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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十八年作者:大醉大睡-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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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快越好,不过我至少要看到他伤势发作一次,才能判断中毒深浅,对症下药。钱大侠,你先跟我说说,贵二门主中毒至今,已经有几日?这些天来由谁照顾?”
  钱睿道:“没有人专门照料,他自己躺在卧室休息。多数人都以为他只是受了轻伤,少数人知道他中过毒,但是除了个别几个人,谁都不知道他中了可能致命的‘断魂劫’。今日,是中毒第十一天了。”
  季舒流震惊:“已经十一天了?恕我直言,我没什么把握!”
  钱睿低叹:“二门主遇袭时独自出门在外,还要应付偷袭宵小的追击,前天才赶回来。不过他内功深厚,体质比常人强壮,你尽力就是。”
  季舒流仿佛为了宽钱睿之心,又仿佛为了宽自己的心,附和道:“中毒后还能独自应付追击者,二门主果然不是寻常之人。”
  二人很快走到山庄深处秦颂风的卧室。附近无人经过,一片寂然,钱睿叩门问道:“二门主,在么?季公子到了。”
  门里静了片刻,传出稳定的声音:“快请。”
  钱睿引季舒流进到里间,只见秦颂风背倚墙壁坐在床上,身披一件黑色外袍,在昏暗中抬眸看向两人,一双漆黑的眸子分外鲜明。季舒流略微走了一下神,才注意到他相貌极为俊秀英挺,只是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他似乎开口要说话,季舒流抢先微微一揖:“在下季舒流,见过秦二门主。阁下病势不轻,先不必说什么。”他走过去坐到床沿,表情认真地替秦颂风把脉,一只手把完又换另一只手,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接着又检视他的伤口。过了很久他才说道:“秦二门主,你今天一定要多休息,我还要再看看你病势发作的情况,才能对症下药。你下次发作大约是什么时候?我必需提前守在这里。”
  秦颂风微笑道:“季兄弟,麻烦你了。大概夜里子时前后总会有一次。”
  季舒流一直很紧张地盯着他:“你这次发作还没过去吧?不要坐着,应该躺下,好好休息,不能劳累。”
  “好。”秦颂风慢慢躺了下去,闭上眼睛。他声音举止都显得虚弱,但不知为什么,总给人一种沉毅可信的感觉,难怪他能把身中断魂劫的真相瞒住众人。
  季舒流眨眨眼睛,站起身来道:“钱大侠,能否请人过来暂时替我照看秦二门主?我先去整理东西,再和你说说该买的药。”
  秦颂风转过头来:“季兄弟,你一路奔波辛苦,先让钱师兄带你去休息一下。我不用人照看,有事我自己叫你们就行。”
  钱睿并未坚持,直接将季舒流带到秦颂风卧室附近的一间空房安顿。季舒流进入房间后四处打量,发觉房中的陈设和秦颂风的卧室基本相同,简单空旷,只是小了些。
  钱睿解释道:“这是二门主娶妻之前的住所,娶妻后因为妻子要避人,才搬到那边去的。这间空房离二门主的居处最近,只好委屈你几天了。床上的被褥我都换成了轻软的料子,刚吩咐门里的兄弟给你烧了热水。你若觉得不舒服,只管跟我说。”
  季舒流连忙客气:“没关系,都很好,多谢。”
  “这附近有弟子轮流警戒,但你自己也尽量小心,如果遇到危险可以躲到二门主那里。”钱睿叹了口气,眉间川字更加深刻,“刺杀二门主的人还没查清身份。半个月以前,二门主不在家时,曾有人在二门主房间附近窥伺,可惜没能抓住他。当时我们还以为是个大胆的盗贼,直到二门主带伤回来,才怀疑他是探子,探知二门主不在,就把埋伏安排到别处。此人能逃脱是因为对栖雁山庄附近地势相当熟悉,我们防不胜防。”
  “明白,我一定小心。”季舒流点点头,肃然看着他:“钱大侠,贵二门主的伤势……”
  “很重?”
