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翩翩逐晚风-第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白大人怎可放任你们为祸四方。”
  那人颇识时务,四下一顾,见亲随都被拿下,就将刀掷地,双手高举,被人绑了下去,边走边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孟子莺这时想起白雁峰两兄弟,忙命孙季仁带人去寻,两兄弟都平安无事,雁行受了惊吓,于是重新修整队伍,将马车护在中间,俘虏在后,向东平方向而去。
  孟子莺与孙季仁并辔在前,已听他说了个大概。荆州易帜之后,就与蜀军一起顺江南下,杀入中州扬州,扬州刺史与东平郡守受命守土,清剿来敌。白雁声领命讨之,在三日前已夺对方首领的首级,所得俘囚,一皆纵遣。
  孟子莺因问:“荆州兵有多少人,傅熙给多少人?”
  孙季仁道:“荆州西蜀共有三四万人,分几路而进,这一路有万余人,傅熙配给白大人军士千人,发东平以西路次民马以给之。”
  孟子莺咬牙:“傅熙这混蛋,以千人抵挡万人,他要么是让白大人去送死,要么是也去烧杀劫掠。”他骂完之后细想,以少数对多数,万军之中擒贼先擒王确实妙招,然而夺得敌首之后,怎样善后却更为难事。以贼徒既众,若即分割,恐怕对方疑惧,或更结聚拼死相抗。白雁声欲擒故纵,下令各从所乐,任所居止。于是群情大喜,登即四散,万余人一朝散尽。待出百里之外,乃命精兵追之,分道围捕,自身损耗又小,可谓两全其美。
  只是这一纵一擒之间,又有多少人备受蹂躏?
  孙季仁道:“三日之前,白大人与我兵分两路,向北而去。分兵之时曾说路上可能遇见孟兄弟和两位小公子,要你们先回临溪等他。”
  孟子莺先是嗯了一声,待回过神来,抬头看孙季仁道:“他已经知道了?”
  孙季仁傻傻道:“知道什么?”
  孟子莺心下莫名烦躁,再不理他,一提缰绳纵马向前狂奔。
  不到几日就回到东平郡,孟子莺带着两兄弟先回临溪安顿。他这一走数月,再回来山川依旧,却有些不同了。曾几何时,临溪从一个穷山沟变得热闹起来了。田地扩大了,新房子转瞬间也冒出了许多,贩夫走卒,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竟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
  在临溪过了五六日,忽听孙季仁一日清晨过来说,白雁声回东平府交兵了。他听了来不及告诉雁峰雁行,骑上马就走,不一会就到了东平府,牵马在府门外问看门的小吏,白雁声什么时候出来,谁知小吏道:“白县令刚走,说是回家歇歇,晚上大人说要款待他。”
  回家,孟子莺愣了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去年在东平租了房子,至今未退,白雁声当是去那里了。
  他这样想着就一路牵马过去,远远望见那三间小屋,绿篱栅栏,院中站立一人不是白雁声还有谁。
  他刚想飞奔过去,只听见一个孩童的惊呼声,白雁声弯腰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高高抛起,那男孩咯咯笑着,笑声招引出屋里一个中年美妇,体态丰腴,腹部高高耸起,足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
  孟子莺站在院外看得眼珠子快要掉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素来以为,耽美中女子并非只是配角。
  孟子莺几乎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回临溪的,一团混沌之中不知不觉就已经站在了村口。村人看他牵着一匹马失魂落魄的样子,与人打招呼都懒得开口,路过祠堂时,连站在门口的孙叔业夫妇也没有看见。孙叔业家眷秦氏方要喊他,被自己丈夫拉住了。秦氏奇道:“与白大人说亲的事,不用张罗了吗?对方族里还在等着回话呢。”
