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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闲语-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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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作者:闲语
鱼龙舞,一种剑舞,传说修习之人不仅能长生不老,更可青春永驻。然而世间真有长生不老之术么?
江照晚与风入松,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在经历种种变故之后,可能再续前缘?
        


第 1 章
      (一)
  
  江照晚成亲那日,卧房外院子里一株枯了四年的桃树忽然开起花来。虽只是寥寥十来朵,那略带妖异的粉红竟似压过了满院的春色,阳光下迷乱人眼。
  
  他的侍女朱朱发现后本想将这件奇事告诉他,进屋后却不见他的人影。一瞥间看见窗下书桌上平摊着一幅画,她走过去看了看,纸上是灿若烟霞的一树桃花。因觉得布景有些眼熟,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看窗外,正瞧见院子里那株忽然回春的桃树,周围的景物与画上并无二致,只是树上十来朵的清绝诡艳与画上满树的明媚灿烂却大不相称。
  
  她低头看了看落款处的日期,顿时恍然大悟:画中的桃树正是院外那棵,只是那满树桃花却是四年前的了,经过几度春风秋雨,如今怕是早已化作了泥土。
  
  听见门口有脚步声传来,朱朱连忙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转身对着来人喊了声“少爷”。一身喜庆红衣的江照晚摇着扇子踏进门槛,见她站在书桌边,笑问道:“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白皙的面色经手中折扇的白玉扇柄一映衬,更见莹润通透,笑意从尖长的眼角溢出,倜傥中透着温存。
  
  “我哪有鬼鬼祟祟?” 朱朱嘟起红艳艳的嘴巴反驳,因这个少爷待她和善,她说话一向大胆放肆。朱朱又顺手拿起桌上那幅画扬了扬,“不就是一幅破画么?街头摆地摊的只怕也比他画得好。”这时她已看清了落款处的人名,正是她最讨厌的那个人。
  
  江照晚“噗哧”一笑,道:“也不知他哪里得罪了你,你总是看他不顺眼。他可是你未来主母的兄长,你以后说话可得小心些。”
  
  朱朱见江照晚笑嘻嘻的,知道他心里其实并不快活,心口一堵,脱口道:“我为什么看他不顺眼少爷会不知道么?”
  
  江照晚神情一暗,他走过去沉默着将画收好,之后淡淡道:“这些事休得再提,若是被新少奶奶听见了,我只有让你离开。”语气虽平和,可配着他黯淡闪烁的目光,每个字都带着丝丝冷意。
  
  朱朱深悔自己失言,她强笑了一声,忙岔开话题道:“对了少爷,老爷让你赶快去城外十里亭迎亲。花轿正在那里歇着呢。”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听说送亲的正是他。”说完这句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暗道:真是多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江照晚只是“哦”了一声,神色并无改变。朱朱带着讨好的意思上前帮他整了整衣冠,末了又退后一步,歪着头仔细端详着,似是在检视还有哪里不妥帖。
  
  江照晚见她面上残余着讪色,疑心自己之前太过严厉,便朝她淡淡一笑,尖长的眼角也因着这笑意微微上挑。朱朱恍惚觉得那眼角化作钩子勾了勾自己的心,她倒抽了一口气,脱口道:“原来少爷长得这么好看,真是该死——怎么我从前没发现呢!”见江照晚瞪起了眼,她又忙道:“啊!我知道了,这叫做‘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还道哪能这么容易就变好看了呢!”
  