  “他脉象虚弱,是中毒极深的征兆。这断魂劫发作起来很疼,也很磨人,我从没见过中毒这么多天还能治好的人。我觉得很没把握。”
  钱睿诚恳道:“季公子,你尽力即可。”
  “我还是觉得担心。”季舒流目光闪烁着不安。
  “担心无济于事。你尽力即可,不要多虑。”
  季舒流叹道:“好吧,我先去洗个澡。”
  ※
  子夜已近,秦颂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却一直着睁眼,等待下一次毒性发作。
  门被敲响,季舒流披散着头发推门走进来,笨拙地点燃桌上的灯,然后把一根香插…进香炉里:“秦二门主,等一下你发作的时候马上告诉我,结束的时候也告诉我,我要燃香计时。”
  秦颂风借着灯火看到季舒流趿拉着鞋,双脚血迹斑斑,不禁皱眉:“季兄弟,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鞋穿久了就会这样。”季舒流全神贯注地将桌上容易着火的东西放到远离油灯的一边,在空出的地方摆开几个小瓷碟,然后笑了笑,“姑母家的人都已经受不了我了。”
  秦颂风问:“听说是因为你以前泡了一种特别的药水,现在没好一点么?”
  季舒流摇头:“现在还是要用那种药,如果很久不用,皮肤会干裂。你别说太多话,等一下毒伤发作,很费神吧。”他不再看秦颂风,取出几个装药的小瓶,向每个小瓷碟里洒进不同的药粉,再倒入少许清水。
  秦颂风于是闭口,只在毒伤发作的时候示意季舒流燃香,随即又双目微闭平平躺好。季舒流走过去为他把脉,询问症状,然后划破他腿上毒箭的伤口,把流出的血液用一个小瓷杯收集起来,分别滴进每个小瓷碟几滴,轻晃着碟子查看颜色。
  秦颂风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表情还算平静,眼神却从清明渐渐变得涣散,冷汗也流了出来。再过些时候,他突然严肃道:“季兄弟,麻烦你去外间避一下,我心中有数,等到快要结束的时候再喊你进来。”
  季舒流脱口问:“你要方便?”
  秦颂风表情僵了一下:“不是。没事了,你先坐。”
  季舒流明白过来:“我知道,江湖人都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难受的样子。但是在我面前你先不要害羞,因为我一定要看清你中毒的深度,才好下药。”
  秦颂风听到“害羞”两个字,表情一瞬间扭曲成哭笑不得,但很快又猝不及防地皱起了眉。
  季舒流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秦二门主,令兄还没有回来,我看钱大侠他们对你也格外信任,那我就直说了。你中毒很深,只因为你身体特别健壮才能撑到现在。所以从今天开始你最好什么都别做,安心静养,否则也许有性命之忧。”
  “……是是,大夫有命,岂敢不听。”秦颂风认命般调侃道。
  “除此之外,你以后也不要在我面前逞英雄;这样很累;对你身体不好。另外,你看我,”他微微侧过脑袋面向秦颂风,“去年还有人说我也是英雄好汉,后来发现我太笨才不说了。可见被别人当成英雄好汉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秦颂风盯着季舒流稚嫩的脸上无比严肃的表情,明知他这样警告是因为自己中毒太深十分危险,居然还是撑不住笑了出来。
  季舒流也发现自己刚才的样子有点傻,脸上微微发烧,退到一边:“等发作结束记得叫我。”
  秦颂风笑道:“遵命。”又过了一会,略显烦躁地翻身面对墙壁。季舒流靠坐在房间里一张东坡椅上,在上一支香燃尽的时候及时点燃下一支,其他时候就安静地听着秦颂风并不平稳的呼吸声,偶尔掐自己一下以免睡过去。
  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秦颂风才长吁一声道:“好了。”季舒流走过去弄灭了香,用手指比量燃剩的香的长度,然后又替秦颂风把把脉,这才找出一张空白的纸认真写下药方。
  秦颂风擦擦头上的汗,坐起身来,赞道:“季兄弟,你的字真不错。”
  “秦二门主谬赞。”季舒流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揉揉眼睛,详细地叮嘱秦颂风熬药喝药时需要注意的事,末了还说秦颂风对自己的身体太不上心,一定要他完整复述一遍才罢。
  季舒流已经很困了,听到秦颂风毫无错漏地复述出来,就转头走向门口。秦颂风突然叫住他:“季兄弟,抱歉抱歉,我还想问一句,我能痊愈的把握大么?”
