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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闲语-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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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下面要干什么?”谷潜流一边恶意地问风入松,一边脱自己的衣衫。风入松懵懂地望着,虽然不清楚他是在做什么,心里却没由来紧缩成了一团,气闷难受得厉害。
谷潜流嘲弄一笑,“知道你不懂……哼!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无论是用什么方式……”说到这里忽然想到拂尘,立时觉得丢盔弃甲,气焰顿消。不知为何,他可以对所有人耍尽手段,唯独在拂尘面前总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他猜想可能是少年时拂尘的冷漠轻视对自己的自信心打击太大,到了如今依旧走不出昔日的阴影。
脱光上衣后就着一股愤懑压上了江照晚的身子,想要藉此发泄满心的挫败与怒气。冷不防被人用力一拉,一个踉跄差点撞在床沿上。他猛然回头,见风入松正死死拽着自己,不假思索一把将他甩在了地上,厉声道:“你干什么?”
“我……我不喜欢你这样对他!”风入松喊了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又去狠命拽他,想把他拖离榻边。谷潜流双目一瞪,一脚踹向风入松。风入松“啊哟”一声倒在了地上,胸口一闷,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他顾不得身上疼痛,迅速爬过去抱住谷潜流,口里嘶叫着:“不行不行!你不能欺负江大哥!”
谷潜流立时怒火上涌,“妈的!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不姓谷。”对着风入松便是一顿拳打脚踢,风入松口中虽然不住痛叫,却始终不肯松开他。谷潜流忍无可忍,狠命一脚将他踹向房门,只听得“嘭”一声巨响那扇门便斜斜飞了出去,而风入松则重重摔在门槛上,口吐鲜血晕厥了过去。
第 46 章
(四十六)
谷潜流怔了怔,因觉得他甚是碍眼,便走过去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拖到了门外草丛里。完了正要回屋子里,不经意间看见半山上一片红光。他愣愣望了片刻,心里猛然一跳:“是清明寺!”无暇细想便朝着那个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跑到了清明寺,见大殿什么的都好好的并未着火,东边的后院却是冒着烟,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他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忙疾步飞奔而去,到了寺庙后院看见一堆和尚提着水桶站在那里议论,面前一块平地上乌烟阵阵,黑色的灰烬四下里飞舞。
他抓住一个和尚急声问:“拂尘呢?拂尘呢?”
那和尚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拂尘师兄已登极乐……”
“什么?这不可能!”他一拳将那个和尚打倒在地。众僧见他打人,连忙围过来制止。谷潜流一瞥间看见住持,忙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喊道:“拂尘呢?你说,你快说!”
住持被他勒得咳嗽了几声,一时说不出话来。小沙弥净心见状疾步跑过来解释道:“谷公子,拂尘师叔他……他被火烧死……噢不,圆寂了……”说到这里不禁红了眼。
谷潜流呆了一阵,忽然一把推开住持,冲进废墟里。这场火烧得异常干净,小小的院落里什么都成了灰,只剩下几块焦黑的石头。火中明显有“火引”的气味,想当日他烧随音山庄时只用了的一点点“火引”,偌大的山庄便烧得连具尸体都不留,更何况眼前原本只是个小院子。
“不可能……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忽然撕心裂肺大叫一声,拔出刀乱砍地上的灰尘泥土,口里吼叫道:“你出来,你出来,我知道你没死!你想要用这种方法逃过我么?我不会再受骗了!……”
众僧见他状若癫狂,都不敢靠近。暗夜里只见黑灰泥土漫天席卷而来,从前幽静雅致的小小院落如今仿若变成了人间地狱一般,森然可怖。
不知过了多久,谷潜流终于精疲力竭倒在了地上。天边隐约有了曙光,虽是黎明,却异常阴冷昏暗,倒仿佛天马上就要黑了一般。
净心见谷潜流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踌躇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端着一只盒子上了前去,又小心翼翼道:“谷公子,这是拂尘师叔留给你和江公子的,说是贺礼……”
“滚开!”谷潜流狂吼一声伸手将他推倒在地,那只盒子便“咣当”一声摔成了碎片,里面一本册子滑出老远。谷潜流一呆,迅速爬过去捡起一看,竟是本完完整整的《鱼龙舞》。
他怔忡了片刻,忽然歇斯底里大叫了一声,三下两下将那本册子撕得粉碎,口里怒叫着:“你滚出来,滚出来!你留这个给我做甚么?怕我没练全鱼龙舞早死么?我就不练,我死了都是你害的,我不让你心里好过!……”一瞥间看见净心正将一块彩色之物往怀里揣,他震了一震,猛地扑过去将那物抓住,就着曙光一看,竟是他早先丢失的那块紫水晶。
他俯身一把抓住净心的衣领,厉声喝问道:“这水晶你是从哪里偷来的?快说!不说我杀了你!”
