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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一尘缘 作者:天娜-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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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的。”
“是。”
“所以我就说,我们小容爷是个疼人的主啊!”嬷嬷带著几个清倌儿正好走上来,赶紧接话道:“爷要不要去看看千瑶?”
“这就不用了,他也起不来,见他作什麽?让他好好养著就是。嬷嬷还不快把身後的清倌儿介绍了?”
周容推开季清,一把拉过几人中最俊俏的一个按在自己腿上,“叫什麽名?”
“回容爷,小的叫千豔。”被点名的小倌儿脸涨得红红的,不停扭著自己的衣袖,紧张地浑身打颤。
“好好好,爷就喜欢你这种。愿不必愿意跟了爷?”
“愿。。。愿意。。。”叫千豔的孩子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见到周容俊朗又气派,比不得大厅里那些凡夫俗子,自是已为大幸,哪有敢说“不”的份了?
“得。嬷嬷,今天这孩子的初夜我买了,其他几个大家选了,也都算我帐上!”
“成成成!小容爷一开金口,嬷嬷我敢说个‘不’麽?!我这就叫人给爷们准备房去。”嬷嬷一听,早就两眼放光,满脑子都是要到手的金子银子,乐得不可开交,再看这周容并不怎麽要去看千瑶的样子,便知他是贪新鲜,早将千瑶忘到了脑後,当下也就不再提千瑶了。
千瑶人虽在後院,可早听得季清说周容来了畅春园。於是他偷偷跑了出来,却见著周容正搂著千豔进房。
周容也是一眼就瞥到了他,却装做没看见,就势关了房门,不久里面就传出哼哼声,混杂著一两声尖叫。千瑶站在房门外愣了片刻,直到被个酒醉的嫖客拉住猛亲一阵,本来他也能推开对方,可身体到处是伤,哪来的力气,好在季清及时赶到,推开那人後扶著千瑶赶紧离开,这才安生下来。
季清将千瑶带回房,一个字未劝,只冷冷地看著他,却不见他有丝毫悲伤。
“你不难过?”季清问。“我以为我会难过,可是没有。”换作千瑶笑了,“我只想著他至少来看看我,可是失望後到也没觉得什麽。”
“千瑶,你骗得了自己,可骗不了我。”季清甩手走人,留下千瑶咯咯地笑了两声,随後和衣倒在床上,再也没有力气起身。
一笑一尘缘 第三十三回
第三十三回
到了子时,窗户不知怎麽被打开,哗啦哗啦的风声吹打著窗板,嘎嘎作响。
千瑶被吵醒,头疼著睁开眼,想起身去关窗,却看见一个人影儿就坐在自己床前。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投射进屋子,将来人的轮廓隐约勾勒出一个模样来,千瑶眨了眨眼,略张开口,还未说话就被来人抢先说了去。
“还痛麽?”来人扶起他,也朝床里坐去,将他的头靠进自己怀里。
“上了药,好多了。”
“我跟周允说了,他会让嬷嬷注意,以後不让你接这样的客人。”
“什麽客都是客,一样的。爷不必挂心。”
“我没有挂心,不过你接这样一个客,就要躺上几天,要是错过了我们要等的人,那起不是白费我心思。”
“原来爷是怕我坏了计划。”千瑶哎哎叹了口气。
“如果我说我是心疼你呢?”
“不信。”
“你该信的,这样你心里也好过点。”
“还是不信。”
“千瑶,我是真心疼你的。”
“好,我信了。”千瑶抱住周容,蹭著他脖子舒服地又叹了声,“爷能来看千瑶就是好的了。”
“是啊,我还是爬窗进来的呢。”周容撩起千瑶白色里衣的袖子,摸到那只翠绿的镯子,“这是当初我送你的那只?”