  孙叔业看着里巷中一人一马的背影,意味深长道:“先缓一缓再说。白大人家里这几天恐有不吉。”
  秦氏一时没有明白,热心道:“那我去向孟兄弟打听一下,再一两天白大人回来了可不好打听了。”
  孙叔业正色道:“此事不可与他说。更不可越过他先与白大人说。最好是两人都在场的时候。”
  秦氏见丈夫说得绕口令似的,本来想笑,因见他十分郑重,虽然似懂非懂,还是应了一声。
  孟子莺回了衙门,看过雁峰雁行两兄弟,就回了自己屋里,翻来覆去一夜不曾合眼,到天明时才睡着。这一觉就睡到日头高照,迷迷糊糊听见雁行在床边拼命喊他,睁眼一看,正午的烈日明晃晃从窗户外洒进来,门前白雁声负手站着。
  “子莺哥哥,我哥哥回来好久啦,你快点起来啊。”
  孟子莺只觉羞得两颊通红,坐在院中晕凉的藤架之下,还觉得身上火烧火燎般难受。白雁声布衣韦带,难掩松柏之质,两个弟弟换下破烂衣服洗好了脸面,俱是粉雕玉琢、俊美可爱,一左一右缠着他言笑无忌,一副兄友弟恭的画面,孟子莺本来觉得十分赏心悦目,突然想起昨日在东平看到的,不禁又怒火中烧起来,正要开口来刺他,忽见他收敛了笑容,吩咐道:“小峰带弟弟到外面去玩,阿兄有话要和子莺哥哥说。”
  雁行还在不依不饶地撒娇,雁峰却十分有眼色,一把拉着他小胳膊,连拖带拽地弄走了。
  白雁声见两个孩子出了后院,方才正正经经端详孟子莺,道:“月余不见,你瘦了不少,这一路辛苦你了。”
  孟子莺鼻子一酸,却故意强把眼白一翻道:“你一病过后倒是胖了不少,还立了大功,傅熙有没有赏几个美人给你。”
  其实白雁声哪里有胖,自他走后,时疫未消又逢战事,首次带兵便被迫以少战多,这一个多月下来却是比分开之前更是消瘦了些。他浑然没有想到对方这样说自己,十分莫名,又觉无礼,目中便有怒色显现,孟子莺也毫不示弱回瞪过去,白雁声心中微微一怔,也亏他聪明能立时明白过来,遂缓和了脸色:“原来昨日你真的来过。”
  孟子莺“哼”一声,算是承认了。
  白雁声眼中有了几分好笑的意味,道:“不论你看到什么,首先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见孟子莺面红耳赤要打断他,实在忍不住了揉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这下换孟子莺十分莫名,且气恼非常了。
  白雁声笑毕从衣服内襟里掏出一方锦帕一样的东西递给他,孟子莺不愿意接,他就一点点摊开,放平在石桌之上。
  午后微风拂过,紫藤架上坠下片片花瓣,落在半新不新的帕子上。孟子莺一眼瞥去,那手帕上用褐色的笔迹写着一排排人名,俱是朝中显贵。孟子莺再无玩笑的心思,直视白雁声,他也肃容端坐,与方才判若两人。
  “你昨日见到的,是裴秀的侄子裴憬的夫人王氏,那小孩子叫裴烈,王氏肚子里还有一个遗腹子。”
  孟子莺一点尴尬神色转瞬即逝,他七窍玲珑,一点就通:“你调走孙季仁,就是为了去接她们?这名单是什么,像是血书一样。”
  白雁声压低声音道:“这是朝中通蜀的官员名录,裴秀费了大力气寻来,也因此丧命。当日裴憬带着名单奏本已出了荆州,听说兵变,丢下夫人孩子又重回城内。临去之时重誊了一份在锦帕之上,吩咐家眷来东平找我。”
  孟子莺眼中瞳仁急剧收缩,他一指点在锦帕之上“段晖”的名字下:“荆州易帜已有数月,名单之上的人俱是毫发无损,这奏本半途定是被截下了。”他又移动手指点在“傅熙”的名字下,冷笑道:“原来如此,虽是姻亲,却站了不同的队,难怪了。”这之前的种种刁难总算有了个说法。便猛地昂首道:“如果我没记错,裴憬的人头也被挂在城门楼上。裴夫人一介妇人却侠肝义胆,身怀六甲还带着幼子,又有一路追兵,还能坚持至此,不愧出自忠孝之门,实在可敬可佩。你将她们母子安排在东平,是有什么别的计划吗?”
