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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风流听无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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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我年纪太小,宫里的事无关巨细,皆是道听途说。然而事关小王爷的传言永远危言耸听得叫人毛骨悚然。谦卑和憎恶的情绪同根同源,它们一半是出于对这个被太后奉若珍宝的美丽少年的嫉妒,一半是出于对这个性情古怪行为乖张的小王爷的惧怕。
  倪珂进宫的时候八岁,再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他在太后身边一住四年,可是我们从未相见。
  “这有何奇?你踏不出关雎宫,而我走不出甘棠殿。我们中间隔了整整一片后海。”倪珂说,“即便这样,我仍旧听闻了许多你的事情:你七岁时被不怀好意的宫人关进了传言因吊死过几位妃子而闹鬼的废宫,几日后被费铎找到的你逢人便笑,却始终不肯说出那几个宫人是谁;你六岁时从树上掉下来,折断的骨头像枝杈带着血肉的花蕾一样,从胳膊里破穿而出。躺在地上半个时辰没有一人敢上前相帮,最后还是你自己爬起来,用另一只手接好了它。”
  “我有那么天才么?”我对他笑笑,“谣言总是如此,随着时间添枝加叶,日益夸张。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可是它记得。”倪珂拉起我的手,撸开我的衣袖。走形的骨头和一道暗红蜿蜒的大疤在我的手臂上格外醒目,像一马平川间拔地而起的小丘。这也难怪,六岁的孩童医术本就不济,条件所限用药也偷工减料。你不能指望他是华佗在世,仅用一只手便能把骨头接回原样,好比你不能指望拼壳过后的鸡蛋还不留缝。
  随后倪珂垂下眼睫,如怀舐犊之情,轻柔地抚摸着它。
  那里至今留有他手指的温度。

  第 10 章

  十
  1
  半个多月未见,恍如间隔千载光阴,那些往事像下饺子似的一只接着一只跳进我的脑海。倪珂现在这副风华绝代的窑姐儿模样虽然惹得我很想大笑,可我微一张嘴,居然抑制不了这心头想哭一嗓子的冲动,较之先前在少林见他来接我时尤甚。然而与异地邂逅的美好场景背道而驰的是,我几乎没发现这小子看见我后面容神情里露出多少喜出望外,截然相反的惊慌失措倒是昭昭在目。
  真害羞。
  人尽皆知,小王爷天生黛眉杏目绛唇皓齿可仙可鬼不男不女,而今再加之一脸官粉一身绫罗——他彻头彻尾变成了个极品伪娘。故而这般害羞也算有理可循,我若被人打扮成这样,自然也得低眉顺目装模作样地害羞一下。
  “你们认识?”正当我与倪珂一站一坐,以五味杂陈的目光俩俩相望之时,裤衩时而一脸龙飞凤舞的快乐,时而一脸萎靡不振的悲愁,惴惴不安而又小心翼翼地不断瞟向我二人。这世间总有那么多人会放任自己堕入一种名为“爱情”的古老不幸之中。看来裤衩就是其中之一。倪珂与我,如兄如弟,既给予我庇护与照顾,也总让我执念于心。虽叫人打扮得不伦不类,但见其安然无恙,到底让我喜从中来。而此难言的百感交集间,甚至蕴藏一种难以言喻的终于把老姑娘姐姐嫁出去的宽慰感。
  “没有没有,只是这位海姑娘,与我一位旧相识长得颇为相像。而我那位旧相识养尊处优惯了,怕是做梦都不会去想,兴许自己有一天会像这位海姑娘一般为人所制,不能言语不能动弹。”