“是啊!”千瑶缩了缩手,“爷该走了,呆久了不好。”
“我就要呆久点。”
“可你房里还有人,要是被发现就不好了。”
“放心,周允给他下了药,不到卯时醒不回来的。”周容哼哼轻笑。
“爷爱呆到几时就几时吧。”
就著周容规律的呼吸声,千瑶终於还是抗不住身体的不适睡了过去,梦里,他看到自己在周容的怀里睡得那麽甜那麽香,而周容呢,轻柔地抱著他,一脸小心翼翼的表情,生怕他碎了般。
真是个好梦。
醒後,看著空荡的另半边床,千瑶这麽想著,嘴角泛起了一丝半苦半甜的笑。
善水城郊外,一具男尸正仰卧在出城的山林小道上,脖间一圈深紫红的痕迹,隐约能看见从肌肤下氤出的血丝。
一袭红衣的男子手握长鞭,正静静站在一边,他身後,立著一个青衣男子。
“千瑶,你做了多余的事。”青衣男子冷冷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千瑶的脚狠狠拈过尸体的手指,盯著那张扭曲苍白的脸,竟然勾起嘴角微笑:“周允,是他派你盯著我的麽?”
“是。”
“哼,他有什麽不放心的,我自不会坏了他的事。不就是死一个不知所名的外省商人。”千瑶掂起沾过血的鞋尖,在一边的沙土里蹭了蹭,想要撵去不当心染上的血迹。
“这阵子,你已经杀了不少人,每个都点过你的名,要真有人追究起来,会打草惊蛇的。”周允永远没有表情的面孔依旧平和著。
“他只是让你跟著我,却没不让我杀这些人,不是麽?”千瑶终於抬起头,收起手里的长鞭,“尸体你处理。天暗了,我要先回畅春阁,嬷嬷看不到我的话,到是真要怀疑了。”
“等等!”周允忽然叫住了千瑶。
千瑶回过头,一身红衣在夕阳下红地壮烈,仿佛整个人都是一团火光,及腰的长发随著风动忽忽飘向一边,衬著苍白的脸,说不出的诡异。
“值得麽?”
千瑶的双手绕著长鞭一圈又一圈,仿佛在思考著周允的问题,静默了一会,他忽然咧嘴一笑,反问道:“不值得的话,就能离开畅春阁麽?”
“不能。”
“是啊,既然我做不了主,我的答案有何关系?周允,你能答应我件事麽?”
“什麽?”
“如果有天我死了,把我的尸体带回周府。虽然爷说过他会接我回去,可是,我不信他。”千瑶转过身,背对著周允边走边说:“我知道,这次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好”
他听到背後周允的答许,於是,轻轻丢下一声“谢谢”,红色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层层树林之後。
又是一个月的光景而过,善水城郊外的几具白骨令捕快们抓破了头也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也就不说为罢。
且说这畅春园里却出了件事儿,之前服侍过周容的小倌千豔被人发觉死在了他自己的屋里,官府的人上了门,收了尸去验,很快得出结果是中砒霜之毒而死。另边又有园里的下人证实前几日看见千豔独个儿上街进了药铺,一路查下去,果然购买砒霜的人就是千豔他自己。一时闲言碎语不断,小倌儿自杀,嬷嬷自然要被带去官府问话。
一园的人就这麽得成了盘散沙,嬷嬷一日无回,个个都跟撒了野似的往外闲逛,龟公们自是不爱管,只要夜里照样开门做生意便是。
且说千瑶也跟众倌儿一样,白天里也不怎麽贪睡了,到是带著个贴身的小厮跑到市井里东看看西瞧瞧。这天他正巧看中玉器行里的一只梅花形蓝田玉小碗,虽然比不得以前宫里见过的精致,但觉得甚是小巧可爱,刚端起来想问价,偏被一不知哪儿冲上来的人一撞,顿时小碗吧嗒一声掉在地上,碗底立刻裂了条缝。
店家看到自是嚷嚷著赔,千瑶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恼著说:“是你撞得我才失手的,该你赔!”
“对不住对不住,我赔给公子!”
说话的是个年轻人,一身靛蓝便衣,脚蹬黑色小牛皮靴,腰间系著个玉配,依稀上头刻著个字样。千瑶定睛向上一瞧,只见一双满是笑意的桃花眼正看著自己。
“千瑶公子,在下因急著赶路,一时没注意冲撞著你了,可有受伤?”那年轻人边问边用眼儿将千瑶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敢问这位小爷是?”千瑶努力想辨别出眼前的这张脸,却丝毫没有印象。
“千瑶公子真是健忘,当年在兵部仇侍郎家我们可是有见过呢!已故的仇青仇少爷可是在下至交,千瑶真的不记得了?”
