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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耳前朝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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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彻的目光追随着治焯行礼后离开的背影——只要愿意追寻,很快就会露出水面。
  ◆◇◆◇◆◇◆◇◆◇◆◇◆◇◆◇◆◇◆◇◆◇◆◇◆◇◆◇◆◇
  梨落的朱红栏边放置了一张桌案。
  治焯走过的时候,溪流泛起的水光闪闪烁烁,映进一双似在沉思的深黑眼眸。关靖背倚着榭柱坐在重席上,右膝支起,托着耳杯的右手把手肘靠在膝盖上,身边一卷竹简在席上铺开。
  治焯向后抬起手阻止了小窦跟侍。
  “先去准备罢。”
  那个人似乎着迷于浅褐竹简上舞动的字里行间,连举到颔边的酒都忘了饮下。
  治焯微微一笑,闲闲看了看漆黑发亮的桌案,案脚旁纤尘不染的光滑石地上,自关靖身上铺散下来的竹策,浓黑劲力的书法耀人眼目。
  治焯折下腰拾起那卷简策,念道:“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这倒像是你的手段。”
  关靖抬起目光:“什么手段?”
  治焯拂过衣裾坐到他身边,卷起书策放到案上才道:“以制敌之法制人。”
  “是么?我制了何人?”
  治焯无顾眼前人不谙风情,他在案上倒了两杯新温的热酒,递一杯给关靖,换下他手中冷汤,才笑道:“上回你说不懂汉礼,及冠时未取字。我有一字,称你为‘子都’,如何?”
  关靖听出调侃,未作回答,却又听治焯问他:“你可懂得对弈?”
  关靖想了想:“略懂,五岁时先考就请老师尽心教授,但不久后……”
  不久后,关屈因涉嫌“阴结叛贼,外勾乱党”等罪,连遭弹劾之下,举家外逃。然而此举正好坐实了“其罪不言自明”,龙颜大怒,下诏诛其全族。
  关靖未说完,治焯对此事却早已打听到,并深记在心。
  于是他沉默片刻,问道:“再之后都如何消磨时光?整日带着关枫卧薪尝胆,以泪洗面么?”
  关靖面色有些松动,他看着治焯:“这个世上恐怕只有你一人在如此称呼他。”
  治焯避开他的目光。
  之前从小窦的转述里,他已猜到那名被称为“阿斜儿”的刺客就是眼前人的亲弟,但因行刺之事在两人之间过于敏感,若直呼其名,倒像在提醒关靖自己如今身上的伤都由他造成,于是,他在尽量避开。
  关靖把他所有细微的神色变化收进眼里,承认道:“阿斜儿被舍弃父姓,冠上胡人的名字,是我,庸客朱宽,都无力改变之事。但除此之外,我和阿斜儿的幼年并非你所想象的那么黯然无光。关外有与长安一样的热土,无人瞩目的时光,也有自在可尽情纵享。”
  “是么……”治焯微微笑了笑,“以你兄弟二人的身手看得出,收养你们的人定是不凡之辈。是大将、大都尉之流?”
  “是谷蠡王。”关靖脸上带着薄薄的讽刺,“先考在世时,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将胡人远远赶离大汉国土,可他却想不到,他的子嗣们竟被匈奴在一次扰边的残杀中救下性命。”
  “谷蠡王?”治焯眉间轻轻一动,“匈奴现今诸王多急进莽撞,唯左谷蠡王足智多谋,用兵如神——你们是伊稚斜的义子?”
  “正是。”
  像是看穿治焯的忧虑,关靖直言不讳道:“阿斜儿现任左大当户,手下精兵何止百千,他一旦视大汉为仇,后果难以想象。而对于这一点,哪怕是我,也无法改变。阿斜儿虽是庶出,却完全继承了先考执拗的个性,只要他认定的事,无论何人劝说,都只会让他更激进。但阿斜儿亦非愚昧之人。他心中有明确的对与错,若发现自己错了,便会毫不犹豫改过来,但这需要时间。”
  治焯点了一下头:“如此看来,他对自己的身世是没有疑惑的。大汉是仇,匈奴是恩——当然于他本人而言,也确实如此。”
  他说着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对方的眼睛:“这一点上,你跟他是一样的罢。”
  关靖明显迟疑了一瞬,接着便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不然。我跟伊稚斜之间已两清了。”
  “你称他‘伊稚斜’?”治焯沉吟片刻,皱眉道:“他做了何事?”
