬的念头灵光一现。
“而且,”江白缓缓道,“你跟了本座十五年,一点一滴本座都记在心头,不然……”江白抬眼一看,眼底是明镜一般的洞明透彻,“不然你在本座背后做的手脚,本座岂会视而不见?”
洗春秋先是浑身一震,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声音:他知道了。冷静下来思索片刻,随即又被狂喜淹没——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江白星火一样微小隐晦的暗示都令他如获至宝,整个世界骤然明亮起来。一点微光,能让飞蛾扑火,而洗春秋在江白面前,从来卑微得连飞蛾都不如。
梅昀风对梅尧君的异状颇为担忧,梅夫人则不然,丈夫的担心是杞人之忧,儿子浪子回头、转性专注于家族生意明明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不狂喜便罢了,愁眉苦脸实在是莫须有的。而梅昀风深知这不过是短浅的妇人之见,突如其来的转变必定事出有因,而这“因”明明白白地指向初九,不安定的“因”来者非善,若无远虑,眼前的果极有可能变成镜花水月,待到危机显山露水则悔之晚矣。这也是他找来叶檀心开导梅尧君的缘由。
叶檀心第一次来流芳园,铩羽而归,后陆陆续续来了几次,终于说动梅尧君,同他去洛阳走动散心。
梅尧君向梅昀风征求许可,梅昀风自然满口答应下来,还不无欣慰道:“章儿,你从前要出去,从不会前来过问。”
梅尧君淡淡一笑,道:“儿原来不懂事。”
“哦?那章儿现在懂得了什么?”梅昀风追问。
这却把梅尧君问住了,他沉吟半晌,终究无言以对。
梅昀风见他如此,也不愿为难于他,只叹了气,道:“为父希望你从这些过往中有所得,但往事既是往事,沉溺其中不得解脱,便无半点裨益了。”
“儿明白。”梅尧君答道。然而从这三个字里,梅昀风听到了难以掩饰的心口不一与犹疑不定,心头块垒越加难解。
话交代尽了,梅昀风便放他离开。
经过门口时,梅尧君撞见行色匆匆的谢纯玉,他这回终于想起这位面善的死士是谁——擒他回梅庄的三人之一,后因有事中途离开。
谢纯玉对他点头致意,又沉默着往大厅赶去,应该是去见梅昀风的。
梅庄的事,无论是生意上的还是江湖上的,梅昀风从未对他隐瞒,但与这位死士的多次会面仿佛都在刻意回避他。左思右想,这里头实在是疑点重重。
一路上,叶檀心格外跳脱,搜肠刮肚天下地下找来一些趣闻讲给梅尧君听。梅尧君间或应两声,并无表示。叶檀心从小到大被他晾着,渐渐也就习惯了,非但不知难而退,反而越挫越勇。见此计不成,再施一计,转而说起名动洛阳城的色艺双绝的名妓,将此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梅尧君本来对这些花草蜂蝶提不起兴致,但听他如此盛赞此女,却生出些风月之外的好奇,竟然同意前去一见。
叶檀心拊掌道:“果然是我的好梅哥哥!小弟千金换得美人今夜相陪,就怕你不去,那我的苦心经营岂不是化作泡影了?”
梅尧君略带无奈地看向叶檀心,道:“你想让我见她,直言便是,何苦绕这些弯弯角角?我去见见她也无妨。”
叶檀心缩在马车一角,佯作惶恐道:“照尧君你的拧性子,我直说你肯定不会去的。”
梅尧君直视前方,笃定道:“胡言乱语。”
叶檀心又趴着凑过去,托着下巴,十分费解地上下打量他,看得梅尧君好不自在。他垂眼,冷了目光,道:“作甚?”
叶檀心又讪讪地缩回去,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尧君你真是大变了,你以前可不如现在好说话。”
梅尧君不以为然地否认道:“我哪里变了?”
叶檀心搔搔脑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总之是不同了。”复又叹气,“小弟虽不知你与道长后来有了什么纠葛,但也能看出你对他仍是心结未解,还佯作若无其事,欺人欺己。”
梅尧君“哈哈”两声,道:“你既不清楚我与他的纠葛,又如何言之凿凿、认定我是因他而生了心结?他欺我轻我,我是那等自轻自贱的人、离了他便活不成了?”
叶檀心脱力道:“尧君,你又在钻牛角尖了。”
梅尧君右足轻轻顿地,道:“通衢大道便在我脚下,你却说我在钻牛角尖?我梅尧君脚下有千条路走,却没一条是对他念念不忘、纠缠不清。”说完,掀开帘子,对车夫道:“停下,我要下去。”
车夫果然依言停下马车。
叶檀心对车外喊道:“不许停!”
