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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待春深负流光-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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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反正,白轩容吃喝都不缺他的。
  涧水城外,哥舒洛一虽暂时被苏方旸和刘誊裕大军阻住,但他没有丝毫急躁,反正姜国的邻居也是同样虎视眈眈,白轩容迟早腹背受敌,白轩容比他急。
  韩晔在囚车里坐得无聊,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远远地看见走来一个伙夫,手上提着一个竹篮,是到了中饭的时候。却不想,那人竟被守卫拦住了,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问:“新来的?”
  送饭的那人战战兢兢地点着头道:“是的是的。原来送饭的赵大哥最近身体不太好,便指了小的来送饭。”
  守卫又盘问了几句,而后打开竹篮细细检查了一番才放行。那人哈着腰谢过守卫,往前疾行至韩晔面前。
  韩晔懒懒地眯着眼瞥了瞥他,而后重新将眼睛闭上。递进来的饭菜还是未变的菜式,就连饭菜的温度也是未变的透凉,但到底是阶下之囚,有吃有喝就不错了,他也有自知之明。
  结果他递进来的饭碗时,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的手,出乎意料地,他的手很柔软,很细嫩,完全不像常年呆在军营中,灶台旁生火做饭的伙头夫。韩晔略带疑惑地抬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眼前的人长得倒是五大三粗的,没什么记忆特征。突然,那人将袖子往上稍抻了抻,一小张纸条从他袖口滑出,准确地落在了韩晔的手中。下意识地,韩晔将手向下反扣,遮住手心的纸片,更加疑惑地看着那人,而那人神色如常,递完全部所有东西之后,又哈着腰走远了。韩晔侧过身,趁守卫不注意的时候展开了那张小字条,上面只写了寥寥四字——绝处逢生。

  ☆、第四十章

  来到涧水城的第七日,白轩容终于来见了韩晔。
  韩晔汤足饭饱后,遥遥地看见白轩容一步步走进,他靠在囚车里的身子微微坐正了些。
  白轩容在囚车前停下,右手搭上车门,“虽是阶下之囚,孤看你的日子过得倒清闲。”
  韩晔微眯着眼,“陛下此时前来,有何贵干?”
  白轩容踱了几步,“孤听说,你和南彧漓相识于这涧水城。”
  韩晔微微睁开眼,神思邈远了一些,那日涧水城外,与南彧漓出遇的一幕幕仿佛历历在目,他记得他的藏青色衣袍,他眉间的萧索,他说,他叫南彧漓。
  白轩容冷冷地开口道:“收起你那副样子。”
  韩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嘴角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从前,荆慕楚是不是也常对着你想着哥舒洛一呢?”
  白轩容的眼神骤然冷极,他随手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冰冷的尖端从囚笼木隙间穿过,直抵韩晔的喉间。早在剑声呼啸之际,韩晔就已有了知觉,他急仰而去,但是四方方的囚牢之内,他能往何处避去?剑尖在离他喉间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白轩容的声音很沉,“孤随时可以让你死,但不是现在。”
  韩晔重新阖上了眼,他记得白轩容曾经说过,背叛他的人都不得善终,“我便等着那一天。”
  白轩容撤了剑,“孤问你,当日荆慕楚被悬城楼示众,救他的人是你?”
  韩晔轻轻一笑,“你觉得呢?”
  白轩容握剑的手一抖,“他,死了?”
  韩晔的笑容一分未深,一分未浅,“你觉得呢?”
  白轩容又提了剑,“你少跟我不阴不阳的!他到底是死是活!”
  韩晔的眼神突然邪魅了一些,“他应该早就回哥舒了,此刻恐怕高床软枕地在哥舒洛一身边陪銮伴驾呢。”
  白轩容这一次,剑尖划穿了他的手臂,带着血珠的剑贴上了他左脸颊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韩晔甚至将脸贴近了剑端一分,他早已无所顾惜了,何况不过一具残败的臭皮囊。
  白轩容握剑的手在不住地颤抖。久久,他终于平复了心情,于韩晔的话,他不可尽信,“孤倒是好奇,南彧漓是否知道你的身份,是否知道你的处心积虑和别有用心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韩晔看他那一眼极为复杂,“我与他之间,有亏欠,有内疚,但我走得每一步都不后悔。”
  白轩容牵了牵嘴角,“如此说来,我和南彧漓倒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韩晔的眼神充满了同情,“我虽算计他,但我爱他。荆慕楚呢?他算计你,他爱你吗?”
