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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风流听无声-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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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医老朽无用,下臣自有分寸,无须太子费心了。”
  “知人易,自知难。虽说王爷的医术彰闻遐迩,但有些病,还是让旁人看看较好。”费铎轻轻笑着,看似随意伸手去拉倪珂,可用的却是“银钩铁画”的擒拿功夫——便是皮糙肉厚的我挨此一拽,也该烈生生地疼上几日;全无功夫打底的小王爷,只怕再一份力道便要折了他的胳膊。
  我一遍遍暗暗提醒自己:简森啊简森,临渊之马,怎可再“轻策一鞭”?可手心却不由自主越拳越紧——费铎的手青筋骤显,骨节作响,显然又多加了几分内力;而倪珂一动未动,笑意嫣然,却已汗落如珠。
  “住手,费铎!”我认命地一声叹息,露出一个苦笑:不过简单四字,怕是足以了断那么多年的兄弟情分。
  “皇兄,”费铎听我一言,十分顺从地松开了手,转过脸来冲我一笑,“亲疏终究有别,弟弟懂了。”

  第 33 章

  三十三
  1
  话不投机半句也多。此二人倒颇擅拨乱反正,少顷便状如平夙。像那戏台上的生旦,画得一脸缤纷流丽,披坎肩、着饭单,你推我让情投意合。真真唱做俱佳。
  “王爷可还记着我宫里的那个婢子甄妮?”见倪珂略一点头,费铎接着道,“前些日子她偷偷摸摸进了御书房,皇后瞧见念了她几句,那婢子竟一气之下投井死了。听御药监的公公说,甄妮的房里搜出了一封血书与一瓶丹药,确凿无疑是害我父皇病重的毒。我知她与王爷素来交好,怕有心之人借机生事。便想借探病为由,前来知会一声。”
  “太子这声‘素来交好’可有挑唆之嫌。下臣新娶,除却夫人,眼里不见他人。”倪珂一笑置之,捧起茶盏。刚近唇边,一直静立于一旁的李夏突然大惊小怪地嚷起来,“王爷,凉了!”
  “不打紧。”倪珂瞟一眼费铎,淡淡道,“太子在此,你怎么那么没规矩。”
  可那丫头却一步上来将茶盏夺了去,眨起铃铛眼儿甜甜笑了:“茶凉伤身,我去烹盏新的来。”
  “我想向王爷要一个人。”费铎朝我瞟过眼眸,目光在我脸上游弋片刻后,复又移向了进得门来的李夏。他一笑道:“世人皆说,玉王府洞庭瑶池人间仙境。果不其然,便是个端茶送水的丫头也兰质蕙心,讨人喜欢得紧。我想向王爷讨这个李夏以补甄妮之缺,就怕王爷舍不得。”
  “不过是个丫头,有何舍得舍不得?太子既然开了金口,我便代她谢恩了。”
  茶盘落地,芳心大乱的送茶人夺门而去。
  屋外抽抽嗒嗒的哭声搅得人头疼,趁费倪二人逢场作戏得欢,我从一旁开溜出去。“你的王爷哥哥又不是真的不要你了。”宽慰了几句正坐于廊前石凳上梨花带雨的李夏,又说,“我若说有法子能让你不用进宫,一辈子留在这儿服侍你的王爷哥哥,你要不要听?”
