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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箜篌尽-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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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蘅君偏首看向谢紫,微微笑着的模样消弭了凛冽,反而多了几分缱绻:“本王虚长你师兄三岁,他十五岁那年,也就是回朝堂前两年,隐藏身份在我扶琉游历,也在招纳贤才。”
谢紫微微有些惊讶,多年前,君归闲的确曾离开过明月山一年,只只字未提去做了什么。
想来,也是为那皇帝搜罗人才。
这般想着,心中却也冰冷地痛了起来。
还是为了那个,君雁雪。
都说一见终生误,不知师兄临死之前,可曾悔过?
又或者,至死无悔?
曲蘅君却并未看向谢紫,只兀自低眉言道:“那是一个三春时候……”
那一年,春花乍乱风吹去,一片韶华天。
草软沙平,莺歌燕舞。
风流京华,数不尽的快意人生。
曲蘅君那年不过十八。
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好年华。
可只有他知道,那所谓的好年华,已在嫉恨中一日日化为寸寸灰飞。
相思尽,情难长。
那一日,他经过集市,却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风雅如画,摆了个算命摊子,自称算无遗策。曲蘅君熟读兵法,韬略计谋无一不强,却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写那四个字。
于是他走了过去,冷冷嗤笑:“你既然敢称算无遗策,那么你到说一说,我又是谁?”
那少年于是抬首轻笑,眉眼间一寸寸入骨的温雅风华,清烟淡月,清风明月。
“草民拜见南衡王。”
他一口说出,毫无差错。
也许是失意,也许是寥落,也许,是哪一日,他曲蘅君撞了邪。
他竟开口问:“既然你知道本王,那么便替本王算一算,本王姻缘。”
那少年笑得愈发温雅。
后来,后来再记不清是怎样的三月春华,呢喃燕子低飞梁上绕。
记不清是怎样桃花灼灼,春风十里佳人笑。
只记得那个少年一字一句,微微蹙了眉头的忧愁模样。
“王爷这番姻缘,是个错字。”
“其中错综复杂实在难解,只是,一场还了上一世怨报的……”
“桃花劫。”
说到这,曲蘅君微微顿了一下,苍白的面上露出一分笑意:“而今八年之后再看,你师兄的确是算无遗策,料得清醒。”
谢紫低眉,忽而笑了:“王爷这般人,生来便是尊贵至极,叱咤风云的人物,又会有何不如意?”曲蘅君冷笑:“生来尊贵至极又有何用?就是如皇兄一般登临九五之尊之位,也得不到他想要的。”
夜已深,月寒千里,陡峭寒意。
陡然从那三月阳春的梦里回神,已是物是人非模样。
无论是南衡,
还是谢紫。
“今日似乎与谢将军相谈甚欢,如此便不多叨扰了。”曲蘅君面上浮现出近乎冷漠的笑。
谢紫轻笑,眉眼间浓丽绮艳如江南烟雨杏花绵绵春雨:“那南衡王贵安,在下告辞。”
谢紫在回军营的路上,却想起了曲蘅君说的那桩陈年旧事。
闻青,你可知那一刻我是多么庆幸,庆幸你我是两自相思两相悦。
不是一场要人心血相思耗尽的桃花劫。
作者有话要说:
☆、寒絮飞
且说自那日之后,孟寒絮倒是忙了起来。
不谈那主帅谢紫敷衍了事,他这个监军倒是忙得很。
整顿军马,预备粮草,提防敌袭。
转眼京中已过了盛春,初夏正是女子穿戴轻罗的好时候,绾青丝,贴花钿,簪步摇,配琳琅。
京中一眼,望不见,三十里繁华。
湖水层层快腻出的烟火红尘,歌舞升平里丝竹管乐奏一场醉生梦死。
可边塞,已声声催裂,风刀霜剑里,看不见丝毫夏的影子。
谢紫叹了口气,这是第几回孟寒絮在自己面前晃了?