  “你爱他又如何?到头来,他还是死在你手里。”
  “安敏战死,尸身于不日前送抵都城,兵马大元帅‘身亡’,却无一人问津,你当真觉得黎昕死了?”韩晔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若有似无地带过随侍白轩容的侍卫和看守自己的守卫,加起来已有二三十人,他继而嘴角微微一扬,缓缓道出,“不过,黎昕若真的侥幸存活,最终还是会死在你的暗箭之下吧。想当年功高足以震主的南苍泽,不就死在你的心腹,于韬手中吗?”
  如平地炸开惊雷!随侍白轩容的大多是他的亲卫,倒也不乏苏方旸和刘誊裕的人,他们听到韩晔的话全部震当场,不知该做何表示。白轩容的剑刺进他肋下一寸,鲜血殷红了他白色的囚衣。
  韩晔顺势捂住自己的伤口,神色痛苦却带着些得意,“陛下是想杀人灭口吗?”
  白轩容的剑刺入又深了一分,逼出韩晔一声痛哼,“妖言惑众,死有余辜!”
  韩晔的右手握住了锋利的剑刃,霎时鲜血淋漓,他不能死!他还没见到南彧漓,“到底是我妖言惑众还是你恼羞成怒?你杀得了我,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白轩容猛地将剑抽出,韩晔手上的伤深可见骨,“无论你如何巧舌如簧,蛊惑军心,都只能是妄想!”
  韩晔的眼神充满着鄙夷,他不欲再作分辩,只是瞥过周围众人,他们依然还处于震惊之中,久久没有回复,他重新看着白轩容,“那么预祝陛下众志成城,无往不利。”
  夜风中,白轩容潇洒地转过身,泛着寒光的剑依然稳稳地被他握在手中,有汨汨鲜血沿着剑刃一路向下,一步一朵血花,在寂寂黑夜中绽得恣意而妖媚。
  这日夜里,韩晔正靠着囚笼浅眠,突然一阵惊叫将他吵醒,“粮仓起火了!”
  韩晔猛地睁开眼,他待的囚车离粮仓不远,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负责守着囚车的士兵已去了许多帮助灭火。一个守卫看着冲天的火光道:“怎么好好的会走水了呢?”
  另一个守卫看着他道:“这天气下,火势极容易蔓延开来。”
  韩晔在心中有了些计较,他目光幽幽地看着那一片赤红道:“我若是你们,便快去帮忙救火。这火光冲天的模样,小半年的粮草若是没有了,你们真是不战而亡啊。”
  几个守卫看了看韩晔又远远地瞧了眼粮草库,没有动身。
  韩晔深了一个懒腰,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囚车上,“你们自己权衡吧,是守着无处可逃的重伤囚犯还是去保护你们至关重要的食粮。”
  几个守卫权衡了一下,最终选择奔向了粮草库。正如韩晔所言,他重伤在身,囚车附有重重枷锁,料他是插翅也难逃的。
  粮仓的火势还在蔓延,韩晔微睁开眼,以一副看戏的姿态,欣赏着火光通天的情形。
  “这场戏看得还过瘾吗?”一把清亮亮的女生在黑夜中响起,又迅速淹没在救火声中。
  但是韩晔迅速捕捉到了这把熟悉的声音,他循声望去,黑夜中,“他”的面部轮廓并不分明,但那声音,韩晔想起来了,“呼延宛?”
  那人从暗夜中走出来,模样俨然是前几日来给他送饭的伙夫,呼延宛的确擅长易容。
  “绝处逢生?”韩晔抬头睨了她一眼,“你怎么跟过来了?”