  “我见到她时她便被人点了穴……我怕她会跑了……我不想她跑了……所以我没有……”裤衩闻言长长舒了口气,伸手胡乱抓了抓头发,像在鞣制咸菜。笑得又酣又腼腆地对我说,“你那位旧相识,想必也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了。”
  “普天之下,除了你的海姑娘,恐怕也只有一人能与他相较高下。”我带上赏玩的笑容点了点头,“可惜那位朋友有事先行我一步,不在这里。”
  本已闭上眼目的倪珂随我话音出口,突然睁眼相视,碧绿双眸迸出一道似怨非怨难明所以的光。
  “裤衩,我看这位海姑娘虽美艳不可方物,却眉不开眼不展,怒容如烟瘴,拨云不见月(悦)。怕只怕强扭的瓜外表再光鲜动人,吃进嘴里也会涩得很吧。”
  裤衩呼啦一下咧开嘴,又露出那个魔障得近乎带了贞操带的温柔笑容,他说,“简森,我早就想过了。无论她是谁来自哪里,无论她是否怒目而视对我一生……哪怕她是九天的玄女窟洞的妖精,哪怕她是木头刻的石头凿的,我也认定她、娶定她了。”
  太感人了。我向倪珂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类似于“多好的男人,你就从了吧”的眼神,倪珂则用一个死去活来的白眼回报了我。那白眼翻得他眼眶都红了,玉脸一张好像触摸了高压线。
  啧啧,我猜他是太感动了。
  2
  是夜,我和裤衩频频举杯,庆他抱得美人归,明日即将告别缺疼少爱的光棍生涯。酒穿肠过,裤衩兴致高昂间开始一个劲地倾诉衷肠,满嘴恋爱中的少男才有的神昏谵语。如果肉麻也能当粮作饷,这一寨子的人纵使三年不迈门,恐怕也不仅不会坐吃山空,还能绰绰有余。这些源源不绝的表白彻底摧毁了小王爷那万年不变的处变不惊与沉着优雅。他虽一言难出,可一脸“你他妈长没长眼睛辨不辨雌雄”的咬牙切齿,足够让我憋笑得快把直肠憋出来。其实我完全可以在相遇倪珂的第一时间便带他离开,只是这般处境与妆扮下的小王爷实在千载难逢。过了这个村便再没这个店,不把握时机多欣赏几眼,可惜了了。
  倪珂大抵也明晓我心里的算盘,因而始终面色不善,神色怨怼地瞪着我。那凶神恶煞的目光堪比利刃,简直能在我脸上身上凿满窟窿眼儿。
  “你若再瞪我,我可撒手不管了。只等明天喝一杯喜酒,闹一闹洞房。且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我趁裤衩不备,挨向他的耳边,对他轻言。倪珂狠狠横完最后一个足够将我千刀万剐的白眼,索性重新眼不见为净地闭目养神起来。
  在影影绰绰摇晃不息的树荫下,明晃晃的月光清晰可见。蝉歌阵阵,人声渐没,大伙儿应该都入睡了。我的酒量并未多好,不过赖皮的手段倒是不差。再加上红鸾星大动的新郎官根本无需多劝,自会满斟满饮,灌得起劲十足。稍置片刻,裤衩就目光涣散,神志显然已经不清,垂着脑袋要伏向桌子,要滚向地面。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问道,“嫂夫人实在漂亮,小弟借回去观赏几天,可好?”只见裤衩仰起迷迷瞪瞪的脸,唇缝边漏出个傻笑,鬼也不知道他嘟嘟囔囔了些什么以后,又伏下身子自顾自地会周公而去。
  “你是如何上的山?”我解开倪珂的哑穴,也不急于解开他其它的穴道,开口问他。
  “自然是被人蒙了双眼,抬上来的。”
  “果然如此。那么,海姑娘,休怪在下得罪了。”我轻轻一笑,撕下一片他裙上的轻纱,蒙上了他的眼睛。
  等到了山下的市集,才将他的穴道统统解开。
  “你以为这样我便认不得路找不到他们了?”倪珂自己解下罩眼的裙纱,神态不痛不痒地扫我一眼,“别忘了以玉王府的势力,封山搜人,简直易如反掌。你要救他们,根本是痴心妄想。”
  “那些山贼纵然粗鄙不堪,却也没有亏待于你,你又何苦要赶尽杀绝呢?”
