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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交调-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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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三弦还没装上新弦吧,记得阿嫫的寿礼里有盒冰弦,下次给他捎去,不晓得他会高兴成什么样,八成又要鬼叫“阿容阿容”。那个憨娃娃,看着倚重老实,其实鬼精狡猾,早让他直呼自己名字,他偏喊“阿容少爷”,今天激动起来才露出本心,私底下肯定一直偷偷叫的“阿容”。
高容正想些七七八八,看到二嫂走过来,忙侧身行礼。
“阿容少爷在想什么呢?又笑又皱眉。”
“二嫂这是——”
二嫂晃晃手里的篮子:“阿宣少爷院里的玫瑰开得好,我做玫瑰糖还差几朵,来顺点。”
高容才发现所处位置正在高宣院外,于是笑道:“二嫂叫个人来就是,玫瑰刺多——”
“她们都在刮砂糖切玫瑰,我出来走动走动。”
高容还想寒暄几句,听到高宣声音:“阿容你找我?”
高容答:“我要去看阿嫫。”
二嫂道:“你们两弟兄冲壳子,我先走了。”
看二嫂转身走,高容忙叫:“我院里的玫瑰也开得好,二嫂也摘去做玫瑰糖吧。”
二嫂回头甜笑:“回头我让人去看看是什么种,能用最好,给阿容少爷做一罐。”
高容目送二嫂转过墙角才动身,却见高宣跟过来。
“我也去听听阿嫫念经。”
高容与高宣一向不亲厚,十天半月难得见次面,现在见了面也不晓得说什么,高容只好无话找话。“二嫂硬是勤快,又缝荷包又做玫瑰糖,往年府里的玫瑰糖也是她做么?”
高宣亲热地拍拍他:“你娃娃只晓得吃,仆妇们忙着腌糖梅子,阿伦小少爷最喜欢吃玫瑰糖,她院里就打个帮手。”
“该把阿莲叫上,姑娘家也该学学这些。”
“那位幺姑娘哪个敢劳动她?”
两人走近老夫人的佛堂,看到土司护卫站在院外,忙疾步跑过去。进得院里,只见老夫人、土司和高宝正坐葡萄架下吃茶。
土司见他们就笑:“你们两弟兄狗鼻子灵,晓得阿宝在给阿嫫煮三道茶。”
高容配合地耸耸鼻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苦茶还没整完?”说着挤进阿嫫身边坐下。
高宣待他选定,才坐到空的一边。
一家人难得这样坐坐,阿嫫很高兴。高容更是使出老幺的活泼劲,把大家逗得哈哈笑。说话间,话题转到高宣的婚事上。
老夫人搂着高容感叹:“我家阿容眼看也该说媳妇了,可你阿宣哥还定不下来,这堂屋门不开,房门没法开啊!”
高宝点头:“阿宣老这么挑也不是个事,那么多小姐你都看不上,到底要说个什么样的?”
高容跟着闹:“阿莲都要出嫁了,阿宣哥还挡着我的道。阿星哥你给他指一个算了,我看他也不晓得自己要什么样的。”
听他说娃娃话,阿嫫和阿哥们都笑,高宣更被呛得连连咳嗽,忙掏出手帕遮挡。高容还要狡口,一眼扫到高宣手帕上的绣花,怔住了。那枝并蒂莲,怎么看怎么像二嫂的女红,可是……他打个寒噤,不敢细想。
阿嫫感觉到他抖了下,忙搂紧:“阿容冷吗?你看你,只穿件汗褟。”
“不是冷,是忙着吃甜茶,烫着了。”
土司笑:“馋猫,你慢点吃。可是一大早又跑去校场?”
“校场已准备妥当,过两日就可以开练了。”
“云南府的军爷就到,让阿铭和管家去招待,你不要露面。”
“晓得,我是试剑工嘛,不够格。”
高宝忽然道:“阿星哥,上次说的那个铸剑工——”
“阿容在办。”
高容点头:“我谋着马场缺个钉马掌的,让他打马掌了。”
高宝边看火候边笑:“你倒会用人,拿铸剑工当铁匠使。”
一直不开腔的高宣在一边冷冷撇嘴:“废物一个,撵了算了,留他做什么?”