  白雁声眸子暗了一暗,摇摇头道:“她将名单送到我手,本来就算大功告成了,我原想送她回原籍待产,或是海外避难,她都不愿,只求留在东平,将孩子养大。我说了很多次东平并不安全,傅熙也许还在寻找她们母子,但是裴夫人都不听。”
  孟子莺暗忖,妇人心思本就难猜,有时间该去打探一下。
  白雁声见他目光已移到锦帕之外,知道他已将名字默记于心,就拿了桌上火石,打火将那方锦帕烧了。他二人都并非单纯的热血少年,在裴秀身死、奏本已失的情况下,这东西除了教他们辨明敌我之外,再无别的用途了。本来立场就是依靠实力而决定的。
  锦帕成灰,白雁声眼眶渐渐红了,只听他喉咙里咳了一声,涩涩道:“雁蓉的事情我泰半知晓了。”
  一时间花影零乱,幽香飘散,眼前之人恍然成了二八少女,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如今回过头再来比较,这兄妹两人相貌之中都有一种天生的气魄,叫人一见误终生,是到了阎王殿也不会消减半分。
  “我说过双生子总有些说不清的感觉。你走后大约七八日的光景,忽然梦到了雁蓉。我那时便知道已是凶多吉少。蜀军又侵入扬州,傅熙要我带兵……”
  他说到这里萧索一笑,孟子莺只觉心酸怅然。
  那天清晨孟子莺带着白家两兄弟,用马车驮着棺木,穿过廖无人烟的村子,爬上了高地。
  白氏族墓在村东头风水最好的一块小山岗上。东方刚翻起白肚皮,露水还没有干透,只见一行行有大有小馒头似的坟墓排列在空地上,四周遍植松柏。白雁峰带头走过去,在靠后的一排找到了他父母的坟。一个大坟旁边靠着两个略小的坟,修得很朴素,孟子莺看了墓志方知道这是白衡和两位夫人的。白衡的坟旁有棵松树,夫人的却是一株桃树,开着一树粉色的小花,在寒风中颤栗。
  他取了工具,费了一些力气挖好墓室,将雁蓉的棺椁埋葬好。雁峰折下他娘亲坟上的一棵桃枝,插在姐姐的坟头,然后一按雁行的肩膀,将他按倒在坟前,强压着他叩了几个头,小孩子并不习惯,被他按着别扭地差点哭出来。那棵种在白衡原配胡氏坟头的桃树已有碗口粗了,正是喷芳吐蕊的时候,孪生兄妹每年都会来扫墓,顺便修剪一下枝叶,只是没想到仅仅一岁之隔,扫墓人也长眠地下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也许正是这山河景物依旧,才衬托出人世间的凉薄无情。
  子莺看着两兄弟的背影,俨然回想起了数年前在襄阳埋葬了师父师娘的自己,他努力回想那些和尚嘴里念诵的经文,想要为女孩儿超度一番,到嘴头却又换成了另一番言语:“雁峰,关山万里,险阻重重,如今青州中州都已成战场,我要将你们兄弟安全送到临溪,就没办法扶棺而行,也许这里才是你姐姐的安眠之处。”
  雁峰眼中蒙着一层雾气,强忍着泪水,俯视山岗下难以割舍的旧日家园。
  那时候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他们尚不知能否平安回到临溪。
  “我想将她留在你父母身边更为稳妥。只是后事办得很仓促,希望你不要见怪。”孟子莺起身回屋里,从枕头下拿出雁蓉的遗物,回到院中藤架下递给白雁声。
  白雁声拿起那封尚未寄出的信,纵然面无血色却还淡然一笑,勉强道:“我不用看也知道写了些什么,壑舟无须臾,未知止泊处,是吗?”
