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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路莫回-倾尽天下-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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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向疼爱这个弟弟,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有天大的事也总是一个人扛着。
  公输月咬着下唇,一双澄如秋水的眸子里含着痛惜,有口不能言。
  皇甫翰笑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声突兀的开门声打断。
  ——是原诚。
  




104

第 104 章 。。。 
 
 
  他是皇帝的近臣,平日里负责的大多是皇家见不得光的密事,因而有不用通传自由入殿的特权。
  “皇上。”原诚一眼就见到了坐在床边的公输月,心里打了个咯噔,却没有多言,恭敬地俯□子磕了个头。
  “查到了?”皇帝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他虽看不见,可眸子却更是淡若远山,失去了焦距,眼神也不涣散。
  原诚碍于公输月在场,迟疑着不敢说,却被皇帝皱眉催了一句:“期期艾艾似乎不是你的作风吧?原爱卿?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原诚收回落在公输月身上的目光,一字一顿道:“臣的确查到…公输大人的父亲葬在哪,只是……”
  轰。
  有什么涌上来,使得脑子一片空白,手脚冰凉,心在胸腔里发着抖。
  公输月死死端住那一碗作为药引的鱼汤,面如纸色。
  “只是什么?”不知情况的皇帝神色如常,语气却有些急切。他一心想知道公输璇的安身之处,忍不得这种温吞。
  “只是皇上当真要去探望?”
  眼前的皇帝虽然还是神圣得不可亵渎,可骨子里却早虚弱得寸步难行,要去离京数十里处拜祭,是怎么样都吃不消的。
  皇甫翰沉默了,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沉重却又不乏释然。眼睛里也闪烁起奇异的光芒来。苦痛却不苦闷,像是埋怨又像是理解。许久才悠悠地说:“朕自问从未负他,此去只是想谢谢他。他那一封信,费尽苦心要断了我所有的退路。可阴错阳差,却也…却也算是替朕了了一桩心事。”
  原诚不懂,可在场的某人心知肚明。
  他手一抖,一碗还温着的汤翻到被衾上。瓷碗瓷勺滚了一圈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訾儿?”皇甫翰一惊,连忙叫皇甫訾的名字。
  一床做工精美的被子染了鱼汤,油污迅速漫开,皇帝坐在一片狼藉里却不自知,只是慌张地去摸皇甫訾的位置。
  
  朕自问从未负他,此去只是想谢谢他。他那一封信,费尽苦心要断了我所有的退路。可阴错阳差,却也…却也算是替朕了了一桩心事。
  
  可阴错阳差,却也算是替朕了了一桩心事……
  
  公输月躲过皇甫翰的摸索,脸色惨白地站起身。
  所有的一切,一下子明晰了。
  可这样的事实却意外地让他无法承受。
  他的翰,他的暖暖,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他所有的谎言,不过是被逼无奈地去替别人圆场。
  
  