高容眯了眯眼,天真地抬头问:“阿宣哥也晓得他?”
高宣批嘘一句:“学艺不精的废物。”
端午节前,高宝高二爷忽然询问校场事宜,要撵走那个 “不习功夫的闲人”,正好被大管家撞见了,急报高容。高容使个花招,把话传土司耳里,土司发话着高容去办,“校场的事情,就阿容决定好了”。高容还奇怪一向吃粮不管事的高宝怎么会关心校场配备,现在发现高宣才是幕后推手,当下也不客气,直接顶一句:“阿宣哥硬是操劳,晓得每个铸剑工的手艺。”
高宣看他面色活泛但语气不善,只当他小娃娃气盛面嫩受不得指责,于是改口:“我也就听人说了一句。既然阿容在办,就阿容做主。”
高容这才转向土司解释:“那铸剑工是阿铭挑的,帮忙校场养护武器,我谋着只伺弄武器太轻省,顺便让他负责钉马掌。阿铭也说这样最好,那娃娃铸剑工艺再不济,打铁技术也比旁人好,钉的马掌肯定不一般。”
土司点头,拈块燕窝酥给他:“你也别成天马啊剑的,你阿宣哥又要开始收药材了,你跟着学学。”
金沧盛产草药,当归尤其有名,同时丽江、古宗来的虫草雪莲等珍贵药材也在金沧集散,两年来,进出金沧的草药都归高宣负责,这下听土司要阿弟跟着自己学,高宣急了,强笑:“阿容聪明灵透,一看就会。明天我先叫两个账房给你说说药材成色什么的。”
高容苦起脸:“阿嫫,我最怕闻苦味,我不弄药材。”
“不弄就不弄,阿容还小,再玩两年。”
高宝给他掺上回味茶,打趣道:“阿嫫,这老幺都要说媳妇了,不小了。”
秧门一关,梅雨来了,淅淅沥沥没日没夜地下,高香莲出不得门,跑高容院里蹲着。
“阿莲你不要嚼梅子了,听得我牙根酸。”
“那你答应陪我去月亮街。”
“大小姐,有本事你喊老天爷别下雨,喊得雨停我就陪你。”
高香莲马上拍手:“你说的哈,等雨停就陪我。”
“抠我的话?滚回你院里去,以后不准把酸梅子、酸杨梅、酸木瓜酸哆哩什么的拿我院里来。”
高香莲撑起油纸伞“得得”下台阶,走到门口又回头:“都说酸姑娘甜儿子,阿容哥你怀的儿子。”
高容想骂 “你喜欢吃甜的难道怀了姑娘?”话在牙齿里打个转,没敢冲出口。他狠狠一跺脚,干脆穿上蓑衣出门去。
淫雨霏霏雨丝纤细,密密麻麻扫在脸上竟让人睁不开眼。田埂泥泞不堪,马蹄一步三滑,走得很不顺畅,到得阿筌的铸剑房,雨水已湿透了蓑衣草帽。高容进院里喊了几声,却没回应,他发现自己连草帽下的包头都湿了,不好再去校场找人,于是进炉房坐下。
炉子还未启用,炉旁生了盆炭火,上面坐着个大铜壶,估计阿筌也经常在这里烤衣物。
高容把包头解下来在炭火上烘,他没干过这些活路,才一会儿,就闻到股焦味,忙收手,发现白色的包头布已变成黄布,不觉气闷。他踢一脚火盆,正想起身离开,听到门边有动静,却是主人回来了。
“阿容?阿容少爷?”
“鬼叫什么?”
阿筌把高容的马扯到屋檐下拴好,把它身上的雨水刷干,又抱些干草给它。“我见马躲在门檐下,还谋着可是马场的马越界了。”
阿筌侍候完马,在水池里洗干净泥脚,才脱下蓑衣草帽进来,看到高容光着脑袋的样子,愣了愣,再看地上的黄色包头布,反应过来阿容少爷戳笨了,于是又冲出去,再回来,怀里藏着块干净的包头布。
他跪到高容身后,解开少爷的发辫,用篦子先把发根梳透,然后篦到发梢,细细篦了一遍才重新结个辫子绕在头顶。
高容放松地靠在他身上,叹道:“还是你篦的舒服。”
阿筌裹好包头布,探身看了看:“捎个信我去府里给少爷梳头啊,下雨天还劳烦你亲自过来。”
高容瞪他:“我硬是想死你的手艺了。”
阿筌脸皮厚,嘻嘻笑着受了,一面探手摸高容的衣裤。
“绑腿也湿的,快解下来。啊呀,你咋穿布鞋来嘛?”