无奈车夫吃的是梅庄的饭,听的也是梅家人的话。
梅尧君目不斜视地走下马车,不理会身后叶檀心如何又叫又骂。刚走了一箭之地,路边突然有一位女子闯出,风风火火撞进他怀里,把他撞得退后了两步。女子神色慌张地对他道了声“抱歉”然后便匆匆离去。梅尧君低头,发现他怀中被那女子塞进一块细绢,疑心之余,展开一观,却是晴天霹雳一般。他神色大变,握住绢帕的双手也颤抖不止。
这时候,叶檀心也急急赶到,正打算劈头盖脸骂他两句,发现他神色有异,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块缣帛。走近一观,缣帛上面竟还写着文字,打头两字赫然便是“初九”!
然而,不待叶檀心看到更多,梅尧君张皇地把绢帕揉在手心,六神无主地呆呆立在原地。
“尧君?”叶檀心惊忧道。
梅尧君像是被他这一声叫醒了,拔腿就走,留下一句:“不必跟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
恰好是个晴朗天气,无风无雪,日光照到身上还微微有些暖意。宁泽川穿过冬日凋敝的庭院,推开药庐虚掩的门,便走进一室浓稠的药味里。
屋角的炉子生着小火,火上摆着一口锅,里面滚着一道毒剂,需要滚沸三天三夜,直到锅中只剩黑黢黢的膏状物体才算制得了。宁泽川掩着鼻,伸进一把长柄铜勺搅动了一下,见它已初见雏形,心情大好。于是大发善心,进入暖阁,探问内中的病人。
初九埋在云絮般的棉被里,一动不动地昏睡着。
宁泽川先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探定他还活着,便大力推了他几下,口中道:“喂喂,起来了。”
初九半睁开双眼,待模糊的视野慢慢清明,认清眼前来人,才问候道:“大夫早。”然后轻轻咳了两声。
“不早了。”宁泽川大大咧咧地把双手伸进暖和的被窝里取暖。初九对他的行径习以为常,甚至还稍微往里面挪动了双腿,为他移出一块位置来。宁泽川扬起下巴,指向室外,道:“看看日头,都午时了。”
初九果然也眯起眼睛逆光看向窗外。他久不知今夕何夕,光阴流转于他而言毫无意义,但乍见一蓬松软金黄的阳光均匀撒在窗纸上,不免由衷一笑,道:“快到年关了罢?”
“可不是呢。”宁泽川低头收拾银针,今天是施针的日子。
不过一会儿,便有叩门声扰动暖阁内的清寂,宁泽川心道该是药来了。前去开门,脚边被人放下了一个圆形填漆食盒,宁泽川复又弯腰提起食盒,阖了门往回走。食盒的第一层是一碗药,还冒着热气,把它端出来,放旁边凉着;第二层是一碗白粥配一叠小菜,宁泽川把它们连着下方的食盒整个儿取出来;第三层里只有一小碗汤,汤色稠白,香气浓郁,惹人垂涎。这几样东西都是为初九准备的病号餐。
然而,宁泽川照例是把最后那碗汤自己享用。他呼呼大喝之际,初九半坐在一边看着他默然不语。宁泽川解释:“你虚不受补,克化不了这玩意儿,喝点白粥就行了啊。我委屈自己一下,帮你喝了它罢。”
初九点头,示意理解。
喝完之后,宁泽川把碗放回食盒,这才发现底层原来垫着一层白纸,其背面隐约还有文字。皱着眉读过,冷笑了一声,把它揉成一团随手丢地上。然后左手端着药碗,右手扶起初九喂药。
药汤有些烫口,初九喝得艰难。
宁泽川想到方才的纸条,一时出了神。等初九喝完药,他背过身收拾药碗,才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江白托我给你带句话。”
初九问道:“什么?”
宁泽川冷笑道:“好消息。”
听他这样说,初九却越发不安,隐隐有些不祥之感。
“你听了可别太高兴了。”宁泽川道。
初九摇头道:“不会。请大夫直言。”
宁泽川凑近他,低声说:“你的‘好友’,是叫梅尧君的吧……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初九睁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似乎不能消化宁泽川话中的含义。
宁泽川只好换种说法重复了一遍,道:“江白江大宫主,邀那个梅尧君到沉檀宫来做客了。”
初九没说话,身体却抖如筛糠。宁泽川颇有先见之明地闪开,果不其然,下一刻初九趴在床边大口呕吐起来,先是药,然后是鲜血,转眼痰盒里就积了厚厚一层。
宁泽川替他抚背,道:“别吐了,再吐你身体里剩的那点血就给你吐没了。”
初九果真不吐了,歪倒在枕头上,眼里的光完全暗淡下去。半晌,他才缓缓道:“沉檀宫是龙潭虎穴,他怎么可以来……”声音小如蚊蚋。
施针过后,初九精神尚好,被安置在药庐旁的一个花厅,等梅尧君前来与他会面。但他自知自己如今的情形有些吓人,执意让人摆了一道屏风,他的坐榻在这侧,梅尧君的座椅在另一侧。江白安排凌丰在花厅坐镇,以防两人举动失宜。
梅尧君推开房门,抬眼便看到前方横着一座十二扇围屏,是茫茫云水,将他们分隔两地。料定初九便在围屏后,他径直往屏风后走,却被凌丰一把拦住。梅尧君冷了冷眼,心中讶异又疑惑,看来对方并不愿意他面见初九,而这到底是江白的主意还是初九的意思,却是个悬而未解的谜题,像一条冰凉的细蛇悄悄爬上他的心脏,又像一根透明的丝线,不动声色地搅动着体内最柔软的地方。
梅尧君神情恍惚地退到座椅坐下,却并不言语,他几乎能听到屏风后传来的清浅的呼吸声,勒在心上的丝线被吐息声拉扯,须臾间就让胸腔内一片血肉模糊。
反倒是初九先开口,试探道:“梅公子?”