千瑶忽然想起了这张脸,这看似风雅清秀的文儒公子,是当年曾问仇青要过他的人,只是当年仇青确是疼他,所以当场就翻了脸拒绝好友的要求。他还记得当时这公子说:“仇青啊仇青,一个小容爷丢给你的小倌儿你当做宝贝似的疼,也不想想什麽叫戏子无情婊子无意!当心哪天载在这小倌儿手上,连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千瑶一个哆嗦,四肢顿时冰冷,是了,面前这个人,正是当今中书令端木季的独子──端木淳。
一笑一尘缘 第三十四回
第三十四回
千瑶定下心神朝端木淳看去,见他依旧笑意盈盈看著自己,也不知他那张面皮底下的心思,只得附和著笑道:“原来是端木公子,真是有些时日未见了,不想公子还是这般风流倜傥。”
“听闻畅春阁出了命案?你到是不怕?”
“有什麽好怕的,咱们这些做小倌的,本来也是有今日无明日的,到是早死早超生的好。爷说是麽?”
“也是个理。最近生意可好?”端木淳凑上前,一双手搂著千瑶的腰,近得几乎贴上他的身。
“若是爷来捧千瑶的场,那千瑶的生意才能算得上好!”
“成,今儿夜里爷就来点你的场。”端木淳笑著扬长而去,走远了几步,还不忘回头看看愣在原地的千瑶。
却说千瑶看著端木淳走远了,又回到玉器行里对著小二说:“你家掌柜的说有货色给我瞧的,他人呢?”
小二机灵地瞅了他一眼,忙问道:“公子可是来挑如意的?”
“不是如意,是玉佩,而且要一对的。”说著,千瑶从腰间拿出一个月牙形玉坠子放到小二眼前,“看看,能给它配到个对儿麽?”
“能能能!掌柜的在里间等著公子呢!里面请。”小二打起隔间的帘子做了个手势,请了千瑶进屋,然後又重新放下帘子,警惕地望著门口。
再说千瑶进了里屋,果见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人,留著八字胡,一身灰衫衣,戴著个方帽,正坐在茶几前喝茶,看到千瑶进来了他也不起身,只打量了他一眼,问:“配月牙儿形的玉配?”
“正是。”千瑶在他边坐下,将腰上的摘了下来放到桌上。
掌柜的举起玉坠,果见上头刻著个“容”字,将玉坠还给千瑶後,摸著自己的八字胡道:“想问什麽?”
“端木淳。”千瑶收起玉坠重新挂回腰间,“这人曾经跟仇青交情甚好,对主子也是防备地紧,我总觉得他有问题。刚才在店门口撞见他,他还故意套我的话。”
“这人主子早就派人查了,但他隐藏地很深,目前还未能看出任何破绽来。他父亲是当今中书令,掌权大,对外与几位朝中众臣来往密切,包括之前被清掉的都察院副御史刘奉。而且,据探子报,端木淳这几年时常来往与闽中,与驻守蓬莱关的镇西将军庞公之侄庞青关系颇好。虽然从表面看,他们不过都是世家子弟在一起玩乐,但难保当中没有猫腻。主子说过,若他当真去了畅春阁找你,你必要见机行事,取他信赖。”
“原来主子早有防备。”千瑶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添了杯茶,一饮而尽後,喃喃自语道:“我觉得这事儿啊,快到头了。”
“但愿如此。”掌柜的又给他倒满,说:“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用的是去年封存埋地的雪水化了後煮的,你得细细品,没得浪费了好茶好水。”
“千瑶是个倌儿,懂不得那麽多。掌柜的若舍不得,就别给我喝。”
“我哪敢不给公子喝,公子是主子贴身的人,等事成了还是得回主子身边,得罪了公子在下还不吃不了兜著走?”