他忙拿来木盆注上热水,把高容除了绑腿鞋袜,按进盆里。
高容烫得直咧嘴:“这破天气。”
“军爷还喜欢这天气。”
“哦?”
“每日在泥里雨里操练,不受影响。”
听阿筌细细解说校场最近的操练情形,高容笑道:“我又没叫你当探子,你到看得仔细。”
阿筌一愣。一直晓得高府和阿铭都防着彼此,来校场之初,他就打定主意不做墙头草两边传话,咋现在却事无巨细都向高容汇报?
他挠挠头强笑:“泡热水脚最容易瞌睡,我说些话给少爷醒神。”
“跑校场花那么多功夫,这边的活路还不动?”
“阿容少爷曾说,能用的剑才是剑,我谋着马掌也一样。这些日子都在马场翻看马蹄,每匹马的蹄子都不同。阿撒耶也说,马掌合适了,马走远路才不费脚。我刚才还去跟阿撒耶商量,头骡和二骡的马掌也应该单独讲究。”
“每匹马钉不同的马掌,可有必要?”
“我已经把马场的马都查看完了,不必每匹马不同马掌,等分个类就动手。”
絮絮叨叨说许久,脚盆里掺了几回热水,高容泡得鼻尖冒汗,感觉身上疏通了,示意阿铨擦脚。阿筌帮他擦干脚,裹上烤干的绑腿,又找双草鞋给他垫脚。“布鞋还要烘一会,好在鞋底没吃透水,要不今天烤不干。”
“别管那些。看,我给你带来什么。”
阿筌接过来,手上一哆嗦:“这是——”
“冰弦。”
“冰?弦!”
“把你三弦拿来。”
阿筌抱来三弦,小心打开琴盒,断弦还挂在琴上,破蛛网般叫人看着心酸。
“快换上。”
阿筌却摇头:“丝弦乱心,不弹也好。”
没想到阿筌是这个反应,高容搡他:“瞎扯什么,换弦。”
阿筌却盖上琴盒,冷冷道:“算了。”
高容满腔热忱遭此冷遇,气得没了主意,转而一想,恐怕这娃娃记恨自己扯断他家祖传琴弦,等在这里膈应自己呢,于是冷笑道:“憨娃娃会记仇,谋着要少爷给你低头道歉?”
“不,不是!”
看阿筌扣在琴盒上的手指用力得关节发白,是铁了心不换弦,高容差点一脚踢过去,他咬牙忍住,抓过冰弦就要往火里扔。阿筌忙扑过去拦阻,撞到铜壶上又撞翻了火盆,他就地翻滚避开火炭,细看手心里冰弦没有损伤,长出口气。
“阿容少爷你吓死人了。”
高容觉得自己才要被他吓死了。“你既然不要,又拼命抢什么?”
阿筌把冰弦揣好,扶起火盆,又把火炭捡回去,铜壶坐上,拾掇完毕,拉过高容的手细看:“可扭着你手指?”
高容搡他:“你到底要搞什么?”
阿筌抻开高容的手掌,摩挲那些被丝弦划伤的疤痕。细细的突起,不仔细摸不出来;比肤色略白的颜色,不仔细看不出来。他低头舔了舔它们,舌尖轻扫,如马尾拂过。这金身玉体的少爷,竟因我而留下这些。
高容只觉掌心奇痒,抽回手又一拳打出。终于绷不住,笑道:“你又不要冰弦,还来。”
阿筌却不搭腔,拉高容坐下,开始换弦。
他的手指灵活地挑动着,嘴角微挑,鼻翼轻轻翕动,睫毛扑闪着,遮不住专注的目光。刚才抢冰弦,包头布抖松了,掉下一角搭在肩上。高容想帮他把包头布缠回去,却发现白布下的头发乌黑锃亮,发质粗硬有力,这是头倔驴呢。又细看他鬓下和腮帮,好在没长暴脾气的络腮胡子,高容才暗暗松口气,转而发觉自己在计较什么,不觉好笑。阿筌什么脾气自己不了解?居然也信了阿嫫那一套,凭发质和胡形来认人。
高容正打量得仔细,一抬眼迎上阿筌疑惑的眼神,不免有些尴尬,板起脸问:“你刚才还不想要,现在又稀罕了?”