105

第 105 章 。。。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过世的公输璇!
  “翰。”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样胆怯,懦弱到要鼓起所有的勇气才能喊出这一个字。
  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原来要亲身体会才知道五脏六腑都在疼怎样的难熬。
  皇帝的表情一下子僵了,他呆了几秒,忽然剧烈地喘气起来,大口大口地,“不可能的…”
  公输月抓住皇甫翰死死紧握着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倾尽一切想要保护的公输月此刻应该在边疆,他应该穿着盔甲,手握冷剑!而不是在这!在他床前!
  付出了太多好不容易才换得一个人的周全,此刻才突然醒悟他早已和自己一样万劫不复!这样的打击太过致命,以致他歇斯底里地不愿意承认。
  “翰!翰!”公输月真的怕了,他流着泪,抱住不断颤抖着喘息的皇帝,想要平复他过于激动的情绪,却被对方狠狠地推开。
  皇甫翰狼狈地向后退,直到背部抵上了冰冷的墙壁。
  那一床翻了鱼汤,撒了鱼肉的被子被皇帝推到床边,他自己缩在龙床的角落里,瑟瑟地发着抖。
  此刻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害怕和心寒。
  纵然月知道了一切,纵使月不再恨他,可这一点也不值得高兴!
  因为皇甫翰就快死了!
  世上再也没有翰,再也没有暖暖。
  再也没有记忆里那过于清浅的江南!
  那块玉佩在枕头底下,他带着最后一点小小的私心留下了此生最美的缩影。
  他矫情地放在枕头底下,一刻都不想放开。
  眼前,枕头早不知去处,只剩那块通透的玉片孤零零地躺在那。
  “翰,翰!”公输月手脚并用地爬上床,他一下便认出了那块玉佩,顿时心起狂澜,恨不得一刀杀了自己。
  皇甫翰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双膝,又哭又笑。
  骄傲如他,却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
  他这一生被这些东西所绊,从来没有个痛快。
  大喜大悲,也不过一抿嘴一皱眉。
  那些额外的情绪就被藏在这副皮囊之下,藏得好好地谁也看不穿,谁也看不透。
  就是明眼人见了也以为这是浮权之上的一点点寂寥。
  可那远不止寂寥…
  有太多话他不能说,有太多事他不能做。
  他好不容易放下一切去爱一个人,却被自认为忠心耿耿的臣子以死相逼!
  他不无辜,可也没有罪。
  他不过…不过是想倾尽天下…好好爱一场。
  “皇上!”原诚也慌了手脚,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只能站在床边干着急。
  皇甫翰的双肩突然猛烈地抖动起来,他费尽力气地咳了两声,“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公输月只觉得一颗心被人踩了一脚,肺腑里有什么在燃烧着。他握住皇甫翰瘦得不像样子的双肩,竭尽全力想要阻止它们继续颤抖。
  皇帝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脱开。他唇边还沾着血,凄惨地轻声说:“公输月,你不该回来。”
  “我…”公输月早泣不成声,他哑着嗓子,将下巴抵在皇甫翰的额头上,眼泪流下来,顺着额头滑到皇帝的眼角,缓缓地淌下:“我早该回来的,我早就该回来的!”
  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睁开那集了天下骄傲的眸子,空洞地望了半晌,才放弃所有地说:“算了吧。”
  公输月一愣,他低头去看皇帝。
  “公输月,此生就算了吧…但愿,来生不再相逢。”
  这不是矫情,不是欲拒还迎。
  皇甫翰是认真地在讲。
  用的商榷口吻,却又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什么算了?我不要,我不要算了!”公输月终于懂了皇甫翰的意思。恐慌将他团团围住,他所认识的皇甫翰从来是君无戏言。
  他说算了,那便是算了。
  他说来生不愿相逢,那么来世他们便只能形同陌路。
  不要!绝对不要!他抱着皇甫翰心里却空落落的,一点也不踏实。
  “翰,我们从头来好不好?就像小时候练剑,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不好?好不好?”
  皇帝撇过脸不再看他,他骄傲到像一座冰雕,对任何人都不例外。
  这本没有必要,如果初识那年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王,那必然就有俯瞰一切,藐视所有的胸襟,必然就挨得起寂寞,不为任何人所动。
  他是皇帝,本就不该对谁有执念。
  江山就是他唯一的执念。
  
  




106

第 106 章 。。。 
 
 
  可偏偏有人误打误撞地跌进他的世界。
  既然是他亲手开了门,那么这次也要亲自送他走。
  他沉默着,用最安静的方式表达他的意思。
  公输月该是聪明人,绝对懂这沉默之下的深意。他不是死缠烂打的那种,但此刻却说什么也不愿放弃。
  “翰,你回答我好不好,答应我好不好!我们像以前一样好不好?好不好?”
  皇甫翰终于不再闭着眼,他睁开那双含着笑的眸子,用眼神告诉公输月——我们回不去了。
  时间是最公平的,有些事情,不管是谁都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了便不能再回头。
  “翰。”公输月顾不得原诚在场,他俯下唇去吻皇甫翰冰冷的嘴唇,皇甫翰意外的没有挣扎。公输月心里一喜,却在起身的那一刻清晰地听到,皇帝用清冷淡薄的嗓音说:“公输月,好聚好散,你大可不必如此。”
  他从来不知道,翰对他也可以这样冷静。
  他所了解的皇甫翰,虽然骄傲,却比谁都容易动容。
  可眼前这个温淡如水的男人,双眸淡然从容,没有一点波澜,他看不见却像可以用眼神触到你的心。
  他的眼神就是回答,他说——公输月,我不再爱你。
  
  原诚站在床边,他手足无措地看着皇帝和公输月之间的一切。
  旁观者清。
  即使他再怎么糊涂也该看出这两人的关系了。
  手心里满是凉汗,他知道皇帝心里一直有个人,藏得深深的。也曾猜过这个人的身份,却从未想过这人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一身素衣的公输月。
  这一切太突然,他双脚像是生了根,扎在地上移动不得。
  