  呼延宛顺手扯了脸上一层薄薄的面皮,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副钥匙,打开了囚车上的层层枷锁。
  韩晔倒是没有出去的想法,他看了呼延宛一眼,“我有伤在身,军营中又有层层守卫,我走不远的。”
  呼延宛突然脱去了自己的外衣,洁白的内衫上有斑驳的血渍。
  韩晔蹙眉看她,“你要干什么?”
  呼延宛又从怀中掏出了几片假面,照着韩晔面上伤痕的位置贴在自己的左面颊上,随即又像韩晔般解散了头发,抓得凌乱些,往前盖住大半的脸颊,“没有十分也有八分像了吧。虽然身高上差了些,但是还好坐在囚车里也看不太出来。”
  “你想李代桃僵?”韩晔依然蹙着眉,“为什么?”
  呼延宛将韩晔拉下囚车,自己坐了进去,“你有今日,一部分是拜我所赐,你便只当我是为了赎罪吧。”
  韩晔看她自己关上了囚车门,又将铁链绕了几圈,什么赎罪,韩晔一个字也不信,“是哥舒洛一的命令?”
  呼延宛锁好囚车,看着韩晔淡淡一笑,“你就不能认为是我良心发现,想救你于危难吗?对我带着一点感恩之心不好吗?”
  “你答应帮哥舒洛一的条件是什么?”
  呼延宛敛了笑意,神色认真地望着韩晔,“对你做的桩桩件件,我很抱歉,但若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出城的路你比我熟,哥舒洛一虽有胜的把握但还需要你的帮衬。待他君临天下的那一日,叫他别忘了许我的承诺。”
  “与你姐姐有关?”韩晔问她。
  呼延宛的笑意有些孤寂,“或许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吧。”
  哥舒叫阵多日,白轩容终于在这一日决定应战。他换下龙袍,穿上金甲,秋日的阳光洒在他盔甲之上,带着薄薄的凉意,他眉间紧锁,双目冷峻,秋意深寒。
  哥舒洛一立马城下,微微仰头看着白轩容,嘴角牵起一抹冷冷的笑意,“白轩容终于应战了。”
  乔谦云守在他身旁,出言道:“白轩容沉寂良久终于应战,会否另有图谋?”
  哥舒洛一神色淡淡的,“无论他有什么图谋,姜国一定会是我的囊中之物,至于白轩容,他欠的债,早晚要还。”
  乔谦云知道他想起了荆慕楚,或许只有那样惊才风逸却尔雅温文的人,才配站在哥舒洛一的身旁吧,但那样的场景再也不复得见了。自荆慕楚去后,哥舒洛一从未在人前流露出丝毫悲伤,他早已习惯隐藏起自己的悲喜,但乔谦云永远不会忘记他在帐外窥到的那一眼,那个握着荆慕楚骨灰的哥舒洛一,无力隐藏他的悲哀与孤寂。
  “韩晔那儿怎么样了?”哥舒洛一问他,右手不自觉得抚上额角那道伤疤。
  韩晔从涧水城回来是昨天后半夜的事,一身伤痕,落魄却并不狼狈。见到哥舒洛一和乔谦云时,他眼神很平静,甚至冷静得有些可怕。韩晔只问了哥舒洛一一句,“南彧漓在哪儿?”
  哥舒洛一亲自给他一身的伤痕上了药,“我不知道。”
  “他没死,对不对?”
  “我不知道,”哥舒洛一回答得很诚实,“当时,我用枪尖扫向他面门,伤了他的眼睛,但之后却未在战场上看到他。”
  韩晔紧蹙了眉,“你毁了他眼睛?”
  哥舒洛一神色淡然,“我承你一诺,留他性命,但他是姜国兵马大元帅,我必须保证他不会对我前进的道路构成威胁。”
  韩晔明白,于哥舒洛一而言,对南彧漓做到这样已是他的极限,“你想我怎么帮你?”