  “殿下你快救救我吧!离了王爷……我是……我是活不了的……”丫头听我一说,赶忙伸出手来死死擒住我的衣角。眼睛红得像被揉坏了,泪水劈啪直掉。她这句话说得对了——一旦入宫,怕是会赴那甄妮的前车之鉴,真的活不了了。
  我土匪腔调十足地笑了笑说,不过你得先亲我一口,我才把那法子告诉你。
  “我……这……”李夏一下松开了拉我的手,滴酒未沾已现酡颜。
  “疲к勇サ墓媚锱哦右祝叶济簧岬酶=穸媚闱琢耍且蛔级实美此耗愕淖臁!蔽疑郧闵碜樱账γ忻械厣斐鍪持傅懔说懔臣铡
  那丫头脸蛋赤红,踮起脚尖。跟我在脸蛋上抹了黄连水一般,只肯小鸡吃食儿似的轻啄了一下。
  屋内人出门所见,正是这幕。
  来人一记清咳,回得魂来的李夏一声尖叫推开了我,转眼跑得人影不见。倪珂铡我一个眼白,侧头对费铎轻轻笑说,“既是殿下喜欢的人,送不送人下臣便做不了主了。府里也不止李夏一个丫头,太子若不嫌弃,大可随下臣去挑上一挑。”
  “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皇兄亦有此心,这事就此作罢。”费铎以一种古怪而了然的眼神看了看我后,转身向倪珂拱手一笑:“王爷切记好生静养!这万里乾坤一时半刻还离不了王爷的匡扶,小王告辞。”
  2
  待送走了费铎,倪珂回书房解下了白裘外袄。一身绀紫的窄袖深衣,衬得一张脸愈加恹恹,也更添他几分单薄欲折。他撸起袖子看了看手臂,青紫的指印赫然其上。摇了摇头,对我道,“你何时这么躁了?他不过是迫你表态,并非真的向我动手。”
  “我也知道。只是……身不由己。”不能自圆其说费铎的勃然变色是在耍性子,只得故作轻松地抚眉一笑。借湘女的话,你'入肉'的少和结巴比嘴碎!舌颤莲花是缺德,一声不吭是闷骚,愣谁敞了裤裆也放不出一个喷香的屁!没来由地想到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自己也怕了。
  “本以为心如止水无懈可击,可千算万算,漏算了这两度春秋竟如弹指。你一皱眉,便是三汲浪之于池中鲤、旱天雷之于绕梁燕,竟叫我破绽百出,无从招架。”倪珂阖起眼睛,枕头于椅背,现出一个极为倦怠落寞的笑来,“你身中之毒已去了七八分,余下的我再无能为力。你若想去寻他,尽管去寻是了。”
  兀地一惊。没想过那日日所梦的孤烟大漠,待其细草丰茸之时,还能与我见上一面。
  “我说他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两年,理应还我。他居然不辩不恼,浅浅思索便点头道,‘好,很公平。’我怕他狡赖反悔,便又说只借你两年,两年后纵是死的也双手奉还。他摇了摇头,留一声‘死的,不要’即掉头而去。”倪珂以季米那一贯冷声冷气的嗓音模仿了一下,继而浅笑三分,“这个人,当真是踏雪而来足不沾尘。当日初识我便不愿与他多话,只觉和这样干净的人哪怕仅是一眼相视,也会自惭形秽,生出满心愧悔来。”
  “岭上初雪、惊蛰艳阳,比他不过如此。”我点头轻笑,坐于他的身侧,打眼去看他——也看出心头一阵莫名的辛酸。抬手轻触了他冠带下的发。俨然相似淌瓶而出的醇醪酒液,细细银丝缠绕于我的指尖,“倪珂,你的……”
  少年青鬓化成霜。纵是了无尘念如本衍者,也曾为他扼腕长叹:锁不困人人自困,何也。
  倪珂伸手拈起一束头发细瞧了瞧,阴霾一扫放颜大笑,“谢上天让我一念成真!白头之时有你作陪,此生无憾。”
  “你既然执意守灵,我便留下守你,可是——”我定定看他,“两年后,就算仅仅一息尚存,我也要寻他去的。你……可明白?”云开月明也好。只是这样一来,比哪一次告别都像诀别。
  “你也无须挂心,扎人一刀,总不能教他死上两回。我不过……”倪珂的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入耳,“有些可惜,那个曾任我执着他手练字的黄口小儿,终究面目全非,再见不着。”
  “蛰居大漠两年,说的是羯语,喝的是茯茶,看的是长河落日,听的是群雁和鸣,竟觉写不出一笔流畅的中原字来。”眼见他转身要走,我落座于案边。执笔于手,对他轻轻笑道,“只要你还愿教我,我便还是要学的。”