  关靖抬手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暗箭。”
  治焯浑身一僵:“……让我看看。”
  算得上匪夷所思的要求,但关靖只看了他一眼,便伸手松开大带。衽领敞开,胸膛袒露无遗。流畅的肌体上,靠近胸骨的伤口虽已愈合,伤创范围也不大,却让治焯心下纠结。
  “你想做的事,就是为关将军报仇对么?”治焯抬起眼睛,双目转瞬赤红,“既然阿斜儿心思无法改变,你也回不去匈奴营。今日我就想托付你一事,一旬之内,请固步留在这座宅中。”
  “何故?”
  治焯没有回答他,而是接着道:“小窦粗通对弈,也懂‘六博’,可以伴你闲暇时消遣,宅中卫士也可陪你相较武技。今后无论需要什么,凡宅上有的东西,随你高兴取用;宅上没有的,只管差小窦去办。”
  关靖盯着他道:“究竟什么意思?”
  治焯摇了摇头:“你想为关将军报仇,也想弄明白那个人的性命是否值得一留,我会尽力创造机会。”
  “你什么都不说……”关靖眼中是不解的愠怒,“也罢!我且答应你,我也想看看,一旬时日,你究竟能改变什么。”
  治焯轻吐一口气,此时暮风渐起,天边阴云堆叠。他站起身道:“君多保重。”在关靖更深的疑惑中,他头也不回走出梨落。
  一刻之后,纱灯映照的微光中,小窦双手奉上长鞭,脸色泛白。
  中丞邸宅的南门外,治焯左手拽着一匹毛色水滑的骏马,看到小窦难过的样子,心里感激。这名默默无闻的侍僮自跟随他以来,已事无巨细为他解除过数不尽的麻烦。
  “孺人处,就有劳你替我跟她说一声。”
  原先打算亲自去辞别,但一想到对方会露出的强颜笑意和宽慰,治焯就无以面对。莫论理由,是自己负她在先。但有些事一旦勉强去做,给对方带来的伤害则更难修补。
  秋兰是个十分聪慧的女子。小窦那时编的那个完全经不起推敲的谎言,也是把她的睿智算计了进去。
  治焯叹了口气,抬头望了一眼黑尽的天空,翻身上马。
  “回吧,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唯……主人珍重!”
  小窦疾走两步,手中纱灯的光照开夜中一团橘黄。治焯挥鞭的声音和马蹄声渐渐消失在望不到头的黑暗里。
  忽然,一道泛蓝的闪电划破天际。
  山顶滚下巨石般隆隆的闷雷声,有一刻,惊扰了整座长安城。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子都:美男子。
  胥靡:刑罚的一种。一说用绳子系住被施刑的人,使之“衣褚衣”,干屈辱的体力活。另有名“城旦”。

  ☆、卷二十六    独行路

  元光三年,五月廿一,长安出现了人们从未见过的悚怖天相。
  铅黑的浓云如同砚中研磨开的墨汁,堵窒咽喉般向四处滚布扩散,严严实实覆盖了整座城池。
  “世人不德,老天发怒了!”街头巷尾,百姓窃议纷纷。
  阴沉沉的郁黑之中,一丝风也没有,热意潮闷得人们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更让人不安的,是积云之中时常流窜而过的闪电,曲折或者泛青让人寒意顿生,或者泛红就像血光,不论何时看到,都让人揪起心。
  “天要坏了。”
  听着邸宅中的人们惶恐私语,关靖放下手中卷策,看看天色想到。
  那个人已连接三日没来找他了。
  小窦却几乎成了他的侍僮,成天随侍左右,就像忘了自己真正的主人。他偶尔轻声进来添灯油,撩灯炷,或者送来清甜的青莲馔,除此之外就是恪守在这座阁楼的平坐上,寸步不离。
  邸宅中的这些变化,小窦不主动禀报,他也不便去问。成日读书饮酒,天兆不祥,却因为安逸的生活不受影响,倒也不愿去管太多。
  只是那个人……不来也好,御史中丞本来就不是什么闲职。
  话虽如此,关靖心中莫名的忐忑却让他把目光投到了暗透微光的天边。
  天要坏了。但愿一场雨后,一切会通透起来。
  邸宅中另一个人却是触景伤情。
  主要是小窦来转述的那番关照和致歉,秋兰尽力宽慰自己,依然无法释怀。
  邸宅上白昼里也要点上灯才能照清各样事物。火光摇曳下,疑神惧鬼的言语落入耳中,久而久之反而让人产生烦闷胜过怖畏的勇气。秋兰独自到后院廊边坐下,暗色笼罩的花木枝叶间,透着一种奇异的寂静。
  “嗒!”