梅尧君咬着牙不出声。
虽有久别重逢的欢喜,但被更强烈的担忧冲淡。初九猜想他应该还记着自己不告而别的仇,叹了口气,然而形势危急,不是由着他耍性子的地方,于是打起精神,好言相劝道:“梅公子,你来此地实在是太过冒险。沉檀宫包藏祸心,难保他们不会对你行不轨之事。”
梅尧君闻言,突然冷笑几声,道:“我都敢和毒蛇同床共枕,猛虎有何可惧?”
初九脑袋里轰的一声,顿时全身血液涌上天灵盖,手脚更是有如在冰水里浸过,“梅公子你此话何意?”
梅尧君道:“何意?初九道长你自己做过的事情却要来问我,真是贵人多忘事。”
初九喃喃问道:“贫道……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梅尧君温柔了声音,却是钝刀子割肉,每个字都是在初九心上刺上一刀,“你趁我失忆,将我迷晕,拿去和我父亲交换,胁迫他包庇你的罪行……短短两三个月,难道你全忘记了?”
“梅公子你竟然相信……”初九开口辩驳,紧接着感到一阵强烈的血气浮动,缓了缓,才徐徐道,“贫道怎么会做下这种事情?是谁说的?”
方才的话,一时冲动便脱口而出,梅尧君现在既后悔又心虚,但仍嘴硬道:“是我父亲亲口告诉我的,他为何要骗我?”这句话出口,梅尧君再次后悔了,因为如果他父亲真欺骗了他,其动机昭然若揭。
初九合眼凝神,竭力压抑着咳嗽。梅昀风多次构陷于他,他却从未向梅尧君讲起,无非是因为疏不间亲,又怕梅昀风对他是真正有所误会。如今看来,梅昀风是刻意为之,而且梅尧君已经被他的谎言说动,再忍有何裨益?初九虽不指望梅尧君信他,但仍然坚持断断续续地将实情尽数告知梅尧君。
屏风那边,梅尧君沉默良久。初九体力用尽,眼前已经有些恍惚,他心知这是昏厥的前兆,但不愿让梅尧君发现自己伤势,只能咬牙挺着。正当此时,梅尧君突然暴怒,一脚踢开椅子,直冲向屏风后。
初九听到他往这边走来,吓得顿时清醒过来,声嘶力竭地朝凌丰喊道:“别让他过来!”撕裂的尾音更带有显而易见的哀求。
不待他说,凌丰也正待制住梅尧君。
谁知梅尧君盛怒之下,力气大得惊人,竟从凌丰手里挣脱,口中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后半截话被他生生咽在嗓子眼里,因为他转过屏风,看到坐榻上半躺着的初九。他正徒劳地面朝墙壁,以袖掩面。衾被勾勒出他的身形,消瘦得厉害,身体还在小幅度地颤抖。
梅尧君往前走了两步,又无意识地往后退,然后,他突然箭步冲上前去,不费吹灰之力地拉开初九掩住面目的双手,看到初九憔悴不堪的病容。梅尧君面无表情地看向捏在手里的那截手腕,枯瘦得犹如只剩了骨头。
人病到这种程度,都不会很好看,初九亦然。他就像一棵被人从根部砍掉的树,生机全无,只剩一段残躯飞快地衰弱、消融,最终化为尘土。
不管初九是否疼痛,梅尧君死命地攥紧那截手腕,垂着头,竟然笑了起来。一开始,他低声吃吃地笑,然后变成放声大笑。过了好一会儿,笑声才渐渐歇止,梅尧君问道:“才三个月不见,初九道长何以沦落至此?”
初九硬挤出笑,答道:“混得不好,梅公子见笑了。”言罢,他绝望地闭上双眼,咸涩的水滴啪嗒啪嗒地打落在他的脸庞上。好一场大雨。
梅尧君把他半抱起来,在他耳边轻声道:“混得不好,那便和梅公子回去罢?”然后将耳朵贴上初九唇边,仿佛怕错过初九哪怕一个字的回答。然而,梅尧君久久也没得到回应。
梅尧君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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