  江照晚见她调侃自己,撑不住笑出声来,“你这死丫头!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作势要用扇子拍她的额头。朱朱忙娇笑着跳到屋外,一晃人便不见了,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江照晚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一转头不经意看见窗外桃树上粉红色的花朵,面上的笑容立时僵住。他清楚记得那人离开后不久这桃树便枯死了,如今却又开起了花,似是在欢迎种树人的归来。都说草木无情,恐怕真正无情的是人心罢。
  
  这时一只乌鸦“呱呱”叫着飞到了桃枝上,树枝一颤,有好几朵桃花耐不住震动落到了地上。见芬芳沾染泥尘,春色不再妖娆,他幽幽叹了口气。
  
  洛城地方不大,随音山庄少庄主娶亲已算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一路上看热闹的人比庙会时还多。就连许多平素不大出门的年轻姑娘,为了能见一见俊美的新郎,也来凑了这个热闹。
  
  江照晚骑着高头大马路过凌波酒楼时,二楼窗口忽有几个美丽的女子扬着香帕喊道:“江郎,记得有空回来看看我们众姐妹。”却是洛城几个名妓。围观众人立时都轰笑起来,江照晚潇洒一笑,朝众名妓拱拱手,朗声道:“一定一定。”围观的又是一阵大笑。
  
  江照晚面上笑得虽然灿烂,心里却把那几个女子骂了个半死,给她们这么一宣传,怕是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风流浪荡子。走在他马旁的朱朱见他神情古怪,忍不住吃吃笑道:“少爷你好有面子。”
  
  江照晚飞快地瞪了她一眼,咬牙低声道:“她们是你请来的?”
  
  朱朱嘿嘿干笑了几声,“听说这样才显得够排场——这年头守礼君子已经不受欢迎,风流公子才是正道……而且她们本来也仰慕少爷,故此都没收我的银子,免费来捧场。”
  
  江照晚一怔,想了想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对于这个机灵俏皮的丫头他也是无计可施。这样带着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到了城外,接近十里亭时远远看见有二三十人散在亭子周围,一顶火红色的花轿安放在大树树荫下,有个蓝衣人站在轿子边,似乎正与轿中人说着话。
  
  有人去向那蓝衣人报告了一句,那蓝衣人点了点头,随即转过头朝江照晚看了过来。目光相接,江照晚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顿时成了一张脆弱的薄片,万种思绪无处存放,呼啸而出,令他艰于呼吸。
  
  那蓝衣青年微一怔忡,之后向江照晚展颜一笑,迎着他走了过来。江照晚勒住马头,翻身下了马,一句话尚未出口已被那青年轻轻拥住,“江大哥,许久未见了……”他轻拍着江照晚的肩,忽将唇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可是想死你了。”说完便立即松开了他。
  
  江照晚恍惚觉得对方温热的唇在自己耳垂上轻点了一下,一丝甜蜜尚未凝聚成形,便有无穷无尽的酸涩侵袭上来,在他心口眼角汹涌,可最后他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他也的确觉得好笑。
  
  “是啊,四年未见了……不过以后我们成了一家人,见面的机会应该会多些。”江照晚淡笑着道。青年是新娘风歌雪同父异母的哥哥风入松,十二岁到十七岁期间一直借居在随音山庄,四年前才返回了京城风家。
  
  风入松先是一愣,迅即露出一个笑容:“江大哥这话好生见外,从前我们就是好兄弟,在我心里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他飞快地瞄了江照晚一眼,忽然道:“说起来这些年江大哥倒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样子。”
  
  江照晚笑了笑,“……我能有什么变化?”又忍不住打量了对方一眼。现年二十一的风入松比他小了足足三岁,四年前离去时不过与他比肩,如今倒高过他半个头。长眉斜飞入鬓,朱红色的唇角似笑非笑,墨黑的眸子似是波澜壮阔的海,又似是风云变幻的天。江照晚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其中,小小的闪烁着,一瞬间忽然失了神,仿佛连魂魄也被吸了进去,几度轮回却依旧万劫不复。
  
  眼前这个风流倜傥的青年真是自己认得的那个孤僻沉默的少年么?江照晚满心尽是陌生与迷惘。他强自收回心神,抬头看了看天,“时候不早,我们还是早些进城罢。”
  