  “奇耻大辱,没齿难忘。”他一把扯下头上的珠花,嫣然一笑,将坏透了的脾气与吃瘪数日的委屈尽数对我发泄了出来。
  3
  翌日清晨,倪珂已换上了男装,早早在客栈楼下等我。我一见他便忍不住怨天尤人长吁短叹:人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不愧是人尽称颂“国色天香,笑倾天下”的小王爷,即便没有衣紫腰金,仅仅身着最平民不过的粗陋布衫,依然给人以“不是微服私行便是家道中落”的高高在上之感。怎么看怎么他是鲜花,我是粪土;他丽质天生,我糟践不得。
  见我下楼,他转身吩咐小二,备两匹快马。小二一动不动地瞅着眼前那张宛如无暇白璧的面庞,俨然一脸光天化日见阎罗的莫名其妙:昨夜还是一个容貌无二弱质纤纤的妙龄少女,怎的一觉睡醒居然变种成一个不怒自威仪容高贵的年轻男子了?!非待倪珂眼波一转,淡眉竖挑,那小二方知不可怠慢,连滚带爬摸出了门。骨头甚贱。
  我对他说,我还不能随你回府。我尚有约在身,绝不可食言。
  倪珂闻言,如画的淡眉轻轻拧了起来,“与你口中的那位朋友相关?”
  微微一笑,也算默认。
  “我没打算让你护送我回府,不过……陪我去一个地方,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4
  “卖糖糕嘞——酥油炸香糕——细裹化冰糖——”
  绕过了人迹渐盛的早市,我们骑马飞驰,一刻不怠。小王爷骑术了得,无论我如何振臂扬鞭,死命追赶,始终差他一个马身。切切的蹄声惊扰了栖息的鸟与贪睡的花,引来群雁的高歌和鸣与稠密得一如雨降的落花。衣裾冠带随风飘起,纷扬的花瓣擦着倪珂飘逸的发飞舞而来,落在我的脸上,也落下一径马蹄香。
  在一片阔野田地前,他住马勒缰。伴随一声悠长的马嘶,翻身而下。
  倪珂回眸,冷冷淡淡一个“止步”的眼神,我便知道他不愿我与他一同上前。我会心一笑,停在原地,看着他走向四野间唯一的茅屋。没有玉砌雕栏,没有琉璃红瓦。只有澹远的孤蓬,一任日晒雨打。
  然后我看见倪珂做出一个我始料未及的举动——他慢慢地,慢慢地跪下了。即便在当今圣上面前也未曾毕恭毕敬长跪过一回的小王爷,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跪在了一间破陋不堪的茅屋门前。我想,屋中是谁,已经显而易见。
  隐约听见茅屋里传来了一个男人大声的呵责叱骂,连带怒摔杯盏的声响。我虽听不清楚,但也知绝非善言。倪珂起初似在轻声辩解,然而语声却一阵高过一阵,那种悲伤绝望的声音我从未自他口中听过——至少我从未自那个本该承欢父母膝下却被锁进甘棠殿的八岁男孩口中听过,也从未自那个在旁人的虎视眈眈中独自撑起一府近千条性命的十三岁少年口中听过。
  直到我能听清了,他是在重复同一句话:孩儿恭请父亲大人回家。
  倪珂一直跪在那里,从红日当空跪到了夕阳西下。他跪了几个时辰,我便遥遥相望了他几个时辰。缓缓掉落的太阳斜切下田埂一边墨重的阴影。农者三三两两,结伴归家。不远处,霞光点缀的平静河面如同口含桃花,一个倦了的渔人正在摇橹,吱嘎吱嘎。
  大概见小王爷跪得太久,老天爷也看不过眼,捋捋胡须,抖出了几片积雨云。于是如翻了盆的水珠子哗啦就下来了。再无动于衷地站在树下估摸会被雷劈死,所以我往前走了几步。结果一旦迈步就再停止不了,我一直走到了倪珂的身边,面朝木屋跪了下来。
  他侧过头,静静地看着我。