  微微睁大碧生生的眼睛,稍稍一愣,继而定眸含上了一个笑,“你若写的不好,也免不了要挨罚。”
  “今儿我可是护你有功,便不能徇私一回?”我对他挑眉眨眼,“表哥当真小气。”
  “铁面无私。”又笑,“不过这手大了,我许是再握不住。”
  屋里的炭火已快熄了,徒留下一星半点闪烁着的红光。屋外是腊八后的一场清雪。月皓灯昏,书室盈满幽幽檀香。倪珂坐于我的身边,手握于我的手。我们肩肘相挨,隔着薄薄的衣衫,感觉得到彼此肌肤相近。许是久烧不退,他的掌心有一种玄妙难喻的温度。虽非火灼,却随着每一笔画,一直温温不断循着我的手背传来,贯及全身。
  我侧过脸,正迎上了十几岁倪珂对我的低眉注视——十余年前的光景宛若苏生——他将眼睛瞪得水杏一般,嗔我道:不准你心猿意马,认真些。羊脂白玉面,丹砂芙蕖唇。全是打眼极了的风致。怕是老天也不得而知,当年的黄口小儿是如何在心里装填塞满那种不可告人的惘然与叹惜:若他是一幅水墨丹青开卷出轴,若他是一个面塑泥人栩栩如生,甚至,若他仅仅是一枚蒲草桃花待晞于日下——
  我便将他带于袖内,捧于指掌,藏于心口。
  生生不弃,世世毗邻。
  我存心逗他,悄悄朝他倾了倾脸,以鼻尖触碰他的鬓发与面颊。倪珂目不视我,不自在地躲了躲,刻意避着与我接触。他的脸浮起一片朦胧的胭脂红,呼吸也渐渐有些急促。额头沁了一层薄汗,并且愈演愈烈,依着鼻尖打向案上那层薄薄的宣纸,洇开一片渍。我心头揶揄一笑:而今这“心猿意马”的人,也不知是谁。置案的清茶缕缕飘香,竟有几许撩人入醉。日里逗弄小丫头的兴致陡盛了几分,本想顽劣地在他唇上烙下一个深吻。可最后只不过如蜻蜓点水般,擦唇而过,轻落上他的眼睑。
  刹那汗浃背脊,万马回旋心头。廊前的飘雪疏疏落落,洁白似瓣,委散于尘土。
  “简为一——”
  执笔的手兀地一颤,一个“一”字落墨渺渺。一道顽艳的墨痕拖泻白宣之上,醒目分明,几可曳地。
  无关情''欲,无关过往,无关这婆娑雪影下的并肩而坐。若非“身不由己”,那就真是醉的不轻。

  第 34 章

  三十四
  1
  我们合着衣,相拥而眠。
  他打小睡得少,也睡得浅。鸣虫啼鸟甚至风过花落都足以将他惊醒,而一旦睁眼,便再难入睡。因此夜里谁也近他不得——除了书房里成摞成摞不落灰的卷册,仅有一个我。
  我想了想,应该不只因我身材好。那时的前朝太子远没现在那么“热(hot)”——胸肌匀称,腹肌八块;腿长臀翘,线条紧实。我要是脱衣自秀,甭说阅人无数的湘女会面红耳赤手心盗汗,纵然米开朗琪罗的大卫也得立马穿裹严实。记得和季米头一回“坦诚”相见之时,攻受立分于当场。
  发白。颚尖。睫长。倪珂跟受了伤的小狐狸似的,安静蜷在我的怀里。这小子人畜无害的时候,实在是楚楚动人。轻阖眼眸,但仿佛知道我一直垂眼看他,将脸往我胸口埋得更深。一个刀刃惯了的人,无论何时也不想让别人见到自己刀背的一面。没有朝天睡的刺猬,正如没有不扎人的玫瑰。
  万人中央,从不知何为“安枕无忧”,也不敢不设防。
  “不看你了,又不见得多好看。”我笑了笑,却用手臂将他环得更紧,心道:若能让你安生睡上一觉,我便做一回你的鞘,又何妨。
  更深月半斜,雪化无声。当我抵不住倦意合眼之际,似乎隐隐听见怀中人一声喃喃自言:爹爹,孩儿错了。
  几若梦魇中的呓语。
  2
  是夜太长,未过半。
  “王爷!王爷!”李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屋,“太子的人带兵来了!他们说……他们说……”我披衣起身,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丫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头看了看倪珂浅浅颦眉的睡颜——
  哪怕今夜地陷天塌,也该由我来扛。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王爷唆使宫婢毒害天子……他们还说……誓擒国贼,以正纲纪……”
  待与李夏走进议事厅,堂内已满满伫着带甲持兵的军士,如乌云密布,压压一片。我问其中认得的一人,胡安。“这么大的动静,如何现在才知道?”