  “这么急着娶我妹妹么?”风入松凝目看着他,因为高了江照晚半个头,说话时他下意识微低着头,眼睫的阴影颤栗着,似是粘在蛛网上垂死挣扎的蝴蝶。江照晚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一颤一颤,仿佛时时刻刻都是生死攸关。
  
  江照晚静静道:“我这是成全你,主动提亲的不正是你么?”回想起自己一年前乍闻他替妹妹向自己求亲时的心情,遥远得好像不是在这一世。
  
  风入松听了这话面上笑容有些僵住。江照晚摇了摇手中扇子,勾唇云淡风轻一笑:“你这么急着将妹妹嫁出门,定是为了好以后在家里胡天胡地。”对风入松在京城的荒唐糜烂他早有耳闻。
  
  “冤枉冤枉!我可是老实得很。”风入松连声辩解,“明明是歌雪听说仰慕你的美女成群结队,所以吵着要嫁——果然是女大不中留。”说话间他上前牵住江照晚的手,“先不说这些。来来来,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不由分说拽着他朝亭子里走去。
  
  江照晚不受控制地跟着他往前走,感觉到他的手干燥温暖,再不似从前那般阴冷,不禁有些神思恍惚。进了亭中,看见围栏上坐着个头戴纱帽的男子,纱帽四周有白纱垂下,遮住了面容。一袭深色绿衣随意散在围栏上,颜色无疑是刺眼的,却被他身上奇异凝重的气息强压了下来,成了一片死寂。江照晚站在他面前,只觉有股阴冷疏离侵袭而来,浑身的毛孔不禁有些痉挛。
  
  “山亭,这位便是歌雪的夫婿江照晚,从前我在随音山庄寄居,全赖江大哥照顾。江大哥,这位是歌雪的表兄燕山亭。”风入松分别介绍道。江照晚听风入松说燕山亭是“歌雪的表兄”,而非他自己的表兄弟,那么燕山亭该是风歌雪母亲那边的亲戚——风入松和妹妹风歌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江照晚向燕山亭抱了抱拳,燕山亭却只是冷淡地点了个头,甚至没有站起身来。风入松怕江照晚怪燕山亭无礼,解释道:“山亭染了风寒,身子有些不适。”一边低头轻问燕山亭是否觉得好些了,燕山亭低低说了声没事。
  
  风入松又伸手摸了摸围栏,蹙眉道:“这里有些阴湿,别坐久了。”
  
  燕山亭“嗯”了一声,明显有些冷淡。风入松却似没有觉察到一般,又柔声说了不少关切的话。燕山亭起初还敷衍,到了后来索性不出声。风入松一个人不停说着,似是和空气谈话一般,可他却毫不介怀,仿佛他原本就是对空气说的,所以从未期待过回应。江照晚想起风入松曾经整整两年都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如今居然能这般滔滔不绝,又是惊奇又忍不住有些气闷。
  
  这时朱朱来报说吉时将到,该是入城的时候了。风入松看见朱朱,微笑着道:“这是朱朱么?女大十八变,都不敢认了。”
  
  朱朱看着他甜甜一笑,道:“人总是会变的,风少爷变得也不少…… 从前风少爷象没人要的小狗一样巴巴缠着我家少爷,如今却象狼一样见人就扑上去……”她目光故意在燕山亭身上转了一圈,心里又加了一句“是色狼”。
  
  风入松见她贬损自己,有些尴尬地笑了几声,这时亭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回头一看,见一匹黑马从山道上斜窜出来,直冲着装着新娘的花轿撞了过去。
  
  
    
第 2 章
      (二)
  
  朱朱吓得立时尖叫起来,忙伸手捂住了脸。而亭中风入松等三人也迅速冲了出去,不过那花轿离亭子颇有些距离,眼看就要来不及相救。
  
  在这万分紧急间忽有一把银光飞来,几乎在同时听见黑马凄厉嘶叫了一声,“嘭”一声侧倒在了地上,马头离开马身滚出丈余。马身倒地时一侧两只蹄子一滑,踢倒了花轿。有一堆目眩的红色从轿子里扑了出来,被凌空飞来的一团黑影裹住,而几乎同时又有另外三条人影到了轿边停下。
  