  “白轩容诛杀功臣,一定会众叛亲离。这一次,我定要他葬身涧水崖。”韩晔看到了哥舒洛一眼神中的笃定和那一抹狠决,他想成的事,就绝不容有失。
  乔谦云冲着哥舒洛一点了点头,“韩晔已准备好了,就等着主上的命令。”
  哥舒洛一点了点头,他仰头看着城楼上,白轩容扬声道:“哥舒数度来犯,是欺我姜国无人吗?”
  哥舒洛一嘴角一扬,笑意不可捉摸,“你也曾令南彧漓带兵攻打陈国,出师无名,不过是你想开疆扩土罢了,我们都是一样。”
  白轩容眼神变得凌厉,“你在孤身边安插了那么多眼线,是早有觊觎之心了。不过,无论是荆慕楚还是韩晔,他们的下场都只能是一个。”话音刚落,他转头吩咐道:“带他上来!”
  两个侍卫押着一个穿着囚服,披散着头发的人自内行出,待到白轩容身边,白轩容便颇为挑衅道:“你可认得出他?”说着白轩容轻轻撩开覆盖那人左面的长发,露出了左脸颊处拿到长长的伤疤。突然,白轩容的手顿在半空,他一下猛地抓过那人的长发,迫得他头狠狠向后一仰,“你不是韩晔!”
  哥舒洛一的脸上漾开一个笑容,“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白轩容长剑出鞘,冰冷的剑尖贴上那人的脖子,“你是谁?韩晔呢?”
  那人随意地撩开颈间的头发,抬手轻轻撕去自己左脸颊的那张假面,“陛下眼力卓绝。”一把清凉的女声响起,白轩容震惊之余,当然想不起她便是当年伺候在韩晔左右的那个哑女。
  哥舒洛一像是看够了一场早有预料的好戏,亮出了他的枪尖,“你到底是应战还是请我看戏呢?”
  白轩容颜面尽失,他本想让哥舒洛一亲眼看着韩晔死在自己的剑下,令他遥想当年荆慕楚的下场,但这一切竟都无声息地毁于一旦,他怎能罢休!
  没有一丝预兆地白轩容的剑疯了般地快削而下,霎时斩断了呼延宛的一条左臂。城楼上凄厉的叫声回荡在风沙漫天的战场之上,听得所有人一阵心悸。而后,没有片刻停歇,白轩容又一次手起剑落,斩断了她另一条手臂!
  用尽呼延宛毕生的力气,她高呼道:“哥舒洛一!你欠我的,还给姐姐吧!”然后她借着白轩容又一次呼啸的剑势,跃上城楼,她已感觉不到身后的剑划向何处,从城头纵身一跃,仿若断翅的角百灵,乘过最后一段秋风,在空中绚尽她最后的骄傲和美丽。

  ☆、番外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多年之后,韩晔回忆往昔,依然不愿想起堆埋在沙场之中的白骨。战场,是个亡魂怨念太深的地方。南家军将士共抗哥舒陈国联军之时,落月河谷之战的惨烈堪比旗安城一役,相同的是,这一场战争也是韩晔的设计,而南彧漓却全然未觉。
  韩晔衣袂飘飘,站在远处的山丘之上,俯瞰落月河谷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耳听刀剑相撞,厮杀声漫天。万军丛中,南彧漓策马驰骋在疆场之上,一身银甲翻着寒光,手中的剑狠辣决绝地刺入敌人的胸膛,鲜血沥湿长剑,血珠若雨水般自剑尖淌落,他面色严峻,冷若寒蝉,一双深邃的眸子如匕首般冷厉,刻尽萧煞。贺勐山一战,南彧漓本已做好了全盘部署,自认算无遗策,本想率小部奇袭敌军,却未想到哥陈联军竟似洞悉南家军所有兵力部署,加上本已归降的吴方季临阵倒戈,与哥舒大将萨吉儿连成一线,将南彧漓所率的五千精兵围困于月牙河谷。南彧漓只觉处处掣肘,战况惨烈可见一斑。但这看似令人始料未及的一切,全部来自韩晔的精心谋划,而如今,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看着万军从中,南彧漓披荆斩棘,努力破开混沌,心中竟是乱作一团。
  南彧漓以养伤为由勒令韩晔在军营休整。其实,韩晔受伤是假,受命于哥舒洛一在落月河谷了结南彧漓性命是真。山丘之上,韩晔张弓搭箭,冰凉的箭端直指南彧漓。韩晔从小受训于哥舒洛一,骑射枪法皆由他亲自所受,他知道,这一箭如若射出,决计无法回头,这一场鏖战便可告终结,但韩晔的手竟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南彧漓率兵出发偷袭的前一晚,他在韩晔的帐中,为他受伤的右肩换药。
  韩晔笑着问他,“堂堂大将军,也会为兵士做这样的事吗?”