  孟子莺眉间一跳,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白雁声五指成爪,运气于掌,须臾间那封信便化成蝴蝶般的碎片,一点点从他手中飞走:“雁蓉三岁开蒙,四岁与我同进乡学,八岁时娘亲病故之后,爹爹就不许她再进学堂了。从小爹爹对雁蓉就更为严厉,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以为是她更聪明的缘故。现在总算有些了解了。有些人以为女子天生下贱,不配负救国之责。”
  他这话着实有点重,把他爹也算进去了,孟子莺就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却以为,女子对这天下的觉悟必定要比男子更早,因为她们历来所受的压迫也更大。我妹妹她说过,自己未必要像木兰一样男装从军,只要心怀澄清天下之志,女子之力,举重若轻。”
  孟子莺头脑“嗡”一声炸开了,更别提胸中翻江倒海一般了,还是,还是,低估了这一切对他的打击吗?他垂首苦笑,哑声道:“是了,壑舟无须臾,未知止泊处,出自《庄子》。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对你来说,雁蓉姑娘就好比是那被狂妄之徒窃走的大山大泽。”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沉重的闷响,两人之间的石桌已是塌了半边。响声惊动了檐廊下的一窝燕子,剪剪黑影倏地冲向蓝天。
  往燕无遗影,来雁有余声。
  “为什么,我妹妹她到底,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第十五章

  白云抱幽石,春晚绿野秀,少年背着一捆柴禾一路哼着小曲往村里走去,黄莺鸟蜿转的歌声还在耳边回荡,远远看见自家小院的炊烟,不由加快了脚步。跨进院子,将背上的柴禾卸在东厨,却听见堂中一阵呜呜的哭声。
  他连忙赤足走入堂屋,见父亲端坐席前,对面跪着妹妹和后娘。小女孩儿哭得满面是泪,右手伸着,红肿得好似猪蹄一样,妇人正拿针就着烛火挑她手背上一个个硕大的红泡。
  他比自己受伤还要心疼,蹬蹬蹬跑过去问怎么回事。妇人叹气道:“你妹妹在厨房烧火的时候看书,一不小心手随着柴禾伸到炉灶里,叫火舔着了。”她说着挑破了一个最大的红泡,女孩子疼得眉毛一皱,泪水汗水涔涔而下。
  只听一声怒喝:“谁叫你干活的时候看书了?还偷兄长的课本,胆大包天。念的《女范》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白雁声瞥了一眼地上被溅了火星烧出几个洞的书籍,连忙俯首磕头道:“不是蓉儿偷的,是我拿给她平日解闷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白衡更是勃然大怒:“家里出钱让你去读圣贤书,你天天和妹子厮混在一起,胸无大志。”
  每夜晚风拂过庭芜,风中的油灯摇曳呜咽,都好像烧灼着他的心。
  “为什么,我妹妹她到底,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你妹妹,雁蓉姑娘是病饿而死的。”孟子莺涩声道。
  白雁声脸色阴晴不定:“雁蓉有武艺傍身,怎么会挨不过……”他一时哽咽说不下去了。
  孟子莺凝视那一地的碎石,慢慢道:“蜀军入青州一路劫掠,鸡犬不留,田野青黄不接,饿殍遍地,村镇时疫横行,无医无药,雁行染上了瘟疫,她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给了雁峰,让他来东平找你。她身上有伤,肋骨断了几根,为了看护雁行没有及时医治,断骨刺进了肺里。家里没有余粮,她又无力出外求助,割了身上的肉喂给雁行,才救了他一命的。”
  白雁声站起身来,用一种难以索解的神色望着他:“你不说出来,我怎么也不会死心。我妹妹她小时候说,要天下太平,弦歌不辍,要一个女子不再命如草芥的时代。”
  孟子莺好似看到了崇明九年的自己,危城之中的浮图塔里师娘抱着师父的遗体说:“我看不到他,我怎么也不会死心。阿九,师娘走不动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他拿起半边石桌上那块飞雁同心玉,接着又从腰间摸出了另一块同样的玉,当年在邕京送给裴秀作为定亲的信物,后来又由裴憬的夫人带回给他。繁华朝起,慨暮不存,春花朝开夕落,也许是因为已经“闻道”了。
  “雁蓉一定会成佛的。多谢你所做的一切。子莺,我想与你结拜为义兄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崇明十四年九月的一天,傍晚下起瓢泼大雨,孟子莺关好门窗,把白家两兄弟哄上床,拿了盏风灯正准备走回自己的院子,路过中庭忽然听见角门传来急切的敲门声。他走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牵马的青年男子,一道闪电打过,只见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滴水。
  “白大人在吗?”他慌慌张张地问。
  白雁声这几日翻过山林往海边去了,孟子莺却不欲明说,只摇了摇头道:“外出公干去了。你有什么事?”
