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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心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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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轩连滚带爬地从马上摔下来,踉跄几步扑到崖边——一片漆黑中,他只能看见黑沉沉的渠河上反射着月色的鳞光。一圈一圈的波纹荡漾开来,除此之外再也无法看见什么。
  他不自觉地抓紧了手下的碎石,有些茫然地转头回望。头顶是一轮清辉满月,侧旁是黑沉望不尽的宽阔的渠河。身后,耀眼的火光如同海洋一般涌了上来,将他孤零零立着的这座落雁矶头团团围住。
  瑞轩茫然地看着他们。一时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做什么,也不明白现在究竟是怎么样。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么快,那么突然,如今想来,如同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重甲的卫兵长刀立马,在矶下沉默地列队待命,火把跳动的灯光,映出他们铠甲之下冷硬的面容。瑞轩有些茫然地想:明明从宣德门追出来的时候,还只是一小队禁卫军……他们什么时候,也可以对皇子放箭了吗?
  一个为首的人缓缓策马走了上来。跳动的火把光亮之下,瑞轩看清了他的脸——这是一张他从小就很熟悉的脸,按辈分来算是他的族亲伯父,也是九卿之一、掌皇室亲属一应事务的宗正卿。
  砰、砰、砰。一连数声从遥远的京城中心传来。天空中猛然绽开中秋之夜最后也是最绚烂的一簇烟花,一瞬间所有的黑暗尽数退散,满月的光辉也为之失色。竞相绽放的火树银花,犹如九霄天宫的瑶池仙境,将深沉的黑夜映成了华美的白昼。它绽放在京城千万团圆百姓的头顶上空,也一视同仁地绽放在落雁矶上沉默的人群眼里。
  夜色里,一艘小舟从落雁矶下悄无声息地驶了开去,又伴随着黯淡下来的天空,融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
  在渐渐飘零黯淡下去的火花之下,宗正卿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六殿下,有人告发您与三殿下合谋,意图谋逆。臣奉陛下口谕,来请您即刻往宗正寺走一趟!”


☆、第二十二节

  这一夜,天下的大半家族都在欢庆团圆。这一刻,京城的泰半家庭已经伴随着深夜最后一枚烟火的熄灭而进入了梦乡。而这时,瑞轩才刚刚踏入灯火通明的宗正寺大堂。
  因是皇子,他并没有被带上枷锁或是束上镣铐。但毕竟是谋逆大罪,他周围被精壮士兵守得严严实实,刀剑在火光下闪着寒光,插上翅膀也难飞出去。
  瑞轩还是有些迷茫。从瑞焱落崖的那一刻起,事情的发展就开始超出了他能够接受的范围,让他直到现在都不能有真实的感觉。不过他踏进大堂的时候,堂中的数人还是齐齐转头向他看来,最上首的那个就是他的父皇周显翊。
  周显翊穿着的已经不是晚宴的服饰,显然是已经更衣休息之后才得知的消息。饶是如此惊人的消息,且一连牵扯到两位皇子,他的面容依旧十分平静,像是只是听到了瑞轩又换了一个手艺玩耍之类的事情,只有眉间的阴影在跳动的烛火下似乎加深了些许。
  他下首坐着的便是刚刚将瑞轩押回来复命的宗正卿。往左边,是瑞轩瞧着眼熟,却叫不上名字的两名大臣。右边坐着的,是周瑞晟。
  他也换了一身衣服,显见是后来才从东宫赶过来。此时他端坐在宗正卿右手,像是担忧一般微蹙了眉看着进来的瑞轩,然后又将视线转回去,看着立在大堂正中的周瑞烈。
  瑞烈也转过头来看了瑞轩一眼,灯光昏暗,他的眼眸漆黑看不到底,神情不明。微微停顿的注视之后,他又转回头去,不再说话,只有背脊仍旧挺得笔直,那是一名军人标准的站姿。
  瑞轩走到瑞烈身旁,向上首的人行了礼才站定。他们这时离上座还有一段距离,两侧立满了严阵以待的卫兵。宗正卿向周显翊以目致意,后者微一点头允许后,才郑重开口:“皇三子周瑞烈,皇六子周瑞轩,你二人可知罪?”