  “可我爱…”
  公输月低着头,附在他的耳边说。
  这声音太小,以至于他竟听不到后面的半段。
  皇甫翰满以为自己能够狠得下心了,可那个“爱”字却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像是突然敏感了起来,连指尖都在痛。
  公输月的气息喷吐在耳边,他凭本能知道对方在讲些什么,可耳朵却迟钝得可以,一点也听不进去。
  “翰?”公输月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急切地喊了一声,却发现皇甫翰的表情没变,仍是略疑地盯着某处。
  
  翰听不见了。
  公输月胸口一紧,轻轻将皇甫翰扶起。
  皇甫翰迟钝地转过脸,眼神空洞而茫然,他的耳边突然静了下来,死寂,让人心生不安。
  “你们…”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们都不在说话么?”
  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这种无助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一丝脆弱随着微微皱眉的动作泄露出来。公输月心疼地不知说什么好——事实上他也没有开口的时间。
  皇甫翰的身体轻轻一颤,五脏六腑像是错了位一般突然剧烈地疼起来。
  他不再喘息着咳嗽,腥甜立马涌上来。
  顺着嘴角缓缓的滑下。
  公输月慌忙拿手背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太医就在隔壁!快去喊!快去!”他扭过头声嘶力竭地对着原诚吼道,随后像哄孩子一般柔声安慰着皇帝:“翰,乖,别怕,太医就快来了。”
  皇甫翰听不到看不见,畏惧着却不卑微。
  即使在死亡面前他也显得那么骄傲。
  殷红凝成一股细流,从嘴角流下。
  他倔强地将大口的血生生咽下去,纵使痛却也不出一声。
  
  




107

第 107 章 。。。 
 
 
  
  皇甫翰曾以为死亡该是一片岑寂的黑,可眼下看来,似乎并非如此。他非但不浑噩,反倒异常清醒。强光刺激着眼睛,他隐约看到眼前有幢幢的人影,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
  皇上,皇兄,还有翰。
  皇上不是他的名字,皇兄也不是。
  他突然有些悲哀,此时此刻,竟没有别人喊他本来的名字。
  独独喊他翰的人,却是他此刻不想见,此生不该爱的那一个。
  
  小卓子随着一群急得双目冒火的主子进了屋。他所有的心思都在皇甫翰身上。
  他不懂皇帝脸上的阴晴圆缺,却能感受到他身上冰冷悲哀的气息。
  皇帝扶着床框,推开近身的所有人,又呕出一口血来。
  小卓子怔怔地望着那口红得发黑的血,像是一下子醒了。
  倒退了几步,猛地转过身,飞似地冲了出去。
  那丛树就在附近,近日没有下雨,药粉应该还留在原地。
  发疯般地狂奔到矮丛,顿足一看,所有的希冀顿时崩溃在眼前。
  那株矮树不知去向,只剩下几抔黄土,零乱地散落在那。
  悲哀,悔恨,愤怒。无数种情绪叫嚣着涌向心头,却独独没有愧疚。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对不起皇帝。
  逢凶化吉。
  宫闱里的奴才常挂在嘴上的四个字本只是虚情假意的溜须拍马,可他现在却无比虔诚地在想。
  “皇上…呵呵…皇上他吉人自有天相…”他假意安慰着自己,像是突然没了眼眶,一串剔透的泪珠悄然滑下,滴落在蜷拢在胸口的手指上。
  原来…主子和奴才流的都是同一种眼泪。
  
  “皇上驾崩了!”慌乱的声音从殿里传出来。
  小卓子如遭雷劈,就这么僵在原地。
  迟迟转过头,他看到行色匆匆的一大堆宫女太监哭丧着脸在盘龙殿里进进出出。
  素白的绫宣似乎就挂在眼前,在他伸手可触的地方,有人一身明黄,却丝毫不被这明艳的色彩煞了冷淡。
  黑白分明,引人入魔的眸子里含着傲然的笑意。他目空一切地瞥了这俗世一眼,便毫无留恋地挥袖走开。
  那姿态高不可攀,浸润了这一世所有的烟雨,模糊而凉薄。
  小卓子挣扎着移动脚步,他走到门口,轻易地从人群中捕捉到皇帝的影子。他被一身素衣的某人抱在怀里,闭着双眼,再也不肯让别人窥见这眼睑之下动人的色彩。
  小卓子吐息微窒,干笑了两声,木木地走开。
  