“掌柜的又说笑了,若千瑶此番能全身而退再说这话不迟。”千瑶站起身又道;“替我传个话给主子,若今夜端木淳来了,我就折一支院里的梅花插在窗口的花瓶之中。若他成了常客,十日後,我会把窗口的花瓶换成盆海棠。”
“切记,不可焦躁,以取得他信任为上。”
“知道了。”
话说完,千瑶打起帘子,慢悠悠走了出去。到了外头又不忘逛了些香粉店和布料店,再买了些小食,晃过了一个时辰才回了园子。
夜里,畅春园大门外的两排灯笼刚点亮,果见端木淳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千瑶也不急,只在二楼的栏帏边弯著腰撑著下巴朝楼下看,待见到端木淳抬头看了上来,他也不过朝他嫣然一笑,随即便转身走了。端木淳果真匆匆上了楼,一把拦下千瑶的去路,道:“都看到我了也不下来,这是要去哪儿呢?”
“端木公子又没说点我,千瑶怎好随随便便贴上来,惹爷不快呢?”千瑶一身红纱衣,露出的左肩胛处用朱砂描著蔓藤花形,映衬著雪白的肌肤更显妖娆之气。
端木淳呵呵一笑,一臂勾住千瑶就往怀里带,千瑶却将身子一拧,故意躲开著说:“爷当真要做千瑶的入幕之宾麽?千瑶虽说不是畅春园头牌,可毕竟是曾受过小容爷恩宠的人,这一夜的度夜资开价可不低呢。爷要三思。”
“他小容爷给得起你的,我端木淳也给得起,还怕小爷没银子不成?不过说到小容爷,你这前脚才被踢出门,他後脚就又买了个人回去,你到是不生气?”
“当然气,可他是主我是妾,他一句不要了,我这种卑贱之人还能说什麽?怪只怪当初信了他的甜言蜜语,想著从此终於是有人疼有人爱了,不想原来没这福分,一份真心到遭他薄幸相待,不提也罢。”千瑶边说边哽咽,一双眼含著盈盈秋水,更是惹人怜爱。
“可至少善水城人人都知道小容爷可是真宝贝得你紧呢!虽情不长,但对你也算不赖。”
“什麽呀!那时候小容爷对我,可是说送就送,说赏就赏,说到底,根本没把我当成他的男妾,只不过是个有主了的倌!爷是不知道,他第一次将我送给仇公子那会,我的心都碎成沫了。”
“这我到是有听说过。”
“呵,都是尘年旧事了,不提也罢。爷到底是要点我呢还是不要点我呢?到给个话呀。”
“当年就想要你了,现在怎能错过机会?就怕你心里还装著小容爷,放不下我们这等人。”端木淳的手已伸入千瑶的衣襟里不规矩的来回抚摩,千瑶只笑著更贴近他,任他摆弄,不时便呻吟出口,勾著笑道:“爷又说笑了,千瑶现在是倌,谁出银子心里就装谁,爷要试试麽?”
“自然要试的!”端木淳忽到将千瑶横抱起来,按著千瑶的指引找到了他的屋子一脚踢开,随後把人扔上床,反手关上门,便急忙压了上去。
“爷急什麽,您是主,还是让千瑶来伺候您。”千瑶反身跨坐到端木淳腰上,一点点脱了自己单薄的纱衣,纤细的腰身随著端木淳的亲吻慢慢扭动,时不时蹭过端木淳的下身,撩得他一把火烧了起来。
“小骚货,果真与以前不同了。那时候连碰你一下都要被你瞪个半天,现在到浪成这个样子了。”
“呵,爷也不看千瑶伺候了多少人。我这是想通了,什麽情情爱爱的,那顶个屁,有银子才是真道理。爷说是不是?”
“好,你要服侍的好,爷以後天天来找你,天天给你银子赚!”
“真的?”
“赎你回府都成!”
千瑶一听,嘴角微微上扯,想笑却又不能,只能埋下头将冷笑隐退在唇角边儿。同时,他主动引著端木淳进了他身,一阵撕痛从私处传来,他咬著牙挺过,稍稍缓和後,又晃著柔软的腰枝自动上下摆动。
呻吟声从房间里时不时传出,也不知夜深到几许,房里才渐渐没了声响。
第二日,周允派的人回来禀报,说千瑶公子的窗口放的是一枝梅花。
周允又报给了周容,周容挥手让他退下,换了装吃了早膳後就入宫去见仁宗帝了。
“你的小男妾可是有消息了?”仁宗帝一见周容便笑著问他。
“鱼儿上钩了。”周容也笑得奸诈得很。
“让朕猜猜是谁,中书左侍郎林子龙?”