  后来的三条人影分别是亭中冲出来的三人,而接住新娘的黑影却是风家的管家之子韩斐——他之前就站在花轿后面,所以最先跑到。韩斐抱着新娘怔忡了片刻,忽然放下了她,急急后退了几步。犹在惊惶当中的新娘风歌雪猝然失去支撑,差点摔倒,幸被风入松及时扶住。
  
  朱朱见状连忙跑过来扶住新娘,待看清她的脸时,她顿时张大嘴巴呆在了那里。虽然早就听说过新娘长得美,可眼前这张脸完美到简直不该是存在于人间的。即便朱朱是个女子,看了也忍不住心驰神摇。而其余从未见过风歌雪的人一个个也都是神情痴迷,就连江照晚也有些呆住。他只在风歌雪很小的时候见过她,那时她还不过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想不到长大了竟如此美丽。
  
  风入松早看惯了妹妹风歌雪超乎寻常的美貌,在众人神魂颠倒之际他俯身拾起血泊里的银刀——令黑马身首异处的凶器。正奇怪黑马以及银刀的来由,忽有一人旋风一般冲到他面前急急停住,气喘吁吁道:“这把刀是谷某的,不知兄台可否还给谷某。”
  
  来人是个三十左右的俊朗男子,衣衫随性地披在身上,头发也是用布条草草扎着,一派江湖浪子模样。风入松满脸怀疑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将银刀递给了他。
  
  男子将沾血的银刀在马鬃上拭了拭,然后随手往身后一插,他伸脚踢了踢马尸,骂道:“死畜生,居然敢偷我的酒喝,喝醉了还发酒疯,好在我及时赶到……”
  
  风入松一听这话,面色微微一沉,道:“这么说这马是阁下的?”
  
  这时江照晚已吩咐人将新娘送上了他带来的新花轿,见这边气氛有些紧张,他忙走过来问风入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男子爽朗一笑,朝江照晚抱拳道:“在下谷潜流。谷某的坐骑喝醉酒发起了癫狂,惊扰了新人,谷某在这里给江少庄主赔个不是。”
  
  江照晚含笑摇了摇扇子:“好说好说——不过是个小意外。”他并不奇怪谷潜流知晓自己身份——迎亲途中那么多人看热闹,谷潜流或许就在其中。
  
  风入松见江照晚对谷潜流甚是和颜悦色,不快地“哼”了一声,转身朝韩斐道:“还不快让人将这畜生拖走埋了!”
  
  韩斐忙带人过来将马头与马身分别拖走,看到倒在地上沾血的花轿,觉得分外刺眼,踌躇着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风入松蹙眉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轿子也拖走。”
  
  这时朱朱跑了过来,指着谷潜流娇喝道:“你怎么不管好你的马?今日是我家少爷大喜之日,你在花轿前溅血分明是触他霉头。”
  
  “这……我倒没有想到这些……”谷潜流为难地摸了摸额头,“那该怎么办呢?”面上微现出忸怩之色。
  
  江照晚忙喝退了朱朱,又对谷潜流笑着道:“这丫头向来是不饶人的,谷大侠不必在意她的话。” 他并非迷信之人,又见谷潜流爽朗诚恳,便不欲为难他。
  
  谷潜流见他笑容清雅和煦,如是风拂梨花,不由呆了一呆。朱朱瞧见他愣愣望着江照晚,柳眉一竖,又忍不住跑过来呵斥道:“看什么看?简直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谷潜流回过神来,立时涨红了脸,嗫嚅道:“你这丫头……”见朱朱眼睛一瞪,连忙改口道:“这位姑娘……说话实在……实在……”
  