“冰弦太昂贵,从我工钱里扣,要扣多少年?”
“憨娃娃,哪个跟你算钱?”
阿筌装好弦,调好音,又把琴放回琴盒。
高容奇问:“你不弹?”
是你嫌我弹的淫词艳曲!看少爷满眼期盼,阿筌叹气,少爷兴头上的事情容不得人反对。他只好又取出三弦,想了想,弹个平实点的“相交调”,免得让少爷联想到淫词烂调。
手指舞动间,琴声清冽悦耳,与雨声相映相称。
高容听得高兴,又提要求:“你咋不唱?”
阿筌笑着开口唱:“相交要学长流水,细水长流不断根。相交要学松柏树,松柏常绿万年青……”(《鹤庆县志》1991年版,P645)
阿筌不停手弹着,不停口唱着。越弹越胆大,花样也多,唱词也巧。
高容抱膝听着。起初还边听边打算,这一曲教给阿俪哥最合适,这一曲又太巧,只怕阿莲也对不上来……听着听着就痴迷了,再无心计较那些,只觉得这琴声这曲子,就只能自己听了,不能再分给别人……直到眼前一刺,他才发觉不晓得什么时候雨停了,夕阳横过西屋顶抛来余光,洒得铸剑房满室金辉流光溢彩。
他喃喃:“难怪阿莲对你的琴声念念不忘,果然是奇品。”话音将落,只听吱啦一个破音,琴声收了。他疑惑地转回视线,却见阿筌略显慌乱地收拾三弦。
“怎么了?”
“时候不早了。”
“太阳还没落山。对了,弹个‘朝霞晚景’。”
“不会!”阿筌僵硬应了句,冷冷扣上琴盒。
这娃娃什么毛病?“你弹三弦还看天时?傍晚不弹,还是晴天不弹?”
阿筌不理高容揶揄,木着脸揉捏手指:“只顾弹琴,阿容你可饿了?”说着,自顾自收拾起来。
高容的满腹诗情画意被抽干抹净,很是气恼:“我耽误你吃饭了
16、16、能拿什么来回报 。。。
?”
阿筌没应声,算是默认了。他去厨房拿来两个洋芋埋进火盆,看着窗外喃喃:“鸟回巢了。”又摸摸高容的鞋子,“干了!”
这是在撵人了!
高容抢过鞋子蹬上,站起来就往外走。阿筌忙去牵马。
高容跳上马,居高临下地吩咐:“土司在问你进度了,打铁又不看天时,抓紧些。”
高容才转身,阿筌就销上门。他回到火盆边颓然坐下,狠狠抽了自己两耳光。眼角余光扫到立在旁边的琴盒,他一脚踢过去,琴盒哐啷倒地滚了两滚,弦声呜咽,他忍不住捞过三弦查看,只见半透明的冰弦颤抖着,满是委屈。
都是你,都是你惹的祸,你还委屈什么?
为何刚才会无意识地把“相交调”转成“相思调”?琴声缠绵曲子悱恻。发过誓要忘掉高家小姐,管得住心却管不住三弦。高容外行听个热闹,若换个人来——换高香莲来,只怕早被琴声中的露骨相思给臊走。
千感林里相上的对象,真的要痴恋终生?!
忆起千感林,思绪就收不住。这些日子不是没察觉自己的奇怪。以前当高容是爷,敬之怯之,后来熟识了,当老庚了,相交起来却不如在阿蒙等人面前随性。怕他不顺心,怕他气恼,怕他饿着,怕他凉着,所以更不敢多接受他的好。这间铸剑房已经是穷尽一世都无法报答的恩惠,再加这冰弦,自己拿什么来回报?刚才听到“阿莲”两个字,琴声忽然乱了,才猛醒,原来自己把一直压抑着的对高香莲的心思,宣泄到了高容身上,他俩是双生子,高容若穿上女装,不就是俏生生的高香莲?