  我淡淡一笑,对他说道,“想来我现在开口劝你,你也不会听罢。那倒不如与你同跪好了。”
  倪珂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眼睛片刻,最后在混沌滂沱的雨幕里,唇角轻展,予我微笑。
  风吹树响,嘁嘁嚓嚓,正在晃动整个世界的蜚短流长。雨水将他的脸打得冰凉。
  我将倪珂的头按向自己的肩膀。
  雨真的太大了,覆灭一切的哗哗声响灌进耳里。暴怒的水注不止不息,似要将这一寥寥天地下相依相偎的画面铸为不朽。以至于我都不知道浑身湿透轻轻颤栗的他,哭了没有。
  我只希望至少这一刻,他靠着的肩头是温暖的。

  第 11 章

  十一
  1
  三日后再见到的裤衩,一副皮囊臭得蛆也不爱。头发胡茬乌蓬蓬乱糟糟,倒生出一派欣欣向荣可喜可贺的景象。裤衩一瞅见我,二话不多便动起了手,和打淫贼一个模样。他的弟兄走街串巷的本来就多,再加上一个身染奇香的英俊男子还带了一个美得不似凡人的漂亮姑娘(那时的人们对“异装癖”三个字没有多大认知,女扮男装总还是晓得的),自然惹眼得很。被逮到也属正常。
  山贼虽都有个安生立命的窝,毕竟要靠劫道讨生计过日子,一群持刀持剑的人守株待兔早已习以为常。因为这种餐风露宿的时光多过窝蜷起来逍遥,所以飞沙走石日晒雨淋下,山贼们的皮肤大多糙得不行。身为山贼头子便更不能例外,裤衩的手就和锉刀一样,摸谁谁得哭。何况这愣头青还将拳头握成一个铅疙瘩招呼了我几下。疼得要命。
  我只守不攻抵挡了一会,伺了个空荡牢牢按住他的手,“我尚有事在身,延误不得,回来再向你解释好不好。”
  “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本不该向你动手……”裤衩松开紧握的拳头,眼眶红得像浸了猪血,抽搭个鼻子说道,“除非你在此立誓会一辈子待她好,我就心甘情愿地一辈子祝福你,再不作纠缠。只是,能否让我再见她一面?”
  “我真的有要事在身,不能再耽搁了。”
  “只消告诉我她在哪里,也不行么?”
  “裤衩,不是我不愿告诉你。可是……他不是女子。”
  裤衩闻言,稍稍愣神片刻,随后居然形容真切言辞凿凿地开口:我不在乎。
  这哥们是个完全超出我想象的情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算不得少,可非要饮鸩止渴的缺心眼就是个稀罕物件儿了。打小的见闻一直在灌输我一个思想——喜欢倪珂是件很遭罪的事情。玉王府的口碑和倪珂的长相纯粹互为反比,好人家的孩子一听那几个汉字,甭说牙枪舌弹惹人讨厌地哭,就算正常人“三急”之一的生理排放也万万不敢。简直可以说,小王爷的名讳是广大母亲的福音,是治疗尿床的灵丹妙药。
  “可是……他是王爷。”
  洞房花烛前一夜劫了人家新娘子确实极败阴德,给祖宗蒙羞不止,还要叫他们无脸投胎再世做人。而且裤衩这般锥心刺骨可怜巴巴的表情,也真真叫我于心不忍。所以尽管俗话有云“警匪不通婚”,裤衩求偶的对象不仅是个同性,还是个大权在握的公务员,我仍然打算赏他一句逆耳的忠言:最好及早改行。客栈掌柜就不错,碰上小眼睛的客官一个包子收十个铜板;大眼睛则收五个;碰到赵薇不要钱;碰到安妮·海瑟薇还得倒给钱——视“职业操守”为儿戏,只图寻开心。
  “难道……”裤衩一脸遭了雷公垂青的震愕,哆哆嗦嗦抖开了唇,“难道就是那个‘国色天香、笑倾天下’的小王爷?”