  瑞烈已经开口:“不知。”他说得极短,却冷硬。瑞轩担忧地瞧了瞧他,已经有人道:“三弟,此处究竟是宗正寺。”语气中意犹未尽,却又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担忧,是坐在上首的瑞晟。
  瑞烈抬头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不曾再开口,脸上冷硬的表情却柔和了一点。宗正卿复道:“周瑞轩,你可知罪?”
  “啊?”猛然被点到名字,瑞轩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去。并非他与瑞烈一般不合作,只是他实在不明白这罪名从何而来。
  若是翠娘那事揭发出来,他认便认了。谋逆的罪名,却是何处说起?而且还牵扯上瑞烈?
  堂下两名皇子皆不发一言。宗正卿叹息一声,转身朝坐在他右手边两位大臣中的一人道:“李相,不若您来说。”
  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朝周显翊拱了拱手,得到他点头示意后,方转回来翻开桌上厚厚一叠文书:“此事也是臣等几月前彻查南方夏汛贪墨案时,偶尔得到的线索。”
  瑞轩看着那位面熟的老人,“李相”这个称呼也十分耳熟。及至他提到“几月前南方夏汛”时,瑞轩脑中忽而灵光一现,回过神来。
  当初瑞焱骗他说父皇是因为秋玉华在忧心的时候,他脑子一热,便冲进宫去想见那个人长什么样。那时候他在御书房遇上他父皇与两名臣子议事,后来瑞晟进来,说的便是南方夏汛的事。那时这称作李相的老人还夸赞瑞晟,称他是大卫之福。因那次他对比之下受了不小的打击,是以平时都不往心里去的事,这时一提,居然还能够再想起来。
  他走神的这一会儿,李相已经讲到了后面:“……饶、江两州刺史贪污河工银两一案,如此本该审结,却从饶州刺史家中搜出一本账本,其上详细记载了这数年间,其为京中某位重臣招兵买马、囤积粮草之往来。”
  “因此事事关重大,又涉及朝中重臣,臣等不敢宣扬,唯恐查之不实,反而于廉臣之名声有碍。是以明察暗访数月,才终于水落石出。如今证据确凿,方才京兆尹奉陛下之命,已前往戚司马府上……”
  话音未落,门外忽而传来长声的“报————!”一个兵士打扮的人匆匆进门,小跑至阶下伏身:“禀陛下、太子殿下,三位大人,方才戚司马已于家中自尽身亡!”
  隔着极近的距离,瑞轩看见瑞烈的手猛地捏成了拳,几乎要捏出血来。他怔了一会儿,想起来戚司马是谁: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戚贵妃的父亲,瑞烈的外公,本朝执掌兵权的第一人。
  堂上一时静默如死。许久,方听得瑞晟咳嗽一声:“即便坐实了戚司马的罪名,也不能就说是与三弟相关……无真凭实据,攀诬皇子可是大罪!”
  坐在李相下首那人这时开口道:“日前,有人告发戚司马,在三皇子戍边期间便与皇子有密信往来,自三皇子回京后更是过从甚密……”
  话音未落,瑞烈已经双目倒竖:“我与外公家往来,有何不可?!凭此便罗织罪名,刘大人居心究竟何在!”他双拳握得更紧,已经有血迹渗出,显然方才外公的死讯对他打击甚大,已经有些失了理智。
  刚才开口的刘大人轻咳一声:“三皇子且冷静。若无人证物证,下官又岂敢凭空构陷?”说完,先抬眼看周显翊,接着眼神不着痕迹地向瑞晟那里瞥了一眼。见两者都没有什么反应,方才道:“将人证与物证带上来。”
  不一会儿,一个低着头的人被带了上来,扑通跪在地上:“小人见过陛下、太子殿下、李大人、刘大人。”他头垂得极低,声音也有些含糊。
  一旁有侍卫将一个被红布覆着的托盘拿到他面前。那托盘中不知放了什么,看起来似乎形体较大,也颇沉重。侍卫揭开红布,刘大人便问道:“此物你可认得?”