  季舒流一僵,在心里飞速斟酌语气。
  “你不用顾虑,我爹娘早逝,大哥又没回家,你有什么实话跟我直说就行。我还不至于因为听说把握太小就一心求死。”
  季舒流转身面对他,正色道:“我以前救治的中毒七天以上的人,都没有活过来,说实话,你中的毒比他们还深些。可是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虚弱得只剩一口气。据说醉日堡门徒习练的内功有令‘断魂劫’延迟发作的效果,他们的内功却又取自贵门。你的功力非常深厚,所以只要别再劳心劳力,你应该可以根除余毒,恢复如常。”
  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时又揉了两下眼睛,秦颂风忍不住笑道:“多谢了!你先回去睡吧。”季舒流实在困得厉害,听到这句话也不再客套,立刻加紧脚步回房。
  ※
  尺素门弟子们都十分勤勉,天刚微明就起床去山庄东面的空地练功,负责烧饭的弟子起得更早。季舒流本来习惯多睡一会,但被外面的人吵得睡不着,只好披衣起身,不多时就有一个年轻人被钱睿遣来,给他送了些热水。
  季舒流梳洗完毕,勉力挽起一个散乱的发髻,推开窗子坐到窗边的小杌上,怔怔看着窗外。远处不时有人影匆匆经过,他却只是呆呆看着石板铺出的路,看着庭院里栽的大树,看着远处厨房升起的炊烟。他早已明白这些东西随处可见,却仍会不由自主对着熟悉的情景事物想念从前的事。
  房间侧面看不到的地方依稀传来刻意压低的陌生声音:“……那个褚阿琉不到一年就死了,他能活到今天真算不容易的。”季舒流听到“褚阿琉”三个字,表情紧张起来,侧耳倾听。
  另一个声音也悄悄议论:“他能穿衣服,还会洗脸,好像也没有传说的那么废物。”
  “听说当年那个褚阿琉活着的时候……”
  声音渐远,不再能听闻,季舒流用力握了握拳,掌心被好些天没有修剪的指甲戳破了。
  不知何时,秦颂风也走到窗前朝他微笑:“季兄弟,起来了?我进去坐会。”
  季舒流茫然地点头,秦颂风便不客气地走进来:“我的药在锅里煮着,本来该我做的事也全都麻烦钱师兄了,看来中这个毒以后,我倒因祸得福,可以偷懒好几个月。”
  季舒流站起来还没回神,却见秦颂风直打量他的头发:“你这头发是不是太乱了点。”
  季舒流心虚地看了秦颂风一眼:“秦二门主,既然你已发现此事,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能不能先帮帮我?说来惭愧,我以前连衣服都穿不整齐,去年学会了很多事,只有束头发还没练好,总束得很难看。”
  其实季舒流身材虽然不算魁梧,也绝不矮,但此刻无论表情还是眼神都像个十五六岁的忐忑少年。秦颂风看得发笑:“帮个小忙而已,别这么文绉绉的,我看你学得挺快,衣服穿得就不错。”边说边将他按到旁边的椅子上,解开他发髻重新束了一下。束好以后还顺便拍拍他的头。
  季舒流站起身:“谢谢秦二门主相助。”
  “现在是我有求于你,你客气什么。别总叫二门主了。”
  “行啊,那我叫你什么?”
  “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叫秦二哥,我江湖上的朋友都这么叫。”
  季舒流点头笑道:“那谢谢秦二哥相助。”
  秦颂风摆摆手:“郎中大人你不用这么客气,随便点就行。我的药还得等一阵子才熬好,我现在可以出去逛逛,还是最好躺在屋里啊?”