  我点点头,本欲离开。可见到裤衩好似灵魂出窍般定在了原地,又迈不动步子了——看来不是小王爷的声名糟到不可收拾,便是山贼兄弟从未生出过攀权富贵的心,“门当户对”的鬼扯逻辑反倒根深蒂固。折了回去,将倪珂早年赠我的玉佩交予他的手中,我对他说,“人生一世数十载,长不过冥灵短不过朝菌。命不知所以,情不知所归,倒不如不活。他现在应该已回到了京城的玉王府。你若是真心,就莫要叫自己抱憾终身罢。”
  当时我没有预见到,后来裤衩手捧一只描红画绿的坟盒,携全寨的百余口人一起去往了玉王府。跪在朱门大第之前,连声高喊:如果小王爷愿留我一条贱命,那便无论天南地北红尘紫陌,还是刀山火海黄泉碧落,罗裤衩也追随到底,至死方休;如果小王爷不愿,那也无妨。只不过还烦请将我的骨灰装于这坟盒内,遣人捎回我的家乡,陪葬在我老母亲的身旁。
  这男人的罗曼蒂克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若是个女子,决计是要嫁他的。
  2
  落日嵌在天地交接的地方,倦鸟归巢,满目昏黄。我在与季米相约的地方等着他。壶里的茶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翻来覆去折腾几回。直到暮色俱褪,月光顾盼流眄,如同挂帆,将或金或银的帷布拉上入梦的台榭楼阁与彧彧的乔木芳草。他也没有出现。
  夜更深了。
  小二大约是觉着我这人心眼太死脑筋不遛弯,带上同情的眼色张口劝道,“客官,我们要打烊了。你等的人,怕是不会来了。”
  我递给他一定银子,“劳烦留一扇门。他会来的。”
  一声独特的马嘶陡然划开静阖无声的夜幕。是四二一!
  我看见一个人影匐在马背上,由远及近,来到我的身边。四二一止步的瞬间,那个人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我赶忙上前,扶他在我的怀里。
  季米的白衣已被鲜血染透,如同在身上碾碎了满山丹砂似的梅瓣,衬得他的面色愈加苍白。他睁开眼睛看着我,神色分外认真地问,“我没有食言吧?”
  “……没有。”
  “那就好。”他微微一笑,阖上了长睫,仿佛睡着一般。
  四二一身上伤痕多处,后腿更是中了一箭。兴许箭身在奔跑的途中折断,而血似已然流尽,只凸起一块褐铁般的疮疤。它将季米送还与我之后,拱了拱蹄下的尘土,便倒向地面,再也站不起来。轻轻抚摸它染成枫色的银灰长鬃,轻轻抚摸它黏着碎石沙砾的面颊,我说,“马儿,多谢了。”
  四二一这才慢慢合上渐渐浑浊的眼眸,咽了气。真是,什么样的主人有什么样的马。
  我以手探脉,才知他气息紊乱,五脏六腑几乎全被震碎。若不是身怀过硬的内力打底,恐怕此时业已与我阴阳两隔了。天下竟有人能有如此惊人的掌力,纵然是少林最牛掰的高僧也未尝能活着挨下这一掌。而季米一身凌杂的剑伤,却不是同一人所为。想必是不肯束手就擒,被一群人围攻所致。
  远处的马蹄声杂乱无章,越迫越近。不必说,自是追兵来了。
  “这小贼好一颗包天的大胆,居然单枪匹马就敢闯我们跃马山庄!庄主尚且有话要问,本也不欲加害于他。可这小贼却负隅顽抗,硬要自讨苦吃。”
  并未起身,只是伸手轻拭去季米唇角的鲜血。我对背后的人说,“我这位朋友既已身负重伤,有何得罪之处还望舒庄主海涵。等他伤愈之后,在下定会与之一同登门谢罪。”
  “不肯走?也行。那你就先卸他一条胳膊,交予我们,我们回去也好交差。”另一个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荡起来。他们像挨了蜜渍一般,叵测地大笑成一片。
  把季米轻轻安靠在四二一的身边。然后慢慢站起身,转头面对尾随而来的众人。瞟了瞟为首的人别在腰间的一柄镶金戴银的短剑,笑了笑,“一条够吗?”