  江照晚见他窘迫,忙用扇子敲了敲朱朱的头训斥道:“又胡说些什么?还不过去伺候新少奶奶。”然后转朝谷潜流道:“天色不早,在下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谷潜流怔了一怔,随即哈哈一笑,爽快地拍了拍江照晚的肩道:“江兄,这次是谷某不对,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另外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什么时候一起去喝一杯,我请客。”等江照晚笑着答应了,谷潜流这才心满意足离去。
  
  风入松看着谷潜流的背影忽然道:“便宜他了。”
  
  他身旁的燕山亭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道:“好在歌雪表妹没事,否则我要他留下命来。”
  
  风入松若有所悟看了他一眼,悄声道:“你倒是对歌雪关心得紧。”
  
  燕山亭似是震了一震,一甩衣袖,径自上了马去。风入松看着他的侧影目光闪动了片刻,一瞥间看见韩斐正呆呆看着花轿发楞,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看什么看?简直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朱朱一听,想起这话正是适才自己对那莽撞鬼谷潜流说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鹦鹉学舌。”
  
  江照晚正想笑,风入松忽然转过头来看了看他,他一愣,这笑便僵在了脸上。风入松似乎有些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道:“江大哥,我们进城罢——可别误了吉时。”他本来说的是件大喜事,可他面上神情倒似是在宣判死刑一般,江照晚有些恍惚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心里一时痛得无以复加。
  
  洛城虽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洛城的随音山庄在武林中却是赫赫有名,一来这里曾是已故武林盟主殷东煌居住之所,二来现任庄主江子奇本身亦极有传奇色彩。二十多年前殷东煌设下擂台,打算给独生爱女殷随音找个武功高强的夫君。殷随音是公认的美女,又是随音山庄唯一的继承人,是以当日参加者成千上万,盛况空前。
  
  到了比武的最后一日黄昏,漕帮帮主陆横眼看就要夺冠,擂台上却忽然出现一神秘青年,仅用了两招剑法便打败了陆横。那剑法轻盈缥缈,诡异迷离,一夜间神秘青年名声大震。后来那青年娶了殷随音为妻,便是如今的随音山庄庄主江子奇,而江照晚则是他的独子。比武招亲过后有人追查江子奇来历,只知他原是商人的儿子,父母早亡,有个在洛城做太守的义兄名叫风一帆,而风太守根本不知自己的义弟会武功。
  
  婚后江子奇从不在江湖上行走,妻子病故后更是深居简出。然而慕名而来拜师者却是一直源源不绝,江子奇一一婉拒,从未收过任何徒弟,就连他独子江照晚的武功据闻也是殷东煌生前传授的。至于江子奇昔日打败陆横所使的那套神秘剑法,后来从未见他使过。传闻那是江子奇的独创,后来人们索性将那套剑法称作“随音剑法”。
  
  由于江子奇为人低调,平常寻不得机会结识他。到了如今传出他的独子江照晚要成亲,不少江湖中人立即从四面八方赶往洛城,想借这个机会与他攀上些交情,这夜随音山庄筵席摆了不下百桌。
  
  筵席上众来宾频频向江子奇敬酒。江子奇亦是来者不拒,务求宾客尽欢。由于心情格外愉悦,江子奇显得格外神采飞扬,相形之下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新郎江照晚反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有宾客私下议论说江照晚大约是不想成亲,今日迎亲时竟有不少女子来闹场,这样的风流种子多半不喜欢被一个女子束缚。也有人持有不同见解,说江照晚或许是早有了心上人,而那人却非新娘子。
  
  听见这些议论江照晚只是未置可否报之一笑,江子奇却是心中不快,瞅了个空档警告他道:“你别这么半死不活的,让人看了笑话。”又朝风入松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见他正殷勤地为旁边的燕山亭夹菜添酒,面色更是不好。
  