  “王爷近日身子不适,故而府内事务无论大小,全由克公子操持。如此想来,必是他瞒天过海,将探子们送来的消息尽数压下。”胡安极怒而颤,瞠目叱道:“王爷当真是纵他太甚了!”
  “为首何人?人马多少?”我虽问话出口,但心里已有思忖:这擒贼建功的风头,自然该让那年少当用的裴少颉抢了先。
  “为首之人乃御林军的教头丁煌丁铁算。恐怕此次御林军倾巢而出,来者不下五千。”
  “竟然不是裴少颉?”我想了想,又问,“神机三营呢?”神机三营俱是身经百战、一可敌百的猛士,而且随玉王南征北战多年,不奉天子调令,只任王府差遣。
  “昨个日里不知何故,三营的兵士竟悉数被克公子调离了京师。而今应当收到了风声,在赶回京的路上。”李夏急得连连跺脚,插嘴抢白,“苏伯病重,二哥不在,这个克郦安是真真胆大妄为、无法无天得极了!”
  “怕只怕神机三营插翅会飞也赶不及了!”胡安转而对我躬身道,“殿下何不护着王爷王妃先行离去,属下自当拼死殿后,保得王爷周全!”
  “不妥。”我摇了摇头,“御林军只说拿人问审,倪珂此时离府无疑于畏罪潜逃,到时便真的百口莫辩,其罪当诛了。何况此事尚有转机,御林军今夜所为,若非太子毫不知情,那便是——”话未说满,已觉心悸难言:小铎,你这么做,岂非要叫这普天之下所有豁出命去追随你的兵士寒心?
  “便是他自知无胜算、无可为而为之。裴少颉是日出卯时,丁煌是日入酉时,保谁弃谁,明眼人一见即知。”
  “王、王爷!”
  众人循声望向门口,皆欣喜万分脱口而唤。一件艳煞的丹色及地大氅掩住了他病中的单薄身子。脸色苍白失血,但神情泰然自诺。唯一双碧眸此时生出令人悚然的光,似两团磷火照天而烧——与那个拥我入眠时与世无争的倪珂截然两人!满堂黑身黑面的甲胄自觉分道两边,一阵跨门而过的风吹得红氅翩然欲飞,渐次拂过左右玄青色的冰冷铠甲。他整个人像一折纸糊的画扇飘飘而来,一丝暧昧的笑勾留于唇边,“费将军悖主弑君在先、窃据神器在后,而今反倒说我是国贼——这当真是乾坤倒置,贼喊捉贼了!”
  早已惊惶失措的郝玉菡见了丈夫,一半源于受吓不轻一半源于女人撒娇的本性,呜咽起来。“哭什么?!”倪珂头一回对自己其貌不扬的妻子露出鄙夷不耐烦的神情。“阖眼咽气前,这一府老小,我还护得了!”
  甲胄百人见得小王爷,好比拨开云翳见光明。个个摩拳擦掌,扬言必要拼个鱼死网破。
  “你们想让那些御林军寻得藉口,将我就地斩杀么?!”倪珂落座于大厅正位,扬手轻轻一挥:“好了,我自有分寸。更深夜凉,你们暂且退下。”
  无一兵士奉命退离,堂内却鸦雀无声。胡安更是牢牢握拳,浑身打颤,忍泪不语。怪异的安静氛围内,忽然响起了一阵尖厉似哭的笑声。那笑声如墨滴入水,盘旋于琼楼高顶,久久不散诸空。“众人皆哭你独笑,为何?”倪珂侧了侧头,以目光寻得那个被一群高头大马的兵士遮于身后的落笑之人。那人身形佝偻得还比不过王府别苑的一株矮灌。五官虽尚算端正,可面色枯焦像得了黄疸,俨然一个手不缚鸡的酸文生。
  他走上前来,单膝跪于小王爷身前,说话声也尖细怪厉,“卑职一笑太子借题发挥却优柔寡断,失其千载良机;二笑王爷对敌之策已了然于心,保我一府无忧;三笑这二分天下今夜过后便将顺天应民合而为一,却独独少不了一个李相如!”