“孟监军,你坐下歇歇吧,本将军看着头痛。”
谢紫撑着头,斜眼看着他,笑得却是满眼绮艳风华浓丽风月。孟寒絮呼出一口气,重重将手中军务扔在桌上:“将军,如果我也坐下歇歇的话,这三军便乱成一处,到时候扶琉大军攻入城内,还有谁能得那歇一歇的时候?”
谢紫浅笑:“孟监军此言可是怪罪本将做了个甩手掌柜?”
孟寒絮狠狠瞪了他一眼:“原来将军心里清楚。”孟寒絮其实是赶鸭子上架来了战场,他一个文弱书生什么也不懂,却因朝中无人而奉命来此,而且皇帝还说什么重任在身不可回转。
一肚子的气都没得出。
“其实本将军也不想做个甩手掌柜啊,奈何有些人总是四处拉拢将领,好要本将失却军心,所以本将不得不做个甩手掌柜。”谢紫眼锋一转,转步走到孟寒絮身后,看着那个单薄的书生背影,“孟监军,可知本将军说得何人?”
孟寒絮一怔:“将军此言何意?”
谢紫明丽的笑转而透出几抹冷毒:“你以为呢。”
孟寒絮的背影微打着颤,谢紫却不等他抖着嗓说出那“将军怕是误会了”,便一阵寒光闪过,珍珑剑已穿过那人后心。
鲜血迸溅出来,寒风呜咽中,素帐上点点梅花。
“哐当”一声,自孟寒絮手里掉出一柄开了鞘的短剑。
“孟监军是想杀了本将军?可惜,动手不够快啊。”谢紫笑着将剑又一转,血落在地上,刀光映出谢紫的眉眼,那般浓丽,那般阴冷。
风吹去,一场寒絮。
谢紫早看出孟寒絮不对,心下本疑。
这几日苏相送来书信,自已查探了孟寒絮的底细。
如他所料,正是君雁雪的鹰犬耳目。
那便怪不得他心狠。
如若不杀了这样的人,到时候出了差错便是自己送命。
到底怨不得,这缘来缘去,谁误了谁,谁又害了谁。
只能恨,苍天无情,最后谁也不记得,世事无常斑驳了谁的眉眼。
就像苏相略提了一句,那孟寒絮原本的确是个文弱书生。
暂且搁笔一段边塞事,又说那京城。
闻青这几个月来倒也渐渐习惯了谢紫不在身边,偶尔心情好时,也露出几个笑影来。
就好似清水里,开出一支莲花。
那富贵温软养出来的清贵,让他看上去并不像个疯子。
京中初夏,已见熏软的繁华。
好似将桂花糕熏煮得甜软了,细细撒在京城中一般。
歌女的歌声顺着浮灯夜歌弥散,金粉风月如雕梁画宇一般,看着精致美丽,却也到底,久存不住。
容清薇在水边洗着头发,却看见闻青坐在水边,涉水去捞那水里的落花。
匆匆擦干长发,容清薇走了过来,生怕闻青坠入水里不好向谢紫交代:“闻青,你小心些!”闻青看着一树烟霞逐碧水,只觉得有趣:“我知道啦。”
他回头灿然一笑,不知比平日里多出多少灵动来。
其实闻青看见这么艳的花,隐隐约约总觉得,也曾看过的,这么美的花。
似乎是桃花吧,灼灼妖华。
似乎有谁在奏箜篌。
似乎有谁一身紫衣,折一枝桃花而来。
似乎有谁,说什么箜篌圣手,乐士无双。
作者有话要说:
☆、恨日迟
金戈铁马,恨残阳,声声迟。
有残霞万丈,山河照晚。
三个月。
边关风沙催人老。
有道是,三军开阵,兵临城下,萧瑟肃杀天地苍凉。
谢紫俯视城门下,扶琉军队整肃。
回身望,万里锦绣山河。
苍白的手指抚过寸寸城墙,谢紫的心中与其说快意,不如说怨恨。
这江山万里如画,何尝不是他故国乡关?