  南彧漓换药的时候很温柔,小心翼翼的模样格外认真,“不是。”
  韩晔没有明白,挑眉看他。
  南彧漓终于抬眼,看着他的眼睛,神情严肃,“我只为你做这样的事。”
  韩晔在心底重重叹出一口气,眼神却刻意回避开了,“明天会很危险。”
  南彧漓以为他想跟自己一起去,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会命人看守住你,如果敢踏出军营半步,军法处置!”若不是因为自己,韩晔或许永远不会涉足战事,他开始有些后悔了,若不是他,或许韩晔现在还过着闲云野鹤半的日子吧。
  韩晔蹙眉看着他,“你觉得胜算有多少?”
  南彧漓深知成败关键就在于明日的偷袭能否成功,一旦失败,不止他所率领的五千精兵将无一生还,就连整个南家军也将全军覆没,所以他不愿意韩晔跟着自己去冒险。他没有回答韩晔的问题,只是突然看着他,神情有些哀伤,“是不是当初执意要你入军帮我是个错误?”
  韩晔的手指一僵,“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保护身边的人,可是到头来,我可能连自己也保护不了。”那是第一次,韩晔看到南彧漓难得的脆弱。人人只道南家军的第三任首领,年轻有为,所向披靡,但他肩上的担子是在太重,他在努力背负家族的荣辱,可他却心甘情愿地被束缚,被捆绑,不问结果,只是因为,他姓南。
  韩晔忍不住想抱一抱他,告诉他,没有人需要的你的保护,你不需要将这么多责任担负在自己身上,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也没有这么说,只是轻声道:“不会的。”
  南彧漓看着他,神情依旧严肃,“如果,我没有从落月河谷回来,不要留在这儿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韩晔睁大了眼睛看他,想说什么却终究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没有想去的地方。”他本能地想脱口而出,你一定会回来的,却突然觉得讽刺,或许明日,杀了你的便是我。
  南彧漓低眉看着他身上深黑的袍子,突然笑了,“我觉得你还是穿白色的衣服好看。”
  韩晔看着他的眼睛,依然明亮,灿若星辰,他习惯隐藏自己的哀伤,在外人看来,他总是那样坚强,带着不可一世的傲然,他是南家军最年轻的大将军,他是姜国无可匹敌的战神。但他的悲伤又有谁可以明白?韩晔终于伸手抱住了南彧漓,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在他怀中的韩晔,没有看见南彧漓先是错愕,然后惊喜,最后哀伤的神情,他的眼角闪过点点晶莹,喉间也是一阵酸涩。韩晔在他怀里,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音很轻,有些飘渺,“我也喜欢穿白色的衣服。”
  韩晔持弓的手抖得厉害,带着右肩的伤处开始作痛。
  落月河谷,南彧漓本欲突袭的军队遭到伏击,敌军越聚越多,他知道自己或许再无力招架了,此刻,他全部的出手,进攻或自卫都是出自本能,他害怕如果自己再也没有力气执剑,南字大旗是否会就此倒下,而自己被人剁成肉酱?但他又觉得很高兴,执意不让韩晔跟随自己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韩晔像只闲云野鹤,他值得更自由的生活,更美好的日子。战场对他来说,太残酷了。分神间,萨吉儿一刀砍在他右臂上,吴方季瞅准时机,夺命的一剑直刺他胸口而去。南彧漓持剑的右手缓缓坠落,唇边似乎含着浅笑,对他而言,战死沙场,才是他该有的荣光。
  就在这时,吴方季突然觉得眼前划过一阵凉意,雪白的箭翎自他眼前闪过,还未回神时,银白的箭端已没入他的胸口,他刺向南彧漓的一剑生生顿在了半空中,再无力更进一步,他整个人便仰躺着向后倒去。南彧漓震惊地回头看向箭射出的地方,一袭白衣的韩晔傲立山头,神色冷峻。
  萨吉儿趁着南彧漓晃神的刹那本想直取他性命,但这时,另一支箭呼啸而至,深深扎入他右臂之中。南彧漓回过神来,举剑横抹,又与萨吉儿缠斗起来,两人的右臂都受了伤,此刻也算是势均力敌。
