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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难忘之续前缘-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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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令德因护主有功被先帝调入京城,君上派了太子府亲军前来护送。此后二人时时能够相见,令德亦成为东宫的常客。君上不耻下问,时常向他讨教武艺,令德也转而向他求教诗词文章。让君上再一次意外的是,这个看着粗莽的汉子,在字里行间显出宁静致远的另一面。君上有意无意留心起令德的一举一动,怎么看怎么喜欢。可等那懵懂的情感被确认之后,他除了震惊,便只能在未被人窥破前,生生的悬崖勒马。往日的相见甚欢,到今日反成了无休无止的折磨。身边人的争宠与算计,先太后偏袒亲戚一味的横加干涉,将君上弄得疲惫不堪。所幸每日上朝都能看见令德,哪怕是不说话,就那么远远的望着。知道他离自己很近,心中亦能得到片刻安宁。
    后来芳华降生,令德虽全力救护,但对君上的软弱很是失望。叫忆昔传话与他说,为人父母者,庇护教导子女,乃是不可推卸的责任。身为国之储君,竟不能护其周全。他日家国天下交付你手,百姓安危岂不堪忧?今日既弃他与旁人,日后他便再与皇家没有瓜葛。忆昔本想隐瞒,奈何君上最是了解令德之脾性。喝令忆昔照原话说来,若擅改一字便是诳驾之罪。待听完他的话,君上立在原地沉默良久,方缓缓地退回殿里去了。忆昔不敢抬头,等他进去才看见方砖上,点点滴滴的水印。
    春去秋来,君上早已登基称帝,令德亦为妻子守制一年孝满除服。当日他虽气恼君上所为,毕竟过去多年。看他勤于国事又招贤纳才,认真要做个明君的样子,唯有竭尽全力的相助与他。
    太后与皇后相继薨世,君上暂无后宫之忧。唯有対芳华的思念,对自己深埋于胸的情感不能释怀。
    犹记得那年满湖芙蕖怒放之时,君上借着酒意,向倾慕多年的人吐露心声。又一次出人意料,令德没有被吓得落荒而逃。二人相视良久,只见他沾取杯中之酒,在桌案上写道:“发乎情,止乎礼。”君上欢喜之余又有一丝疑惑。果然,令德亲口承认,多年前他便对君上动情。迫于世俗礼教,两人身份的悬殊,各自肩上背负的责任,他又羞于启齿。如今二人相互表明了心迹,唯有守着这六个字,也只能守着这六个字,一如当初相互守望便好。君上自然知道此事败露的后果,为了成全彼此在世人面前的清誉,他们再一次将那份情埋的更深。君上为此连酒也戒了,只怕愁闷之时酒后失言。
    令德虽战功赫赫却出身卑微,朝中世家大族,对他受宠与君上颇为不满。君上顾从大局,亦不敢时时召他入宫。每于人前或是宫宴,二人只遥遥举杯以眼神交流。国事的操劳,对芳华母子的愧疚,还有那份深藏心中永远不能示人的爱,犹如道道锁链,将君上压得透不过气来。身体每况愈下,为了不让爱他的两个人担心,只得在人前强打精神以宽其心。夜深人静之时,唯有对着案头的灯,在心里慢慢品味着相思的苦涩。只因深知其中滋味,君上才能体谅忆昔与时翔不同寻常的感情,想着要成全他们。而桂圣人的离去,对她对君上都是一种解脱。