  “王爷请节哀顺便。皇上…皇上已经去了。”太医绷着脸,无奈的神色横行在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里。他庄重肃穆,遗憾叹惋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
  皇甫訾多希望这只是个大逆不道的笑话…听一听,骂两句也就算了。
  可是皇帝的确冷冰冰地躺在公输月怀里,他不再挣扎,异常安静,虽然苍白却依旧君临天下。
  “胡说…”最先开口的竟是公输月,他抢在皇甫訾前,咬牙切齿。
  “不敢。”老太医的声音沉稳内敛,竟比平时还要冷静几分。他一点都不把这个怒目绯红的未来宰相放在眼里。反倒带着冷淡和怨愤悠悠地看了对方一眼。全然一副忘记曾被公输月吓得贡出皇帝病情的样子。
  公输月轻柔地让翰躺下,拿出那块被他包得严严实实的天命石。
  一字一顿地说:“天命石还在,你不是胡说是什么!”
  他已经没有一点判断能力,全心全意地相信这唯一的一点皇帝还活着的证据。
  “这石头好好的……”
  话音未落,那块曾沉淀着浓墨颜色,纵横着繁复花纹的石头,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声,脆然碎在公输月的手心里。
  一道翔龙形状的白光,像是猛然挣脱了束缚,倏地从裂缝中逃脱,一转眼便无影无踪。
  双唇微启,保持着说话的姿态,公输月望着四分五裂的石头,一下子傻了。他愣了半晌,才跌跌撞撞地跪坐到床边,对着安静极了地皇甫翰说:“翰,你别走。”
  




108

第 108 章 。。。 
 
 
  怔怔地望着榻上的人竟连落泪的力气都没有。
  皇甫訾一把拉起他,他也不做反应垂着眼,所有的目光和心思都集中在皇帝身上。
  “你少在这惺惺作态!都是你……”怒火积聚在胸口,满腔的怨气让皇甫訾气息不稳地顿了一下:“要是你不回来…皇兄、皇兄他…”
  皇兄他…
  他怎么样?
  他会永远带着恬淡的满足,说谎的幸福,一步一步安然地去面对他的最终。
  然后呢?
  史上多个清明勤励的皇帝,世上少个身无长物的可怜虫?
  他不是不知道皇甫翰虽然说一不二,却总是口是心非。
  他绝口不提公输月,却打从一开始就说:“这世上没有个牵挂的人,该有多寂寥。”
  皇甫訾再也说不下去,因为皇甫翰就在面前。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没能过的了他自己的那一关。
  他从来不想想自己。
  家国天下让一切都渺然了,漫漶了。
  直到放下了担子,终于挣脱了浩荡的江山。他的心思还是不在自己身上。公输月是一把刀,理所当然地插进心里,他不忍心拔出来,所以只有死路一条。
  别人为了幸福说谎,为了圆满不择手段。
  而皇甫翰却千方百计地将其杜之门外,他太骄傲所以从来不愿意连累谁。
  
  公输月沉默着,一片浓重的阴霾顺着散乱在额前的浏海落下来,他面无表情,抖动着双唇却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点力气都没有,完全靠着皇甫訾的力量支撑着整个身体。
  
  太医越过对峙着的两个人,默默地摩挲着皇帝毫无血色的双唇。
  淡褐带着浅绿的液体顺着指间的长细小管,缓缓地流到皇甫翰的口中。
  太医面无表情,一双傲极的眸子里含着微妙的心疼。
  眼前的皇帝,一向是个倔强的孩子。
  所以现在也咬着牙,一口也不愿意吞下去。
  他心里一痛,伸手轻轻张开皇帝紧闭的牙关,让反射着沉色光芒的液体得以下咽。
  皇甫訾和公输月仍在对峙着,一个热烈无声,一个惨淡沉默。
  谁没有年轻气盛?
  遇到这样的事,皇甫訾一点都冷静不了!
  他只想把公输月推出门,让他永远都不能接近皇帝半步。
  公输月低着头,突然向后退了几步,他挣开皇甫訾的手,想要将躺在床上的皇帝扶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皇帝比平日里都重,全身的力量都压在身上,公输月却觉得异常心安。他低下头紧挨着皇帝的耳朵,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
  翰,不要走。
  翰,留下来。
  翰,对不起。
  翰,我爱你…
  