为父母之仇,师兄之恨,卖国投敌,当真便值了?
值。
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叫那君雁雪死无葬身之地。
谢紫唇边绽开冷厉狰狞的笑,如修罗降世。
苍生业障,你可看得透,是你的,还是我的,闻青?
“将军,南衡王已兵临城下,我们怎么办啊!前几日孟监军不明不白死了,军心本就……”一旁的副将吵吵嚷嚷。
谢紫却只是兀自看着城下。
“开城门。”
谢紫低吟浅笑,一扬眉的绮艳风华,三千桃花浓丽,江南春雨。
副将一愣:“将军?”
谢紫叹了口气,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副将:“开城门迎敌。”
那副将这才回过神来,忙传令而下。
两军对阵于城门之前。
身后是铜城铁关,身前是残阳万丈,大漠黄沙。
柳衣卿唇边笑意微凉,一点低回的温柔,一点情人呢喃的残忍。
曲蘅君眸中,一片暗红血气寒光。
而谢紫,他只是在城门上笑,笑得畅快,笑得诡异。
“将军,我们真要这么正面迎敌……”副将还没说完,却像被什么魇住了。
其实又岂止是他?城门上所有军士,皆是怔然。
只因不知何时,城门上忽然多出了百位黑衣人。
他们无论男女,手中长弓皆已是满月。
谢紫便任狂风吹起他紫衣千重,长发飞舞,遮住了他面上的笑,阴晴不定。
转眼间,万箭齐发,变乱陡生。
那羽箭皆是正中周国军士心口,所有人还茫然不知所以时,柳衣卿调转三军,一命之下,扶琉军士攻城。
城门本在军队出城后已吊起,却不知何时已被人放下。
副将凝神一看,却见城门边也立着几个黑衣之人。
长乐门下,有暗门者。
本为各方能人异士。
自九州各国而来,只因拜服长乐为人,方为其所用。
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随天地而来,随天地而去。
而今在这里,只为了拱手,将大周锦绣江山,做那长乐王君归闲的殉葬。
那一战,后世记来。
多言其胜之轻易。
实因为那卖国求荣之徒谢紫。
然,正是那一战,中郎将谢紫战死沙场,再未生还。
史书如此记来。
至于究竟如何,还得看那城门之上。
谢紫俯视着城门下尸山血海疆场厮杀。扶琉三军的呐喊声震耳欲聋。
败局已定,更何况还有他这个奸细勾结?
谢紫笑着笑着,却咳了起来。
他靠着墙,唇角鲜血蜿蜒,如梅花一般,到底恨饮朱砂。
这时那副将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见了谢紫胸口那穿身而过的一柄长剑。
而剑的另一端,原本,握在他身旁那个再不起眼的传令兵手里。可是那人既然能不动声色而致谢紫如此,怕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传令兵了。
“到底棋输一招。”谢紫有些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他是除了孟寒絮,可谁知道真正的杀招根本不是他呢?
居然是那个回回立在自己身边的传令兵。
可笑,当真可笑。
谢紫身形微晃,便这么,从城门上坠下。
狂风烈烈,那紫衣的人,面上笑意轻软又冷酷。
杀了我又如何?你的皇位,你的江山,到底要陪我一起死。
狂风割得人面痛得如刀割。
谢紫只觉胸口一片刺痛难当,鲜血在空中划过的弧度,如同绽放的梅花。
闻青,这到底是你的业障,还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灵犀开
京城依旧繁华。
繁华刻骨,即成荒凉。
那金粉华章可有散尽的一日?
那水袖笙歌可有血泪斑驳的一刻?
那盛世年华,可有悄然结束的一年?
谁可知?
谁能知?
那琵琶玉箫吟叹了一滴是泪,那箜篌弹得十指断,不过断肠。
嘉庆八年,扶琉军入关。
直逼京城。
所过之处,摧枯拉朽。
流民万里,哀鸿遍野。
金戈铁马可描摹得了盛世金粉玉堂?
