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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孤舟作者:白马王彪-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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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谢我,那些福礼,都是吴将军操办的。我们南边讲究多,难得他都一一记下了。”周敏望一眼站在旁边的吴阔,眼里是意味不明的笑。
“这倒是。”吴阔接过笔和话头,“什么三茶六酒,鸡血要接,肠子也要留着,连上面插几根筷子都有讲究……”
“还有香烛。”陶舟道。
“啊对,我可是跑了大老远,赶上城外的庙会才买到的。”
吴阔的书法,这两年来毫无长进,三个人的字同在纸上,高低立显。周敏最佳,陶舟次之,吴阔最差。
陶舟想起往事来,心中唏嘘,却只瞥了他一眼,自顾写道:“其他还好说,但这十年醇的女儿红,怕是殿下你自己的私藏吧。”
“千里迢迢带来大宁,本以为肯定被那些鞑子喝了,想不到还能找回来。既然陶大人也是生于江南,独乐乐,不如众乐。”
“关外苦寒,本地人爱喝烈酒,怕是看不上这温雅柔和的米酒。”陶舟写完,也抬眼去看吴阔。
“这酒能淡出鸟来,还有点甜,太不够劲道。”吴阔抱怨道。
周敏与陶舟相视而笑,他乡遇故知,有点说不出的默契。
“殿下的美意,下官无以为报。所以在刚才祭祖时,我也帮你敬了一个人,纸也一并烧了。”
“我娘的外家,乃是前朝旧臣,早在战事中败亡。这么多年来,从不敢访亲祭祖,你这一来,可是犯了宫中大忌。”周敏打趣道。
陶舟却未苟言笑,“吴王殿下放心,臣帮你祭的,不是霁妃娘娘的外家。”
“那,难道是先皇?”周敏还是不以为然。
“是晋王殿下。”
陶舟落笔写完,屋内一片静默。窗外有冷风扑来,烛火摇曳,几欲熄灭。
“还是陶大人想得周到。”周敏收敛了神色,“我二皇兄大事未成,客死他乡。若我没有受伤,是该亲自祭他一下。”
“不知道殿下最后一次见到晋王,是什么时候?”
“在被押解回营的路上,鞑子兵遭人突袭,我们就跑散了。”
“殿下冲出来的那条巷子,离晋王被害的地方不远,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陶大人这是在审我了。”周敏轻笑道。
“下官不敢。”
此时正打三更。
伴着更声,远处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周敏轻叹一口气,垂了眼帘。
陶舟是知趣之人,立即道:“时辰不早,殿下大病初愈,下官就不打扰了,就此告退。”
陶舟回去后,到自己屋里歇了片刻,便摸黑出了将军府。
一般当铺的库房都有暗室,用来存放贵重物品,厚金阁也不例外。陶舟进去后,推开古董搁架,墙后面别有洞天。暗室里有床有案,烛火通明,周然披了件棉衣,正在伏案看一张图纸。
“这是什么?”陶舟凑过去道。
周然往边上挪了挪,正要提笔写字,却被陶舟按了下来,“你说,我看得懂。”
“你……会读唇了?这么快!”周然指了自己的嘴,一脸惊讶。
陶舟笑着点头,“差不多,你别说太快。”
“这是万世冕的飞鸽传书,季无戈提供的京都城防。”周然放慢了语速。
陶舟看去,一张纸上密密麻麻,注了许多文字,“这图是真的?”
“经万世冕鉴定,是真的。京城防事,是我父皇亲自部署,这么多年来除了人事更迭,变化也不大。”
“那如此说来,这图也没什么价值。”
“二弟是信不过季无戈。”周然听出这话背后的意思。
“我对此人没印象。虽说季家日渐衰败,但就这样撇下老小就跑过来。这个季无戈……”陶舟摇头道,“况且他妹妹还在宫里。”
江妃身亡,康妃被囚的事,陶舟还不知情。但此时此地,周然不愿说也不想说。
“聊胜于无,有总比没好。季无戈真降诈降,就交于管瑶把关。如今我们这里,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你是说吴阔?”