  爱,实在是一个很生动的词。
  所有人都会读会念,却鲜少能真正做到。
  它比喜欢深刻,比追求,清浅。它不汲汲于任何东西,视死如生,它藐视所有,除了…那个人。
  
  公输月不死心,皇甫訾拽着他的袖子要拉开他,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移。
  “不过是打翻了谁的黄粱酒,搅乱了谁的南柯梦。结局如何又何必念念不忘,不肯放手。为了已经失去的东西失去更多,这不像你。”
  太医站在一旁,悠悠的开口。他的脸褶皱横布,只有一双眼倒映着举世无双的从容,熠熠生辉。
  拉扯着的两个人皆一愣,扭过头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谁。
  太医撇过脸去,也不解释,只不温不火地看着床上的皇甫翰。
  生离死别,有多少能够乾坤回转?
  他不过恰好碰上对的时机,一切才有了答案。
  这样的场面他亲历过,也看了太多。
  以致今天望着发生在眼前的事,竟觉得不过是一场戏。
  皇甫訾一把拽起发着愣的公输月,将他狠狠地推向门外。
  门被决绝地摔上,公输月看着门框间透白的纸,只觉得有一抹影子横掠着远去。
  他心痛着却早已无权弥补。
  结局如何又何必念念不忘?为了已经失去的东西失去更多,这不像你。
  似乎还有人附在耳边对他说着类似的话。
  可他却一点也不想听。
  什么是失去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失去任何东西。
  皇甫翰就在这,和暖暖一起。
  他轻轻按了按胸口,对着门,用温柔的嗓音低低地说:“翰,回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泪悄悄地从眼角渗出来,等不及流下,就已经干了。
  他从来没有失去任何东西,所以不必流泪。
  
  这日,是今年最冷的一天,风触上纸糊的窗,落地成霜。
  
  




109

第 109 章 。。。 
 
 
  
  小卓子混混噩噩,不知不觉竟走上了城楼。
  冷风刮在脸上刀割般的疼。
  风太大,逆风的他连呼吸都很困难。
  勉强睁眼去看一片繁荣的江山。
  他心心念念,也只是想懂皇帝的千万分之一。
  如今站在城头,俯视皇帝的一切,却悲哀地发现除了依稀的几个过客,他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君临天下?什么锦绣江山?
  他一点都看不出来。
  主子和奴才,最大的区别就在此。
  主子总是骄傲地俯视全局,而奴才却只能狭隘地盯着一处。
  所以皇帝在此,能看到天下的芳华,而他…除了满目灰暗的枯树,没有其他。
  
  小卓子扶着城上坚硬的石头,又笑了起来。
  流不出泪,吐不出血,泄不了愤。他倾尽全力,终于看着皇帝高傲冷清地死去。可最终,身边伴着的还是那个男人。
  
  要是没有那夜月下的一次回眸,他就不会自作聪明地认为走进了主子的世界。
  就不会有这一身紫衣,不会有日后的朝夕相伴,魂牵梦萦。
  他还是普通的小太监,只是呈呈茶水,递递奏章。
  他伤不了谁,也没人伤得了他。
  
  一个人的一时兴起,究竟会造成多少人的刻骨铭心。
  皇帝不过醉笑着对他说了那一句话,他就念念不忘地记了这许多年。
  谁都没有错。
  不过是主子贵人多忘事,奴才丑人多做怪罢了。
  
  半截身子露在墙外,小卓子也想尝尝高处的风,是否真的那么寒。
  
  站在栏上望着远方高高在上的云,近在咫尺却隔着永恒的一片天。
  他对着天上的云,连个爱字都不敢说。
  他不说爱,因为他不配。
  
  风呼啸着刮去,他却一点也不冷。
  不过踮踮脚尖,也能拉近和流云的距离。得意地想着。身体不觉向前倾,摇晃了几下。
  
  “皇上在下面,总得有人伺候。”小卓子平静地伸出一只脚,却本能地颤抖了一下。
  没有人能毫无畏惧地面对死亡。
  
  可他既然可以为了皇帝毫无顾虑地去挡那把刀,自然也能为了皇帝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身边的景象迅速移动着往上,他觉得自己就快掉进十八层地狱了,可心里没有一点怨尤,甚至疯狂地窃喜。
  这一次,换他先去皇帝的身边。
  那么那个黑瞳如墨的男人,来生又会是谁高高在上的王?
  