孤寡的女子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逃命,踩过的土地身后是饿殍的白骨。
有食尸的秃鹫与乌鸦,在高空盘旋。
可是京城的高官们仍醉生梦死,可金銮殿上的皇帝,仍快意于心头大患的死。
那个曾一笑动京华的紫衣郎,
那个卖国求荣的谢紫衣,
在城门之上坠下。
三军之上,青天之下,有残阳如血。
谢府被暴怒的百姓烧成废墟,却鲜有人知道,那一场大火里,曾逃出一个女子。
步步妖娆,明媚如花。
容清薇在谢府走水的那一夜里,冲进火海里,再出来时,怀中已多了个青色的骨灰瓷坛。
她自诩冷血无情,可是那一刻,眼眶中流出的温热的眼泪,却落在了骨灰坛上。
归闲殿下,谢紫。
这乱世之中,也许每个人,无论怎么做,大抵都是错的吧。
死了的人会与这软红十丈再无瓜葛,可是活着的人呢?
容清薇长叹,她所能替谢紫做的,怕也只有保住谢书的骨灰。
可就在她转身欲离开谢府的那一刻,她看见了一个人。
闻青。
闻青似乎是一路尾随她而来的,他只是怔然地看着烈火之中的谢府。
脑中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开始撕扯,疼痛得让人想去死。
大火,是啊,三天三夜不灭的火,焚烧了一切。
钧天教众的哀嚎惨叫,爹爹临死前在烈火中白衣翻飞绝世无双的一笑。
娘将自己托付给家奴时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落下。
十三年颠沛流离,十三年流落江湖。
他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什么爹爹,什么娘亲,什么出门办事!
他们早死了,早就死了。
只可笑他还活在一个疯子的梦里,等着他们回来。
谢紫,谢紫。
我就知道,我等不回你的。
你也和爹娘一样是骗我的。
他们说他们会回来,可他们再也没回来。
你也没有。
不知何时,连眼泪也干了。
容清薇犹豫着走到闻青面前:“你知道了?”
闻青疲惫地垂眸,长睫在苍白瘦削的面上落下一抹低回的阴影:“是啊,他死了。”
其实是无意中听到邻居人说得。
也不知怎么回事,越想心越痛,连不知何时咳出血都不知道。
似乎那瘀血咳出后,他就渐渐神思清明了。
也不知何时,便走到这里。
前因后果,一瞬间,全部想起。
如若他没疯,他一定和谢紫一起去边关。
如果他没疯,他一定和谢紫一起去死。
无论如何,生死一双。
可是,可是,谢紫,你尸骨无存,我此生,又如何才能见你?
我不信神佛,可如若我求遍漫天神佛,跪遍苍生洪荒,就能见到你。
那我一定到佛前哀求,求一个相见。
求一个相见与相守。
他忽然笑了起来,近乎歇斯底里的笑。
容清薇怔然地看着他。
闻青笑得近乎疯狂,眼中那执迷与狰狞的寒光如伤心人的剑,断肠人的刀。
什么江南烟雨,什么富贵温软,什么婉转凄清。
那哪里是我闻青!
我说过,我此生,决不负你。
我说过,谁要毁了你,我就杀了他。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这样偏激执迷的性子是活不长久的。
可为何你却走在了我的前头?
作者有话要说:
☆、年华尽
整整三日。
闻青端坐房内,不吃不喝。
容清薇和衡莲在洗梧台外,相视无言。
没错,闻青已回了洗梧台。
自此,天下皆知,九霄卿唯一的徒弟已经回来。
洗梧台的松树仍旧古雅高耸,好似舒寒凌从未去世一般。
但那青梅煮酒的雅兴,
看梅赏雪的风雅,
早已成了过往云烟,可忆而不可及,零落斑驳在破碎的光阴里。
时光已逝,岁月悠长。
千年一瞬,弹指一生。
这三日里,闻青想了很多,越到最后才明白,
人之一世,悲欢喜乐,不过一场大梦耳。
你看谢紫,今年的雪又要落了,可是你在哪?