  季舒流想了想:“还是别乱动。我送你回你房里去。”
  秦颂风想来的确明白自己中毒太深,这一次十分听话地回到房间里躺好,季舒流嘉许地朝他点头,弄得他哭笑不得。
  仔细打量他的房间,季舒流突然道:“你这里太僻静,最好找个人照顾你的起居,万一有什么不对也好及时喊人。你若实在需要避人耳目,我也可以在这里看着。”
  “这个就不用了吧?我从小生病就没人陪着,不习惯旁边有人。而且大哥还没回来,我这个当二门主的虽然不太管事,总也得在门下弟子面前保留一点威信,哈哈。”
  季舒流不以为然:“我从小生病的时候,我家大人……都会陪在旁边。家里其他人生病了,大人也会教我去帮忙照看。”
  秦颂风当然明白他家这大人就是厉霄,但只是笑笑:“你是小孩,我早都长大了。”
  季舒流想了想:“令夫人怎么不在?让她来照顾你也不行?”
  “我叫人送她回娘家了。”提到夫人,秦颂风脸上似乎有些担忧,显得温柔了些,“钱师兄应该告诉过你,半个月以前有人潜入栖雁山庄,还在我房间附近出现,被人发现以后仗着熟悉地势逃脱了。我怀疑有内鬼,害怕连累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害羞美男

  季舒流缩缩脖子:“果然江湖险恶。这内鬼你们还没找到?”
  秦颂风苦笑:“虽说江湖险恶,我倒是第一次被人暗算,现在还没想通是谁一心要杀我。”
  断魂劫是醉日堡的毒,虽然醉日堡覆灭后流传出去,也有其他帮派的人使用,但醉日堡自己人的嫌疑仍然不小。季舒流早就明白这一层,再想到连“厉霄”的尸体都有假,没敢接话,过了一会才道:“令夫人这种时候却不能留下来照顾你,一定很担心。”
  秦颂风平静道:“送她走也好,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解毒,留着她也是白添烦恼。而且据说中了断魂劫毒发身亡之前样子很惨。她不是江湖人,从没见过血淋淋的场面,我可不想连累她后半辈子整天做噩梦。”
  季舒流诡异地打量他几下:“听说汉武帝的李夫人病重之际容貌憔悴,害怕武帝嫌她变丑厌恶她,于是拼命也不肯让武帝见到她的样子。你莫非和这位李夫人一样,怕你妻子嫌你难看就变心?”
  秦颂风失笑着拨拉了季舒流一把:“看不出来啊!你这孩子不学好,居然还会趁我揍不动人故意挑衅。”
  季舒流随着他笑了一会,心里一阵冲动,突然很想对这个才认识一天的人说句真心话,低声道:“抱歉,其实我不知怎么就想起以前的事了。我小时候也从没见过血,可是最后,我没能见到……那个人最后一面,还是特别伤心,半点都不想躲起来。”他的声音越来越黯淡单薄,“那时候,他们要把我大……那个人乱刀分尸,我就想,万一我阻止不住,后来又能活下去,一定慢慢把他的尸体拼起来安葬。”
  秦颂风怔了片刻,也收敛笑容道:“我能了解。你说得也对,我只顾着不让自己担心,倒没想过她担不担心。”又补充一句,“我对厉霄没有什么刻骨之仇,你习惯叫他大哥也没事,只要记得不能在别人面前这么叫。”
  季舒流用力咬了一下牙:“多谢你。”
  这时已经没有人从窗外经过,两人默然相对,屋里忽然静得让人发慌。
  还好,很快早上给季舒流送过热水的那个年轻人又端了一碗浓浓的药进来:“二门主,药熬好了,给你送来。”
  秦颂风轻咳一声:“季兄弟,这是钱师兄的弟子,姓刘名俊文。”
  季舒流作揖为礼,接过药碗放到一边:“这药最好放冷了再喝,现在还嫌有点儿温。喝完我先帮你施针压制毒性,再过半个时辰等药力发散开才能吃早饭。还有,这药特别苦,刘兄你们这里有糖没有,等二门主喝完了可以吃一块。”