  依稀间,仿佛又回到那夜。
  皇帝睁着一双深墨色的眸子柔声说:“夜深了,地上凉,起身吧。”
  
  




110

第 110 章 。。。 
 
 
  风大了起来,披散着的黑发凌乱在三月仍冷的风中。
  公输月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巍巍伫立的宫殿。
  多少缱绻缠绕着紧缩的瞳孔,缠绵流转,却不失柔华。
  他对这冰冰冷冷,至高无上的宫殿没有一点留恋。
  只是,他的暖暖,他的翰,却曾竭尽全力要维护这一片寂寞的繁荣。
  
  翰累了,所以这一次,换他去守护。
  谁侵翰的江山,就要用命来偿。
  
  大宓一零九年四月,北方战捷。
  捷报频传——禁卫军首领公输月首次出征,便携诚远将军苏旭、羽凡将军柳彬剑力压劲敌。
  连续数十年的北疆战乱,竟在短短两个月内得以平定。
  一时间,三位带兵的将军深孚众望,京城的民众日日盼着军队从寒苦之地归来。他们欢欣地布置街道,安排欢庆仪仗。他们要给英雄最盛大的庆典。
  
  “知道么?皇上要成亲了?听说是娶钱斯行,钱大人家的千金。”
  “真的?”
  “千真万确啊!你今早进城没见着皇榜?”
  所谓的双喜临门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北方之乱堪平,竟又传出国母将定的消息。
  
  两个刚从城里买完种子的农夫边走边谈,谈性正浓之际却突然被人挡住了去路。
  “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谈得正起劲的两人被突兀地打断,正要发作。
  瞥了一眼眼前人的容貌,却立刻柔下声来:“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城里看。”
  
  一双凤眼微勾,高挺的鼻梁底下是两片淡色的樱唇。肤白黯雪,声凉胜绸。一身冷白的锦衣衬得那泠然的气质更是出尘。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以淡蓝色的缎子束着。腰上围了一条不知用什么石头装饰的暗纹腰封。
  这人与画上玉雕般的神仙没什么两样,要不是表情急切倒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面前刮起一阵风,丽色公子一下便不见了。
  两个生在山野的农夫吓得面面相觑,直当真遇见了神仙。
  
  军队还在途中,公输月骑着快马日夜不休地先行回京。
  他一刻都等不下去。
  
  在边疆时,他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着来自京城的每一条消息。
  生怕什么时候便有一纸疾书传来,告诉他——皇帝驾崩。
  那日翰不过是在他怀里睡得沉,不愿起身罢了。那个太医大概是老糊涂了。
  
  他无时无刻不这么告诉自己。
  
  他们需要的不过是一点时间,翰从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一觉醒来,也不过是瞪他几眼,一切自会如初。
  
  




111

第 111 章 。。。 
 
 
  狂奔进城,显眼处果然贴着一张皇榜。
  皇帝好好的。
  民心归和,边疆安定。不仅如此,他还要迎娶皇后了。
  皇甫翰…他还活着!
  公输月欣喜地转身,直向天坛去。
  他要立刻见到皇帝!
  他要立刻亲自确认…皇甫翰,回来了。
  
  盘龙殿里空无一人,锦被,铺絮整齐地叠放在床头。
  门外疏疏有奴才们的谈笑声传进来。
  公输月推开薄薄的一扇门,不禁愣住了。
  
  红缎双喜,金果硕实。
  一院清冷的风光被艳红所浊,喜气洋洋却再也不是举世无双。
  只有远处一方带着江南意味的小亭,单薄地藏在红光冲天的画面之外,寥寥地勾起一弯角。
  翰呢?
  他心如鼓捶,环顾四周。
  “公输大人?”
  一个常在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认出他,惊得叫出声来。
  禁卫军首领此刻离京应该还有几百里地,怎么会出现在此?
  巧笑连连的宫女们也很是诧异,连手里的活也忘了做,皆转头盯着那一抹此刻有些格格不入的白。
  “皇上呢?”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嗓音,却仍是不住地发着抖。
  心里没底,一阵阵地发虚。公输月小心翼翼,生怕这也不过是一梦荒诞,转眼便醒了。
  “皇上去了早朝。”一个穿着紫衣,面相俊秀的太监出声告诉他。
  公输月转眼看,却发现已不是那个整日跟在皇帝身后的小卓子。
  “奴才是新晋的紫衣大太监。公输大人大概不认识。”不愧是灵转在皇帝身边的太监,大大方方地向公输月介绍自己,脸上敛了升官的得意,稍稍低头表示敬意。
  谁不知道公输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讨好他,说不定比伺候未来的皇后更有利。
  公输月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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