净心吓得浑身瘫软,战战兢兢道:“不是偷的!是捡的,捡的……”
“在哪儿捡的?”
“在……在……哦对了,就是那夜我和净德送谷公子回木屋时在半途中捡的,净德可以作证,净德!净德!”他用力扭过头四下寻找净德。
净德虽然怕得厉害,终还是走上前来。谷潜流对着他吼道:“什么时候?你们什么时候送我了?”
净德擦了擦汗,结结巴巴道:“就是……就是有一夜……有一夜您……您被蛇咬了,江公子……江公子将您送来寺里……寺里解毒。早晨拂尘师叔……让我们俩……将您……将您抬回了木屋……好像是五月初二……”
五月初二?谷潜流心里猛然一跳,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思绪恍惚间又飞回了那一夜。他记得那夜自己被红鸾蛇咬了后冲回了木屋,看见江照晚立即扑了上去,之后神智便有些模糊不清了。只记得与一个人在一张床上翻云覆雨,周围一片漆黑。等醒来时已是阳光明媚的次日,自己浑身清爽躺在木屋的床上,江照晚正坐在对面沉思……
难道那夜的人竟是拂尘?不可能!这决不可能!他一向都那么厌恶自己,鄙视自己——思及当年他对自己的冷漠轻视,谷潜流心里闷痛郁烦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是拂尘也有对自己好的时候,虽然只是短暂的瞬间。他低下头怔怔盯着指间的水晶,天边第一缕朝阳照在上头,反射出金紫色的光,带着被血浸染过千年的幽暗映射在他的眸子中,荡漾出根根血丝来。
记得许多年前那一夜,正是他十五岁生辰,自从父母死后他再没庆祝过生辰,因此并未放在心上。那日给人看完病天已黑了,他回了与谷未存一起居住的小院。屋子里冷冷清清,谷未存正在房里研读医书。看见他回来他起身走了出来,将一样东西扔到他怀里,淡淡道:“这是今日采药时捡的,你拿着玩罢。”
那是块晶莹润泽的紫色水晶,烛光下泛着温柔的紫色,照得谷潜流心里晕陶陶的。那样幸福满足的感觉,即便是在此刻回忆起来,依旧那么清晰。那是谷未存第一次送他东西,也是唯一一次送他东西。这些年他一直将这块紫水晶带在身上,视若至宝。
自己是从何时起爱上他的?难道就是从那一刻起么?他有些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自己曾经爱得多么无望、孤独、疯狂。
不会的!他决不会牺牲身体为自己解毒,他明明是最讨厌这些事情,也最恨自己的!这时忽然想到江照晚。对了!江照晚一定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想到这点谷潜流纵身一跃而起,朝清明寺大门方向狂奔而去。
那些围在四周一直不敢上前的和尚见他发了疯似的跑走了,终于舒了一口气。然而思及葬身于火海的拂尘,回想着他平日的谦和高雅,又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木屋外的草丛里,风入松缓缓睁开了眼。感觉到全身散了架的疼痛,他呻吟了几声,正想要闭上眼睛继续休息,这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些凌乱的片断,他连忙爬起身来,连走带爬冲进了屋子里。见江照晚大半个身子赤裸着躺在床上依旧昏睡着,谷潜流却已没了踪影,他顾不得惊讶,忙过去给江照晚套上衣衫,随即背起他便往门外跑。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再让谷潜流再看见江照晚。
他身上本就有伤,又忘了武功,背着一个人自是极为吃力,走了没多久便头昏眼花没了力气。到了一处树林边他将江照晚放了下来,自己坐在一旁呼呼直喘气,准备歇一下再走。
见江照晚的胸口有些红痕,风入松心里没由来得觉得难受,忙替他掩好了衣衫。正这时江照晚冷不丁睁开了眼睛,风入松吓得“啊”一声后退了几步,后脚跟被石头一绊,仰头跌倒在了地上。
江照晚霍然坐起身来,发觉自己衣衫不整,胸口处还有些可疑痕迹,只当是风入松趁虚而入。他气得面色铁青,咬了咬牙,站起身掉头便走。
风入松见他要离开,连忙爬起来冲过去挡在他身前,急急道:“江大哥你是去找谷大哥么?不要去……谷大哥是坏人……”又指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膊道:“看这里——谷大哥打的……”
江照晚握紧拳头,愤声道:“风入松,你也不用再装了,更不要再用什么苦肉计——你即便是立刻死了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装……苦肉……江大哥你说什么?”风入松迷惑地抓抓头。
江照晚见他一脸无辜迷茫的模样,只当他还想故伎重施,想到他一而再再而三欺骗自己还乐此不疲,激愤之下喉咙一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他勉力强忍住,指着他咬牙喝道:“你还想装傻子骗我么?我便是宁可死也不要再信你!滚!”