  忽然,一声转瞬既逝的轻微声响牵动了她的视线。
  “嗒嗒!”
  廊檐外,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一朵嫩黄娇艳、饱满舒展的扶桑,花瓣顷刻之间就被揉碎般崩残。
  四周的瓦当也开始响彻了清脆的雨点敲击声。
  如民所愿降下的雨,适时冲淡了邸宅中的阴霾。世事就像有了新的转机,但接下来一连多日的雨天,令人们的轻松愉悦未能持续。
  雨势大至于暴,一条条发亮的水线细密地从高空坠下,砸到黑色瓦当上四散溅开。长安城笼罩在一片茫茫水雾中。
  不止长安,整片九州大地上空都蒙蔽了霏霏淫雨。
  五月廿五,汛期水威初露端倪。
  沿着黄河自西向东,商人休市,农人休锄,世人关门闭户。人们透过自家支挂窗的狭窄视界望着雨水在户外汇聚成流,既有家可归,也会如看界外事般安心不少。
  但即使在暴雨中,仍有不少民居的房门被轻轻叩响。
  “叨扰了!”对方牵着一匹骏马,全身湿透,脸上淌下雨水。
  启门之人总会疑惑一阵。
  那是一名态度谦和的英俊青年,举手投足间的风度让人无法拒绝他借宿的请求。
  褪去靴袜赤足入室,他保持最自微的礼节,屋主们斗酒击缶,含饴弄孙,或者信口谈着兵事国事时,他都安静地恭坐在一边。
  但常常不经意的一个目光就会让人心生敬畏。
  于是,对于他闲谈般问及年收几何,有无盗寇酷吏等等问题,连妇孺都会谨色以对。
  “大约是朝中派来的谒者罢!”
  在他昱日辞行后,有人如是猜测。也有人说,他腰间佩带的剑乍看不起眼,黑色漆木中包藏的凶险却让人惴惴不安。
  “那把剑一定沾过人血。”
  猜测的结论不定,人们却多少记住了这个意外的访客。
  黑色禅衣融入风雨,治焯的马踢踏着路面积水,渡黄河驰过京辅都尉,经过赵国,抵至渤海郡后沿南岸折回,雨一直在下,各地的情势倒也相对稳定。
  刘彻要求并不苛刻,只要他能秘密探知黄河水利是否稳固,那个职位以及附属的大权都会如约由他来掌握。
  自己宅邸中的那个人,因为各种原因,至今按兵未动。但他夜以继日读史读经,研修兵法,仿佛要把之前错过的一切都补回来,治焯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无非是尽快以无懈可击之身,站到那个人面前。对谈,判断,然后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那些事,治焯帮不了什么。但在关靖的最终结论得出之前,他必须尽他全力,保障再强悍的力量都无法伤及关靖一发寸肤。
  沿路不可住驿亭传舍,也并非一直有民舍可以投宿,更多情况下,治焯须在林间树下找到一角避雨,再在黑暗中生起一堆火。
  火光摇曳,可稍微烘干身上衣物,也可避御不知何时何处可能冲出来的猛兽。
  玄目则曲起四蹄静卧在一旁。
  这匹玄色的骏马原本于治焯而言,不过是每年春秋田猎时必不可少的爱畜,平日里膘肥体壮得益于养尊处优,可近来连日劳累让它变得精瘦。
  “一旬已过了啊。”
  治焯伸手拨弄玄目颈后湿漉漉的长鬃,火光映照下,沥水毛色黝黑发亮。
  他在篝火边支起树枝,摊开湿透的禅衣,再挂上马首解下的辔头。脚边火棍上传来炙烤的噼啪声,不时有零星火花顺着热气向上升起,在墨色夜空中飘飞燃尽。
  一旬时日已过,但行程也已完成了大半。
  现今已入东郡疆土,顺利的话,四五日之后,就能在长安相见了。
  他抬起眼睛望着火星散尽处,微透青光的黑色云天。
  忽然,一道形如游龙的紫电劈开浮动的暗云,蛟龙入水般锥入前方不远处的密林。
  “哗——!”
