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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难忘之续前缘-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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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昨日起,街上便有零星的谣言传出,却依然未能阻挡前来吊唁的官员。对蓝桥的死固然质疑重重,可谁也不肯相信传闻是真的。而今日,便是入城卖菜的小贩也在议论此事。外头但凡看见左相府的人出来,必在远处三五成群指指点点。如今,君上又差御史台的人入府问案,行事隐晦这是前所未有的。至傍晚时分,御史台差官奉旨,领着衙役收回左相官印,褫夺一切封赏。至于私产,君上念其子女痛失双亲孤苦无依,尚未成年又身带残疾准予留下。不过这座官邸,等丧期一满,合府人等便要搬出居往别处。
    可叹蓝桥生前荣耀,死后却遭世人咒骂唾弃。曾经的好友,甚至将他亲笔书写的字画,或撕毁或焚烧,唯恐再与他有丝毫牵连。坊间一些无聊之人,更是将此事传得yin hui不堪,便如他亲所见一般。又说,若非郡王府四公子仗义,在官家面前告发左相,那大衙内不知要受辱到几时?更有人说,大衙内也未必就干净,不然早一头撞死了,又何必等着旁人揭发出来。诸如此类的议论,充斥在街头巷尾酒肆茶铺。
    曾经的左相府匾额已被摘下,外面门可罗雀,府内一片素白。除了守灵的几个家人,便再无旁人了。
    不曾料到,会与君上的人狭路相逢,以致蓝桥当夜便吞金自尽。更未料到,冯夫人会撇下儿女随夫而去。最让芳华兄弟吃惊的是,此事不出两日,竟闹得满城尽知。虽然晓得蓝桥一死定会败露,可未免也传得太快了。而王十一自从那日作证之后,同他浑家带着孩子,不声不响的走了。芳华虽心有疑惑,然,蓝桥淫辱亲子之事却是属实。想那王十一见主家夫妇均自尽身亡,害怕凤弦回来,查出是他揭发的,因此才带了妻小避祸逃走。
    如今,全府上下皆知此事。对下人略带鄙视的目光,背后的议论,凤箫都能置之不理。唯有对锦奴刻意的回避,让他觉得伤心不已。没来由想起了蓝桥对他说过的话:“我固然一死死有余辜,他们兄妹如何看你?世人如何看你?你以为他们会同情于你吗?哼哼,他们只会将你看作与我一般。只怕你那时反不如我。”是啊,如今父母双双亡故,凤弦回来叫我怎生交代?还有何面目见他?此处已无我立锥之地也。
    这几日,芳华兄弟皆留宿在相府。倒多亏他二人里外照应左右相伴,时时拿话宽慰开导凤箫,让他孤立痛苦之余倍感温暖。尤其那东城,见凤箫这两日因天气寒冷,腿疼得厉害,竟亲自为他按摩。无意间在园子里听几个家人嚼舌头,说什么老子才死,做儿子的又攀上了新枝头。东城一声冷笑转出来,二话不说便是一顿拳脚招呼过去。若非龚总管闻讯赶过来拉开,只怕那几个家人便废了。东城笑嘻嘻地甩着手腕子,将那看热闹的其他人望一眼道:“谁再敢不说人话,他们便是你等的榜样!若有人不会说人话,不妨来找我,我定会耐心教导。若想直接挨打,越发的找我便是了。手断脚断随你挑!”龚总管斥责了那几个惹祸家人,罚了他们三个月的钱粮。又将众人告诫一番,这才连拉带求的将东城劝走。
    隔了两日凤箫知道此事,唯恐累及他兄弟名声,执意要他们回去。芳华见左右劝不通,不免有些急了,起身道:“我与哥哥交好,便是看中你不屑世俗常理,颇有主见的性子。如今,不过听那起小人几句无聊的话,便要将我兄弟撵走。”见凤箫要开口申辩,一把按住他的肩道:“这等看来,哥哥也是心口不一之人。只是嘴上说不在乎他人议论,实则将旁人的话很放在心上,很在乎他们对你的看法。”说罢又气鼓鼓的转身道:“我好歹受了这几日辛苦,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吧?不说声谢也就罢了,说赶走便赶走。哥哥素日带我的好,难到径都是假的不成?既如此,我也不在这里讨人嫌,这便去了。”说罢果然抬脚要走。只是那手有意无意的,在凤箫胸前一晃。东城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小把戏。可以他对凤箫的了解,晓得这回芳华必将落空。