明年的桃花也许会再开,你会看到吗?
闻青这时方才明白。
所谓心死,并非戏文里那一般感天动地凄恻哀婉。
而是感觉你还活着,可是这皮囊之下,确已一寸寸腐烂了。
他身后,是明镜如霜,是,箜篌流华。
而那长安上,素帛三尺,以血而书的,却是一曲箜篌。
门外容清薇同衡莲只静默地坐着,扶琉的军队已快攻到京城。
京城之内,已是末世光景。
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一场盛世的落幕,一场乱世的开始。
这是谢紫拼死一搏换回的浮屠千里,血流成河。
这是君归闲苦守多年的锦绣江山。
朱门被人推开,旧户朱门,高楼深苑,空锁楼中燕。
容清薇看着闻青,忽然不知要说什么。
这么多日,劝慰的言语皆在口中盘桓,今日,却说不出了。
闻青看上去很平静,只是那承了夜雨烟岚的青衫,已成一身白雪长衣。
他本生得秀丽,而今白衣于身,却显出其父宣行之一身冷绝孤高来。
眉如剑,深如黛。
眸如寒星,面如霜雪。
只那袖口处,却是红梅朱砂的颜色,血迹斑斑。
再细看其十指,方才瞧见那道道血口。
“闻青,你……”
“我谱了首新曲子,打算在这末世之时,送给君雁雪。”
闻青只兀自低眉说着不相干的话。
他在唇边轻勾出一抹笑,光风霁月:“这首箜篌曲,名为,《谢紫衣》。”
衡莲与蓉娘皆是无言。
谢紫衣,紫衣郎。
闻青缓缓仰首,一种倦,已刻入他骨骼之中。
让他无心再看浮花浪蕊,无心再看乱世狼烟。
人世弹指一瞬,不过一场梦。
而今那梦醒了,万事早已转头皆空。
往后,那千千万万个昼夜里,他也只能就这么坐着,仰首望着日月星辰。
太阳东升西落,
月上柳梢头,
星陷夜空。
也许还会有落雪,也许还会有花开。
可那又与他何干?
那年华已尽了。
春寒料峭或白雪漫天,
骄阳似火或秋霜满地,
与他,终究是再无干系了。
你看,即使我求遍满天神佛,你也没回来见我。
都说一入相思门,便知相思苦。
可若我连一个可相思之人都无,又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完结。
☆、终章。梦归江南
有人说,长相思,长相恨。
有人说,情之一字,叫人断肠。
有人说,妾身愿为梁上燕,朝朝暮暮长相见。
那一定是因为,你没有听过那一曲《谢紫衣》。
箜篌圣手闻青,因这一曲而名扬天下。
后人冠之以,“箜篌圣手,乐士无双”。
至于这谢紫衣,指得是那谢氏紫衣郎,
还是指酬谢紫衣知己,
都已在史书斑驳里,岁月渺渺,云烟过尽,往事如烟,孤鸿一抹斜照天。
只是每一个听这箜篌曲的人,都会断肠。
情丝如刀,惘教人断肠。
后来人最津津乐道的,是那灭国之时,嘉庆帝仍然在大摆筵席。
歌舞升平,醉得梦还未醒。
纸醉金迷,绫罗舞步破阵曲。
秋月长歌,美人带笑。
君雁雪身穿玄色龙袍,九条金龙是不知多少绣娘一针一线绣出,纹络清晰如真龙欲飞。
十二道白玉冕旒垂落,遮住他眉眼间艳丽风华,张扬倨傲。
这几日他莫名觉得精神不振,故国事都让苏相帮着料理。
这苏丞相,昔日父皇在世便倚重他,君雁雪见他态度谦和,自然也是十分信任。