“不……不……”风入松连连摇头反对。他脑中虽是模糊一片,对江照晚却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仿佛只要能跟着他便什么都好,此刻见江照晚赶自己走,心下立时惊恐骇然。
江照晚连连冷笑:“好好好,你不走我走!”话音未落人已到了十几丈之外,随即提气狂奔而去。风入松吓得大喊了起来:“别走!别走!”一边奋力追了过去。可是他根本不知该如何使用轻功,身上被谷潜流打过的地方又痛得钻心,没多久便彻底失去了江照晚的踪迹。
跑了一阵风入松停住脚步,半蹲在地上急喘着,抬头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峰,一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正这时忽听见身后有人大喊道:“风入松你站住!”随即他便被一群人团团围住,正是以杨玉明为首的一众漕帮弟子,大约有二三十人众。
风入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你们找我么?”
“你又想装做不认得我们么?”杨玉明阴笑着道,“这次我们人多,你可是插翅也飞不出去了。”用力一挥手,众人便拔出武器围攻了上去。风入松见他们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瞅了个空缺拔腿便跑,一路没命地狂奔。他虽然忘记了武功与轻功,身子骨还算不错,漕帮中人一时间也抓不着他。追了一阵杨玉明渐渐不耐烦了,举起手中的大刀对着他投掷了过去。只听得“扑”一声,那一刀正刺中了风入松的背心,立时鲜血如注纷涌而出。风入松又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终于不支,身子摇晃着“嘭”一声摔在了地上。
杨玉明见状大喜过望,率先冲了上去。伸脚踢了踢,见倒在血泊中的人双目紧闭动也不动,他得意地大笑起来,一挥手,立即有两个手下过来抬起风入松。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回总坛邀功去了。
江照晚跑了一阵,忍不住回头察看,身后已没了风入松身影。他心口一窒,不觉间缓下了脚步。
这时忽听见背后有人大叫他的名字,迅速回头一看,却是谷潜流朝自己狂奔而来。他立即沉下了脸,即便如今他已不想再找谷潜流报仇,却并不代表已经谅解了他。
谷潜流冲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嘶声道:“你告诉我!那夜的人是不是你!”
江照晚蹙眉甩开他的禁锢,喝道:“什么那夜?我不懂你说什么?”见谷潜流神情狂乱,状若癫狂,心下不由有些纳罕。
谷潜流一怔,忽然发应过来:自己已给江照晚吃了“忘川”,他已经忘记一切了!——他所不知晓的是昨日拂尘在给江照晚穿衣衫时已预先喂了他解药。
这时江照晚已然有些明白过来,冷声道:“我已经说过了——你被红鸾蛇咬的那夜我什么都没有做过——毒是你师父解的,你去问他好了!”
谷潜流浑身一震,踉跄后退了几步,跌倒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最讨厌我的,不可能牺牲自己救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不是一直利用我么?不是讨厌我看不起我么?为什么要救我?是对我有一点点情意么?还是可怜我?……”
他面上渐渐现出怨愤之色,吼道:“你又想诈死骗我,我不信,我不信!我一定要找到你当面问清楚!”随即厉声嘶叫着狂奔而去。
江照晚望着他癫狂的背影怔忡了片刻,隐约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只是此刻他根本无力去追究。他一路神思恍惚走着,最后来到了水边。江风在他耳边呼呼吹着,吹得他思绪七零八落,一颗心更是浮浮沉沉,无处落脚。想要追忆过去种种,理清爱恨交织,脑中却如同一团乱麻。心上如是一把锯子拉扯着,那痛持久而绵长,仿佛永无休止一般,渐渐连感觉也麻痹了。唯一的感觉只是疲惫,哪里都是疲惫,没有力气再去爱,没有力气再去相信,甚至于没有力气再去恨。只恨不得忘了所有才好,一切从零开始,不!根本就不要再开始,就这么过一天是一天,什么都不用想才好。
有条小船划了过来,艄公扬声道:“客官要行船么?”