    明日一早,令德便要率大军往阵前交战,这不过是他一生中又一次出征。君上看他用完点心漱了口,很自然的伸手,将他溅在胡须上的水珠拂去。令德微微有些脸红,垂着眼帘道:“请官家要多多保重龙体,臣走后芳华会时常进宫探望的。”君上蹙眉道:“四下无人,你我还要这般称呼吗?”令德将身子往后靠了靠道:“夜已深了,官家若无其他吩咐容臣告退了。”说罢立起身来。君上亦起身道:“且慢,我……我还有几句话要嘱咐哥哥。”令德凝望着他的双眸,那里面深藏着太多的心事,身不由己的往前迈了一步。君上面泛红晕,仿佛已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犹如情窦初开的少年,怀着忐忑而激荡的情怀脉脉相待。可最终,那人还是退了回去,躬身道:“官家的心意臣……臣都明白,还请官家记着那六个字,臣……告退了。”君上扶着桌案往前踏了一步,急道:“哥哥请留步!你……你已四十有五,比不得年轻之时体力充沛。万不可逞强身先士卒,只坐镇军中指挥便好。”令德拱手再次谢恩,转身往殿外走去。君上咬了咬唇,连连唤了几声哥哥不见他回转。一时也顾不得颜面,疾步撵上前去,将令德从身后拦腰抱住。他二人虽暗中相恋多年,却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令德瞬间僵硬在原地,直到觉得背上湿湿的,方回过神来。合着眼平静了一下情绪,轻轻唤了声阿悫。君上使力抓紧了他的衣衫,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呜咽之声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
    令德终究不是铁石心肠,含泪转身将君上搂在胸前道:“你叫我明日如何去得放心?阿悫,好好儿的等着我回来。”君上含悲带泪的望着他颤声道:“你肯……你肯叫我了吗?大郎,我二人虽是男子却彼此真心相爱。纵然礼法不容世俗不容,好歹……好歹也要为自己活一回吧?日日相见却又似隔岸相望,你我本是坦荡的却偏怕人窥破。我……我这些年的心事,只有那灯知道罢了。”令德被他说得好不心酸,拿了大手与他拭泪道:“这些年苦了你,径都是我的错。你……你且放心,我便是将来致仕,也会留在京中陪你的。”君上一阵苦笑道:“你说这话岂不是自欺欺人?我二人隔着重重宫门,你……你是怎生陪我?”说罢忽然踮起脚尖,有些羞涩的伸臂搂住他的脖子道:“大郎,今夜……今夜……便留下吧?”令德见他脸颊微红,淡淡的像晕了层胭脂。双眸盈盈似春水,那一圈一圈的涟漪,正在自己心中缓缓荡漾开去。若有若无的墨竹香在鼻端流连,是什么那样柔软?羞怯却又固执的想撬开自己的唇?模模糊糊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令德陡然惊醒。
    不知轻重的分开君上的手,将他从身上推开转身便逃。来至殿门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转身看时,只见君上仰面躺在地下一动不动。令德很吃了一惊,几步抢过来抱起他,在耳边连连唤着阿悫。又问他可是跌坏了哪里?君上怔怔的望着他,微合了眼苦笑道:“又回来做什么?你自去吧。”令德见他眼角淌下泪来,再刚强的心也化作了绕指柔。将君上打横抱在怀里,起身道:“我留下来陪你。”君上还有些不信,撑起身子呆呆的望着他。令德低首吻干他眼角的泪珠,抱着他往里间去了。
    次日清晨,天上依然有零星小雨飘落,三军已在凤皇门外列队准备开拔。未灭的火把映得铠甲锃亮,枪尖泛着森森的寒光。众将士军容整肃,侍立于城下恭候圣驾。只见令德头戴三叉帅字盔,身披大叶红铜甲,手持银龙锁月刀,胯下骑着乌骓赛风驹。果然是威风凛凛宛若天将。少时御驾来临,众将士与两旁的百姓,山呼之声震荡天地。君上双手扶起令德,赐他三杯壮行酒。又将飞鸾与凤弦唤至近前,见他二人皆着了盔甲。一般的风华正茂英姿勃勃,真真美哉少年。尤其那飞鸾,头戴九云烈焰冠,身披朱雀铠,衬着娇柔的五官,竟是别有一番味道在其中。君上左顾右盼喜得爱不释手,拉着他们细细叮嘱一番。上林在旁提醒吉时已到,令德向君上大礼拜别跃上马背。三声炮响,大军缓缓开拔。