    不出所料,凤箫只是迟疑了一下,便慢慢垂下头去。芳华蹙眉看了他半响,索性在他跟前蹲下身子,仰首相望道:“你做哥哥的就不能让我一让留我一留啊?原来你竟这般固执。怎的从来没人让过我,只我伏低做小的……”才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芳华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凤箫见他垂首不语看不清脸色,向前扶住他的肩道:“你,你怎么了?”芳华叹了口气,抬头望着他道:“说来也怪,我想起三哥来了。凤箫哥哥这会子气我,便如当初三哥气我一般。我是该你们的还是欠你们的?”东城方要说话,只见时鸣进来道:“官家召四公子入宫呢。”众人一愣,东城推了芳华一把道:“你数日未入宫请安,回府换了衣裳快去吧。”又望着凤箫笑道:“我面皮甚厚,他是断然撵不走的,你只管放心去吧。”芳华亦笑道:“如此甚好,晚饭一定等我回来再用。”说罢快步出去了。
    昭德殿内炉火正旺。那原本清淡的茉莉茶香,被热气一逼,显得有些浓烈起来。
    芳华脱了外面的大毛衣服,未及向君上行礼便被拉住了。君上拢了他的手贴在胸前道:“这手怎的凉浸浸的?”又向他身上摸了摸道:“穿的单薄了些,看着比前时瘦了,又生病了吗?”芳华看了一眼时鸣,笑道:“在加衣服便走不动了。爹爹若再怎么说,回去伴伴不晓得要如何折腾我了?”忽然吸了口气道:“这茉莉茶香是极淡的,怎的如此浓郁?”时翔在一旁笑道:“官家知二殿下素喜茉莉香,唯恐其他的香气将此香压下去,特意吩咐今日不许熏香。”芳华紧握了君上的手道:“爹爹委实太迁就我了,你我父子无须如此。”君上含笑拉他坐在身边,看着他吃了两口热茶,方道:“你等且下去吧,让我们好好说会子话。”时翔兄弟并上林忙退了出去。
    芳华见君上只管盯着自家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含笑问道:“爹爹今日唤我前来,莫非有事商议?”君上望着他道:“这几日可累着了?”芳华轻叹一声,微微摆首道:“头一日府门前停满了车轿,直排了大半条街。次日御史台讯问之后,到如今连半个吊唁的人也不曾看见。爹爹……你……”芳华说道这里忽然吞吐起来。君上拍了怕他的肩,示意他但说无妨。芳华垂下眼帘抿了抿唇道:“爹爹对左相之情,竟一丝也未察觉到吗?”君上听罢眉间已微微蹙起,将头扭向一旁道:“我敬他是个有学识之人,将他与你爹爹(指令德)视作心腹重臣,不想他……他竟会对我生出旁念。到头来,毁了那孩子更毁了家。他如此这般行径,又将我置于何地?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芳华抚着那杯上的花纹,轻声道:“爹爹是否对……对男子相恋深恶痛绝?”君上见他两颊淡淡的起了一层红晕。晓得他在试探自己,而自己亦想试他一试,对凤弦用情有多深?由不得叹口气道:“你,喜欢凤弦?”芳华很想镇定,可惜那长长的羽睫,不受控制的轻颤着,将他内心的不安,惊诧与羞惭表露无疑。君上握了他的手道:“今日索性把话挑明了。你与凤弦互为爱慕,我同你爹爹早有察觉。我前几日还向……子叔蓝桥恳请,要他玉成此事。不料,尚未得到答复便出事了。唉,既然如此你与他便……便断了吧,日后也莫再同他家人来往了。”芳华此时反而令静下来,抬眼直视君上道:“二位爹爹当初既然默许我同他交往,想来也是体谅我们真心相爱。今日他家遭变故,竟要我离他而去,岂非陷我于不义?爹爹若真为我好,便请成全我二人。”说罢起身在君上面前跪下。君上望着他发了会儿呆,扶了他起来道:“初次会面之时,你二人在里面说的话,我同你爹爹俱已听见。想你这个身子,嫁不得又娶不得。我唯恐你日后孤老终身,既然你二人前世有缘,凤弦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便默许你们交往。若论相貌才学,你二人倒十分相配。他又几次三番的救你,看来对你亦是真心相爱。只可惜,他的父亲闹出这等丑闻。若还与他过从甚密,只怕连你也不得干净呢。到时必然牵连郡王府,你便忍心看着你爹爹,人前背后受人指点吗?”芳华摆首一笑道:“是非自在人心。悠悠众口凭他们说去,我只对得起我的心便好。至于爹爹……他一向教导我们兄弟,为臣要精忠报国,做人要仁义当头。”君上故意沉下脸道:“听你此话,是在教训我不仁不义吗?”芳华垂手侍立道:“儿子不敢,只是要我与他分开万难从命。”君上望着他异常坚定的目光,不觉生出感慨来。若是当年自己同他一般坚决,也许便不会有今日之煎熬?