江照晚茫然点点头,艄公问:“客官您是要去哪里?”
哪里?江照晚呆呆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回声。艄公只得道:“那是去南方还是北方?”至少先要决定个方向。
北方?……不!不要去北方!之前与风入松都是一路往北的,不想再去任何会令自己想起他的地方。“南方……去南方……”他喃喃道。
艄公“哦”了一声:“去南方——那就是杭州了。”
“……好,就杭州。”
上了船,船身一晃,有一物从江照晚袖中滑出“扑通”一声落入水中。他急忙欠下了腰,想要去捡。指尖才碰见水面,忽然一顿,迟疑间那两个手拉手的小泥人便在水里融化着沉入了江底。
船家见江照晚弯着腰望着水面发怔,忍不住问他:“客官掉东西了么?”
江照晚缓缓直起身来,默然了半晌,终于悄声道:“走罢……”
江水如练,烟波千里,一叶轻舟渐行渐远。有条人影站在船头,朝阳在他身侧的水里投下小小短短的阴影,化在摇曳的水波里,似是想要逃离世间而去。此刻留在船头的,仿佛不过是具空壳,他的生命,早粉碎在悠悠苍穹之间,渺渺天际之下,成为杳远而又寂寞的传说。
第 47 章
(四十七)
烟花三月下江南,苏州近郊的秋水镇,又迎来一年一度的庙会。秋水镇夹在两条河流之间,临水而建,并不宽阔的青石街道上摆满了货摊,河上有画舫悠然飘过,美人衣上的香气飘在空气里,明媚旖旎。
临河有间茶馆叫做“一江夕照晚”,简称“照晚楼”。年轻的老板娘善于经营,人又漂亮爽快,生意极是红火。老板名教赵鸣,是个忠厚老实的教书先生,只有生意忙时才会偶尔出现一下。今日是庙会,想着客人肯定格外多,是以他一大清早便来帮忙。
赵鸣正在柜台上打着算盘,他的妻子走了过来,道:“相公你帮我照看着生意,茶叶不够用了,我去刘老板哪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货。”
等赵鸣答应了,赵妻便放心离开了。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一个地段稍偏僻些的巷子,进了一家茶叶铺子里去。
刘老板见了她连忙上来招呼,“赵夫人您来得正好,今日刚有人从杭州乡下送来了一批上好的龙井。”他引着赵妻去看盘子里的样货,又拿起一捧啧啧道:“看这色泽,这香味……”
赵妻正要说话,一个伙计过来向刘老板道:“送茶叶的人要回乡下去了,老板您看先付他多少银子。”
刘老板想了想,道:“先三成罢,这茶叶还没卖出去呢。”
赵妻忍不住道:“人家大老远来趟不容易,去年又闹了旱灾,如今乡下不定多少人指着要靠这笔银子呢。”又道:“我看这样罢,这茶叶我全收了。刘老板您也一次给人家付清罢。”
刘老板一听立时眉开眼笑道:“赵夫人您果然爽快人,那就这么定了。”又朝那伙计道:“那就全付清了罢。”
伙计答应着进去了,赵妻又看了看别的茶叶,见时辰不早正要离开,忽听见一个声音道:“多谢刘老板了,告辞。”
赵妻浑身震了一震,迅速回过头去,见一个布衣短衫的年轻男子挑着空担子站在那里。男子看见她吃了一惊:“朱朱是你!”面上不禁现出激动之色。
“少爷!”赵妻也就是朱朱哽咽着扑进了那男子怀里,“少爷!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说着说着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江照晚轻轻拍了拍她,叹息着道:“找我做什么呢?”见她已是妇人打扮,便笑着道:“原来你已经成亲了,恭喜恭喜!”