  3
  灯灭眼眨。现在我面前的七八个人,全被人卸去了袖子。露出十几条白晃晃的胳膊,像十几条白晃晃的大蛆迎风乱舞。他们面面相觑,互作难看的咋舌之态,窘相百出。看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小子,你使得什么诈术???”总算有只呆头鹅被纯酥油浇灌了脑袋瓜,梦醒过来,破开嗓门对我大嚷。他们再不张一张几乎生了锈的嘴,我都不禁要怀疑,这江湖间人人闻之肃然起敬的跃马山庄言过其实得太凶,至多是个饲养酒囊饭袋的专职场所。
  “这世上能看清我动作的人本就凤毛麟角。而且很显然,你并不位列于此。”轻轻巧巧将手中的短剑翻转个身,我手持匕刃,将剑柄递在它的主人面前,与他笑言,“这么多人的胳膊来换我朋友一条,这笔买卖你们可不算亏。”
  为首的呆头鹅这才恍如回魂,伸手摸向了腰间空无一物的剑鞘。他与身旁的跟班互相对视几眼,又看了看在我身后倚在马腹边的季米,作出一个如被人扒走钱袋般相当不甘心的表情,甚至还欲上前。
  “兄台三思。”我侧身相让,不再拦在他们面前,只是敛起所有的笑容定定地注视着他,“短剑尚可物归原主,可断了的手臂就再长不回去了。”
  4
  关雎宫和玉王府对我而言,虽然后者多了不少打鼾放屁自由放风的时间,且少了许多宫人张口就来的奚落与嘲弄,更不必担心一觉睡醒发现自己掉去了那个姑且值得一看的脑袋。但究两者本质却如出一辙。至大的区别或许不过是一为斧钺,一为鞭扑。
  而且,还有一个倪珂。
  一个月前的我身处少林,还终日信誓旦旦地惦念:如果此生还能再见到那个阴阳怪气的小王爷,即使被玉王府的亭台楼阁假山假水以桎梏之形釜鬲之态束缚一生,也要陪伴他、照顾他。
  倪珂回京前,他骑在高头骏马之上,俯下目光,长长久久地凝神看我。我对此唯恐避之不及。因为那种暗潮汹涌不知何解的目光如同刑具,砸得我不比死了好受。最后我听见他轻轻的一声叹息,“简森,我只求你一事——你如若要走,必得当面与我辞行。我不准你不告而别。”
  天地良心!我又未缺心少肺,离开倪珂绝不比切个盲肠来得容易。他早已化作我的皮肤,我的血液,我的手足。岂知世事难料,最倒楣的际遇便是知其倒楣而无可避免。他比我早一步看见了我的内心:如果季米不愿随我同行,那也只好我随着他了。
  有些事物外宽内窄,你钻进去容易;再要出来,可不亚于登天。
  看来,人心本就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我一连请了几位号称“华佗在世,扁鹊重生”的名医诊治季米。可每一个“华佗扁鹊”在望闻问切后,都连连摇头,叹气道,“江湖病,江湖医。他伤势之重,怕是宫中的御医也奈何不得。”若非他们牛皮封天虚假广告,定然就是华佗扁鹊欺世盗名,活脱脱是两只该脱毛挨刀的菜鸟。
  我送最后一个大夫出门以后,转向身边的小二,对他说:“劳烦为我备辆马车。要稳、要快。”
  我要回京。

  第 12 章

  十二
  1
  梅兰飘香,莺蝶正忙。回京以后,按理说倪珂应该很高兴,因为有一个“咸湿佬”自投罗网,回来陪他把屁股坐出重茧把镶金带玉的牢底坐穿。其实他明明就很高兴,我都听见这位什么时候都端着掖着的小王爷对通传的下人一声掩不住欣喜的“当真?”也看见他忙不及待地出现在了我的房门口。可一见我随身携带的行李——季米,唇边刚展了一半的笑容便全数被缴了去,硬生生让一张吹弹可破的玉脸扭出了阴气沉沉的炭色,也算能耐。
  “珂表哥,几日未见,可叫奴家好生想念。”
  倪珂无视我的圆场,扬扇打开了我伸向他脸颊的手。冷冷淡淡扫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季米,说道,“你带一个死人回来作什么?”
  “明明尚存一息。”
  “你倒大方。真气乃练武之人的精血,金银尚且不及。若非你一路慷慨解囊,怕他早就魂归黄泉了。”他俯身探脉,又道,“只可惜你终究是白费苦心,普天之下,他的伤非我无人可救。只不过此人曾来府中行刺,你让我何处寻得理由还要救他?”