“恩。”
陶舟默然,转过头去,看到暗室墙上开了一小方天窗,隐隐露出些星光来。
“吴将军身为驸马,又失了兵符,根本不能全身而退……”周然见陶舟犹豫,在一旁解释道。
“这我明白。”陶舟打断他道,“我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另一件?”
“晋王的死,还有齐农。”
“二皇弟……难道不是鞑靼人杀的?”
陶舟摇摇头,“正好现在夜深无人,我带你去个地方。”
周然依言,两人出了厚金阁,一直往东走,穿过几条巷子,来到城东的一条街上。街头有一间大屋,门上匾额歪斜,字迹依稀可辨:福茗客栈。
陶舟上前将封条小心撕了,推门进去,里面桌椅散乱,尘灰厚积,地上堆了碎瓦罐,看来废弃已久。
“这是什么地方。”屋内空气有些浑浊,周然揉了揉鼻子,小声问道。
陶舟在前面,看不到也听不到,自顾走到柜台后面,“晋王的尸体,就是在这儿被发现的。”
周然凑上来看,发现墙角处用炭笔画了个人形,半坐半靠的样子。
“看出什么不对劲了么?”陶舟将灯笼提高,伸手在柜台上抹了一下,指头上一团黑,厚积了尘灰的桌面上,立刻显出一道痕来。
周然也提了灯笼,在周围看了一圈,随即道,“没有打斗的痕迹……”
“没错,这屋子虽乱,灰尘却是积的又厚又均匀。”
“还有,晋王也是行兵打仗的,没伤没痛,干嘛找这么个角落栖身。”陶舟走过去坐下,将身子合着墙上的人形。
模拟死者临终的状态,这是查案子常用的手法。
“这里视野不好,又没有退路。”陶舟体验后,下了论断。
“那……会不会是移尸呢?”周然问道。
“你看这里。”陶舟欠起身,露出身后的一面墙壁,“利刃穿胸而过,所以血从背后渗出。”
周然看去,果然墙上有一小片黑色,是已经干涸凝结的血迹。
“我看了验尸报告,还问了仵作,尸斑形成和死亡时间吻合。说明尸体没有被移动过,晋王就是在这里被杀。”陶舟又补充道。
周然叹口气,无话可说。
“不过,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那就是晋王睡着了。”陶舟眨眨眼道,“趁他睡着,被人悄悄靠近,掐住脖子,一刀毙命。”
陶舟一脸认真,周然摸不准他是不是在说笑。
“可惜还有一事。”
“还有?”
“鞑靼人的佩刀我见过,刀背厚重,刀身略宽,有弧度。但是晋王身上的伤口却又扁又窄。对照前后的伤口,可以推断,凶器是把直刃。”
“直刃刀……”
“对,汉人的兵器。”
“这么说来……”周然低头喃喃。
“没有打斗痕迹,近身被刺,凶器来自中原。”陶舟接着道,“这些都说明凶手与死者相熟,甚至关系亲密。”
周然抬起头来,看到陶舟的眸子在一片混沌里,反而越发清透,亮如点漆。
“为什么,二弟会想起来调查晋王的死因?”
“因为那三千万两。”陶舟靠近了,道,“大哥不会不知道吧,晋王私吞了这笔赈灾款,带出了洛阳。”
“对。但我以为这笔钱,早被鞑靼人掠走的。”
“他们走的匆忙,根本带不走。”陶舟摇头道。
“那依你之见?”
“晋王死后,这笔钱不翼而飞。大哥不觉得蹊跷么?”