  那人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又极快地低头下去,头埋得更低:“认得。”
  刘大人又转向瑞烈与瑞轩:“两位皇子,托盘中之物,你们可认得?”
  捧着托盘的侍卫走到他二人面前。瑞轩的瞳孔,随着他的脚步,渐渐地放大。
  躺在托盘之中的事物如此眼熟。当然眼熟!那是他耗了多少时间、多少日月,绞尽了多少脑汁,亲手一刀一刀、一凿一凿做出来的东西,每一个部件、,每一个关节,他闭上眼睛都能描述得出来。
  那是他为瑞烈所做的弩箭!
  瑞轩脑中还在一片茫然,瑞烈已经厉声喝道:“这怎么会在你们手里?!”猛地转头看向上首坐着的那位刘大人,“私自搜查皇子府邸,谁借你的胆子?!”他是战场上千军万马中拼杀出来的眼神,杀气凛冽,那一句吼出来让对方差点从座位上往后跌倒。
  慌乱稳住了身子,中年的刘大人有些狼狈地咳了一声:“三皇子,天子面前,当慎言。”他朝上一拱手,瑞烈的眼神也随之往最上首坐着的周显翊那里看去。周显翊仍旧是方才平静的模样,仿佛根本没有觉察到瑞烈方才的表现已经是大不敬,眼神静得像一潭深渊。
  瑞烈理智回笼,勉强收回了杀气,只是身上阴郁之气更甚。刘大人又咳了一声,方道:“看来不用下官问,三皇子是认得此物无疑了。”瑞烈冷冷道:“不错,我是认得。这是我托六弟所做的弩箭,预备用在戍北军中的。刘大人有何高见?”
  刘大人眼中有光芒一闪而过:“三皇子,这把弩箭,其实并非从您府中得来。”转向跪着的那人:“孙文祥,你且说说此物从何而来。”
  跪在地上那人又深深地叩了个头,方道:“回大人,此物是三殿下托六殿下所设计的弩箭。原本与小人说是要用在戍北军的,却一直不曾做出合用的模样来。前几日,京中都听闻北齐与我朝已议和,小人本以为这弩箭是再也用不着了,却不知为何六殿下又突然没日没夜将这弩箭做了出来,还吩咐小人秘密制作两百把,做完便送到三殿下府上,切不可让外人知道……”
  他说到一半的时候,瑞轩就已经浑身发冷,僵硬地盯着地上低着头看不清脸、声音也含混不清的人。及至他说到这里,上首的瑞晟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朝刘大人道:“刘大人,不知此人是……?”
  刘大人朝瑞晟拱了拱手:“回太子殿下,此人是京城最有名的木工作坊如意坊的掌柜孙文祥。殿下可能不知,如意坊虽然是此人在打理,真正幕后的主子,却是六殿下!”


☆、第二十三节

  瑞晟有些惊讶地看了瑞轩一眼:“哦?本宫一直以为六弟循规蹈矩,想不到还有这么大一笔产业。”
  这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瑞轩却没有精力去理会。他只是僵硬地盯着地上那个人。一直在帮他打理如意坊,他有什么事也从不瞒着他,又贴心又可靠的孙掌柜……怎么会是地上跪着的那个人?那样的孙掌柜,怎么会说出刚才那样让人一听就觉得他做这弩箭根本就是居心叵测的话?他怎么会编造出自己让他偷偷做两百把弩箭的谎话来?他又是从哪里学会的做这把弩箭?
  瑞轩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干哑得难受。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从刚才孙掌柜说到他下令做两百把弩箭起,就一直在怒视这边的瑞烈的视线。
  三哥一定以为是他陷害他了!瑞轩一下心慌起来,便要解释,瑞烈愤怒的声音已经在身侧响起:“六弟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你这狗奴才少血口喷人!”