  关靖手边的灯盘毫无预兆翻倒到案上,房舍内一片黑暗,一道迅闪而过的天火也映入他的视线。
  “小窦。”
  小窦重新安置好灯盏,清理桌案时,关靖沉声叫了他。
  “唯。”
  “有件事要问你,请过来。”若没有看错,小窦似乎轻舒了口气才正坐到他对面,关靖也就直截了当道,“他往何处去了?”
  又一声惊雷远远传来。
  二人的视线都微微被牵动,关靖神色坚定:“何时走的?他为何而走?把你知道的,请不要遗漏说给我听。”
  ◆◇◆◇◆◇◆◇◆◇◆◇◆◇◆◇◆◇◆◇◆◇◆◇◆◇◆◇◆◇
  “轰——”
  随着那道闪电,缓缓震荡开来的是一阵低沉厚重的闷声。
  那种沉闷,稍微远一点都听不见,却让人感到震波一阵重似一阵,到最后简直要把人从身体最深处彻底撕碎碾作尘土。
  “瓠子口决堤了——!”
  从那道决口迸射出的洪流尽其骇人的阵势奔涌向四面毗邻的村庄田地。
  混黄的巨浪顷刻摧毁了木柴搭建的民舍,有无数性命在须臾间已被天降的灾祸掠夺。
  五月晦,自秦始筑建的金堤于濮阳瓠子河决口,连日暴雨终于停止,濮阳城却陷入史上难遇的洪灾。
  东郡水曹掾史运沙石堵塞决口丝毫没有成效,豁口还在扩大,乡野间水流不断上涨,人人惊恐万状。此种境况下自然逃命要紧,却也有人不顾自身安危,尽己所能搀老携幼,助他人转移向高处。
  其中,有一名策黑马的青年每每出现及时的救援和引导,让不少百姓记住了那张不苟言笑却不乏和善的英俊面孔。青年自称“小火”,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哪怕只鼓舞地看一眼,娇弱女童也会很快停止哭泣。
  老幼病伤们骑在他那匹被唤作“玄目”的黑色骏马上,由他牵着马迁到安全之所。
  六月朔七,沙土染黄的洪水漫溢出护城池,四处女墙屋舍倒塌,垣残壁断。
  治焯在一面断墙边伸手接过一名老者怀中的幼子,扶老人骑上玄目。他牵着缰绳,回头望了一眼被水湮没的濮阳田野。瓠子决口是大祸,东郡太守自然会遣谒者通报朝廷。与其亲自回长安,重复去做一名谒者该行使的执事,不如以一己之力,将眼前受困百姓救一名是一名。
  幼子名“序”,大约两三岁。眼下这么大的灾祸,他竟然窝在治焯怀中沉睡着。
  治焯一手抱着他,一手牵着玄目往山林高处走。转过一片树林,忽然被一阵嚣张的呵斥吸引。
  “拿来罢!再退你还能退到何处去?”
  多日前,东郡门下督贼曹就被派出安置灾民,并提防天灾引发的不稳定时局下可能出现的混乱。然此举对已遇上麻烦的人则无济于事。
  治焯看到阴郁天光下,一名恶徒手中执腰刀,刀锋所指之人,是一名抱着鎏金颈秦汉子的年轻男子,看样子是一名乐工。
  那是一片向山谷支出的嶙峋怪石,乐工已退至末端,又因脚下不稳而跌倒。他眼前是横着的尖刀,身后悬空处,是山洪湍急的恶浪,确实已无退路。
  除了治焯以外,并非无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可看到的人都默默蜷缩在一旁,无人敢出声阻拦。
  “真叫劲呐!”
  恶徒气焰更盛,他用刀面抬起对方脸庞,疑惑道:“莫非你真要为这么一把东西,命都不要了么?你可知你死后,它还是归我啊!”
  那张清俊的脸露出一个笑容:“善!”
  恶徒一愣。
  “就请从我尸身上拿走罢!”