静夜无风,外面又有更声传来,灯笼发出的淡淡昏黄,似乎快要不挡周围浓浓的黑。
死寂中,有些许腐旧的腥味翻腾而来。
☆、有破有立
周然望了望窗外道:“时候不早了,不如回去再说。”
“既然来了,大哥帮我做一件事吧。”陶舟一边说,一边转身将灯笼挂了。
“恩,你说。”周然点头。
“我想请大哥扮演晋王,坐在这个位置,重现一下当时的场景。”陶舟指着那个角落道。
角落里的人形扭曲,还带着斑斑血迹,令人望之悚然。周然深吸口气,走过去坐下。冬寒未退,手一触到地面,便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然后呢?”周然合着人形坐好,抬头问道。
陶舟走到他身边蹲下,掏出把折扇,以扇为刀,抵在他胸前;另一只手摸到他脖颈上,模拟当时凶手的动作。比划了一阵,陶舟收了手,蹙眉想了片刻。起身,跨腿,骑到对方身上,再试,就顺手多了。
“没错,当时的情形应该就是这样,凶手一手掐住喉咙,一手拔刀刺胸。”
骑坐式,这个体位撩人,陶舟尚不自知,周然却已尴尬起来。
压在腰上的臀,柔软有弹性;从颈上抹过的手,凉凉的如冰似雪,带出了压抑已久的心魔。
欲望一旦破壳而出,不但无出藏匿,反而更是张牙舞爪。
得出了结论,陶舟便要起身,忽然又想到什么,眼神放空,呆住不动。
于是周然伸手扶了他的腰,探起身来,问道:“二弟?二弟……”
“恩?”陶舟应道,但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长睫毛一闪,伴着恍惚的眼神,像在对方心上撩了一道,擦出了数不清的火花。
“还记得我跟你初次相识么?”周然道。
“京外的荒山上……”陶舟依然是心不在焉。
“这一路来,如果没有二弟帮我,我走不到现在。”此话不假,周然说的也情深意真,但此时话旧,似乎有些不合时宜。陶舟这才惊觉,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身下人的那个地方,更是明目张胆,又热又硬。
“帮你最多的人,可不是我,大哥。”陶舟勉强笑道。
“可眼下,你却是我最想赢的理由。”憋了很久的一句话,终于脱口而出。
“我知道,大哥想帮我报仇……”陶舟说完,轻轻拍了拍腰上的手,示意要起身。周然却不放,反而手下一托,将陶舟整个人捞过来,拥在怀里。
贴近胸口,陶舟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一下一下,几乎要破膛而出。
这个哈哈没有打过去,陶舟只好苦笑道:“那大哥是什么意思呢,把我养在朝堂,还是纳入后宫?”
“我不会!若如此做,那跟三皇弟又有什么分别……”周然急忙辩解。陶舟刚想说你明白便好,周然后面又跟上一句,“事成后,我愿意与二弟共享江山,一字并肩。”
“啧啧。”陶舟笑了,咋舌道,“大哥,你皇帝还没当上,半个江山已经送出去了。”
“我是说真的,没跟你说笑。”周然正色道。
陶舟抬眼看去,发现周然的头发到肩,目光炯炯,没了初见时消沉的摸样,但他依然是那个大哥。太过重情或许不适合当皇帝,但如果能任用贤臣,广开言路的话……
“大哥,你相信天命么?”
“父皇曾经跟我说,天命这种东西,都是糊弄老百姓的。”周然有点不明其意,但还是乖乖答了。先帝周显是开国皇帝,一手打下江山,无怪乎不相信天命。
“但有一种人,生下来就只有两条路:一是死,二是坐江山。”
周然马上明白是在说自己,张口欲辩,却发现的确如此,也只好低头认了。
“我想大哥你有条活路,所以帮你夺位。建功立业这种事,我真是一点兴趣也无。”顿了一下,陶舟又道,“既然大哥只能当皇帝,那就当个好皇帝吧。无数人拼了身家性命去抢的东西,得到了要珍惜。以后,可别轻易许人了。”
“什么道理?”周然听了心急如焚,双手使劲,紧紧卡住陶舟不放松,几乎要嵌进自己的身体里,“那你说,到底要怎样,才能跟我在一起?”