“皇上错了,林子龙虽然不是皇上亲信,却也是忠於朝廷的。”
“难道是中书令端木季?”
“近了!是他长子,端木淳!”
“确定麽?”仁宗帝一听著名字便皱起了眉,极度不悦的样子。
“八九不离十。据说他可是一直在探千瑶同微臣的关系,怕是想从千瑶嘴巴里探臣的虚实。而且这人臣也一直派人盯著,他曾与仇青关系甚秘,又与庞公之侄乃挚友,他父亲在朝中也是自有一羽党派,想是不安分许久了。”
“好,继续盯著。这事可大可小,让他们逮到一个机会,便会引得大印侵入我大腐国土,到时候蓬莱关不守,三郡必定民不僚生,叫朕怎麽对得起天下百姓!”
“皇上放心,这场仗臣赢定了。”
“不过,你真得舍得下千瑶?”仁宗帝若有所思得观察著周容的表情。
周容耸耸肩,叹了口气道:“怎麽连皇上也来问这种问题了?皇上该知道,千瑶自有他的去处,而臣欠他的,只有下辈子还了。”
“心疼麽?”
周容想到了琴真,转而又变成了千瑶带著泪的脸,他苦笑了一下,缓缓道:“臣早就没有心了。”
一笑一尘缘 第三十五回
第三十五回
十日後,千瑶窗口的花瓶换成了一盆海棠。
端木淳在温存之余,一边旁敲侧击些关於周府的事,千瑶总是故意装迷糊著透露出半点蛛丝马迹,而後又作不知状。搞得端木淳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却说另一边,周容忽然宴请四方宾客,名目竟是为新纳的男妾雪燕过二十岁生辰。端木淳自然也在宾客之中,如周容所料,他一身华丽锦服出现在周府大门,跟在他身边的是除了贴身小厮外,还有千瑶。
再回到周府的大门口,对千瑶来说恍如作梦。
虽然知道周容办的这场宴席只为作戏给端木淳看,可看著刺眼的大红灯笼,他忽然又想到当年周容成亲的那日,他是被仇青带进周府,眼睁睁看著自己最爱的人和别的女人拜堂。那时起,他就是他手里的一枚棋,他要他到东他就去东,他要他往西他就奋力扑去。
这麽些年来,累得心都碎成了沫,可憋著一口屈却怎麽也说服不了自己放下。一想到他当日对他的好全是为了这之後利用来铺路,那不甘心便如十万条小蛇在心里扭动,一点点啃噬著心口上的血肉般。
千瑶才一恍神,端木淳就看出了不妥,拉著他手问:“这是怎麽了?发什麽呆呢?”
“没什麽,想到以前了而已。”千瑶将满脸愤然装饰上容,好叫端木淳以为他是在嫉妒。果然端木淳得意得笑了笑,拉著他手道:“我们进堂吧。”
丝竹悦耳,满堂欢笑,各家公子都照例带著自己的宠妾或者红倌名妓,周容坐在正前方主桌上,旁边贴在他身上的正是今日的主角儿雪燕。
这是个正值年华的少年,青丝披肩、瓜子儿脸、凤眼、小鼻小嘴,配上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和一身凝雪肌肤,却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倌儿,就是女人见了他也得靠边儿站。
堂下各人看著都不由自主暗自叹气,说这善水城的美人儿都给小容爷占去了,真真是让人羡慕。端木淳看见了也连连摇头,对著千瑶说:“看看人家小容爷的新欢,哪是你这个旧人可以比的,怕是为了哄著新人开心才弃了你至畅春园的吧。”
千瑶作起戏来也是滴水不漏,只见他故意捂著心口一副恨极了的模样,仿佛恨不得上去扯了雪燕的脸皮,顺便踩上两脚似的,咬著牙道:“好好好,他对我无情我有何必还对他有意!”说完,一口酒入肠,烧得眼也红了,脸也白了,甚是让人心疼。
旁边酒席也有人探头过来故意道:“呦,这不是小容爷曾经宝贝的跟什麽似的小倌千瑶麽,听说给小容爷送还园子里了?今儿怎麽还来这里?舍不得人家小容爷了?”