    芳华随东城骑马立在送行的百姓中,远远的看见一位身披天河寒江甲,头戴凤翅月明盔的少年骑马过来,不是凤弦又是哪个?采茗在旁忍不住先喝起彩来,赞道:“衙内好风采也!啊!那身旁的少年可是太子?他二人竟是不相上下呢。”芳华的眼神随着凤弦缓缓移动,心上又是羡慕又是欢喜。那凤弦骑在马上,目光亦在人群中四处寻找。芳华见他还未瞧见自己,急的无意间一踹马蹬,那马立时越众而出。芳华索性驾着马,在大军外围一路小跑的跟着。东城时鸣不放心,催马紧随其后。芳华两手圈在嘴边叫了几声泊然。将士们忽见一肤发迥异,却秀色无边的小官人,骑马跟着跑过来,忍不住一个个侧首相望。看他穿戴气派非同寻常,因此不敢贸然阻拦。凤弦猛然转过头,一眼瞧见他急着挥手道:“守真,你且等我回来,快回去吧。”飞鸾瞥了芳华一眼,止不住的暗自冷笑道:“你自然是要等他回来的,哼哼,等他回来与你恩断义绝!”这里东城时鸣已赶上前去,将芳华的马拉住了。
    望着凤弦的身影,被飞扬的战旗与人群所遮挡,直至消失不见,芳华只觉一阵怅然若失。似乎隐隐的,有一股不安的情绪在心底慢慢流动。<a

  ☆、第三十回 触景生情思异想 纡尊降贵君拜臣

算算日子,大军已开拔半月有余,眼看着再过些时便要立冬了。幸喜京师处于南方,没有天寒地冻之苦。即便如此,早晚间的风已渐渐有些刺骨。在芳华预备着府里上下过冬之物时,时鸣已先将他用厚厚的衣服包裹起来。
    如今,令德与林溪皆不在家中,若依着芳华往日的性子,必是撒欢儿的到处乱逛。寄优,东城俩个本就贪耍,哪里还好意思管他?再说根本也管不住。时鸣正为此担心,却见他隔三差五,要嘛随时翔入宫问安,要嘛便是往左相府探望凤箫。平日处置完家事,在书房练会儿字,便抱着晴池送的琵琶,叮叮咚咚的弹奏一曲。时鸣同采茗两个私下猜测,莫非四公子转性了?
    或许是长大了几岁年纪,或许想着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了些事儿,东城拿出了做兄长的样子来。他要正正经经的,跟着轻浪学做生意。如今早晚在他香药铺中帮忙,意在从基本的做起。
    因这个缘故,芳华闲暇时亦常常去看望他。说来也奇怪,但凡他去那轻浪必在店中。一则,芳华对他帮着寻找晴池心存感激。二则,那轻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芳华跟他很谈得来。三则,因凤箫喜欢熏香,有些香料别处难寻唯他这里才有。即便偶尔没有或是缺货,只两日,轻浪便将东西亲自交到芳华手中。一来二去,不仅芳华成了这里的常客,他还将凤箫也鼓动过来。不知凤箫是否太过敏感的缘故,总觉轻浪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来过几次,便再也不肯登门了。芳华虽晓得,他性子原有些孤僻。只是又勾起了,埋在心里很久的疑惑。暗自盘算着寻个时机好好问问他。
    寄优的娘子唤作阿尔罕,貌美泼辣又会些拳脚,颇有乃姐寄芙的风范。让寄优想不明白的是,自家老娘一贯不喜欢这个媳妇。嫌她脚大,嫌她缺少闺训。可为什么总在关键时候,同她穿一条裙子?说不过又打不过,更舍不得那张漂亮脸蛋儿。无奈忍气吞声收敛自家性子,将姐丈交与他打理的几处农庄,慢慢学着经管起来。芳华深知他一向懒散惯了,哪里会做这些?体谅他长辈的身份,时时主动往他院中,手把手的教他。
    谁知这日,帮着寄优看完帐册正要起身告辞。只见黄氏身边的女使,满面堆笑的赶进来贺喜说,适才阿尔罕在里面反酸呕吐,黄氏细问之下才晓得她有身孕了。寄优听罢当场欢喜得发蒙,抓了芳华的手只管咧着嘴傻笑,竟似连话也说不明白了。芳华笑道:“如今不光舅舅要做爹爹,连我也要做表兄了。”于是,进去跟黄氏道了喜。又吩咐管事的,请了素日信得过的大夫,为阿尔罕开方安胎。东城晚些时回来知道此事,拉着寄优定要他请酒。寄优难得豪爽了一回,自掏腰包,将那班朋友并轻浪,全都请至府中吃了一日的酒。
    席间不知怎的,便想起了芳华会弹琵琶。寄优原有些醉了,揽了芳华的肩再三央求他奏上一曲。又向众人夸赞他的琴技如何了得,惹得那班朋友齐声相请。芳华实不忍扫了大家的兴,只得令采茗取了琵琶过来。定好音戴上指套,微微凝神,将一曲《黄莺啼》徐徐奏来。