  ——瑞轩呆住了。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那句话一入耳,便似有一股暖洋洋的热流,一下从心底涌上来,将他四肢百骸填满,连刚才冰冷的指尖都温暖得微微发抖。这种感觉,他有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了,久到让他觉得陌生,却又忍不住地眼角发烫。
  孙掌柜又叩了个头:“陛下,殿下,诸位大人明鉴,此物机巧非常,若无六殿下的图纸与授命,小人如何能做得出来?”他从怀中取出一叠图纸,并不抬头,只举高了双手呈上去,自有侍卫上前来将图纸拿给上首几人看。
  瑞轩已经不用再看便知道那是什么图纸——他那时没日没夜地将自己关在如意坊里做弩箭,后来有了成品,便不管不顾地冲去了瑞烈府上,及至瑞烈告知北齐已经前来议和,又失魂落魄地回家——自始至终,他都忘记了还丢在如意坊里的弩箭的图纸。
  那确是他本人的笔迹无疑!
  他动了动嘴,艰难地发出声音:“那是我所画不假……可我……从来没有让你去做两百把……”
  从进入宗正府大堂,他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几次想说话,都没能顺畅地说出口。可现在,他觉得如果再不开口,再不否认那些指控——他自己会怎样先不说,他又怎么对得起毫不犹豫脱口而出相信他的瑞烈?
  虽然艰难,他仍旧逼迫着自己在他的父皇、在太子和满堂人的注视下,一句一句地说下去:“弩箭本就是我在如意坊里做的,你拿到了也不奇怪。可我从来没有说过任何让你去做弩箭的话!如意坊本就全部交给你管,你如果要让人做弩箭,根本不需要经过我。你说是奉我的命令,你……你可有证据?”
  难得的,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居然没有结巴。一句一句地说着,瑞轩的头脑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觉得悲伤:“我,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你为何要诬陷我和三哥?!”
  孙掌柜又重重地叩了一个头,仍旧没有抬头:“六殿下,您的确待我不薄,但此事事关江山社稷,小人思前想后,实在不敢因一时之私,而误国家之大事!”瑞轩明明是问他为何诬陷,他却引成了为何要供出瑞轩。又朝上首磕了一个头:“陛下,殿下,诸位大人,六殿下吩咐小人时,并无旁人在场,也不曾落在纸上。若要小人举证,小人的确举不出来。只一点:之前已经做好的一百二十把弩箭,已经送到了三殿下府上——如若不是六殿下与三殿下都知情,小人这些东西,如何能够顺当地送进皇子府里?”他再叩了一下头,言语中已经带上悲声:“攀诬皇子乃是死罪,借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做啊!”
  孙掌柜终于抬起头来。明明是在看着上首的诸人,瑞轩却有一种错觉,他那悲戚不可自抑的眼神,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
  “小人……就算不要自己的性命,也总要顾到一家老小的性命啊!”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再没有什么好多说。
  得到周显翊的许可,宗正卿即刻领一队士兵出发,前往瑞烈府上搜查。孙掌柜被带了下去。堂上一时静默无言。
  宗正卿去了多久,堂上便有多久没有人说话。已经过了丑时,瑞轩立在堂中,困顿得要命,再也无暇去顾及他父皇与其他人都是何种表情。他仍旧穿着宫中赴宴时候的礼服,夜深露重,困顿时尤其地寒冷,腿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不知是站得太久,还是今晚太过劳累。脑中一团浆糊。却隐约有感觉告诉他:孙掌柜既然敢那么说,那队士兵,就必定不会空手而归。
  这个夜晚仿佛永无止境。侍从悄无声息地上来,将快要燃尽的蜡烛换上新的。便在此时,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宗正卿迈进大堂,越过瑞烈与瑞轩走到周显翊阶下,弯腰将一叠书信呈上:
  “禀陛下、太子殿下,从三皇子府中搜出弩箭一百二十把,并三皇子与戚司马往来书信若干,其中谋逆言辞确凿。请陛下定夺!”