  “李相如,原来你就是李相如。”倪珂略一点头,寡淡的面容已泛起几许不动声色的笑意,“听说你曾任吏部主簿,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是否言过其实?”
  “卑职一无所长,唯眼力好而已。”
  “御林军可识得?”
  “如数家珍。”
  笑得渐明了些,转过话锋道,“你可知我为何迟迟不重用于你?”
  “卑职相貌不佳。”
  “何止是相貌不佳,简直是面目可憎。”倪珂面带讽贬地瞟了一眼身前人,微微竖眉道,“既然知道,还不去了?!蔺氏相如勇谋双全、完璧归赵,驰誉华夏九州;司马长卿琴挑文君、凤求于凰,肩担千古风流。这般大好的名字,岂可容你这等卑微猥劣、哗众取宠之人亵渎!”
  “尘世众生,十常六七想如王爷这般国色倾城,十常八九想如殿下这般国士无双。然——”李相如抬起眼皮径直看向倪珂,神态不羞不怒,不卑不亢。虽将一捆马屁拍得掷地有声,面上倒丝毫不现谄谀之色。他说,“王爷是临尘之仙,金缕天造;殿下乃九五之圣,琼树临风。卑职一介凡夫俗子又岂敢妄存非分之想。借名于先贤,不过是画饼充饥,聊以慰藉罢了。”
  “识人心、会说话、喜怒不形于色,好。很好。”倪珂侧眼看了看我,复又望向了李相如,是真正展颜舒心地笑了:“我不给你一兵一卒,只给你一袋丹砂一册纸本,你可有信心替我阻了那千军万马?”

  第 35 章

  三十五
  1
  王府门外,一道丹砂线蜿蜒猩红,似大地洇血的伤口赫然在目。森森月光下毫无声息的玉王府,静若卧榻而眠。
  “玉王府果然是无人了。遣使这一獐头鼠目的小儿来拦我御林英杰,可笑至极!”
  李相如面含一笑,扫了一眼身前人,缓缓道,“徐谢之,浙江临安人士。弱冠有三,因家中排行第七,人亦称你‘徐七郎’。尚有老母在堂,孀居桐庐。王爷知你多年未回故里,着我代问一声,不知令堂是否安好?七郎居于这花不败月常圆的长安城,已有娇妻孺子软语温情、承欢膝下,自然不闻杜宇长啼流水长恨;自然不见白发慈母日日守于浮玉山下,夜夜泣于钱塘江畔,锥心刺骨声声相问,‘七郎,七郎,你何时归?’”
  《九歌》有云,悲莫悲兮生别离。人之向往骨肉亲情,从来不亚于久旱下的稻苗渴煞青天雨。莫说适才还横眉一声“可笑”的徐七郎早已眼底噙泪,难掩满面思乡念母之情,纵是发须皆白的丁煌亦是心头一热。
  李相如从怀中摸出一册纸本,借着皎月当头,复又看似随意地点报出几位兵士的姓名身家、生辰八字,竟全然相契,一言不差。御林军将士共计不下六千,这些人不过为其中的碌碌之辈。教头丁煌闻其侃侃而谈也不免一惊,心道:便是我也未尝能一一具名。
  “众军士可视自身性命若草芥,但求取义成仁,难道亦能枉顾亲戚宗族?!生杀一念间,何必非到‘子欲养而亲不待’之时,方知追悔莫及。”李相如将手中纸本高托过头顶,微微动唇一笑。那个超然平静的笑容如一层肮脏的沾灰靡靡降来,成为数千兵士的心头阴影。他说,在下掌中纸本,神机三营的将士人手一册。王爷有令:今个夜里御林众将谁人胆敢越过此道丹砂线,九族连诛,童叟不留!
  实则那纸本中空无一字。
  小王爷知道,李相如知道,但数千持兵带甲的御林军不知道。御林英杰,个个明眸焕然,雄姿勃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只在这一道几欲随风而逝的丹砂线前犹豫不前。
  “冬夜漫寒,谁人不觉褥子亲昵?王爷他明日一觉睡醒,自然不记得今个夜里何人造访了王府。而王爷都不记得的事不记得的人,我李相如一介迂夫酸儒,又岂敢存留一心。众位将士自可放心去了。”御林众军策马于原地徘徊,既不敢向前,又不甘离去。马蹄踩得大地声声喘吟,烟尘滚滚入霄。李相如似是了若指掌于他人所想,又淡然道,“王爷亦言,待天际破白,自会去刑部作个交代,届时清者自清,忠奸自分。王爷一言九鼎,绝不让众军士为难!”