  韩晔持弓的手依旧颤抖个不停,他到底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却做了对不起哥舒的选择。他自山坡上缓缓步下,两方缠斗,南家军与哥舒一部他都不愿伤害,置身战场而无所作为的下场就是被人捅成筛子。他虽然受教于哥舒洛一,为哥舒做事,但哥舒军营中识得他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哥陈联军见他方才一箭射死了吴方季,一箭射伤了萨吉儿,只当他也是南家军,拼了命地朝他疯砍而去。韩晔不想伤他们,只架了弓格挡,不愿出手,掣肘之下,背部已被人狠狠砍了一刀。韩晔只觉得背上钝痛,心中却舒坦了一些,到底是他对不起哥舒了。
  突然,一把利剑为韩晔格开身边的刀光剑影,将他护在身后,南彧漓的眼中是盛然的杀意,浑身浴血,却无丝毫退怯,神魔无阻,他是姜国的战神!韩晔眺望远端,萨吉儿已倒在血泊之中,再也动弹不得,心中难过,那是哥舒最出色的将军之一,却是间接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小心!”耳边是南彧漓的惊呼,回神之际,南彧漓已护在他身侧,为他挡了一刀。
  南彧漓恼他不听军令,看到他背后渗血的伤口更是气愤,交战的空隙,冲他吼道:“给我滚回去!”
  韩晔第一次被他吼,也是吓了一跳,随即用弓格开身旁的几名士兵,冲他道:“要不是我,你早死了!”
  南彧漓将他猛地往战圈外一推,足尖轻点,身子在半空划了一个漂亮的圈,银剑闪过,周围一圈的敌军全部倒了下去,颈上皆是一道血痕。韩晔心中微痛,下一刻,却被南彧漓猛地拽起。看见他脸上的血污,韩晔情不自禁地想为他拭去,却不料被他狠狠打掉了手。
  吴方季和萨吉儿一死,哥陈联军军心开始溃散,但人数占尽上风,还在拼死顽抗。又撑了一刻钟,左将军于韬和副将林锦率众赶到支援,战局突遭扭转。
  这里名叫落月河谷,因为这儿的河水格外清澈,每每月上中天之时,月亮都会清晰地倒映在河面,仿佛可以水中捞月。但这场战后,河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被鲜血荡涤,再不复往昔。这一场战役,南彧漓领的五千精兵只余下残部不足一千人。
  南彧漓终于体力不支,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被林锦一把搀扶住。南彧漓声音哑然,“回营。”
  落月河谷一战,南家军胜得惨烈,但是断送了偷袭哥陈联军的绝佳时机,南家军营内伤病累累。南彧漓伤重,但只养伤两日便又重新开始主持大局。
  校场之上,南彧漓迎风而立,风声猎猎,扬起他雪白的战袍,他目光炯然,神色清明,一点看不出重伤的样子。
  “从军为将者,当明军令如山!出征落月河谷之前,我曾下令,留守军营者不得踏出军营半步!但是,有人违抗军令,私自出营,该当如何?”南彧漓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韩晔。
  韩晔蹙眉不语,当初他本是要与南彧漓同去偷袭的,但在数日前右肩重伤,南彧漓强留了他在军营,又遣了两名军医照顾,南彧漓如今这话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韩晔素知他带兵极严,此刻违反军纪,怕是不得善果了。可是自己好歹对他有救命之恩吧?他怎么能翻脸无情呢?说起来,南彧漓在养伤的这两日竟不许韩晔探视,看来是真的生了大气了。
  林锦皱了皱眉,大着胆子为韩晔求情道:“将军,韩晔也曾在落月河谷救南家军于危难之中,将功抵过,便饶了他这一次吧。”
  “军法严明,功不能抵过。”南彧漓的眼睛一直看着韩晔。
  韩晔低下头,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听凭将军处置。”
  “违抗军令,私自出营!”南彧漓很想责备他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当时他右肩重伤,连提枪的力气都没有,却毅然开弓射箭,救自己于危难,在落月河谷,只拿着一把弓的他几乎没有力气招架敌人的攻击,若不是自己将他护住,今日他也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吧。
  南彧漓的眉心不由自主地蹙紧,眉间一派萧索,“杖责五十!”