  那男子咬了咬牙,似是一瞬间决定了什么,拱手道:“那这位想必是孟大人了。在下曲乘风,现住在东平,数月前白大人将一位裴夫人和小公子交托给我照料,不知孟大人可知晓?”
  孟子莺眉毛一动,连将他让进门来,他站在门廊下却并不跟随他走,子莺正觉奇怪,却听他道:“裴夫人午后腹痛难忍,在下请了稳婆来,说是难产。”
  孟子莺惊讶出声:“不是还没到月份吗?”他转念一想,妇人生产不足月的大有人在,但是这人冒雨来报,想必是十分凶险,一时也有些张皇。
  曲乘风道:“裴夫人要我来请白大人过去。”
  孟子莺想了一想,道:“我与你去东平。”
  他说着顺手拿了门房里一件雨披,去马厩牵了马,与这人一起赶往东平。山路难走,又是雨夜,本来一个多时辰的路足足花了一个来回的时间才到。宅子里闪着微弱的灯火,小男孩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堂屋,厢房里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吼叫。孟子莺来不及与他打招呼,脱了身上雨披,站在厢房门帘外,方要开口,曲乘风拉拉他衣袖,比了个口型“王夫人”。
  孟子莺会意,高声道:“王夫人,我是白雁声的结义兄弟孟子莺。白大哥这几日不在临溪,夫人的事我都知晓,不知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他说完话,小男孩立刻站了起来眼巴巴望着他,厢房里声音渐渐平静,他却是等了很久才听见一个女人极其微弱的声音:“孟大人,请你进来。”
  产房不详,但曲乘风和裴烈见他只是顿了一顿,就掀了帘子进去。
  屋里密不透风,一股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床上躺着一个三旬妇人,腹部盖着薄被,床尾坐着一个稳婆打扮的,两人都是满脸大汗。孟子莺走到床头边正坐,目不斜视,轻声道:“王夫人,在下孟子莺。”
  那妇人勉力偏头看了看他,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
  孟子莺抬头看稳婆:“有多长时间了?”
  那稳婆飞快回道:“我是午时三刻来的,到现在亥时也过了吧,总有五六个时辰了。这位夫人本来也是二胎,不算什么的,不知是胎位不正还是怎么弄的,到现在也生不下来啊,这可把人急死了。”
  孟子莺就回过头看那妇人,柔声道:“王夫人,你莫急,慢慢来。”
  妇人看着他竟然泪水夺眶而出,似是拼了命积攒力气,开口道:“答应我,万一,一定,要留下骨血。”
  孟子莺心头一震,恍然大悟,曲乘风为何雨夜来访,裴夫人为何不避嫌隙让他进产房。
  裴氏王婉喘了一口气,又道:“我听说,过去难产,剖腹产子,拿剑来。”
  只觉一股热血冲上头来,孟子莺倏地站起,看着稳婆厉声喝道:“你这婆子没本事也就算了,脑袋怎么也拎不清,如今还糊里糊涂。今日若不能保住夫人平安,你以后也不要在东平做这营生了。亏你一把年纪,竟然不知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年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也不瞧瞧,外面那小公子才有多大,怎忍心让他年幼失祜。”那稳婆叫他骂得脸上青一道白一道,心里不住腹诽。王婉听了,眼泪只顾横流,他这番话奈何不是说给她听的。
  孟子莺骂完稳婆,又对外道:“劳烦老爷把我马背上的针囊拿来。”他这时已知道曲乘风和王婉定是假扮夫妻。