陶舟肋骨被挤得生疼。
灯笼里的蜡烛燃尽,一点点熄了,这才显出天的真颜来。原来已过了五更,晓色初现,黑里面透着淡淡的青。
“一你不是皇子;二我没遇到落烨。”陶舟想了想,一字一句说了。
两件事都是无可改变,但听到后者时,周然的心还是落到谷底,胸口涌上一阵阵钝痛。
“落烨,是他……”
说出来,总比不清不楚的好,陶舟觉得轻松了很多,直起腰来道,“天快亮了,我们回去吧。刚刚我想到一件事,说不定能帮忙找到杀晋王的凶手。”
无奈,周然松手。
怀里的人一离开,顿时有身心俱空的感觉。
两人出了门,陶舟送周然回去。
晨光熹微,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卖早点的在张罗摊子。
小贩看到两人,便随口招呼:“早啊两位公子,今儿天冷,来碗奶茶暖暖胃吧。”说着掀开锅,伴着腾升的蒸汽,一股奶香扑鼻而来。
周然看了看陶舟,陶舟摇摇头,刚要出口回绝,耳后噗的一声,一口茶落在脚边。
“老板,这奶茶怎么是咸的?”
说话的是个黑衣客,高瘦,肤色暗沉,一身华服坐在路边,看上去相当的纡尊降贵。
“客官你不爱喝咸的,可以不放盐,我给您换一碗?”小贩赶忙过来道。
“有糖么?来一碗甜的。”那人将碗一推,随口道。
三人面面相窥,小贩赔笑道:“这位客官,放糖也可以,就怕您吃不下……”
“费什么话,端来就是。”黑衣人不客气道。
小贩翻着白眼端上一碗甜奶茶,那人果然喝不了几口,腻的直打嗝。
“这位公子是打南边来吧,第一次出关?”陶舟上前道,“关外的奶茶是牧人的早餐,口味浓郁,不兴喝甜的。”
“真他妈难喝。”那人蹙眉道,一脸厌憎地看着手中茶碗。
关外牧人的饮食,对南方人来说,的确难以入口,陶舟深有体会,便出言指点道,“往前走,过两个巷口,右拐。那里有家面摊,摊主是湖广荆州人,想必能合这位公子的胃口。”
黑衣客看着陶舟,又扫了一眼旁边的周然,起身道谢后,便离开了。
陶舟望着他背影,久看似乎像一个人。但这感觉稍纵即逝,他也没多想,将周然顺利送到厚金阁,便匆匆往东营赶去。
周敏等他二人掩上门,走远了,才从窗台上捞了油灯。正张口欲吹,看到窗前的人影,气梗在嗓子口,手一抖,油灯斜斜的倒下去。
那人出手如风,轻轻一拨,摆稳了油灯。几滴油落下来,渗到被子里。
“怎么了?看到我吓成这样。”火光照映下,来人显出真身,一身黑衣,高而瘦,脸色蜡黄。
“殿……”周敏大惊,看了看窗外,又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有什么办法。”那人轻叹一声,手抚上周敏的额,湿湿凉凉的一片,“你不让人省心,我只有自己来。”
“我这里有什么事?”周敏微微侧头,避开他的手,“倒是你,这个时侯跑来……洛阳已经接手了?”
“那边我自有安排。我要是不来,那位陶公子可就命在旦夕了。”说着,那人掏出一个酒壶,随后在桌子取了只杯子,满满斟上,送到周敏嘴边。酒香四溢,带了点淡淡的草腥味入鼻。
“你掉了包?”周敏瞥了一眼,蹙眉道。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杀他?”
“他在查晋王的死,我不得不动手。”
“真是因为这个?”那人冷笑道,“我说过多少次,谋定而后动。你杀了他,不是又造一宗悬案?”
“没人查,或是查不出,悬案也终究只是悬案。”周敏语气平淡,说的理直气壮,“况且只是一味‘朝闻’,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第二味。”
“杀了他,你能留住吴阔么?”