阿筌内省得羞臊不住,只觉四面墙壁头上青瓦都在臊他的脸皮,黑压压挤过来,挤得他没有立足之地,把他挤成了焦炭——焦?他手忙脚乱刨开炭火,看到烧成焦炭的洋芋,唉,得重新弄了。不晓得阿容少爷可回到家,他一早出来,午饭也没吃——打住,不要再想!阿筌狠狠咬嘴唇,怕自己又想到对高香莲的情思。瞥见脚边的三弦,更是气闷。
弦断了,弦换了,三弦已不是原来的三弦,可是喻示那些附着其上的誓言,也无效了?
17
17、17、火烧芭蕉心不死 。。。
几雨几晒,秧苗长高了。
阿蒙三人来校场住了两天,看阿筌不眠不休地玩命打铁,直叹高府活路不好做。夏季农闲时节,不铸剑又无农活,铸剑工们每天都像在过节,阿筌却苦成这样,叫三个老庚扎实不忍。
阿各吉跑去跟阿撒耶请假,阿撒耶说“阿筌小师傅要做什么,还要跟我说?”阿各吉又去找阿铭,阿铭笑笑“阿筌的事情,他自己拿主张。”
阿筌谋着不可过早张扬报春花师傅将给自己传艺的事,所以也不好解说自己拼命打马掌是为了赶在霜降前完事,方便以后专心铸剑。
阿各吉跑一圈回来,冲阿筌发火。
阿筌反骂回去“要你瞎张罗?”心里却甜甜的,老庚们相互惦记心疼,硬是叫人窝心舒服。又谋着高容其实也如老庚,以后就这般跟他相处。
阿各吉扮哭脸:“好不容易说服我阿爹,同意我今年去逛洋芋花节,阿筌你拖我脚步。”
阿蒙和阿迪牟也附和,阿筌没法,只得丢下锤子:“走走走,赶洋芋花节去。”
“这个时候去,天黑才到得。”虽然有些抱怨,但愿意去就好。
阿筌打扮清爽准备出门,阿各吉拉住他:“你不带三弦?”
“我们骑马去,带三弦不方便。”
一听骑马,三人来了兴趣,骑着马逛洋芋花节,路上轻省不说,还出风头,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不愁阿妹瞧不见。
阿蒙嘟囔:“骑马带三弦不是更方便?”一转头见老庚们已跑远,忙追上去。
四人骑了两匹菊花青,到会场时才过晌午,阿迪牟很高兴:“来得早,可以把每个阿妹都看清楚。”
漫山遍野的洋芋花五彩缤纷如绸如霞,清淡香味不骚不腻,一坡接一坡直开到天上去。会场边有个小松坡上搭了台子唱大本曲,台子周围是些小摊,卖吃食、农具、衣料服饰等等。金沧很多山上都种洋芋,只有这里的洋芋花开得最热闹,一方面是因为这道山箐坡缓土肥,洋芋成片成坡,一起开出花来蔚为壮观,另一方面则是到了晚上,月满西坡时,这里将在弦子曲声中唱开月亮街。
所以后生姑娘们赶洋芋花节,心思不在赏花,而是看赏花的人。后生们若发现心仪的姑娘,就找些话去搭讪,或故意踩对方一脚、撞人家一肩,或抢买下人家正讲价的东西,姑娘若有意,会含羞带笑骂几句,双方就算是认识了,然后约个时间地点,晚上月亮街再相会。
四个老庚先纵马绕山箐巡视了一遍,又进会场你推我搡挤了一圈,定不下来约哪个。
阿各吉气得骂:“嫌这个单眼皮,嫌那个飘带绣得不精致,你们扎实会挑剔,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阿筌忙撇清:“我现在在校场,不可能处阿妹,随你们挑。”
阿蒙问阿迪牟:“你咋说?”
“那——再看看?”
阿各吉跳脚:“就晓得你还惦记高家小姐,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心,有胆子上高府墙外唱曲子去,跟我们来做什么?”
阿迪牟回骂:“跟你说了我没那个心思,你还天天提。相阿妹又不是买母猪,能下崽就要得。”
两人骂得有趣,阿筌却听得心惊,一向爱热闹的自己为何对洋芋花节提不起兴趣?恋着高香莲的心思泄露不得,这样心不在焉迟早被人看穿,认真点,认真点!他拉开扭打的两人:“不要闹了,我们先去吃凉鸡米线。”
“阿筌你工钱多哦?”