  那边风入松似乎感觉到什么,抬头朝江照晚看过来。两人怔忡对视片刻,风入松忽地举起酒杯朝他微微一笑,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偏过头去与燕山亭说话。
  
  看着他的侧影江照晚缓缓挤出一个笑容,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他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众宾客谈笑风生。宾客们见他态度忽变,虽搞不清原因。不过江照晚春风般的笑容以及谦逊的态度无疑为他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让江湖百晓生给大家说件江湖秘事。江湖百晓生是个三十出头书生打扮的清瘦男子,见多识广,博学强记,在江湖上极有声望。那人刚一提议,立即响应者甚众。
  
  百晓生本想要推辞,若真是秘事,自然就不能随便对人乱说,而能随便告与人知的事多半也没有多大趣味。正左右为难之际江子奇道:“先生还是说个罢,难得大家兴致都这么高。”又特意过去向他敬了酒。
  
  百晓生不好抹他面子,只得应了,喝完酒后他略想了想,开口道:“既是江庄主说了话,那区区就随便说个故事助个兴。近的事情不好说,说了怕引起争端,那就说个远的。区区要说的这件事还是区区的太师父在区区年幼时告诉区区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虽是江湖中人,却带着读书人的酸腐之气,这一堆“区区”下来不少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江子奇也笑着道:“在座的或者是老朋友,或者是小辈们,先生就别这么客气了。”
  
  百晓生呵呵一笑,继续道:“从前江湖中有个神秘的门派叫做天舞门。为何说它神秘?一来极少看见它的弟子在江湖上走动,二来此门派修炼的并非单纯的武功,而是一套剑舞,叫做鱼龙舞,虽说是剑舞,其实更是种举世无双的剑法。然而最玄妙的并非在于那剑法如何高明,而是据说练了那种剑法不仅可以青春长驻,更可以长生不老……”
  
    
第 3 章
      (三)
  
  听到“青春长驻长生不老”几个字,在场几乎所有人心里均是一颤,即便再多的钱财,再高明的武功,也远远比不上这几个字来得有震撼力。青春,生命——远甚于世间一切浮华。就连江子奇也是眼珠一缩,送往唇边的酒杯顿了顿,有几滴酒水洒落,落在了他的衣襟上,晕成碍眼的湿渍。
  
  江照晚听了却忍不住在心里思忖:“即便能长生不老,若是心中不快活,活那么久只怕也没有多大意趣。” 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风入松一眼。
  
  可巧这时风入松正好也朝他看了过来。不经意的一瞥,或许尚未来得及做最完美的掩饰,江照晚恍惚又看见了从前的他。他心中一颤,慌忙收回目光,开始自责:我这是做什么?他不再是从前的他,而我也娶了妻,这么牵扯不清岂非是对不起歌雪妹妹。可是他的心头还是一片混乱。
  
  “后来呢?”这时有人忍不住追问百晓生。百晓生饮罢杯中酒,又接着叙述道:“那天舞门修炼之处是个隐秘的山谷,很长时间倒也风平浪静。可后来门里出了个叛徒,那叛徒竟下毒害死了所有同门,然后带着鱼龙舞的剑谱离开了山谷,从此消失无踪……如今也不知那人究竟是死是活,而他手中的剑谱最后又流落到了何方。”
  
  说完见众人都是沉默,百晓生呵呵笑了一声,话锋一转:“诸位莫要太当真了。太师父说鱼龙舞或许真是绝世武学,可所谓能长生不老云云却多半是杜撰的——世上又哪可能真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大家听听得个趣味也就是了,别想多了。”他又举起杯子,“来,今夜是江庄主令郎大喜之日,诸位一起干一杯。”
  