    君上又道:“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凤弦回来虽然晓得他父亲罪有应得,毕竟此事是由你揭发的。如今父母双亡,还要遭世人耻笑,皆是因你而起。芳华,他还能像从前一般待你吗?凤弦若先与你一刀两段?你还要抓着他不放吗?你……你凭什么竟如此信他?”芳华挺得笔直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沉默良久才道:“我二人互为知己,他会体谅我的不得已,我……我信他,不凭什么就是信他!”君上来至他身旁,轻轻揽住他道:“好孩子,为父不想让你再受委屈。他若果真是非分明固然好,若……”芳华略显慌乱的摇首道:“他断然不会离我而去,不会的,绝不会!”君上捧了他的脸,望着那闪烁不定的眸子,只觉心上一阵揪痛。尽量将声气放柔了道:“芳华你且听我说完。若凤弦果真弃你而去,你要记得,还有我与你爹爹,兄长在了。”芳华平静了一下,勉强笑道:“我还是个男子吧?爹爹也未曾将我当女子教导,我自然不会为此寻死觅活。”君上听他言语看他神色,暗自松了口气。
    芳华忽然伸手抱住君上道:“爹爹不会因其父之罪过,而迁怒凤弦吧?”望着那极度不安的眼眸,君上一阵心痛,抚着他的脸道:“便是为了你我也不会难为凤弦,更何况本就不干他的事。”芳华听罢甚是喜欢,连连唤了两声爹爹。瞬间双眸弯如新月,脸上竟生出一片光华。君上看得怜爱之心顿起,将他搂入怀中道:“痴儿,路是你自家选的。好也罢歹也罢,旁人一分也替不得你。”芳华晓得君上是答应了,将悬了数日的心放回肚中。
    时至午膳,君上将芳华平日爱吃的几个菜,尽数推在他面前。谁知芳华才咬了一口,便伏在桌上作呕起来。君上放下筷子道:“这是怎么了?”一面上前替他拍着背。时翔倒了水递与兄长,时鸣接过喂了芳华两口。芳华用手捂了口鼻,指着近前的万字麻辣肚丝道:“快拿走,我闻不得这味儿呢!”上林赶着撤下那道菜端出去。君上不解道:“这倒奇了,明明是你爱吃的,怎么便闻不得呢?”芳华又呕了一阵,才觉胃里稍好些。君上又问起时鸣,芳华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听说他前几日便吐过,忙问时翔道:“你可知戎喜今日当值吗?”时翔躬身回道:“官家恕罪,小人委实不知。”君上道:“你去看看,他若在即刻唤他前来。若不当值,速派人往他家中传信。”时翔正要前,却被芳华叫住道:“也不是什么大症候,巴巴的请什么御医?喝两碗热汤便好。”君上如何肯听他的,催着时翔去了。芳华见他甚是担忧,故作轻松要时鸣添饭过来。被君上拦住道:“这会子还要什么强?胃里难受且不忙用饭菜。”说着亲自盛了龙井竹荪汤,递至芳华手上道:“喝碗热汤,让时鸣服侍你往里面睡会儿。”芳华只得依他所言。
    谁知迷迷糊糊的一觉醒来,便见床前或坐或站的好些人。伸手揉了揉眼,忽然发现时鸣在不远处跪着。时翔与上林立于两侧,君上神情复杂地来回踱步。床前坐着清禅的父亲,和安大夫戎喜。众人见他醒了,竟都直愣愣地盯着他看,神色古怪至极。