  刘俊文夸张地张大了口,然后脸颊肌肉开始抽搐,然后蹲下去槌地大笑,最后运起轻功,一闪身飘到门外:“二门主乖乖喝药哦!师侄我这就给你找糖吃去!”只听他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瞬间飘远,不愧为尺素门钱总管的高徒,这轻功端的精妙。
  季舒流当然是故意的,假装满怀歉意地瞧瞧秦颂风,一看到他那不慎惨遭暗算的表情,顿时不由自主地背转过身,闷笑起来。
  ※
  秦颂风为人豪爽而平易,第一天就和季舒流熟络起来。其实他也才二十出头,只是十几岁就开始在江湖上闯名号,所以性情沉稳。
  他病情很快好转,季舒流也觉得不该让他一直在房里闷着,于是在他毒伤发作的间隙就随他出门走走,通常是在山庄附近几座小丘上找个地方坐着晒太阳。
  这样走了两天,到第三天时,反倒是季舒流的步履有点一瘸一拐。
  秦颂风找了块比较光滑的石头坐上去歇息,挥手示意季舒流过来坐。
  此处地势较高,恰好可以欣赏远处的风景,虽然都是平缓低矮的小山小丘,但绿草覆地,树木茂盛,看得人心情舒畅宽松。秦颂风笑着远望:“昨天回去的时候就发现你脚疼了。本想叫你别再跟来,后来觉得你的兴致不错,我就没打断。”
  “以前别人都说我身体不好,不许我走远,所以我十八年没出过门,只听过大哥给我讲故事。到最后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骗我的。去年我到了姑父家里,什么都不会做,只顾忙着学了,更没机会出门。”
  季舒流回思前事,脸上忽喜忽忧,秦颂风便随口讲些江湖上的传闻故事给他,惊觉他居然从厉霄那里听到过很多江湖掌故,而且看法大致正统,并不偏激。
  二人将到午饭时候才返回,路上安安静静,略嫌炽热的阳光落在身上,季舒流擦擦额上的汗,回头道:“以后不能随便出门了,最多坐在你院里树荫底下。这几天天热,对你的伤不好。”
  秦颂风不及回答,突然眼神一凝,拉过季舒流跃向一旁,扑倒在地。尘土还未及扬起时,一连串暗箭带着尖锐的风声从旁边的矮树丛里射出,全都是射向秦颂风刚才所在的方位,看发箭的力度,应该是机关射出的袖箭。
  一击不成,树丛里立刻蹿出一个蒙面的灰衣人,手持匕首凌空刺向秦颂风。秦颂风一跃而起:“去喊人!”便空手对上了来者。
  季舒流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大声喊:“来人!有人在么?”可是此地离栖雁山庄虽然近,却并非人声足以传达的范围。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秦颂风迅速闪身避开匕首锋芒,抓向来者手腕,但是身手略微迟滞,被来者沉肘闪开,反攻下腹。秦颂风失去先机,连退数步避敌锋芒,终于勉强一拳击中来者右臂穴位,可惜中毒后力气衰弱,居然没能令来者兵器脱手,左臂反而被顺势刺伤。秦颂风低吼一声,出招力度忽然加强许多,似乎使出了全力。
  这样下去绝不行。季舒流急切道:“你不能随便运功!”话一出口猛然发现这是在暴己之短,大为懊悔,拾起早上秦颂风送给自己的竹制手杖,便向来者的头上砸过去。
  来者低头闪开,猛然向后一滑逼近季舒流,反手将匕首刺向他胸口。季舒流手中竹杖偏长,一旦失去先机被人近了身就毫无用处,急忙狼狈后撤,秦颂风再次缠斗上去,这才为他解了围。
  他躲在一旁,不敢再轻易出手,却能清楚看到再交手十几招后,秦颂风猛地一个趔趄,表情扭曲,章法全失,显然是体内的“断魂劫”又提前发作了。季舒流咬咬牙,大吼一声,又冲上去帮忙。
  蒙面人身手十分利落,见秦颂风已经痛苦地倒地,就瞬间移步近身,意图先解决了碍手碍脚的季舒流。这次季舒流回撤竹杖,挡在蒙面人挥来的匕首前,长竹杖如愿被削成了前端尖锐的短竹杖,正合他意。