自除了谢紫,君雁雪便觉得这世间再无什么好忧心的了。
偶尔问起国事,苏相只答以国泰民安,陛下真龙天子云云。
而今日这宫宴,正是为他生辰而办。
是为,天长节。
貌美的舞姬腰肢轻软,言笑间妩媚妖娆。
水袖在空中划过旖旎的弧度,群臣虽笑,却暗自不安。
小皇帝端坐龙椅上,看一场笙歌迷醉。
可再无人,再无人端坐自己身旁,一笑风雅如画,清风皓月。
但也再不会有人,阻碍自己享尽容华,坐拥江山万里。
沉香屑不惜,洒在描金丝的长毯上。
舞娘如飞燕,轻盈起舞,足踏沉香,舞作娇娆狐魅。
君雁雪端起金樽一饮而尽,连酒似乎都香艳了,让人靡靡欲醉。
分明已是秋了,却觉得,秋月化作了美人眼波。
又觉得回到初夏时候,残柳荷风的絮絮烟雨,梁间的呢喃燕子。就连壮丽的北国也如江南一般旖旎妩媚。
可宫中的暖房里花是开不败的。
这时节了,也有盛开的盆栽牡丹,国色艳,天香染。
君雁雪欲醉时,有人白衣如雪,抱着朱红凤首箜篌觐见。
那衣白,却是白得刺眼了。
这样的大好年华,烈火烹油,富贵无忧,为何要穿这样的衣,带着那样清冷的容?
君雁雪已有些醉了。
所以他想了很久,才想起,这人乃是那被斩首的舒寒凌的徒弟。
闻青。
似乎是这个名字吧。
“启禀陛下,草民这首箜篌曲,名为《谢紫衣》。”
闻青长长一揖,白袖行云曳水一般,翩然如仙,婉转凄清的风致,江南烟雨的朦胧。
清寒瘦月,如烟如岚。
谢、紫、衣。
君雁雪怒极,正要派人将这胆大如天的乐师给拖下去,却发现自己浑身软糯,不知何时,已是动不了一分一寸了。
他忽然想起那极其香艳的酒。
苏相含笑踱步到他面前便是一礼:“陛下可要耐心一点啊。”
君雁雪片刻便明白了,只狠狠看他,那眼波如水一般,倒是看得人心头微微缱绻了。
那些一直惶惶不安的大臣们,连着一众歌姬舞女也纷纷退下了。
君雁雪只想大骂那些乱臣贼子,却被迫只能一动不动坐在龙椅上。
只是他身形微晃,艳丽的面上显出一种颓败来。又哪有半分的威严如天?
闻青向苏相一礼:“草民在此谢过丞相之恩。”苏相只笑笑,并未多言。
只见闻青端坐于前,未拨箜篌,只先叹道:“陛下可知,现在京城之外,是如何模样,而那百官,又为何弃陛下于不顾?”
君雁雪只死死盯着他,眼神狠厉如刀。
闻青淡淡勾唇,浅浅低眸一笑:“苏丞相与扶琉的交易进行很久了吧,所以一直没有告诉陛下,那扶琉南衡王曲蘅君的大军,已在京城外了。”
君雁雪猛然一震,居然,已到如此地步了?
闻青长叹:“那么也就不多言了,且听这曲箜篌吧。”
月下,金迷纸醉已成了过往烟云,繁华如锦只是那云烟旧梦。
前一刻还是天上人间,下一刻便是乱世阿鼻。
那一曲箜篌,那一曲箜篌!
你可曾听过这样一首曲子?
叫你听了,初时想起的是那烟柳繁华,软红十丈。
是相思相爱相守。
是天上明月一轮,人间一双情人。
是你心心念念所求相伴相知,白头偕老的平安喜乐?
这样的曲子,让年迈的老者想起自己意气风发的少年,让华发如雪的妇人想起自己二八年华。
让落魄的公子追忆一呼百应钟鸣鼎食的过往,让世间一切有所求而求不得之人,皆做了一场美梦?