“够你们吃的。”
吃完米线继续搜寻,却撞上剑邑来的一帮师兄。
阿撩罗把阿各吉拎过去:“这么多师兄还没说媳妇,你娃娃慌什么?老实跟着,今晚给我帮腔。”
四个老庚缩在后面,看师兄们钻进“花从”里,一会儿抢这个的手巾,一会儿撞上那个的小蛮腰,恨得咬牙切齿。
“什么眼光,这种样子的也去撩。”
“猪圈里关久了才放出来,瞧哪个都比母猪好看。”
“天哪,这个连头巾都包不好,师兄还上去说话,带这样的人回去,要把他阿嫫气死。”
“急什么,晚上帮腔把他们撬开不就行了?”
“撬开?”
“不错,对,好啊!”
“哎,看这个如何?”
“这个顺眼些。”
“那就留这个,其他的都撬开。”
四个老庚摩拳擦掌兴奋异常。
阿撩罗看到师弟不再愁云满面,欣慰地点头:“想吃什么就说,吃饱了好帮腔。”
阿撩罗在千感林尝到过甜头,若不是不待见阿旺垒,或许早把阿旺垒媳妇的老庚拐到手了。月亮还没上东山,他就恨不得拿裤腰带拴住阿筌,其他师兄自然不高兴,也凑热闹地来抢阿筌。阿筌心虚,拉着三个老庚不松手,对师兄们点头哈腰,“都要帮都要帮”。
天擦擦黑时,曲子起了,阿筌他们窝在一位师兄身后,刻意拉低草帽遮住脸,只等机会出现就去“倒腔”。 要撮合一台姻缘不容易,想搞砸一桩美事还不简单?
“阿小哥——谷子出穗多麻雀,阿妹好看多人跟。阿哥你的本事大,说来听一听。”
这句有进一步交往的意思,对曲子的师兄低声喊阿筌:“给我提个震场子的。”
阿筌说:“骑马要骑五花马,跟人要跟铸剑郎。阿哥打出金沧剑,美名四方传。”
这句对过去,那边帮腔的唱回来:“自家猪崽自家夸,耗子上秤自己称。阿哥可有真本事,莫耍嘴皮子。”
阿筌挟着三个老庚帮腔:“他的美名四方传,他的本事说不完。三十两银子买条干黄鳝,爱者是真龙。”
听他们形容阿哥是干黄鳝,那边一阵哄笑。对曲子的师兄气得跺脚:“你们瞎唱什么?”
“用错词了,用错词了。”
干黄鳝师兄徒劳地挽回名誉,四个老庚乘机窜到另一位师兄身后。
这边正唱到酣处。“阿小妹——骡子好看全靠鞍,小妹好看我瞧见。骡子只合马脚印,阿妹只合我的心。”(该唱词摘自《鹤阳史话》,梁波先生著,P201)
“阿小哥——砍根紫竹烙杆箫,阿妹眼光一向高。做箫我挑紫竹王,阿哥更要第一郎。”
这边阿哥还没对过去,阿筌他们已抢先开口:“误了一季春,十年理不清。只要勤动手,土地能生宝。”
阿哥笑:“你们这句对得不好,太牵强。”
阿筌挠头:“许久没唱曲子,生了。”四人赔个不是,甩手走开。
阿哥这里还等着,阿妹那边却没曲子了,依稀有生气咒骂的低语声传来,阿哥一琢磨,才反应过来师弟们的帮腔是在拐着弯说人家姑娘只图坐享其成不够勤快。
四个老庚奔波一圈,把能撬的都撬散了,挺不错的成果,却不敢乐,陪着师兄们愁眉苦脸。师兄们风光不再,又抓不着他们的把柄,听周围曲子三弦此起彼落,却没阿妹愿意理睬自己,不禁恶向胆边生,聚拢一合计,干脆也去挖别人的墙角,扬言用最刁钻最拆场子的曲子一统月亮街。
于是,铸剑工们拉低草帽,避开清辉皎洁的月光,逡巡在树影花枝下,逮到结队唱曲子的,不管男腔还是女腔,冲过去就乱刀乱箭乱发乱接,浪漫风情的月亮街转瞬成了赛歌场,不讲谈情说爱,只求压得对方无法开唱腔。伤痕累累的阿哥阿妹们怒了,一番混乱后,终于理清了乱麻团的线头,有人振臂高呼:“灭了那些剑邑人。”
师兄们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都慌了。有人说,不能坐以待毙要分工应对,先灭哪个村的再灭哪个坡的。有人忙着看地形,要选个易守难攻处。干黄鳝师兄最先清醒过来,拉过阿撩罗说得赶快溜走,铸剑工们今晚已丢尽面子,别把里子也丢了,成为金沧人的笑柄。
说走就走!