  未待众人反应,更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南彧漓走下高台,默默站到韩晔身前,声音依旧冷然,“但,韩晔所作全为弥补将之过错。为将者,不能运筹帷幄,断送四千兵士性命,其罪无可恕,五十军棍,由我来受!”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韩晔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衣角,慌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违反军令在先。”
  南彧漓的眼中划过一抹几不可察的温暖,而后背转过身,跪在了黄沙漫天的校场之上。
  那日,无论众人如何劝阻,南彧漓硬是着士兵打了自己五十军棍。韩晔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的肩膀一起一伏,面露痛楚却极力忍耐。他知道,南彧漓执意要罚自己军棍,是因为落月河谷那四千多位士兵的血债,他是心痛更胜于伤痛,与其自责心伤倒不如让他发泄出来。但韩晔只觉得眼眶热了几次,却终究不曾落下泪来,南彧漓,到底是我对你不住。
  是夜,南彧漓躺在榻上,背上的伤蛰疼,令他辗转难眠,却依然下了命令不准韩晔探视。本来,他也是出于好心,怕韩晔看了自责难过,但这一次,韩晔说什么也不肯依,差点跟帐外的士兵动起手来,南彧漓才无奈同意他进来。
  南彧漓见到他,终是笑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抗军令,也就只有你了。”
  韩晔伸手就掀了他身上的衣衫,伤口经过军医的照料已上好了伤药,但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出狰狞,他想说什么,张了几次嘴始终无从开口。
  南彧漓看着他一直笑,全然不见白日在校场上的冷厉,眸子暖极了,“我没事。”
  韩晔跪在他榻边,右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对不起。”
  南彧漓不禁伸手想抚平他紧蹙的眉心,“不是你的错。还有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呢。”
  韩晔的眉心还是紧紧皱着,他很想冲他嘶吼,什么救命之恩!我本就是想杀了你!落月河谷之战,你每一道伤都是因为我,还有南家军那四千将士的性命也是我亲手断送!落月河谷的偷袭计划根本就是我泄露给哥舒洛一的!
  南彧漓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复杂,心中有些不安,“怎么了?”
  韩晔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只是以后,不要自己承担这么多了,不要将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值得。”
  南彧漓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韩晔知道他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随意敷衍。沉默了半晌,韩晔突然问他,“累不累?”
  南彧漓只当他觉得自己白日里经历了这许多,定会有些困倦,当即也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韩晔轻叹了一口气,我想问,你会不会活得很累,却也没有多作解释,而是为他盖上了薄被,“我在这儿守着,你睡一会儿吧。”
  南彧漓心满意足地带着微笑睡去。韩晔不曾知觉,他竟如此信任自己,在自己身边他可以卸下防备,睡得像个婴儿。

  ☆、终章

  哥舒洛一淡淡地看着呼延宛从墙头坠落,再一次亮了他的枪尖直指白轩容,“太阳都要落山了,戏也看够了,你到底是继续做缩头乌龟,还是要出来与我一战?”
  白轩容的剑上仍带着血,他将剑高高一举,“出城迎敌!”
  这一仗注定是惨烈的。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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