  情势变成两人都手持短兵,蒙面人招式老到,但季舒流也算是曾有名师指点。此人对秦颂风连下杀手,季舒流胆战心惊,不敢不尽全力,以攻为守,但求能用竹杖较为锋利的尖端刺中蒙面人要害。如此,居然又撑了百余招,直到季舒流初时杀气渐呈乱象,终于在躲开划向他咽喉的一招时脚下失去平衡,先是右肩被划出一道深长伤口,随后被狠狠一脚踢出数丈开外。
  他重重摔在地上,心里因为惊惧而茫然了一刻才缓过神来,只见蒙面人又将匕首刺向秦颂风,正想爬起身,突然看到秦颂风身体一挺,瞬间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拔地而起,将什么东西狠狠刺入蒙面人小腹。蒙面人一声闷哼,用力捂住腹部,向着远离栖雁山庄的方向飞速逃走,手指间全是血迹。
  季舒流看向秦颂风,只见他坐回地上,身边就是刚刚被削下的那大半段竹杖,尖锐的断口处已经被折下,应该是被他藏在手里,趁那蒙面人不备,终于刺入那人小腹将之重伤。
  秦颂风拍拍那根竹杖,笑笑:“不错,看不出你这么有应变之才。”转眼间却再也笑不出来,缓缓躺倒下去。
  ※
  “糟了!你妄动内功,引得毒伤又加重了!”
  秦颂风头上全是冷汗,声音微弱地道:“不妄动内功,我已经死了。”
  “你别再费神!那人好像没有帮手,我背你回去。”
  “你背得动么?”秦颂风怀疑地看着他因为脱力略略颤抖的双腿,“还不如回山庄叫人过来。”
  “不行!万一再来个人怎么办?”季舒流蹲下身,想了想,拉起秦颂风的衣袖将他脸上的汗擦净,然后勉力背起他,顺着来路走回去,边走边气喘吁吁地安慰,“我尽量快点,你别担心,马上就到。”
  过了很久才听秦颂风勉强应了一句:“没事。”
  季舒流不敢耽搁,加紧脚步前行,一不留神绊在石头上向前跌了一跤。秦颂风已经神智模糊,却被这一摔震醒,皱起眉问:“季兄弟?”
  季舒流龇牙咧嘴地吹吹膝盖和手肘上被擦破的伤口,又背起秦颂风,接着向前走。
  栖雁山庄附近这几座小山头并不险峻,都有不算陡峭的途径可以登上,适于习练轻功,尺素门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栖雁山庄建在这里。但也正因如此,这一带其实没有铺好的山路,只有尺素门弟子门习练轻功时踩出的小径,远不如正经的路好走。
  季舒流刚刚与人性命相搏时紧张过度,本已脱力,他既想快点将秦颂风带回去休息,又要小心脚下,很快又跌了三跤,后两跤根本不是因为绊着了什么,腿上一软就自动倒地。
  秦颂风第四次被震醒,迷迷糊糊地看了季舒流一会,见他终于再度从地上爬起来想背自己,不觉开口:“我还以为你要哭了。”
  “……放心,你的毒可能会痊愈得再慢些,但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秦颂风慢慢按住季舒流肩上还在流血、染红了衣襟的刀伤,叹道:“不知怎么,有时我莫名其妙地就把你当成四五岁的小孩,逗一逗就笑,摔一摔就哭了的那种……”
  他声音渐低,再次昏睡过去。季舒流不服气地嘟哝:“我不就是不会束头发么,大不了还不会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至于说得这么夸张?”咬牙低头疾走一阵,直到双腿一软,再次摔倒。
  还好这时终于离栖雁山庄不太遥远,季舒流大声呼叫,立刻有人听见应答。不久有人赶来这边,将一晕一醒的两个人全都抬回山庄。
  ※
  向钱睿仔细交代完遇袭经过,天色已渐昏暗。季舒流默默看着钱睿将全部细节记录下来,终于愧疚道:“我以为这附近白天还算安全。”