“手拿开!”千瑶一把挥开那人的毛手,不想一扯手动作大了,将一台子酒也挥了出去,酒罐子砸在地上,发出一阵尖锐的碎裂声。
“这是怎麽了?”周容听到响声望了过去,先看到端木淳,再是千瑶,却当作没看见般直接唤了下人来去清扫。那头闹事的公子好不乐呵,顺手又摸了把千瑶的腰道:“改天儿爷去畅春园给你捧场!”
“王公子,真对不住了,千瑶最近给在下包了。”
“呵,这小容爷吃剩下的,还到处有人抢呢!”旁边不知谁又插了句话,惹来一干人嗤嗤乱笑,再看看主桌上,周容抱著雪燕以口对口的喂酒,闹得正欢,显然毫不在意著千瑶的存在。
千瑶丢下句上茅房,转身奔出了大堂。出了大堂右转,跑不了多少步就到了玲珑苑,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人住,荒凉凉得只听得到风吹的声音。他脱了鞋坐在荷花池边,看著一池绿叶,念著又要等不到荷花满池的景象了,突然身後有了脚步声,他一回头,看到个一身豔绿的琴言。
“你不是被送出去了?怎麽又回来了?”琴言在他跟前停下脚步,俯视著他问。
“今天小容爷宴客,我是跟著端木公子来的。”千瑶在周府的日子里,见到琴言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他只记得这是个冰冷而不苟言笑的豔丽男子,神秘而寂静地活在周府,却一直得著周容的宠爱。
“原来是这样。怎麽,来玲珑苑回忆过去麽?可笑。”琴言冷哼一声,又道:“你也配?还真当玲珑苑是你的地方了?”
“什麽意思?”千瑶疑惑。
“玲珑苑是爷亲手布置出来的苑子,一草一木,一桌一凳,那都是爷费劲心思的。你知道是为了谁麽?”琴言看著千瑶迷惑的神情,鄙夷地冷笑道:“是爷这一生唯一爱著的人,我的双胞胎哥哥,琴真。”
“那你哥哥人呢?”
“死了。”琴言蹲下身,拣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扔进荷花池里,“当年哥哥说喜欢荷花,爷就命人挖了这个水池种上荷花,每年夏天他们都会在河边赏荷喝酒。哥哥死後,玲珑苑也一直保持著哥哥在世时的模样,爷心情不好的时候或者想念哥哥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在这里呆著,经常一伤心了就醉倒在池边。一直到你出现。可是爷就算再喜欢你,也不可能会爱上你,因为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装著我哥哥一人。就连我,哪怕长著跟哥哥一模一样的脸,也换不来爷对我哥哥的一分爱。不过所幸也是因为这张脸,我能一直留在爷的身边。”
“为什麽要跟我说这些?”
“我哥哥死的时候,爷答应过他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也答应过他玲珑苑只有他一个主人。若你住进的是别的苑子我可能还要担心爷是不是会对你动真心,可你住进了玲珑苑,所以从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迟早是要离开的。”
“我问你为什麽要跟我说这些!”
“是想告诉你你到底是输给了谁!免得被抛弃了还搞错自己的对手。”琴言挪了几步走到千瑶跟前,低下身贴著他耳朵悄声道:“千瑶,你拿什麽跟一个死人比?”
说罢,他有直起身,“连一个雪燕你都比不过!”
风起风停,琴言的话散落在玲珑苑的各个角落,他走了,将死般的寂静留给了千瑶。
“为什麽会是这样?”千瑶喃喃自语,一遍遍问著问著,看著眼前的荷花池忽得流下眼泪,“都是假的。”他又是一遍遍得念著,转身,朝池里走去。
水漫过了腰,漫过了胸口,眼看就要淹没下颚了,他猛然被一股力量拉了回来。
“千瑶,你这是何苦呢?他这样负你,难道你不想报仇麽?”问这话的人是端木淳,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玲珑苑,跟在千瑶的身後“跟著我,我发誓我是真心对你!”