可惜还没转下坡,他们的遁走计划就给人识破了。
十来个阿妹手挽手拦在前面唱道:“啊哟喂,耗子偷秤砣,自塞门路(说)。出不得气,找不着食,躲在洞里叫吱吱来叫吱吱。”
阿各吉随口唱回去:“哇呗呗,火烧芭蕉心不死,闯街的母猪胆子大。甩耳子,尥蹶子,左蹦右跳不成器来不成器。”
阿撩罗一蹄子把阿各吉尥飞,蹿阿妹跟前低声下气陪不是。那个“顺眼些”的阿妹在刚才的混战中幸运地没“受伤”,也在那边帮着劝说,终于有一两头“小母猪”动摇了,松开勾连的手臂。
阿筌眼尖,马上唱道:“没有金鸡嗓,也无画眉音,灰毛鸭子乱开口,阿妹多但当。”
选紫竹王的“懒”阿妹冷笑,唱回来:“三文铜钱摆两处,一是一,二是二。又唱曲子又骂人,你们扎实会唱。”
阿筌笑得更诚恳:“初生阳雀才学叫,还请画眉教几声。”(此句唱词摘自《鹤庆县志》1991年版,P609)
见一向鼻孔朝天的铸剑工们服软了,阿妹们也有面子了。有几个阿妹说,要铸剑工们好好陪自己唱曲子,要哄得自己开心了,今晚的事就算过了,否则以后再不跟剑邑人赶月亮街。师兄们自然满口应承。
阿各吉揉着屁股嘟囔:“撬一晚上,还是成全了他们。”
阿撩罗回头阴森森地笑:“四个憨娃娃又打什么鬼主意?老实过来帮腔。”
四人晓得这事闹大了,师兄们唱得尽兴还好说,要不回去自己有气受。
阿蒙先骂阿各吉:“你把嘴闭拢,不准出声。”又揽着阿筌嘱咐,“你想些好曲子备着,师兄们最多唱三句五句,后面的我们接。”
阿迪牟掰手指:“一人五句,轮一遍就天亮了。”
阿蒙气得踹他:“都是你说要撬墙角,惹出的事。”
“我什么时候说了?是阿筌说的。”
阿筌惊跳:“我嘴都没张。”
“那是哪个说的?”
没人承认。阿筌于是拉三人蹲下,温习白天的对话。起头一句是阿各吉说的?阿各吉说不对,我是答阿蒙的话。阿蒙说不对,我是应和阿筌。阿筌说我明明只点了点头……前方曲子三弦热闹许久了,四人还在狗扯羊肠越扯越长。
等到阿蒙也扯晕了,阿筌笑眯眯总结:“我们是老老实实去帮腔的。难为我们第一次赶月亮街,有些怯场,一片好心却帮了倒忙。”
阿各吉一拍大腿醒悟过来:“师兄们自己要去惹事。他们哪个提的馊主意?”
阿蒙务实些:“哪个提的等他们去扯,我们现在的重头戏是帮好腔。”
阿迪牟不甘心:“他们惹事,还要我们去善后。”
“哪回不是这样?”
责任义务理清楚了,老庚们——至少除阿筌外的三个人——心情舒畅了,跟过去积极帮腔,阿筌却有点不来劲。
感觉阿蒙退回来关心地拍拍自己,阿筌低声解释:“一晚上捣乱,我现在转不过弯,一时谋不出词来。”他伸手摘片树叶含在唇上,“我给吹调,你好好来一个震震他们。”
“那边有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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