半响沉默,最终还是吐出一个字:“能。”
“你真有这个自信?”那人冷笑道,“不过,这招苦肉计用得好。”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暧昧地划过腰线,停在层层包扎的肋下,指头轻轻摩挲。
“伤好的如何了?”
手上的冰凉,透过层层纱布传来,周敏身上起了寒意,“好的挺快,所以你得帮我一把。”
四目相对,那人立即明白周敏的意思,沉下声道:“你不要命了?”
“皇上派人来接我了,不日便到。”
一声叹息,四下无声。
窗台上的灯因为撒了点油,火光微弱,零星如豆,昏昏欲灭。周敏静静等着,知道他不是在犹豫。
“咬着它,忍着点。”那人撩起袖子,伸了手到周敏嘴边。
周敏闭眼,摇摇头道,“算了,别节外生枝。”话音未落,伴着一声似有似无的脆响,刚长好的骨头应声而裂。
周敏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梦中又是烈火如炽,鬼被烧的皮焦骨烂,却是形神不散,带着一身赤炎,扑面而来……
周敏一头大汗醒来,肋下钻心的痛,浑身无力。迷迷糊糊睁眼,看到自己身边围了不少人。吴阔见他醒了,上来支起他的头,断断续续,往他嘴里喂了半碗药。
“情况怎样?”放下药碗,吴阔问正在查看伤口的大夫。
“这一摔,刚长好的骨头又裂了。不过好在骨头没有错位,只需再卧床静养……”
“还要卧床。”吴阔蹙眉道,“就是说,又不能动了?”
“对,万不可再有动作了。”大夫上好药,又用绷带固定伤口,起身道,“而且我建议将军,能派人为吴王殿下守夜。”
“守夜?”
“对。此次是万幸,万一再摔下来,骨头移位,伤及内脏,后果不堪设想啊。”
“不用……”未等吴阔出声,周敏已经开口拒绝,“我睡觉时,不习惯屋子里有生人。”他伤口痛极,两句话说完,便又冒出一头汗来。
吴阔接了旁边递上来的手巾,弯腰为他擦汗。
“那,可如何是好?”大夫低头叹气,一脸忧心道。
☆、惊蛰
不习惯生人,那只能是熟人了。
是夜,掌了灯,吴阔摆了张桌子在床前,就着昏暗的火光练字,临的是王右军的《黄庭经》。
周敏探起身来,看他写的满头大汗,下笔却不得要领,便道:“练字要循序渐进,非一朝一夕之功。最忌的,就是急于求成了。”
吴阔不解,转过头来,正看到他又叹气又摇头。
“谁让你临《黄庭经》的?”周敏挑了挑眉,“是你那位陶大人?”
“不是!”吴阔发窘,慌忙辩解,“我是……那天上街,看这帖写的工整秀气,就那个……随便买来照着练。”
“哦。”周敏靠后,顿了顿又道,“你一个武将,不去练兵,倒来练字,真是奇了。”
吴阔听完不语,转身提笔,继续写。
“你要写到多晚?这样点着灯,我根本睡不着。”
无奈,吴阔只好搁笔。
窗外密云遮天,灯熄之后,屋内便漆黑一片。远处有春雷,滚滚而来。
“怎么?又想当门神……”周敏对着窗前的身影道,“不如这样吧,你躺倒我身边来,我便告诉你练字的窍门。”
“不敢。殿下还是早点歇息吧,我会整夜守候,确保你不会再翻下床。”
“那是,免得我伤势加重,留在这里拖累吴将军。”周敏冷笑。
“皇上已经派人来接殿下回京,宫里有太医,条件比这里好上千百倍……”
“然后呢?”周敏苦笑道,“就算皇兄肯把我治好,你觉得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出宫么?”