  “……这可是你说的!”腰刀回拉高举,一道发亮的斜线照着乐工颈项劈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治焯悄无声息靠近,峭霜挥斥而出,“当!”恶徒的刀从正中被劈断,刀梢飞刺入山下湍流。
  治焯随即将峭霜切到恶徒脖颈上,眼见对方浑身僵直,手中还执着半截断刀。治焯扫了一眼乐工,那半柄断刀对他而言依旧是个威胁。
  “我不杀你,转过身来。”
  治焯边说边让序靠着自己的肩膀,使之不至于看到可能出现的血腥缠斗。
  转过身来的恶徒浑身颤抖,却在看到序时目光一凝。
  “喝!”
  出乎治焯意料,恶徒孤注一掷,把断刀朝他怀中幼子猛劈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驿亭传舍:公务员可以吃饭、换马、投宿的地方。后称为“驿站”。
  水曹掾史:郡国水利人员。
  门下督贼曹:郡国下设的管制部门,主兵卫,巡查侍从。
  秦汉子:直柄圆形共鸣箱的直项琵琶(共鸣箱两面蒙皮)。
  贼捕掾:郡国政法,主捕盗贼。
  决曹掾史:郡国政法,断罪决狱。

  ☆、卷二十七    水天之际

  治焯急速拧身挡住序,那柄断刃便从他的肩胛斜划而上。
  与此同时,“啪!”随着一道金光闪过,乐工出人意料地将秦汉子砸向恶徒脑后,使他一个趔趄失衡扑倒,断刀脱手飞出一丈。
  治焯重新以峭霜抵住恶徒后颈:“盘算得不错,为逃命不惜斩一名弱子。去捡起你的刀,与我换剑,我令你死得甘心。”
  “何苦费力,让这种人脏了峭霜!”近在咫尺,有人出声接过话茬。
  那嗓音令治焯一震,恍神转过身。
  前一刻若是在令人愤恼的现世,这一刻就像忽然堕入了梦中。
  “主人,关靖来迟了,但并非白来。”马背上的关靖调侃一笑,他身后跟着两名贼曹掾吏,上前便将治焯剑下恶徒扭走。
  治焯凝聚视线,耳管中听到的声音飘忽不定,却又真真切切字字清晰。
  一场风波平息,四周民众也缓过气来。只有治焯还怔在原地。
  一缕液体顺着手臂往下淌,流过剑尖,簌簌滴到土地上。肩胛处犹如火燎,却未能使他分神。
  “你……为何来此处?”
  关靖身旁的涧谷里,山洪奔腾声震耳欲聋。四处都是毁灭的景象,此般境况,最大意愿莫过于这个人不要出现,这样至少表明他与眼下的危险无关。
  但治焯心中还存有一丝与之相悖的妄想。天地在崩陷,连日以来,所见所闻常令人心酸遗憾。这种时候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事比得上哪怕只看此人一眼呢?
  “我并未违反约定。”
  还是老样子,二人之间,问与答模棱两可,却又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治焯笑了笑。
  “我原本还怕找不到你,谁知沿路到处有人听说过 ‘玄目’,你做了不少好事。”关靖翻身下马,继续调侃道,“也不枉我行走千里,原来你这种人,不但不斩恶人,还会抱幼子啊!”
  “看到时,来不及把序交出……”
  治焯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无关紧要,他摇头道:“你不该来。”
  关靖笑了笑伸手接过依旧沉睡的序:“我来找你。”
  治焯错愕一瞬,点了点头,新一轮笑意在心中化开。
  “听你嗓音,可是不慎染了风寒?”
  “……不打紧。”
  “你又受了伤。”
  “皮肉创,无碍。”
  二人言谈细碎,但这次句句都是关靖在主动关怀他,不再提别人,也不再有过去那种明嘲暗讽掺杂其中。
  关靖环顾四周盯着他们的人:“最近的营地在何处,你知道罢?”
  治焯这才重回现世中,点点头:“随我来。”
  “慢,”关靖从囊中取出一尺白叠,“按紧。”
  治焯笑了笑从命,回头对仍怀抱秦汉子的乐工道:“沿此山顶脉西行四里,有一片营帐,你们若在寻落脚处,不妨同往。”
  乐工一面称唯,一面拂裾跪下。二人本以为他要谢恩,却听他自报出身世。
  “小人名叫‘郭涣’,无字,颍川郡人。精通丝竹管弦,行游四方,以八音之技换取衣食。万望二位能收留小人,以助食前茶后之兴。”
  “这……”关靖看了一眼治焯。
  治焯明白他的顾虑。若是在太平地,才人自荐是平常小事。但他此行是微服密访,先不提会不会因为收留对方而暴露身份,单说水伤灾祸前,食饮居所都是难题,什么人还能有其他兴致?