    芳华欠起身子叫了声伴伴。君上挥退众人在床前坐下,面上的神情实在难以形容。芳华觉得奇怪,想着适才时鸣竟跪在地上,忙要坐起身相问,被君上按住道:“躺着不许动我有话问你。”芳华见他脸色不善,小心的道:“伴伴行事一向稳妥,他犯了什么错啊?”君上雅致的眉眼罩着一层怒气,冷笑道:“‘一向稳妥’?一向稳妥便早该看住你,也不致行下不才之事。”芳华听得有些糊涂,握了君上的手道:“爹爹究竟在恼谁,怎的又把我扯进去了?”君上拂开他的手,沉着脸道:“好个不谙世事的公子,自家不检点倒反来问我。你与那凤弦做的好事,还不从实讲来。”芳华撑起半边身子道:“我在这里好好儿的睡觉,爹爹不问青红皂白便来指责与……”君上不等他说完,气得以掌击床道:“还不说实话,你打量能瞒到几时?”芳华望着君上点点头道:“我晓得了。必定是爹爹要反悔,答应儿子的事,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因此……”君上喝了声放肆,立起身来将怒气往下压了压,复又坐下道:“我来问你,近几日身上可有何不妥?”芳华一发的糊涂了,迟疑着道:“并无什么不妥。哦,便是平白的吐了两回,一会子又好了,不知什么缘故。”君上压低了声音道:“shuangru可时有胀痛之感吗?”芳华一半害羞,一半惊诧的瞪着君上道:“爹爹……爹爹如何知道的?”君上又道:“你……你与凤弦可是……可是行过周公之礼了?”芳华此时只觉脸上火烧火燎的烫起来,拿了被子捂住头再不肯说一句话。
    君上见他这般,不由得心上软了下来。想着戎喜方才说的话,长叹一声轻轻拍着芳华道:“戎大夫与你诊过脉,说……说……你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芳华正自羞愧难言,听完此话愣了片刻,猛地掀开锦被坐起身,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道:“爹……爹爹……你说什么?”君上见他吓得可怜,忙握了他冰凉的手,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芳华被彻底的惊呆了。怎么会,我……我竟然与妇人一般能受孕?芳华慢慢垂下头,小心的将手覆在小腹之上。从不信到震惊,再到眼下偷偷地有一丝庆幸欢喜,芳华很快做出决定。这是他与凤弦的孩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犹记得那日,寄优得知妻子有了身孕,抓着他的手几乎欣喜若狂。亦或是触景生情,夜晚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若能为凤弦生个孩子该多好,也不致他这房断了后嗣香火。如今果然天遂人愿,只怕莫吓到他才好。
    君上见他垂首不语,微微翘起的嘴角,显露出一丝喜悦。面上艳如桃花,羞涩中带出一段妖娆。君上拍了他一把,芳华才回过神来,掀被在床上跪下道:“凤弦虽不在乎有无后嗣,我对此却心存愧意。所幸老天垂怜,赐子与我二人。我要这个孩子,求爹爹成全。”说罢叩下头去。君上的怒气此时一分也没了,起身扶他坐好道:“下月你才十六岁,自家还是个孩子呢。再说你身子赢弱,十月怀胎的辛苦,一朝分娩的凶险,岂是你能承受的?”芳华笑了笑道:“世上的女子不都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比她们还略强些,好歹算半个男人吧。我不怕辛苦,更不怕凶险。只要……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出生,我什么都能承受。”说罢拉了君上的手道:“爹爹他也是你的孙儿啊,你不想看看他吗?”君上望着他许久方道:“你……你是怕我逼你坠胎?”才说到这里便觉手上一紧,君上起身在床沿儿坐了,将芳华楼进怀里安慰道:“傻孩子,你我是骨血相连的亲父子,我怎会去杀你的孩儿?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芳华长出了口气,拍着胸脯儿道:“不怕不怕!人间有二位爹爹照拂,天上有两位母亲保佑,纵然有些风险,必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君上见他瞬间便喜笑颜开,急慌慌地掀了被子要下床,一把扯住道:“往哪里去?”芳华愣了愣,这才想起凤弦此刻远在关河府。顿觉羞臊一头滚在他怀里笑出了声。君上慌得伸手按住他乱登的腿,对外面叫道:“戎喜,进来与他说说如何保胎。时鸣也进来听着。”于是很快,芳华的眉眼渐渐皱到了一起。