  一个御林兵交头接耳于身边人,“端的就信那贼人一回,今夜我们便回吧?”
  另一个御林兵点头称是,只道,“若他明日不去刑部,我们杀将回来便是了。”
  丁煌不动声色寻思半响,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掏出他的兵器——一只精铁铸造的算盘。跨马奔来,一声猛喝:“我丁铁算孑然一人,不怕诛亲灭族!今日取了那黄毛贼子的项上人头,一如取那蔓上结的熟瓜!天能耐我何?”
  “老将军稍安勿躁,有人托我给你捎一句话。”
  “黄毛贼子妖言惑众,恕老朽一字也不听!”
  “并非小王爷有话相留,”李相如摇了摇头,“那个人,是老将军一掌将他送入这手足相残的两难境地,似前有深渊,后有崖峭;也是老将军一掌将他送入了这身不由己的京畿是非,如鱼入沸鼎,倍受煎熬。可即便如此,那个人不计前仇,仍嘱托我给老将军捎一句话,‘弃屐容易折臂难,还望前辈自作打算。’”
  丁煌一个急停驻马,回眸望了那些不过弱冠而立的青鬓兵士,细细咀嚼了李相如所言。一幕远景渐渐清晰起来:那日裴少颉主动请缨,太子费铎却按住他的手说,你还年轻,前途似锦。
  个中滋味。唯品者自知。
  不由仰天长叹,老泪纵横,连连呼号:“廉颇老矣……廉颇老矣!”
  李相如默默相视那曾手执一把铁算而不可一世的沙场老将,他那一瞬间苍老绝望的姿态令人猝不及防。成王败寇、伴君伴虎,少不得暗暗一声“兔死狐悲”的嗟叹,策马而回。
  2
  若与一只饿虎狭路相逢,你必不能让它嗅到你身上的惊恐之气。倪珂十三岁时对我循循教导,那种带血的气味会让你遭遇灭顶之灾。
  翌日正午,李相如一身缟素,抬一口棺进了刑部。他涕泪交加,双唇不断哆嗦,颤声读出了手中的折子。这件事情很快传至街知巷闻。如一种瘟疫獗虐了皇城,亲玉王的众官纷纷随之告病,上朝的文武折了半数不止。
  “卑职斗胆摹了王爷的字迹,替王爷拟了一折《伏罪疏》,待日上三竿自去刑部作个交代。”倪珂将李相如递上来的折子从头至尾细读了三遍,便又把那素笺置上案子,唤人取来了笔墨,在那洋洋洒洒一篇章的结尾处多加了一言。“拟的好,摹的也有八分相似。只不过……一者,壁上之龙,犹须点睛,”他复将折子递还予李相如,以一种赞赏而调侃的目光看向他,轻轻笑道,“再者,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弱难禁风’。”
  李相如双手接纸来瞧,遂跪倒而拜,恨不能把自己拍成饼子平铺于地:“王爷这一句便叫那死龙化活,飞腾九五了!”
  陛下登位二纪以来,披文握武,笃仁百姓,升平四海。奈何久劳至疾,宇内同哀。臣临危受命,自竭以所能,夜不成寐,日不敢怠。然素湛于医术却莫能助焉,此罪当笞一百。
  太子欲兵犯漠北,臣得言如骇闻凶耗,五脏俱焚,忧患日笃。故屡屡进言于上,应以耕稼为先,干戈为后也;应以苍生为重,攻誉为轻也。然冒不韪以触天颜,此罪当笞三百。
  龙逢进谏,视死同归;比干挖心,垂德千古。观此二人,何贤之有?非其钓誉沽名、逆流犯上,何来恶积祸盈、天怒人怨;何来商汤兵起、武王东伐?然今之事,庶几相近。臣纲罔顾,陷太子于屠忠戮良之不仁、豺桀虎纣之不义,此罪当诛。
  战鼓近,号角催。青壮出征裹尸还,白发送子望南归。铁蹄蹴踏,难觅未焦之土;旌旗血染,满目铮铮之骨。臣叨食朝禄,摄居中枢,竟见百姓将堕水火而缩手袖间,此罪百死莫赎!