朱朱这才想起自己眼下已为人妻,再不是从前那个可以随意哭闹撒泼的少女了。留意到刘老板等人惊异探究的目光,她窘得羞红了脸,忙后退几步,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之后向刘老板草草解释了几句,便与江照晚一起出了门去。
巷子里朱朱打量着一身农夫打扮的江照晚,见他变得异常黑瘦憔悴,心里不禁酸楚,忍不住问他:“少爷你这三年都在做什么啊?”
江照晚晃了晃肩上的担子,道:“粗活啊!”见朱朱一副要哭的样子他连忙笑着道:“骗你的骗你的,其实我自己只种了二十来株茶树自己喝,闲暇时间我是教村里的孩子识字,也可以说我是做教书先生。平常我一直呆在村里头,这还是我头一次出来呢,没想到会碰见你——真真巧了!”
朱朱惊讶地“啊”了一声,道:“我相公也是教书先生呢。”
江照晚笑着道:“那可是巧上加巧了,赶明儿要见见他,居然有胆子娶你这个凶丫头。”
朱朱气得娇嗔道:“我哪里凶?他能娶我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江照晚“噗哧”一笑,连忙道:“是是是,是他有眼光。”
朱朱嫣然一笑。然而回想起自己曾经与谷潜流合伙欺骗了他,顿时又觉得万分羞愧。她垂首咬着红唇踌躇了一会,方嗫嚅着道:“少爷您原谅我好么?关于哥哥烧山庄的事我事先并不知道,还是后来燕公子告诉我的……哥哥他本来已经答应了我放弃找鱼龙舞……”
江照晚淡淡打断了她:“我都知道了,这些陈年旧事不用再提。”随即岔开话题,“你买那么多茶叶作甚么?”
“我开了间茶楼……名字叫做‘一江夕照晚’——我一直希望少爷看见能进来。”说到这里忍不住红了眼圈。
江照晚笑了笑,没有说话。这时朱朱忽然想起一事,“啊”了一声道:“去年我倒是见到少奶奶和燕公子了,他们是看见茶楼的名字才进来的……对了,少奶奶她后来生了个男孩,叫江燕风,真是漂亮得不象话……”
江燕风?江照晚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大概是风歌雪把这孩子当作了江家、燕家以及风家的后代了罢。想到这孩子的生父其实是谷潜流,心上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不过听闻风歌雪与孩子一切均好,他便放了心。
隔了片刻又听见朱朱试探着问:“少爷你后来……后来有没有再娶亲?”想着江照晚如今多半是孑然一身,眼中不禁露出些担忧之色。
迎上朱朱关切的目光,江照晚心中一动,踌躇了一下方回答道:“……娶了,还有个一岁大的儿子。”
朱朱大为欢喜,连声道:“真的么?真的么?这可太好了啊!”又道:“风公子死后我本来还担心少爷你想不开呢!”
江照晚全身一震,肩上的担子“咣”一声摔在了地上,里面的零碎撒了一地。“你……你说什么?”他颤声道,面色煞白瞪着朱朱,嘴唇不住颤抖着。
朱朱一惊,忽然明白了过来,想必是江照晚这些年一直隐居在乡下,根本没听说这事,一时深悔自己失言。
“这……这……”朱朱垂首支吾了片刻,想着瞒也无用,便悄声道,“都是三年前的事情啦,听江湖传言说他是在清明山被漕帮的人给杀了。”想到这事的前因后果,她心中极为愧疚,又道:“说起来都是我哥哥的错:他用无忧散把风少爷变成了傻子,风少爷才会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包括武功,否则也不会那么轻易落在漕帮的人手中。”
江照晚心中轰然一声,无忧散?傻子?三年前?……脑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断,眼前不时晃动着风入松傻里傻气的笑容。竟是自己误会他了么?他真的傻了?他没有武功?没人保护他?他被人杀死了?……脑中一阵阵“嗡嗡”作响,额上密密一层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突突跳着,全身渐渐麻痹。
朱朱见他眼神空洞,面如金纸,一时惊惶起来。她连忙伸手摇了摇他,“少爷你没事么?少爷!……”手上忽然一滑,她吓得惊呼一声,眼见着江照晚“嘭”一声倒在了地上,闭上了双目。一缕鲜血从他唇角缓缓溢出,一滴滴落在青石板地面上……
三日后的清晨,秋水镇渡口。
朱朱将包裹递给江照晚,望着他清瘦憔悴的面容,她忍不住劝他道:“少爷你昏了这些日子,昨晚上才刚醒过来,还是歇息两日再走罢。”
江照晚摇摇头,道:“我没事,你放心。”又道:“我先不回乡下了。那笔茶叶银子劳烦你托人送去乡下,很多人都等着用呢。”
“少爷你放心,我稍后就和我相公去乡下,顺便拜访一下少奶奶和小少爷。”
少奶奶?小少爷?江照晚有些迷惘地看着她,片刻后忽然反应了过来,他苦涩一笑,道:“那日说什么娶亲生子全是开玩笑的,你竟也信。”
朱朱“啊”了一声,猜想到江照晚不肯娶亲的缘故,心中大恸,忍不住落下泪来,“少爷……你……你还爱着风少爷么?”