    数日后,凤箫兄妹送父母的灵柩往三圣观停放。锦奴是女眷,自然乘车相随,凤箫坐了轮车走在最前面。芳华兄弟惟恐今日出事,特意不避流言相陪。蓝桥因是犯官,哪里敢大张旗鼓的操办。除了凤箫兄妹并芳华东城,再有郡王府的几个护院,只五十余人相送。一路上指指点点诸多议论,更有那无赖闲汉远远的跟在一旁,脏言秽语百般调笑。以至看见芳华,素冠素袍骑与白马之上,果然是玉貌琼姿翩然出尘。只道这小公子面善好欺负,夹枪带棒的,将桂咏歌一事也拿出来说。芳华平日看着乖巧温驯,一旦动怒颇有雷霆之威。用马鞭指着那几个泼皮,喝令自家的护院莫要手软。众人被打得抱头鼠窜四散奔逃,一个无赖跑得远了,还扯着嗓子叫嚷道:“许他们不顾廉耻的做出来,便不许我说上一说,这是什么道理?你去将此事报与官家,老的吞了金,小的未必感你的恩。只怕你还是拆散了人家,一对恩爱父子呢?”此话惹得两旁围观路人哄堂大笑。东城打马背上一跃而起,直奔那无赖冲过来。皆因离得实在太远,被他一头钻进小巷中逃走了。不待东城转过身来,又听得另一泼皮叫道:“我想这大衙内,竟能让自家的父亲神魂颠倒,必是个天上地下难寻的绝色人物。谁知今日一见,不仅是个瘫子,便是这姿色,连常青班儿的当家花旦也不及。二位公子这等回护,莫非也将他看上了不成?”话音未落,便被东城抢过来的扁担砸在脑门儿上。那泼皮惨叫了一声,脸上顿时开了花,血淋淋的洒了一地。东城哪里肯罢休,还要冲过来打他,被时鸣好歹拦住。那泼皮跌跌撞撞,没命的逃走了。东城怒视着围观之人,逼得他们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过来安慰了凤箫几句,送葬的队伍再次启程往三圣观而来。
    锦奴在后面轿中听得明白,进到观中见了母亲的棺木,顾不得还有外人,伏在上面放声痛哭。凤箫一路上浑浑噩噩,此刻像是被惊醒过来。示意两个厮儿将轮车推至她身后,轻轻唤了声三姐,那手才碰到她的衣衫,便被她急急躲开去。凤箫半伸着手竟不晓得收回,定了定神道:“这难道是我的错吗?”锦奴依然背身而立抽泣不语。凤箫望了她一阵儿,点了两下头道:“只等凤弦回来,我将你交与他便走,从此再不连累你们。”芳华在那旁甩开东城的手,走过来道:“三姐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怎的是非黑白不分起来?今日之祸全是令尊一手造成。令兄数年屈辱至此方得解脱,你不说多加宽慰,反而冷言冷面不予理睬是何道理?”锦奴转身望着他道:“今日之祸的确是他一手造成,其中亦有你一份功劳。”芳华见她素颜惨淡,想着她们母女从此阴阳两隔,心上生出几多不忍,放柔了声气道:“我本想暗中将令兄救走,送往他处暂住。不料竟碰上了薛大官,此乃天意非我能左右。我与凤弦是挚交,难道我想看如此结局吗?为了尊府的荣耀脸面,便要令兄默默受辱?世人或不解内情,或理多偏颇才对令兄误会。可你们是亲兄妹,他素日的品格你竟不知?三姐,将心比心啊。”锦奴缓缓望了一眼父亲的棺木,脸上神情似哭似笑。忽觉脚下一软,绮罗与那小婢不曾提防一时没扶住。芳华忘了自家不比平日,他离得较近,赶上两步将锦奴抱住,二人双双坐在了地上。时鸣同采茗吓慌了,扑过来将芳华扶起,连声问跌倒哪里不曾?东城到外面,叫了个健壮的仆妇进来,背了锦奴往马车上去了。