  臣久病不愈,弱难禁风,唯恐时命将尽,故常备薄棺于身侧,循以自戒。当初既无一寸之功,而今又获千丈之罪。是以揾血恳请太子,斩臣祭旗,挥靡苍穹。哀哉!未老头白,韶华何在;悲哉!时不我待,壮志空怀。画梁江山,茕燕难哺;王谢旧巢,谁与衔泥?
  孔子这厮滑头得很,教唆当儿子的“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这折深谙其道的《伏罪疏》简直能媲美《出师表》的影响力。颠缁倒素一席剖白,唬得全天下的老百姓都信以为真。
  他们恍然大悟,原来小王爷除了长得好看外还有一腔同样好看的忠心——那他以前做过什么大多可以既往不咎了。贩夫走卒自然听不出这绝非简单一折伏罪疏,倒是一篇讨檄文。字里行间充斥着“君负其臣”的迫不得已。但是,装聋作哑二十余年的文人骚客们,在对改朝换代的燕尔新婚之情消弭殆尽后,终于自此听出了“七年之痒”的弦外之音——虽痒得迟,但还是挠人心肠地痒了:费氏的江山兴许不过是昙花一现,强弩之末,时至今日到尽头了。棋逢对手,往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所以那些剑客生死相搏前,先遥遥相望几个时辰并不单是彼此看对了眼儿)。处心积虑至此,不白他一些头发,天理何存。
  听闻费铎在朝上让人将这折子读出后,对半壁空空的朝堂大动雷霆之怒:“好一声‘王谢旧巢,谁与衔泥’!好一个‘忠君体国’的千古贤臣!他真以为我不敢杀他吗?!”
  反倒是一向骄纵轻狂的裴少颉第一个站出来规劝太子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场风波最终以砍了丁煌人头的结局宣告平息。为首的另几位御林军士亦被悉数流放。太子对倪珂的封赏(或者说补偿)刚刚送出朱雀门,一前一后两顶华盖大轿恰其同时出了玉王府。一顶舆夫十六人的紫檀红帐轿,一顶舆夫八人的白玉青幔轿。所有的舆夫都脚蹬赤金打裹的皂靴,头扎银丝掺织的帩巾。玉王侍卫横排四人,列陈难数,跨着紫骝马缓缓行于前后。个个银甲白氅,威风凛凛,登样得像子龙在世。从不坐轿的小王爷当日出行奢尽排场,惊动了整个长安城。
  他要去那二十余年无人修缮、早已荒蒲高筑的帝陵山,祭扫母亲。如此举动也让满城的百姓忽然忆起:这个权倾当朝的小王爷,骨子里四通八达的还是前朝的血。
  郝玉菡抱头躲在轿中不敢抬脸,枝头乌鸦的一声凄厉啼叫都让她感到诚惶诚恐,莫知所措。
  其实是无谓之举。
  “赤轿,青轿,哪顶轿子里是‘笑倾天下’的小王爷?”
  视线穿过相接天地的渺渺莽莽冰檐雪柱,穿过被风带起的重重叠叠红纱轻绡,蜂拥至长安街头的男女老少看见了一个红颜如玉却一头练丝的少年正闭目养神。
  赤者,火色也。
  比起那衣着锦绣一身金玉的十几岁,现在的倪珂似乎对这种胭脂一般妩媚鲜血一般腥臊的颜色产生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古怪喜好——它让他灿比桃花,也让他阴戾诡秘。有人看见小王爷微微颔首唇含一笑,也有人看见他浅浅颦眉面带哀伤,甚至有人看见一动未动端坐红帐内的不过是一具极似真人的神仙铸像。那日之后,满京城的黄口小儿都会拍手唱一首童谣:靿子金,帩头银,十六人大轿红帐顶。老鸹儿,你也忒叫天吖地不解风情!休扰了那神仙郎小梦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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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的你那王爷表兄不在京里,我们兄弟二人许久没有小酌一杯,不如就去那疲к勇ィ嗫汕氚脎骞媚锏磺恕!狈杨烨袄赐醺轿遥铺旎牡靥岢鲆湟ぷ印
  我沉沉看了看他,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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