    人都说琴声最能传心意。那几个外行听着这曲儿十分的欢快,却未察觉出,欢快里隐隐潜伏着一丝惆怅。唯有轻浪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疑惑的将芳华扫了几眼。
    夜里躺在床上,芳华满脑子全是寄优欣喜若狂的样子。由不得咬着指尖思量道:“为人父母什么滋味儿阿?果真那么欢喜吗?”两眼望着帐外的纱灯接着想到:“泊然与我厮守一处,岂不要他从此绝后?我这个身子终究能不能生孩子啊?”才想到这里,便不觉红了脸。咬着指头翻身向里,暗自道:“若我果真……果真能为他生孩子,不知他会跟小舅舅一般欢喜吗?啊!不会吓到他吧?”正想的入神,冷不防背上让人轻轻拍了一把。芳华心头有鬼,惊得叫了一声。猛回身,瞪着不知几时立于床前的时鸣,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日午后阳光明媚,应着小阳春的天气,让人昏昏欲睡。
    蓝桥在书房里看罢公文,正打算往里间榻上小憩一会儿。不想家人进来说,有挚友来访并呈上拜匣。蓝桥有些纳闷儿,待打开拜帖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三个清隽灵动的字:“易书元”。蓝桥看得心上狠跳了两下,那手微微有些打颤。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慌乱?来不及多想,顾不得更衣便急急迎将出去,一叠声儿的吩咐那家人大开正门。
    素帷马车旁立着四五个佩刀侍从。有位三十多岁,极秀雅斯文的中年男子,头戴飘巾,身着秋香色菊纹鹤氅,嘴角含笑负手而立。左右两个家人,一个三十七八岁,长的白胖老实。另一个三十出头中等身材,眉眼间含着一团和气。他二人皆面白无须。蓝桥快步奔至近前,正犹豫着是否行大礼。只见那中年男子踏上一步,口里唤了声蓝桥,竟挽了他的手往府内去了。
    从不敢想今生还能与他携手同行,蓝桥心中诚惶诚恐又感慨万千,那步子渐渐有些凌乱起来。以至于脚底下明明有一步台阶,他竟然不曾看见。若非君上扶了一把,蓝桥便要出丑了。
    上林与时翔退出门外,蓝桥接过家人手里的茶,亲自奉至君上面前。君上见他满面发红,十分拘谨的立在那儿,不由得起身笑道:“这是怎么说?你我君臣也十余年了,便是我不请自来,你也不必如此惊慌吧?且请坐下方好说话。”一面说一面拉他对面而坐。
    蓝桥稳了稳心神,拱手道:“早些时,二殿下约了犬子凤箫出去玩耍,此刻想是快回来了。官家……官家若有国事议论,可召臣入宫便是,怎的亲自……”君上放下茶杯笑道:“早听芳华说起,大衙内很有些雅趣,即会品香又会制香。难得他年纪轻轻,性子竟这般沉静。虽是无奈,有些事做总比在家胡思乱想的好,也免去你做父亲的替他担忧。芳华是他很要好的朋友,自该亲近走动的。”话锋一转道:“蓝桥,今日你我且将君臣的名分抛在一旁不论。我……我有件家事要同你商议。”蓝桥疑惑的望着他道:“请官家明示。”君上开门见山的道:“我想与你做个亲家。”蓝桥会错了意,心下一阵叫苦,问道:“听犬子回来讲,太子嫌小女年幼因此不肯……”君上摇头道:“非也,我今日说的乃是凤弦与芳华。”蓝桥听罢脸上已有些变色,心中暗道:“你果然不是特地来看我的。”故作镇定道:“犬子多蒙二殿下垂爱。”君上望着他道:“我今日来便是要恳求你,成全那两个孩子吧?”蓝桥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半响方道:“官家是要犬子……娶……娶二殿下?还是让凤弦嫁入郡王府?”君上垂下眼帘道:“我也身为人父,蓝桥,着实难为你了。可那两个孩子,他们是两情相悦啊,我不信你没有看出来。”