江照晚呆了半晌,终于惨然一笑,道:“若真爱一个人,便是明知他骗你,也该信他的,一直到有一日他骗够了腻味了为止……可我却没能信他到最后,那就是爱得不够罢……”隔了片刻又凄声喃喃道:“……我真是傻。只要他好好活着,我便是即刻死了也无妨,又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朱朱怔怔望着他空洞死寂的眸子,泪珠不禁滚滚而落,只觉四下里都是冷飕飕的寒风刺骨,仿佛天地间只余下绝望。
第 48 章
(四十八)
静寂良久,朱朱又开口探问:“少爷你这究竟是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江照晚悄声道:“我想回洛城看看……许久不曾回去了。”见船家划着船过来了,他侧头朝朱朱道:“早上茶楼里生意忙,你快回去罢,我这就走了。”
朱朱忙道:“不妨事。”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江照晚,道:“这是我哥哥临走前留下的,说若是看见你便交给你——大概……大概是想向你赔不是罢。”
江照晚一顿,有些惘然地望着那封信。回想着谷潜流从前的所作所为,心中一阵愤懑痛楚——发生的事情已然无法改变,原不原谅又有何意义?然而迎上朱朱期待的眸子,他终还是接过信揣进了怀里。
朱朱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轻叹着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哥发了疯似的一间间寺庙找他师父,只要听人说哪里有年轻俊秀的和尚出现便会立即冲去那里。可他师父已经被火杀死了啊,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劝急了他只是发火打人,没有人不怕的……”
稍顿了顿,续道:“到了有一日,他忽然自己剃了头发出家去了,拦也拦不住他——如今连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即便不满意谷潜流从前的行为,然而毕竟是骨肉至亲,提到至今下落不明的他朱朱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江照晚怔忡了片刻,隐约有些明白谷潜流发狂的原因。三年前那日他离开洛城去杭州的途中,曾听说了拂尘火中圆寂之事,再联系谷潜流那日种种奇怪的言语举动,已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拂尘走得那般决绝,没有留下尸首,也没有留下一句话——是真的死了,又或者只是隐姓埋名化做了另外一人?只怕谷潜流即便是用尽一生也无法解开这个谜了罢。永远活在过去无法解脱——或许这便是他的报应。想到这里他幽幽一叹,踏上了小船。
清浅的河水缓缓而流,仿佛随时可能停歇。朱朱站在岸边拼命挥着手绢,遥望着那小船渐渐湮灭在朝雾里。两岸杜鹃一声声悲啼,弥散在雾气中,丝丝缕缕渗入人的心脾,每一次呼吸,都是苦涩悔恨。追想着从前种种,千日岁月易过,人间只见白头。怕是这一次分离,便是永诀——想到这里朱朱不禁泪流满面。
江照晚站在一片茂盛的野草当中茫然四顾,不远处是个不大不小的湖,湖面上长满了水草。湖边草丛里隐约的断壁残垣,不少老鼠在其间钻来钻去“吱吱”乱叫,此外还有蛇在草丛里滑动的“悉嗦”声。
正是黄昏的时候,金黄的余晖在空气里颤动,四下静寂得象是一幅画,只是又有谁会画这破落的景象?
不经意看见草中有淡淡粉红,颜色虽是清浅,在周遭萧瑟凄迷的映衬下却是春色宜人,仿佛全地的春色都积聚在了这零零星星之上。
他心念一动,拨开野草缓步走了过去,原来是枝桃花,底部却是几乎烧焦的木桩,惟有那一枝独秀从木桩里挣脱出来,瘦弱弯曲斜斜向上生长,不屈不挠。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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