  一会儿曲乘风就掀开帘子递了个青布针囊过来,孟子莺接在手里,回到床头,对王婉温言道:“祖传金针之术,夫人若信得过我,请让我施针催产,定保夫人母子平安,方才那番话再也不必说了。”
  王婉就含泪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曲乘风和裴烈在堂屋里直坐到快五更天的时候,雨声渐消,静悄悄的天地间忽然响起了一声婴孩的啼哭声。裴烈揉了揉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曲乘风高兴地拍着他脑袋说:“你有弟弟了,叫裴绍。”
  裴烈爬起来就要往产房冲,差点把走出来的孟子莺撞倒,他也不道歉,绕过他直往母亲床边扑。
  孟子莺拿了针囊走到院中,雷雨刚过,闷热的天气一扫而尽,东方刚刚翻起鱼肚皮,西南边黑沉沉的天空中还留有一抹赤红,一颗流星从东向西划过天空。
  “流星夕照境,烽火夜烧原。”他随口吟道。
  他以为这个孩子和这个时代降生的无数生命一样,都有像流星划过天际一样无比璀璨的一瞬,但最终还是归于漫漫长夜。
  直到他死都不曾料到,正是这个由他亲手接生的孩子,最终点燃了埋葬这个乱世的熊熊烽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王婉应是赵婉,就是折柳记里的赵太后,是我老年痴呆了,记错了。。。
  孩子虽然平安诞生,但是过程太过曲折,母子俩都体虚羸弱,孟子莺一时走不开,便留下来就近照料。
  赵婉生产后的第三天清晨,孟子莺被一阵琴声唤醒,雅音徘徊,清婉可随,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他颇有点好奇,不知是何人弹奏,穿好了衣衫从柴房走出来,晨曦之中那名唤曲乘风的年轻男子盘膝坐在廊下,腿上放着一具古琴。他靠在柴门旁听了一会,只觉这人琴技娴熟不在他之下,方要上前搭话,从堂屋里咚咚跑出来一个小男孩,扑到那人身边央求道:“曲叔叔,弹那首吧,我来练拳。”
  曲乘风抬手刮了下他鼻子,干脆答好。裴烈又高兴又紧张,把腰带一紧跳下地来,双腿一蹲,架势拉开,小手小脚挥动,开始练一套拳法。曲乘风含笑看他,手势一变,琴弦铮铮作响,有杀伐之意,竟然是一首北地琴曲《敕勒歌》。裴烈小粉拳虎虎生威,琴声悠长高亢,等他打完最后一个招式,琴音也刚好收束,他不知道是曲乘风刻意迎合他的节奏,只以为是自己练得好,也不顾满头汗水,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
  孟子莺面沉如水,目视这一大一小,缓缓走到院中央,道:“你弹的是燕乐?”
  曲乘风方才已瞧见了他,正欲起身,忽然听见他的问话,且似有不善之意,拱手道:“我祖籍幽州,世代乐户,爹爹是汉人,娘亲是柔然人,从小就会弹燕乐。”他容貌中却并无明显胡人的血统,而且汉话流利,举止文雅,决计让人想不到是一个混血儿。
  孟子莺面色缓了一缓,问道:“为何到东平来?”
  曲乘风眸中一暗,垂首低声道:“崇明四年幽州被鲜卑人攻下,家人四散,我一路流离,在荆州时被蜀人强拉入军中,后来随军队又到了扬州。幸亏遇到白大人解救,安排我到此。”
  他与孟子莺对话之时,裴烈从地上爬了起来,煨在他身边,目光灼灼瞪着孟子莺,一副回护之态。
  孟子莺觉得奇怪,这孩子打第一眼看见他就不喜欢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去死吧,即使他是救了他母亲和弟弟命的恩人。
  他此时却不欲与孩子计较,趋前一步直视曲乘风道:“你世代操琴,应该深明乐理,琴者辅国家以道德,和气自至,太平自立,奈何用古者之琴,奏胡虏之曲,乱先王之雅颂?”