  众人一起举起酒杯朝向江子奇,喧哗祝辞声渐起。江照晚见父亲似乎尚未回神,忙悄悄扯了扯他衣襟,江子奇身子猛然一震,见了众人一起举杯,立时明白过来,也举起杯子笑着朗声道:“多谢各位赏脸光临。”带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饮完酒江子奇悄悄向江照晚道:“酒席结束后你来我书房一趟。”
  
  江照晚正有些迷惑,门外忽然喧哗起来,父子俩一起抬头朝喧闹的方向望去,客人们也有些惊异地放下了酒杯。不多时管家疾步跑了进来,在江子奇耳边低语道:“陆从容冲了进来,说他爹昨晚被人杀了,有人看见是庄主您做的……”江子奇面色一变,尚未来得及说话,便看见有数人将守门的打倒冲进了宴客大厅,而为首的是漕帮的少帮主陆从容。
  
  “江子奇,你还我爹性命!”陆从容一见江子奇立时赤红着眼嘶吼着扑了上来。江照晚想到父亲高陆从容一辈,若是与陆从容动手未免失了风度,于是连忙挡在了他身前。陆从容武功不弱,加上此刻近乎失去理智,出手自是招招狠毒,众人先是担忧,而后见江照晚一把玉扇使得滴水不漏,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陆兄,这事怎么可能?只怕是个误会。有事好商量。”江照晚边打边温言劝解,却又同时用传音入密对他冷声道:“你明知打不过我,这样下去你败了面上未免无光,倒不如坐下说个清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当我们能溜走么?”
  
  陆从容被他激得面色一红,然而想着他这话也有道理,于是停了下来,指着江子奇对众宾客道:“这个人面兽心之人昨夜杀死了我爹!”又一把拽出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对她吼道:“你说!”
  
  那女人几曾见过如此阵势,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上,半晌才结巴着道:“昨夜……昨夜……我正在……在老爷房间的屏风后……屏风后解手,忽然……忽然听见声音,我……我吓得躲在屏风后透过缝隙……缝隙去看,正看见……看见一个人……”
  
  “什么一个人?到底是谁?”陆从容恶声打断了她,“你给我说清楚!”
  
  “他……他……”女人指着江子奇颤声道:“是江庄主……以前我……我曾见过他的……就是在上次赏灯节……”
  
  “够了!你看见他干什么了?”陆从容忍不住又怒喝了一声。
  
  女人吓得几乎哭了起来,抽泣着道:“看见……看见他赏灯……”
  
  “我是问你昨夜看见他做什么了?”陆从容气得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摇了摇,“快说!”
  
  “少帮主饶命,少帮主饶命!”女人是帮主陆横的侍妾,陆从容素来讨厌这些迷惑自己父亲的女人,一向对她没有好脸色,此刻陆横一死,女人早已六神无主,对陆从容怕得要命。
  
  江照晚一边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一边思考着对策。陆从容对这女人越是凶蛮,这女人的证词便愈加象是被他逼迫着说出来的假话,在旁人听来可信度就愈低。目前最棘手的是父亲与陆横之间的不和江湖中人无人不知:陆横因为二十多年前父亲娶了母亲的缘故一直对他怀恨在心,总是与山庄作对。这样两家的摩擦经过二十几年的积累愈演愈烈,在旁人看来父亲的确是有杀陆横的动机。
  
  那女子哭着断断续续说完了昨夜的经历,大致是昨夜她起来去屏风后解手,因为怕吵醒陆横没有敢点灯。好在有月亮,过了一阵眼睛适应之后透过屏风上的薄纱看见有人从窗户飞进来,到了床边一剑刺死了陆横。她吓得急忙掩住了口将身子缩在阴影里,透过缝隙处看清杀人的正是江子奇。江子奇杀了人后冷哼了一声便又从窗户飞出去了,自始至终没有留意到她就藏在屏风后。
  
  众人听了这话窃窃私语起来,虽说那女子的话不完全可信,但空穴不来风,况且江子奇与陆横的矛盾从二十几年前那场比武招亲大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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