  书信被呈了上去。周显翊随意地接过,慢慢地将最上一封打开,似乎是在看信件的内容,又似乎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将那些所谓的证据逐一过目。
  从宗正卿在堂下回复开始,瑞烈就一直静默地立在堂上。眼神从几乎要爆发的愤怒逐渐平抑下来,最终终于变成死水一般的黑。周显翊翻看着那些他谋反信件的时候,瑞轩便转过头看瑞烈——瑞烈的神情已经完全平复下来,就有些像……就像上首的周显翊的表情一样,太过平静,反而让人觉得害怕。只有曾经握成拳的手与嘴角的血痕,还能显现出它们的主人就在不久之前强烈到无法自抑的情绪。
  蜡烛的烛泪渐渐滴到了尽头,东方已经隐隐有光亮出现在天边。周显翊手中的信件终于翻到了最后一封。他抬起头,平静的眼神注视着堂中仍直直站立的两个儿子,不怒而威。此时,一直不曾作声的瑞晟突然离开了座位,一掀衣袍下摆,扑通一声在堂前跪了下来:
  “父皇,三弟驻守边疆多年,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父皇看在三弟多年来为国为民的辛劳上,网开一面,从轻发落!”说完,他便深深地叩首下去,长跪不起。
  太子跪在堂下,几位大臣也慌忙起身,随之跪伏在地。瑞轩有些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直立立地还杵在这里十分突兀,不知是不是该跟着跪下去。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瑞烈,却见他正在看着前面跪伏的瑞晟。
  瑞晟还不等父皇发话就着急帮他开脱,他心中该是欣慰的吧?
  可不知为何,瑞轩却总觉得他那双黑如死水的眼睛在看着瑞晟的时候,并不见一丝的感激,唯一剩下的,只有比刚才更加浓厚、浓得似乎再也无法化开的黑。
  


☆、第二十四节

  瑞轩被带进了宗正寺的囚房。
  虽说是囚房,但够上资格住在这里的没有一个不是皇亲国戚,所以囚房的条件也不像一般的监牢那般又脏又差。自然,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来说,这个两丈见宽的简陋房间是够贫寒的了,只是瑞轩并不觉得——他在如意坊里做手工的那间屋子,比这还要再简陋些呢。
  一晚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他来不及再想什么就倒在简陋的床铺上沉沉睡去。这一睡一直睡到了傍晚的时间。吃过了简单的餐点,瑞轩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索性便靠在墙上,看着头顶黑沉一片的屋顶。
  瑞烈不知被带到了哪里。宗正寺的牢房里,常年都是空荡荡的。他一个人在这里,也没有人来管他,也没有人告诉他外面到底如何了。
  比起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从犯”,外公家谋逆、自己又手掌兵权的瑞烈,得到的关注要多得多吧。
  现在想起来,昨晚那一场审讯,从头到尾,除了弩箭的那一段儿,他几乎就只是在堂中当了一个摆设。可是最后定下瑞烈的罪来的,也就是那一百二十把弩箭。
  一股强烈的悲伤与哀歉之意,从瑞轩的胸口涌上来。他不想这样!——瑞烈那样明亮的一个人,像是太阳一般耀眼的人,他从小就钦慕的人。是他对瑞轩说喜欢他送的礼物,也是他对瑞轩道歉从前对他不好,还是他夸奖他长进了,说他做得很好。他一点也不想害瑞烈,一点不想因为自己连累瑞烈,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虽然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可他真的比所有人都希望,瑞烈能够站到最高、最高的地方,和同样耀眼的瑞晟一起,让全天下都能抬头就看到他那么明亮的光辉。
  他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兄长!