蓝桥起身拱手道:“臣放肆敢问官家,他二人日后要怎么过?遮遮掩掩一生吗?纸终归包不住火,一旦传扬出去,叫我两家如何在世人面前立足?到时,二殿下与犬子名誉扫地,官家必将为今日之决定后悔莫及。”歇一歇又道:“他们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一时兴起学着外头闹着玩儿罢了,或一年半载便会淡忘的。再有,臣的长子身有残疾,只怕是娶亲无望,延续香火便在凤弦身上了。都怪臣疏于管教,致使他轻浮放荡,不知天高地厚去逗引二殿下,臣愿领全责。”说罢叩下头去。君上急忙起身扶住道:“蓝桥请起,我说过今日不论君臣。”二人重新入座,君上道:“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正因芳华与常人不同,我才敢登门相求。倘或他……他能生得一男半女……”蓝桥不以为然道:“二殿下毕竟不是真正的女子。退一万步讲,他果然能生养,那孩儿生下来究竟管谁叫爹爹?长大了要如何向他解释,生他的不是‘娘’是……是……唉,莫说外人议论,便是家中下人……官家心里觉得愧对二殿下,因此便不顾对错,凡事皆要依从。岂知,到头来竟是害了他们,臣伏乞官家三思而行。”
    君上晓得,要蓝桥答应并非易事,这根本就是在难为他。正如他所说,为了芳华,更为了自己那段不能示人的爱。君上断断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儿,品尝锥心摧肝的相思之苦。
    想到此君上开口道:“蓝桥,你我是过来人。这一生既短暂又漫长,若能寻得个知己共度,那些功名利禄又算什么?遵从父母之命,遵从祖宗家法,就是不能遵从自己的意愿。太多的顾忌,就是不能顾及自己真实的想法。能抛却世俗随性而活,这世上有几人?我贵为天子亦未曾做到,蓝桥你了?你做到了吗?”蓝桥浑身一震,垂目望着君上的手握住了自家的手。回味着方才的一席话,句句皆戳在心头。心底埋藏了十余载的情感,如潮水般直涌上来。一时乱了分寸,哪里还忍得住?两手抓了君上的手,伏在桌上呜咽起来。想着自己十余年一厢情愿的苦恋,竟未得到过那人一丝回应,害得自己一步走错再难回头。君上与令德虽未如愿,却是心意相通的。看着他们眉目传情,蓝桥便觉心中苦涩酸楚郁郁寡欢。今日君上纡尊降贵,依旧不是为了他而来。
    门外,上林与时翔听得里面隐约有哭声传来,不免吃了一惊。因未经召唤不敢擅入,相互望一眼,竖起耳朵留心起里面的动静。
    君上不料,自己的一席话竟引得蓝桥伤心落泪。看着他肩头上下直抖,感觉手被他越抓越紧,君上暗道:“看他如此伤心,到底所为何来?他原有一爱妾,听说怀胎八月游湖时不慎落水。因动了胎气,在府门外产下儿子便去世了。莫非是想起了……唉,他果然是个长情之人。”于是,君上任蓝桥抓了自家的手,在桌旁默默相陪。
    蓝桥哭罢多时,不得不松开君上的手,躬身请罪道:“臣失仪了,请官家治罪。”君上起身扶他坐下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来我方才的话,触到你的伤心事了。蓝桥既知此中滋味,又怎能忍心让两个孩子,再走你我的老路?”蓝桥拭干眼泪,怔怔的望着他不语。君上被那凄绝的眼神弄得疑惑起来,缓缓地道:“蓝桥,我并非以上欺下刻意的难为你。我只是芳华的父亲,为了他也为了凤弦,恳请你能玉成此事。若说子嗣之忧,你还有长子可依靠。虽是庶出,毕竟也是你的亲骨肉。他的婚事便包在我身上,定为他寻一个好姻缘。”蓝桥微微垂下头,低声叹息道:“他……只怕不能够了。”君上满脸惊讶,赶着问道:“你……你说什么?什么‘不能够’?”蓝桥仿佛才回过神来,慌得避开他的目光,吱唔着道:“他的……他的腿回天无望,如今性子也变得越发孤僻乖张了,谁家女孩儿肯嫁过来受苦?哦,内人今早携小女往道观吃斋,后日即回。她终归是凤弦的亲娘,求官家容臣夫妻商议商议。”君上颔首道:“自当如此。我今日来并非要你立即便答应,还望蓝桥动之以情,能说服尊夫人。”蓝桥心乱如麻勉强点头应承着。君上又坐了会儿,嘱咐他莫要对芳华提起自己来过,便要起驾回宫。