    芳华来在冯夫人的棺木旁,恭恭敬敬的上香礼拜。又交代了那几个道士几句,这才同东城凤箫回府。
    因凤弦未归,他又是嫡子,凤箫只得将父母灵柩停在三圣观,只等他回来才下葬。不用说,选址买地前前后后之事,俱由东城一手操办。如今只剩下他兄妹三人,凤箫为节省家用,只留下锦奴房里的绮罗同另一小婢,凤弦的厮儿春酌,服侍自己的寒生疏雨,并七八个老实本份的仆妇家人,其余众人皆发了钱各奔东西。凤箫又派人,将双庆街的房屋收拾出来,同锦奴搬了过去。待一切暂时平静下来后,凤箫却病倒了。<a

  ☆、第三十四回  世无常双英魂归界水山 探微恙皇子感怀左芳华

且说那飞鸾凤弦俱是首次出征,兴奋之余便只想着如何杀敌立功,以报君恩以立其威。然而战场的惨烈,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混战之后留下遍地尸骸,连那风也带着血腥之气。方才还并肩杀敌的人,收兵之后却再不见回转。夕阳西下,凄凉的箫声被风断断续续吹入耳中。四周群山肃穆,雪花如亲人的眼泪纷纷飘落。
    以往,只是在诗词里读到对战争的描述。当真正的面对战场杀伐,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断送在自己手中,而自己亦几次命悬一线几乎不能生还。凤弦为当初之想法感到可笑,为如今之现实感到无奈。
    飞鸾的心肠果然要比他坚硬些。几回拼杀下来,不仅叫敌军对他去了轻视之心,便是自家将士也对他刮目相看。背人处他倒时常取笑凤弦,说他自与芳华相好,越发变得妇人之仁起来。凤弦见他小觑自己甚是不服,上前理论道:“风柔能穿手而过,亦能拔树毁屋。水软可任意为形,亦可滴水穿石。心怀仁慈又岂能与怯懦相等?我只愿哥哥日后以德服四海,以仁治家国。万勿因一己之私欲,贪念而妄动刀兵涂炭生灵。”说罢掉头便走。飞鸾一时气结,望着凤弦的背影暗自道:“你又何曾对我慈悲?不过略提一提他,你便护头护脚的。哼哼,但愿你回去,也一如既往的护着他才好。”正自气恼,有士卒过来请他往中军帐议事。
    令德与敌鏖战三月有余,将被夺去的城池一一收复。敌军被逼至长天州,五十里外的界水山下。令德派人留守城中,父子二人带领三千精锐士卒,欲生擒敌将主帅,飞鸾与凤弦也一道跟了过来。谁知就在决战当日,竟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地动。
    两军身处三面环山之地,毫无征兆的,脚下大地剧烈抖动起来。耳边轰隆隆如雷声响起,瞬间头顶巨石飞落。战马悲鸣,两军将士惨叫之声此起彼伏。敌军主帅欲借机仓皇逃窜,无奈脚下站立不稳,又被令德死死缠住不得脱身。忆昔高声招呼众人,往开阔之处躲避。同凤弦护着飞鸾,一路跌跌撞撞狼狈逃至前面平坝上。
    就在此时,凤弦猛听得林溪大叫了声爹爹。三人转头看时,只见令德与敌军主帅,被滚落的巨石砸中,双双压在了下面。林溪急红了眼,想凭一人之力搬石救父。怎奈此时立足不稳,山上滚落的石头越来越多,根本无法施救。忆昔陡然看见前方山体轰然垮塌,大叫了声快走,探手抓住正要冲过去的凤弦,另一只手抓了飞鸾,提气朝着较为平坦的地势拔足狂奔。
    大地依旧没有停止颤抖,身后沉闷的一声巨响,将众人震得跌翻在地。凤弦及时的,把飞鸾往自家怀中一带,堪堪避开地上的石头。粉尘遮天蔽日,呛得人透不过气。方才两军对阵之地,此时已被垮塌的山体埋个严实。敌我七千余人马,除了跟着忆昔几个,侥幸逃过一劫的千余人外。其余者,要嘛互相践踏而死,要嘛跑散了,更多的则是被活活的埋在了山石之下,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堆肉泥。