  呆呆地想着心事,直到半夜,瑞轩才睡了过去。到了第二日上,他的牢房门外忽而有脚步声传来。
  侍卫的声音恭敬地道:“殿下,就是这里。”接着是钥匙撞击的声响,门吱呀一声打开。瑞晟缓步走了进来。
  几日不见,他仍旧是从前那般模样,温文尔雅,气度卓然。瑞轩一愣过后,慌忙站起身来,有些局促地叫了一声:“大,大哥。”
  瑞晟微微笑道:“不用这么局促,坐吧。”见瑞轩有些迟疑,便上前拉着他,不管这囚房的简陋,就在唯一的那张床上肩并肩坐了下来。
  离得近了,瑞晟又仔细端详了瑞轩一会儿,方叹了口气:“——瘦了。六弟,这几日,你在这里受苦了。”
  瑞轩摇了摇头:“没有。”他这句话倒是发自内心的。瑞晟只是笑了笑,当他是客套。也不多说,只是又叹了一声:“本该早些来看你,只是这几日忙着……唉。”
  他没有明说,瑞轩却一下联想到了瑞烈的事情上,急急便问:“三哥的事情如何了?”
  瑞晟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也转为了夹杂着伤心的遗憾:“我也想不到,三弟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思……他若是要这太子之位,我让给他也并无不可。他为何非要……唉!”
  瑞轩呆呆地看着他。瑞晟如此说,那就是说……瑞烈的罪名,定了?
  他动了动嘴唇:“我……”发出这个音节之后,瑞晟又转头看了过来。宽慰地一笑,伸手在他手上拍了拍:“老六,弩箭的事情,我相信不是你做的——这么多年兄弟,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哥还是知道的。”
  这是从那天起,瑞轩第二次听到别人对他说相信他。但不知为何,比起当时瑞烈在堂上脱口而出的话语,这句姗姗来迟的“我相信不是你”,却再也无法让他感受到与那天相同的震撼。
  是以瑞轩只是点了点头:“谢谢大哥。”好在他向来拙于口舌,瑞晟也并未在意,接着说道:“不止我相信你,我想,父皇一定也是一样的。”
  他骤然提到了父皇,瑞轩不禁怔了一怔。瑞晟也不急着往下说,看了一会瑞轩的神情,才道:“这两天我也在想,必是你手下的人欺上瞒下,瞧你脾气好,便假借你的名义做些无法无天的事情。”复叹了一口气:“那天我看着,你名下那个掌柜上来的时候,父皇的神色……唉,我从未见他那般失望的神情!父皇的心里,一定也愿意相信这事情并不是你做的吧。”
  父皇,曾经因为他而露出过那样的失望神情吗?
  那晚在宗正寺,天色昏暗,瑞轩又在堂下,离父皇很远。无论他怎么看,父皇都是那样,波澜不惊的神色。如今瑞晟突然这样说,瑞轩觉得自己心脏猛然剧烈跳动了一下,让他一时间只是呆呆地看着瑞晟,忘了言语。
  瑞晟又在他手上拍了拍:“今日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六弟,如今你虽然暂时羁押在此处,罪名却还未定。若是你能够向父皇说明,原是你手下人欺下瞒上、假借你之名与三弟来往,现在还来得及。知子莫若父,父皇必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瑞轩久久不语。瑞晟并不催他,只是状似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唉,这件事,本该昨日便来与你说的,只是这几日事情着实太多……三弟与你这事不谈,五弟还跟个戏子跑了。可笑的是昨天三弟府上还有个新来的下人,自称是从江南来的,以前在宫里当过奶娘,说有要事要禀告将功赎罪。我也不曾理会她,一并打入牢里了。……”
  他摇了摇头,又抬头看着瑞轩,表情诚恳,语重心长:“为人子臣,我也盼望父皇健康和乐,也盼望父皇不用为我们这些小辈操碎了心思……六弟,三弟已经如此,父皇……已经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了。”
  从他上一句起,瑞轩就只是怔怔地坐在原地,有些无法思考。瑞晟又跟他说了什么,然后站起身来要离开,他也只呆呆地点头,目送着对方往门口走去。
  牢房的门将要重新落下的时候,瑞轩突然一个伶仃清醒过来。眼看着瑞晟将要从那个小小的窗口消失,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床边站了起来,双手握拳,拼劲全力朝着门外大喊:“大哥,我相信三哥!!!——”
  一下子,瑞烈灿烂而温暖的笑容,那时候说到以后可以在朝堂上多帮瑞晟一点忙的时候、脸上像是一直能暖到人心底里的笑容,又在他眼前跳出来。
  那样发自内心的笑容的主人,像是阳光一样明亮的笑容的主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谋逆的事情来?!怎么可能会做出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来?!