“殿下伤好了,自然是南下,回到自己的封地……”
没等吴阔说完,周敏便失笑,笑时牵扯到胸下伤处,疼得他侧身蜷缩起来。
“怎么了?我去叫大夫。”吴阔过来一看,马上慌道。
见吴阔起身欲离,周敏忙伸手扯住他衣角,“别走,我没事!”
吴阔看他脸色稍缓,踌躇了一下,还是挨着床边坐了。
“你真是一点没变,吴将军,天真的很。”周敏仰起头,让吴阔取个枕头,帮他垫高,继续道,“不过,好在你是戍边守疆,不在朝堂。”
“什么意思?”
“我此番回京,最好的结果,就是终生幽禁了。”语毕,随之而来的一声叹息,轻的可以忽略不计。
吴阔蹙眉低头,看到周敏收了眼帘,面色平淡如水,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又一道闪电划过,随后雷声轰然而至,外面起了风,吹得窗纸呼呼作响。吴阔起身去关了窗户,又熄了灯,轻手轻脚上了床,和衣躺在外侧。
“《黄庭经》太过娟秀,不如找颜鲁公的碑帖来看看。颜体雄健浑厚,骨力遒劲,也许更适合你。”说完,周敏便合了眼,将头偏到一边,不再言语。
雨终于落下,水势不小,打在地面屋顶上,如蚕食桑叶般沙沙作响。水汽蔓进屋子来,带着点腥浊的泥土味。
吴阔侧目,看到周敏的黑发散在枕头上,丝丝缕缕,飘若浮萍。沉吟良久后,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愿意帮你。”
“帮我什么?”
“帮你逃走。”吴阔马上回应,之后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如果你愿意放弃藩王身份,从此隐姓埋名……”
“逃,不是活路。”周敏转过头来,靠近了,一字一句,缓缓道出,“不过,既然你愿意帮我,我记下了,到时候你别反悔就是。”
“我愿意帮你。”
“谢谢。”
一场夜雨过后,朝北的普兰宫便分外湿冷。
季英玉被冻醒后,觉得褥子又潮又冷,便吩咐侍女浣莲,“拿个暖炉来,给我放到被子里暖暖脚。”
浣莲上前,支吾道:“娘娘,这都入春了,惜薪司已经停了各宫的薪碳补给……”
一入春便停止烧炭取暖,这还是太祖在金陵建都时定下的规矩。北迁之后,宫里的薪碳,向来是供应到四月底。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入了冷宫,各监各司的规矩自然是铁板钉钉了。
这个道理,季英玉明白,所以她懒得多说,坐起身道,“那你去打盆热水来。”
浣莲应一声便出去了,转眼打了水回来。季英玉已经起床,穿戴整齐坐在梳洗台前。
“娘娘今天这身……”浣莲放下水盆道。
“怎么样,好看么?”大红锦缎,宝蓝色云凤织纹。
“好看,红色最衬娘娘了。”浣莲由衷赞道,“可是今天是什么日子……”
季英玉低头,抚平自己的衣襟,“月氏国进贡的熏香还有么?”