可是曲过一半,边从绝世的繁华一转而变,是那刻骨的荒寒。
你可懂梦醒的那一刻,发现一切皆空?
老者发觉自己再也无法回到少年时,
妇人看着自己青丝成雪痛哭过往青春,
落魄的公子蜷缩在角落里,梦里的烈火烹油如刀插在他心头,
世间一切有所求而求不得之人,皆以为自己已得到,却又复失去。
往事如刀,越美丽的回忆,越是伤人。
就像情人的低语那样温柔,却叫你心思缠绵,难以排解,难以言说。
这样的曲子,让人听了,闻者皆哭,哭者断肠。
一朝青丝,皆成白雪。
天下间总有那么多断肠人,可见过那么多伤心月?
任你千回百转追思难忘,任你苦苦哀求执迷不放,那些美好的,那些缱绻温柔的,那些你至死也不愿忘却的,终究是如飞花散,如云烟了,如孤鸿逝。
一曲毕,世间悲欢,皆是弹指。
云端,佛祖拈花一笑,便是一世界。
原来,原来最后的最后,所有的悲欢皆成了神佛脚下尘。
人生不过大梦一场,千古不过弹指一瞬。
君雁雪感到自己眼中有眼泪汹涌而出。
是因为这曲?
还是因为一个人?
或是因为一片万里河山,大好家国?
他不知,只觉闻这曲,只能断肠。
闻青望着他,幽幽一叹,他放下箜篌,一步步走到不能动弹的君雁雪面前:“陛下,你尚能哭出来,你可知草民却是连泪也再也不会有了?”
“我既然流不出泪,便只能让陛下流血了。”
闻青静静地笑了,眉眼里一片寒凉荒茫,静月晚风吹起他重重白衣,如缟素一般。
那个穿紫衣的谢紫已然不在,闻青又何须穿着青衫?
君雁雪颤了一颤,却不肯示弱,只恶狠狠地看着闻青。
“听说陛下曾给谢紫用过“折桂枝”之刑,草民一向觉着礼尚往来方是最好,故献给陛下我昔年钧天教中所用之“拨银丝”。”闻青轻轻一笑转向苏相:“丞相还是回避吧,接下来的场面,可不太好看。”
君雁雪颤抖着看着闻青,只摇头往龙椅后缩。
闻青拽住他的手,轻笑道:“陛下是一定不知道的,拨银丝这刑,并不伤人性命,只是……”闻青眉眼温柔地道,“让人求死不得罢了。”
言罢,苏丞相轻笑着离去,他身后却走出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
正是容清薇。
“闻青,你要的银针,我可都拿来了。”容清薇巧笑倩兮来到君雁雪面前,风流妩媚的面庞上悄然绽开一抹娇娆的笑。
闻青叹了口气,捻起一根银针来,那针闪着寒光,如美人妩媚的秋波。
闻青将那针缓缓戳进君雁雪的指甲缝里:“陛下你可别想着咬舌自尽,不过你那么贪生怕死怕也不会这么做吧。”
所谓拨银丝,就是用银针戳进指甲缝后向上撬开整个指甲,再用银针在指肉间挑出筋肉的刑罚。
如此十指连心,那痛苦,又有谁能忍受?
容清薇按住已经痛得要昏厥的君雁雪,叹了口气:“陛下,你可要撑着点天子风度的。”
君雁雪却早已疼的提泪横流,只愿就这么死了才好。
那血溅在毯子上,如绽开的梅花。
终于当闻青收手时,君雁雪只吊着一口气了。
闻青回身,身后晚风吹起鹅黄软账,重重魅影,翻飞如舞。
而这大殿之外,已是一片喧嚣。
又不知是哪里燃起的火,烈焰窜入空中,仿佛能焚烧一切。
宗庙倒,焚宫城。
君氏一族的江山,终于今日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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