    谁知才走到大门口,便见停着两乘小轿,芳华正推着一辆轮车,同坐车之人有说有笑的缓缓过来。蓝桥心怀鬼胎步子猛地一顿,君上与时翔望着轮车上的少年,竟也发起呆来。唯有上林,将目光在少年身上轻轻一扫,最终落在了蓝桥身上。
    自凤弦走后,倒多亏了芳华时时前来探望凤箫。他虽多病,性子却是活泼好动的,又极会体贴照顾人。看他不辞辛劳的带自己到处游玩儿,听他左一声哥哥右一声哥哥的叫着,凤箫暂且将愁闷的情绪放在了一边。
    今日,随他往南城最大的怀古瓦舍玩耍。那里听戏唱曲儿,诸般杂耍样样皆有。凤箫原是个安静的性子,一本书一壶茶便能让他坐上整天。因不忍拂了芳华的好意,只得同他前往,权当是陪他罢了。望着那弯弯双眸浅浅梨窝,凤箫由不得暗自佩服起他来。芳华虽为天家之子,一出生便险些命丧黄泉。自幼受病痛折磨,只怕吃药比喝汤都多,这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那尴尬的身子,非男非女亦雌亦雄。此事早晚会被人识破,到那时嘲笑,鄙视,甚至更恶毒的言语将蜂拥而至。家人不能护他一世,他亦不能藏在府中一辈子不见人。明知日后的艰辛,却依旧含笑从容面对。一个身处富贵荣华地,自小被家人娇宠的少年,能有如此心胸委实难得。看他兴致颇高,凤箫脸上亦露出了微笑。
    在外用罢午饭,芳华执意要送凤箫回府,不巧在大门口遇见了君上一行人。当凤箫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他身上时,那个优雅的,浑身透出淡淡愁绪的中年男子,竟有似曾相识之感。心底有个疑问,正慢慢的明朗起来。君上与他有同感,只管望着他发呆,暗自思付道:“这必是长子凤箫了。我与他从未谋面,怎的又像在哪里见过一般?”芳华在此处见到君上,已十分惊诧。又发觉众人神情古怪,便越发纳闷儿了。因不明原因故不敢贸然开口,只将目光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
    这时,忽听上林轻声道:“阿郎,时辰不早该回府了。”时翔方回过神,忙朝君上一躬身。君上面露尴尬收回目光,向着蓝桥微微拱手道了声告辞。经过芳华身边时,悄悄在他袍袖上一拉。时翔将矮凳放好,正扶着君上登车,忽听身后有人轻轻唤了声“阿悫”。时翔感觉君上微微有些踉跄,慌得同上林急急扶住。君上惊愕的转过身子,正与凤箫四目相对。那少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漆黑的眸子瞬间变得暗淡无光,扭头对身后的芳华道:“你陪了我大半日,且回去歇着吧。我腿有些疼想是要变天了,明日你也不必辛苦过来,都歇两日吧。”芳华点了点头,无意中看到蓝桥,苍白的脸上汗淋淋的一片。
    芳华在十字路口与君上分道。
    才在府门下轿,忽见一个二十五六岁,浓眉大嘴,左耳戴着硕大金环的彪形大汉,对直奔着芳华疾步走过来。众家人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一起上前将其拦下。芳华看他打扮不似当地人,叫退了家人和颜悦色问道:“这位兄台有事吗?”那汉子将他打量一番,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抱拳道:“请问,这里可是升平郡王府?”芳华颔首道:“正是。不知兄台要找哪一位?”汉子喜道:“有个叫……(朱)卓(居)寄优的可住在此间?”他说的绕舌绕口的,芳华一时没听明白。那汉子倒发起急来,又咬着舌头说了一遍。芳华迟疑着道:“兄台说的是‘卓寄优’吗?”那汉子一听立时连连点头道:“便是他了。我妹子嫁与他做浑家,我是他的大舅哥,我叫奎琅。”众人听得啊了一声。