“还有一些,不多了。”
“点了吧。”
浣莲摆好香薰炉,刚撒了一把香料进去,外院伺候的小太监便冲进来,“皇……皇上,来了……”
好似本朝,再没一个皇帝,有周栎这般爱逛冷宫的。
下人们激动万分,主子却是慢性子。季英玉轻轻拢了头发,一边缓缓道:“我还没梳洗,你让皇上,在外面等一下。”
浣莲倒吸一口冷气,与小太监面面相窥。
“照我说的做。”季英玉转身,“浣莲,来帮我梳头。”
周栎未带随从,只身而来,听完禀报,竟不发一言,乖乖地候在外殿。小太监一人站在旁边,与皇上独处,心脏狂跳,大气也不敢出。
浣莲在里面,则是火急火燎,恨不得康妃立即完事,出门迎驾。
“慢着点,他不会走的。”
“可是娘娘……”
“梳双鸿髻。”
“双鸿髻?”浣莲踌躇道,“可是娘娘,双髻是闺中女子……”
“我老了么?”对着镜中人,季英玉有点恍惚。
“没有没有……”浣莲忙摇头道,“娘娘与入宫时,没什么两样,一点也看不出生了孩子。”
双鸿髻。鸿雁于飞,肃肃其羽。
周栎进了内堂,与季英玉一照面,恍神之间,仿佛是初见。初见时,那个出身将门,英姿勃发的小姑娘。
“想不到一眨眼,你进宫也快六年了。”
“陛下,臣妾是圣武年间进宫选秀,到如今已满九年了。”
“九年了……”周栎恍然,若有所思。
“九年,韶华已逝,又未得君恩。臣妾唯有一子,望陛下垂怜。”说完,季英玉伏地拜倒,行了大礼。
“你不负朕,朕自然不会负你。”周栎从袖中抽出一纸,交于季英玉。
季英玉就着跪姿,放在地上摊开拜读,面色似喜又悲。
末了,举手抹了眼角,颤声道:“臣妾谢陛下。若死后有灵,九泉之下,亦感天恩。”
周栎却冷笑道:“你不用来提醒朕,此时此地,你还有退路么?况且,朕向来都不畏鬼神。”
“陛下说的对,是臣妾愚钝了。”季英玉起身,从床上取了把长剑。拔出剑身,只见那剑莹润如玉,通体青光。
“陛下还记得这把剑么?”
季英玉剑举到周栎面前,周栎只瞥了一眼,“战马嘶于槽,宝剑鸣于匣。这是父皇登基时,赏赐给季老将军的宝剑。”
“当年眉间尺,以头贿客,代击楚王。今日臣妾舍命托孤,助陛下事成。也请陛下,别忘了自己的承诺。”未说着,季英玉已经伸了左手,抓住发髻;右手反握剑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颈后一抹,割了自己头颅下来。
想不到那剑刃口圆润,却是锋利无比。
头颅离肩后,季英玉自己提了,送到周栎面前。血溅三尺,喷了周栎一身。
炉子里檀香冉冉不绝,一时间被冲天的血味盖过,腥中带甜,隐隐间又混了些刺鼻的辛辣。
通的一声,一直站在一旁的浣莲浑身僵硬,直直倒地。
周栎接过头颅,又掰开季英玉右手,取了她的剑,尸身依然站立不倒。
“红衣,巫香……”
一手提头一手握剑,周栎站在血泊中,冷哼一声,便起身离开了。
季无戈带兵反出京师,投奔晋王残部,皇上盛怒之下,拔剑砍了康妃的头。季家连番惨祸,惊动京城,瞬间便传的满城风雨。
“你怎么看?”馆瑶得了消息,第一时间来找落烨。
“皇上是殿下的弟弟,他秉性如何,公主应该最清楚才是。”
“三皇弟?”馆瑶想了想,却摇头道,“说实在的,我看不透他,从小就是。”
“贫僧只是觉得,他不像是一时冲动,就会杀人泄愤的人。”
“是么?当年他入京登基,可是大开杀戒,诛灭无数太子党羽。剥皮揎草,在城门上挂了很久。 ”
“善哉。”落烨闭目合十,忽有所悟,“此次康妃被杀,可有人见过尸首?”
“据说入殓的,是具无头尸。”这下馆瑶也惊觉,“怎么,你怀疑有诈?”
“身为出家人,不该妄度人心。不如一起去看看季大人吧。”说着落烨起身,抄了法器出去。馆瑶紧跟其后。
两人到了季无戈帐前,远远便听到黎柏桂的大嗓门。
“秦王向来暴虐,但想不到他连自己的妃子都不放过!好歹康妃娘娘也为他诞下子嗣……”
“黎将军倒是了解我三皇弟。”馆瑶掀开帘子便接了一句。
季无戈坐在案前,低了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长公主殿下。”黎柏桂一见馆瑶,立即行礼道,“当年他登基时血洗朝堂,坐杀上万人,我虽不在京城,也有所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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