  曲乘风微一怔忡,待明白过来,不由扬眉一笑,他相貌本来平常,这一笑之下竟然有三分动人,漫声道:“我听说孟大人精擅音律,师从雷门,乃是大名鼎鼎的雷震先生的徒弟。乡野粗鄙之音,难登大雅之堂,污了孟大人的耳朵,实在是罪过罪过。”
  他步步后退,句句谦抑,以至于自污,听在孟子莺耳朵里实在不是味道,好似自己仗势欺人一般,再要进前一步追问,厢房里传来咳嗽的声音,曲乘风一拍脑袋对裴烈道:“你娘的药喝完了,要再去抓些来。”裴烈连连点头,说着两人就要起身往屋里走。
  “站住!”孟子莺赌气喝到:“方子拿来,我去抓药。”
  他拿了药方,却并没有去药房,先拐进了城南的一条小巷,走到顶里面一间顶上只盖了半边茅草的土坯房前,早有人看见了他,将他请进房里。室内阴暗潮湿,户主是个驼背的老人,尖嘴猴腮,三撇胡子,从袖中拿出一团揉皱了的纸给他。孟子莺略微摊开,迎着光看了一眼,轻声道:“就这些了,没有了?”
  老人家哭丧脸道:“前几日小妮子打翻了砚台,罚她一月不许进书房。”
  孟子莺皱眉,老人看他神色,凑近小声道:“听说前几日有邕京的使者来傅宅,密谈大半天的时间,说到御史台什么的。”
  孟子莺点头从腰包里掏了一块银子,足有五六两重,递给他:“不错,继续打听,但是不要被人发现了。”
  他匆匆出了小巷,这次径直往药店来了。他一边看着掌柜抓药,一边默默盘算,蜀人谋反,中州青州扬州都陷兵革,皇帝震怒,想来是该动一动位置了,不知傅熙前途如何。
  他低头一径沉思,没看见掌柜早已包好了药递过来,他旁边一人倒替他接了药包,孟子莺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小阿九,你气色不错,这药是给谁喝的?”
  好似九月天山之外飞白雪,又好像万丈涧底出猛兽,孟子莺瞬间全身紧绷,一点一点抬起头来,眼前一个弱冠青年,锦衣玉冠,雍容华贵,斜靠在柜台边,仪容轻慢,纵然不复端正,奕奕皆有一种风流气骨,简直令这小小药铺蓬荜生辉起来。
  他眉不描而浓,唇不涂而朱,亲启檀口,孟子莺只觉是毒蛇吐信,环伺猎物:“九公子,让我好找,不寻个地方请我坐下吗?”
  孟子莺一个激灵,接过他手里的药,边往外走边说:“确是好久不见,我们到那边的酒楼去喝一杯。”
  那人跟着他后脚也出了药铺,在他背后悠悠道:“干嘛这么破费,不如回裴夫人那里听琴好了。”
  他话音刚落,前边孟子莺疯了一般拔腿就跑,连撞了路上好几个行人。他在后面看着,脸上笑得越发艳丽。
  孟子莺心生不详之感,一口气跑回家中,只见堂屋里地上对坐着曲乘风和裴烈,一大一小看见他回来都圆睁了眼睛,异口同声大喊道:“快进去看。”孟子莺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掀了厢房帘子,见赵婉躺在床上,被点了昏睡穴,小裴邵躺在一边,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他松一口气,出到堂屋,正准备解曲乘风和裴烈的穴道,门外一阵大风袭来,一人翩翩落地,正是先前药铺那人。
  “沈一舟,和他们无关,你所为何事?”孟子莺当前一步,咬牙道。
  那名唤沈一舟的男子,轻摇手里的折扇,看着孟子莺,柔情无限,不温不火道:“小阿九,你好没有良心,自你出蜀那日起,大公子和我就茶饭不思,日夜忧惧,总算陈远达还有点能耐,终于找到你了。阿九,这些年流落在外,想必你气也消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