    芳华一时难辨真假,恰巧寄优打里面出来。那奎琅一见他便迎上前去,张开粗壮的手臂搂住叫道:“好兄弟我来看你了!”寄优毫无防备,着实吓了一跳。瞪着眼前之人,半响方搂住大笑道:“哈哈!哥哥怎的来了?我正愁无法与你送信你便来了,哈哈……好得很,好的很呢!”奎琅忽然变了脸,一把扯住寄优的脖领子道:“你可有欺负我妹子?”寄优见怪不怪道:“你妹子如今被我顶在头上,当菩萨供着呢。”奎琅松开手,揽住他的肩笑道:“她爱你什么似的,千里迢迢跟着过来,你若负她便是老天也不容呢。”寄优连连点头,赶着将阿尔罕有孕之事诉与他知道。奎琅喜不自胜,拉着寄优要他带自己去见妹子。寄优这两日还未缓过劲儿来,只顾同他大舅子嘻嘻哈哈的往里走,竟忘了向他介绍芳华,直到迈进一条腿才想起来。芳华望着那两个拉拉扯扯的背影渐行渐远,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待众人都进去后,不远的拐角处,两个年轻男子相互对了个眼色。其中一个,转身快速的消失在人群里。
    君上往思政宫更衣,时翔奉了茶上来,忽听他问道:“你等可曾听见,那孩子叫得什么?”时翔望了上林一眼,摇首道:“回官家,小人隔得远不曾听明白。”上林见君上看向自己,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小人听着,大衙内唤的是……‘阿悫’。不知是何意?”君上原本是听清了的,被再一次证实后,仍旧吃惊不小。因他二人皆是心腹,倒也无须相瞒。端了茶杯一面暖手一面道:“我的乳名便唤作阿悫。不知他口里的可是这两个字?”时翔与上林脸上皆变了色。上林小心问道:“回官家,小人与忆昔,时翔在驾前服侍多年,竟不知官家的乳名,大衙内是如何知晓的?”时翔忽然跪下道:“小人有句大不敬的话,求官家恕了罪才敢讲。”上林瞧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君上的脸色。君上放下杯子,唤他起来道:“你莫非看出什么不妥之处?恕你无罪尽管大胆讲来。”时翔犹豫着道:“官家初见大衙内,便不觉得眼熟吗?”君上被他提醒连连颔首道:“果然有些眼熟。可我从未见过他,这是什么缘故?”时翔踏上一步道:“在小人看来,官家与大衙内长的只五六分像。只是……只是神态韵味却是如出一辙。”上林接着道:“因此,官家觉得有些面熟,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小人有一事不明。”君上让他快说,上林道:“官家在府门前,遇着二殿下与大衙内。小人窥见左相面露慌张,实在令人费解。”君上哦了一声道:“那孩子竟然知道我的乳名,又在我将要离去只时叫出口。他……他是什么意思?”上林道:“或许左相晓得官家的乳名了,无意中告诉了大衙内。”君上思付道:“我只同大郎讲过,何曾告诉过他?”又问道:“就算如你所说,他……他叫我一声做什么?我瞧那孩子似有满腹心事,他……”时翔道:“明日散朝,只说要左相入宫品鉴古画,官家不妨试探试探。”君上沉思良久方颔首应允。
    晚饭时,凤箫只喝了一碗汤便向床上睡下。满脑子都是,那个中年男子的身影。原来他便是父亲真正爱慕苦恋之人。阿悫,阿悫,哈哈……听他无数次叫过你的名字,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这般人物任谁都难以忘怀,看父亲的态度很是恭敬,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他难道不知父亲对他的心意?或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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