男人的誓言听起来总是动人的,但到最後不过都是利用。
千瑶心知肚明,几乎忍不住狂笑,却硬生生忍了下来,但见两行清泪顺著脸颊留了下来,他哽咽著抱住端木淳啜啜哭泣,仿佛是将所有的力气和信任都一并交到了这个男人的手中。
远出黑暗里,周容正静静看著荷花池边的一切。
“爷,你这次赌的可大了。”他旁边赫然站著的是琴言。
“不赌得大一点,鱼怎麽能上钩?”周容撇嘴一笑,又想起什麽,问他道:“你刚才贴著千瑶耳边说了什麽?”
“我跟他说:你拿什麽跟一个死掉的人比?”
周容的笑僵在了唇角边,回过头,他继续望向扑在端木淳怀里的千瑶,那耸动著哭泣的肩膀,还有隐约传入耳中的啜泣声,究竟几分真里几分假,连他也分不清了。
一笑一尘缘 第三十六回
第三十六回
千瑶一直以为,周容的心是块冰,冷冷的,但总有能被融化的一天,却不知原来那冰中还装著一个人,即使被融了,也占不住那个位置。
当事实被揭开在眼前的瞬间,他竟然没有丝毫的悲伤,反而却是舒缓了口气。或许就想琴言说的,拿什麽跟一个死掉的人比?永远都是跨不过那道鸿沟的,又何必苦苦执著?
“我常常在想,若当日就这麽死在畅春园未尝不是一件坏事。”他微翘著嘴角,语调从容平静,在月光下构成一袭豔红的侧影,如同凄厉的鬼魅。
“後悔了?”周容立身站在千瑶身後,一身黑衣下,只剩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这麽努力的试图站在与你一样的高度,可为什麽看到的风景却还是一片荒凉?”千瑶叹了口气,挪动两步靠近周容身边,“你看,夜色莽莽,像是一切都是假的。”
“真也好假也罢,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没得後悔。”周容伸出手臂揽住千瑶,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心上。
千瑶在他眼里一直都是个小小瘦瘦的人儿,仿佛手一捏就能碎了,但如今他坚韧挺直的背脊已经不再需要依赖他。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倔强的要从畅春园逃走的少年,更不是刚进周府时天真柔弱的男妾,他已是他周容手下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带著满手血腥渐渐变得与他同样的冷漠与坚毅。
“爷就不怕千瑶背叛了您?”千瑶从喉咙间发出冷冷的嘲笑声。
“你不会。”周容肯定回道。
“何必呢?你凭什麽认为到了这个地步,我还会死心塌地的跟著你?”
“你想知道理由?”
“当然。”
周容轻轻一笑,掰过千瑶的肩膀与他脸对脸相看:“我知道,我的瑶儿是不会背叛我的。”
千瑶啪一声拍开周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掌,後退一步道:“够了,这戏你做的不累我看著也累。是,我不会背叛你,我甚至恨不得为了你舍掉这条命,也只有死人才能跟死人比,不是麽?”
“说什麽死不死的,一切都在我们计划之中,很快就会都结束了。”
“结束?然後呢?我该去哪里?你想要我去哪里?”
“当然是回来我身边,你还有别的地方去麽?”周容挑眉看著千瑶,见他表情有些动容,也不说话,只笑眯眯看著他。
“爷,我是人,我也会累的。”千瑶走前几步踩上一块硕大的岩石上,右手指向另一头远处山顶的寺庙道:“等结束了,爷送我去那里吧。”
“你想出家?”
“如果我还活著的话。”
“千瑶,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寺庙没这个胆敢收我小容爷要的人!”
“呵,那爷要不要在我身上烙个铁印?”
“是个好主意。”
“爷的嘴越来越贫了。得了,爷要见我这也见了,要传的话也传了,要安的心也安了。我也是时候回去了,不然端木淳见不到人,又是要起疑心的。”
“我估计这一两日内他一定会带你回府,到时候端木府里会有内应与你接头。”
“好。”
“凡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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