    脚下大地渐渐平静下来,方才还敌我分明的人,眼下竟站在了一处。众人被吓的体若筛糠,瞪着眼白脸青唇口不能言。忆昔最先反应过来,看了看飞鸾凤弦身上,只几处不碍的小伤。迅速招集自家剩余的人马,护着飞鸾往城中而去。主帅既亡又逢此天灾,夜蓝国的残兵败将无心再战,自寻别路返回家园。
    众人一路行来,见道上多有从山上飞滚下的石头阻挡,只得弃马绕道步行。惊魂未定,许多人尚不明白方才发生何事,有人胡乱猜疑,说只怕惊动了山神。飞鸾转身对那人怒目而视,凤弦一把抓了他的手,对众人高声道:“看方才情形,似乎是书上说的地动。就如风雷雨电,不过是自然之现象而已。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到长天州。将郡王父子的遗骸入殓。”有人问,不知长天州那边是否也发生地动?凤弦怕节外生枝,只推说不晓得。
    此次出兵无极国明明是大获全胜,不料到头来,竟连主帅也一并折损在这里。众将士对令德父子之死伤心疾首,眼看着便要搬师回朝金殿受赏,却不幸客死在他乡。
    凤弦同飞鸾,忆昔各怀心事。凤弦想着芳华痛失父兄,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忆昔对君上与令德之事早有察觉,料着他们并非一朝一夕之情。如今令德做了黄泉客,君上知晓必会痛不欲生,不知如何熬得过去?飞鸾亲眼看到令德父子被巨石所掩埋,那一瞬间也曾真心替他父子可惜。可转念一想,日后要对芳华下手,君上与令德定会极力相护。如今借老天之手除去他父子,未尝不是件好事。虽然虎将难得,但与凤弦相比着实的微不足道。正想着,猛地看见忆昔望了自家一眼。
    众人正艰难行路,忽然觉得脚下又在摇晃起来。好些人已被方才的情形下破了胆,加上地下难行,头顶上不知哪块儿石头,下一刻便会砸中自己。顿时相互挨挤推搡,慌乱做了一团。忆昔既要顾着自家性命,又要护卫太子照看凤弦,也有些慌手慌脚起来。一名小卒不慎将脚卡在了石缝之中,拼命挣扎皆不能拔出。众人只顾自家逃命要紧,哪个愿意去管他?凤弦见那小卒呼声悲切心生不忍,冲至他面前,使出浑身力气才将石头推开。那小卒尚未站稳,便被从天而降的山石砸倒在地。飞鸾回身看时,见上头接二连三的石头飞滚下来。想也没想便冲了过去。合身抱着凤弦刚刚滚开,山石便重重的坠下。将那小卒的头脸砸得稀烂。飞鸾只顾着凤弦的安慰,一头撞在石壁上当即昏厥过去。
    大地又恢复了平静,带出来的三千余人马,如今只剩下两百不到。众人虽带伤在身却不敢歇息,咬着牙在乱石堆中艰难跋涉。凤弦撕了自己的里衣,与飞鸾包扎好伤口,负了他蹒跚而行。方才的那一幕,让忆昔深切的感受到,太子对凤弦用情至深。而凤弦品行仁厚,必会感念他这份情。他与这两兄弟牵扯不清,尤其对太子暧昧不明。不知将来终究与谁牵手?黯然伤神的又会是谁?
    直走到天黑尽了,才看见前面有一块极空旷的草坝子。众人精疲力竭又饿又渴,不管不顾的全倒在了地上。凤弦将飞鸾打身上小心的放下,膝盖一软栽倒在地。忆昔赶过来扶他坐好,自家也跌坐在地上。野外更深露重,草上抹着有些水汽。凤弦怕飞鸾受寒,赶紧将他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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