  他一定是被人诬陷了。那些弩箭,和往来的书信……和刚才瑞晟似是不经意提到的那件事……一定是,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他! 
  门外许久,许久都没有声音。久到瑞轩以为瑞晟其实早已经离开了,才有一句声音传来,压低了声调,听起来显得十分悲伤:“一开始,我也相信他不会的……”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手被握着的时候残留的温度很快地消散在空气里。瑞轩怔怔地看着瑞晟消失的方向,好像那里并不是一堵墙,而是瑞晟仍旧站在那里一般。
  ……他要去,和父皇说明他并不知情吗?要告诉父皇,都是孙掌柜和瑞烈私下联系的吗?
  瑞晟说,父皇为他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失望神情。瑞晟说,父皇已经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了。
  像是每一句,都说到了他心坎上。让他忍不住地动摇。
  何况,如果三哥被定了罪,瑞晟提到的三哥府上的那个下人,应该也不会再被放出来了吧。
  纵然他再傻,前几日一门心思地想着这事,还是不由得联想到那个下人是谁——从江南新来的,从前是宫中的奶娘,又有要事可以将功赎罪——除了翠娘,还会是谁?
  虽然他不明白翠娘为什么会到了瑞烈府上,也不明白她是自愿的还是被人强行带去的,但是刚才完全是下意识下喊出的那一声,却让他的脑中一下开阔起来。
  他相信三哥。一定不是三哥做的。
  那么剩下的那些问题,都无所谓了。
  瑞晟说得对,父皇已经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了。
  瑞轩和衣躺倒在床上,将手背盖在眼睛上。往常这般躺着不动,他总是很快就呼呼入睡了。如今却一丝睡意也没有。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瑞烈明亮的笑容。
  一片黑暗中,瑞轩握紧了拳。那如同太阳一般明亮的笑容,他不想让它消失!他还想让那样的笑容,再次绽放在阳光之下。
  最早的晨光从透气的天窗里斜斜射进来。瑞轩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认真地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尔后才起身走到囚房门边大力敲了敲。很快便有侍卫过来,隔着门问道:“六皇子,何事?”
  此时他还没有正式被定下罪名,对方仍旧以六皇子称呼他。瑞轩一晚未睡,开口的声音有些低哑。他沉着声,慢慢道:“烦劳通报一声,就说我有要事,要面禀陛下。”
  


☆、第二十五节

  周显翊进来的时候,瑞轩已经坐在床边想了很久。
  听到牢门打开的声音,他抬头望出去,然后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下跪,行叩拜大礼。
  他已经许久没有行过这样的大礼,动作难免有些僵硬,也不知道有没有哪里做错。行完礼后,他就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垂着头。上首周显翊似是轻叹了一声,道:“起来吧。”
  瑞轩只是固执地摇了摇头:“儿臣有要事禀父皇。”
  过了片刻,周显翊的声音道:“你们都出去。”
  这道命令下来之后,一时并没有人动。毕竟瑞轩如今虽然未定罪名,却仍旧还是谋逆大罪的嫌犯。但过了一会,见周显翊并没有再开口的打算,侍卫与内侍们还是识趣地纷纷退出,将牢房门也关上了。
  周显翊又叹了一口气:“好了,起来吧。”
  瑞轩仍旧摇了摇头。似乎跪在地上,会让他接下来要讲的话更容易出口一些。
  “父皇,儿臣是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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