  “没事,不怪你。”钱睿拍拍他肩膀,“原本有弟子站在高处随时监视附近动向,也有弟子在附近巡视,只是今天负责管事的突然得了急病,一时疏忽。”
  “我再去看看二门主,他伤势加重,可能要额外施针压制。”
  钱睿也有些担心,陪着季舒流一同探望,果然发现他的脸色苍白,闭目躺在床上,听到二人进来只是张开眼睛看了一眼,扯动嘴角似是笑了笑,却没说话。刘俊文跟进来低声道:“二门主的伤发作了好几次,喝药都有些困难。”说话间神情忧虑,仿佛有些无所适从。
  季舒流走过去仔细把脉,小心施针,又将原定的药方改动几处。刘俊文记下药方后就离开去吩咐熬药,秦颂风叫住钱睿,简要说明偷袭之人的武功特点,说话时声音微弱,而且明显沙哑。钱睿叮嘱他不必为此事多费心,随后也离开去忙尺素门的杂务。
  季舒流留下来随时防止秦颂风的伤势有变,索性在秦颂风居室外间住了下来。秦颂风体内余毒因勉强运功被催动,一天之内发作数次,不但几乎吃不下饭,连水都懒得喝,而且很不愿让尺素门弟子看到他的惨状,虽然多数弟子都以为他只是受过小伤之后又遇袭而导致伤势加重。
  季舒流忍了一整天,到晚上终于忍不住端着重新热过的粥和菜走进里间:“起来吃点,你一天不吃也不是办法。”秦颂风平躺着,脸朝向墙壁,一动不动。
  季舒流把饭菜放到一边,走过去道:“别害羞了,你长得这么美貌,就算脸色差点也不会影响我对你的崇拜之情的。头转过来!”
  秦颂风苦着脸转过头来抗议:“你哪里崇拜我了。”
  “我说真的!”季舒流一脸无辜,“你最后对付那个刺客的那招,速度、力道、角度都太妙了,更难得的是你在毒伤发作的时候还使得出来。我觉得你的武功好像比玄冲子道长还厉害。”
  秦颂风皱眉:“别乱说,我可不想被武当派的高手挑战。”
  “别怕别怕,我当然是偷着说说,不告诉别人。”季舒流扮个鬼脸,托住秦颂风的背要将他扶坐起来。
  秦颂风闭上眼睛不肯合作:“我真吃不下,明天再说。”
  季舒流恍若未闻,边用力边抱怨道:“肩伤好疼,都要扶不动你了。”果然随即感到手上一轻,秦颂风微微使力,靠着墙壁坐住。季舒流偷偷一乐,把秦颂风原来盖着的被子垫在他和墙壁之间,然后搬来小桌放到床上,把粥碗和菜碗摆好,歪头想了想,又扯过秦颂风丢在一边的外衣盖到他身前,两只袖子正好绕过秦颂风的脖子系在颈后。他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坐到到床边,一手拿粥一手拿勺,舀起一勺粥伸到秦颂风嘴边。
  秦颂风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的表情,然后犹豫着张开嘴喝了粥,努力咽下去。
  季舒流突然觉得他这任由自己摆弄的样子简直和自己小时候的泥偶一样好玩,把菜盘里的鸡蛋掰下一块送到他嘴边:“吃点菜。”
  这次茫然的表情停留在秦颂风脸上,他却没再张嘴。
  季舒流努力回忆童年生病时厉霄的表现,拿着那块鸡蛋道:“你听过没?古时候有个人叫冯道,有一天,他家里的门客要讲道德经,第一句就是‘道可道,非常道’,一连三个道字,全都犯了冯道的名讳。那个门客只好一开讲就说道,”季舒流努力夸大地模仿那名门客困窘的表情,“‘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
  秦颂风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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