  “他是我很重要的一位朋友。”
  “刎颈之交?”
  我简单忖量片刻,然后似经过千思万虑般直视眼前的一双翡绿的眼眸,言语钉钉地开口,“不止。”
  2
  我能带季米回府,自然是信得过倪珂一双能化枯朽为茂林的妙手。倘若女娲造人时带了一杆公平秤,均分了每个泥娃的才貌总值,倪珂本该是个口角流涎掰指头尚数不到五的弱智。可他总是无时无处不在证明——自己的“完美”得天独厚,揩了全人类的油。操琴通乐,执笔置棋,甚至无须多饰,唇绛红眸丹碧的小王爷简简单单一身绉纱罗裙便能艳冠兰桂坊。“完美”满分一百,我保底给他九十九。少了的一分,则是那曲折迂回得要人命的精神状态。
  倪珂十六岁。一日心血来潮,非要随大流地带我去拜会一个不老却已还乡的御医。此人姓霍,官位不高,医术精妙得能叫阎罗待业。而且即便已经辞职不干,仍是费皇帝左膀右臂级别的人物,每每上朝都要被夸赞几句“爱岗敬业,忠君报国”。因此马屁精和他们的阿谀奉承络绎不绝地上门,往来的步履太频,据传已踩平了霍府后院的一座假山。
  他们二人从当归地黄一直侃到了江山社稷,听得我似懂非懂,呵欠连天。不知捱了多久,只见霍御医忽而怆然下跪道:“小王爷学贯古今,在下佩服。只是方才所托之事关乎天下苍生黎民百姓,霍某万死也不敢答应。”
  “可惜你虽有忠君爱国之心,却无排患解难之略。”倪珂眼睫微垂,眼波横流,笑得意味深长。那种笑容让他的脸灿若桃花,妩媚得像个妖胎。却也有一种阴气森森说不出的诡怪乍长乍短,扎得人如芒刺在背。“既然你已离开宫闱,韬光养晦闲然自得,别人早是羡慕不来。又何必自讨苦吃,硬要小题大做地插手这一档子闲事?”小王爷扬手往霍纳身前扔出一本火漆封印直呈皇帝的密折,神色聚敛地轻饮了一口茶。
  半老不老的面皮先羞了个满红,又铁了个满青。连声叩首道,“下官不知……”
  “不知我爪牙众多,京城之内,你们这些朝廷命官事无巨细皆有人向我禀报?是吗?”倪珂仰起脸,看了看高悬堂上的匾额“仁济天下”,轻轻笑道,“这字挂的久了,我送你一幅新的如何?”
  霍纳站起身,满脸愠色,碍于眼前人的身份只得隐忍不发。一声“赐教”也吐得别别扭扭,仿佛龂齿弹舌,十足的心不甘情不愿。
  话音未落,倪珂已走向端桌摆放的笔墨砚台。手起墨落,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写得美煞:“学艺不精”。
  霍御医的死好面子不下周郎,当即直杵在原地,动弹不得。两人皆面色凝重,四目交锋,一如你来我往的兵戎相见。随后我只见到,倪珂唇角微微倾斜,忽而齴然一笑,抬手掌开了玉扇,挡在了自己那如璧无瑕的脸面之前。
  霍御医在人间所见的最后一幕,便是小王爷的玉扇上自己喷出的一口鲜血。那血泼溅而出的几朵桃花凄艳无比,怕是十个李香君见了也得含恨而死。
  后来传言就多了海去。借着茶楼酒肆、娼馆教坊,在五行八作间纷扰了个人尽皆知。大抵都是同一个说辞:小王爷明为切医磋药,暗为党同伐异鸩杀异己。
  倪珂听闻此事,笑良久而弗止,问我如何看待。我想了想,开口答曰:打从一进门,我便发现霍御医面色乍赤乍白,乍青乍黄,唇角生疮,眼白浑污。且你们交谈不过须臾,他却数次以帕掩口,咳逆上气,似要唾浊。想他身未老而还乡,怕是早有不治的重疾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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