  但对于这名自请为客的男子,他有一些疑问。
  “郭涣?只是乐工?”
  “唯。”
  治焯若有所思打量着他:“方才也多亏你及时出手。既然如此,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请先去营地再叙。”
  关靖露出不解的神情,看了一眼治焯按在新伤上已全然染红的白叠,默然翻身上马。
  治焯扶郭涣起身:“八音可先不顾,请带众人跟着他。”
  “唯。”
  回视关靖的马已腾跃上土坎,他一手握着缰绳,躯体中的韧劲在一举一动中敛涵崭露。
  治焯目光追随着他,不知为何,突然感到虚无乏力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
  身上旧伤从未痊愈过,领下刘彻之命后,他又连日浸透在暴雨冲刷中,濡湿的衣物和过劳的经历摧残肌体,刚才又新添一创。
  他一向认为,痛不过是种感觉罢了,只要不致死,无需投注任何注意。
  而此刻望着那个不远千里,只为“找他”而来的人,一种莫名的软弱忽然把他从里到外完全占据。
  就像得到一个允许自己放松的赦令,治焯眼前的景物泛白,旋转,模糊,黑暗。
  马背上抱着幼子的关靖回头,正看到治焯无声在人群背后倒下。他左手还捂着关靖让他“按紧”的白叠,身体却毫无知觉倒入一丛衰草。
  那煞白的脸色让他想到一路打马过来的路途中,水面漂过的一具具浮尸。
  ◆◇◆◇◆◇◆◇◆◇◆◇◆◇◆◇◆◇◆◇◆◇◆◇◆◇◆◇◆◇
  浑沦之中,感觉到处都是水。到处都是风。
  地面上铺满厚厚一层竹叶,利器般尖锐的竹枝断口处,无声昭示着此处不久前历经的一场肆虐。风卷起的残叶还在夜空中旋转,衣衫被浸透,湿漉漉的水顺着鬓角,下颔,手中紧握的剑尖滴落。
  胸中堵闷依旧让人发狂,但他已没有力气再挥剑了。
  一个人无助到极点时,总会做出具有破坏力的举动。无顾后果,只为宣泄不甘罢了。鼻腔里涌出热意,抬手按不住滴落的血红。喉咙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咸、涩、腥、苦的味道。
  他屈膝,跪倒到地上,手揪紧衣襟想要呕吐,最终除了双肩抽搐,喉咙里连一点表示愤恨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炳,你来说说,如此乱党,是不是死有余辜?”
  “炳,于这类叛贼,是不是该灭其九族,斩草除根呢?”
  “炳,如若在朝为官的乃残党余孽,朝廷如何是好?”
  “炳……”
  住口!
  他想到了田猎时被众人驱入陷阱中的猎物。
  自他幼时起,一切看似平常的问话原来都别有深意,连同自己敬重、珍惜、信任的人,从一开始就冷眼旁观一头不自知已在圈套中的兽,如何陷入更深的困境如何作茧自缚如何在外界渐渐收紧的牵制中挣扎。
  “谬论!”
  全都是铺排好的。
  愤怒的吼声还在脑中回响,可什么也无法改变。困兽的嘶吼只能说明败局已定,挣扎徒劳。他也一样。
  刘戊,那是一个自己省世以来就知道的,被万人耻笑斥责唾骂的罪人,以卑鄙下作的手段侮辱残害过数难以计的忠良,还施辱过父亲申培公……
  “炳,他才是你的生父。”
  胡言乱语!
  “楚国第三代藩王戊,乃楚藩王室不肖之徒,为人轻慢暴虐,从不尊儒重士……”
  谎言……
  “景帝三年,刘戊与吴王濞相勾结,公然起兵叛乱朝廷,成为 ‘七国之乱’的叛贼主谋。然戊勇盛而谋不济,兵败将军周亚夫,自尽,坐其宗室……”
  “炳儿,你是戊之嫡长子,本不该存活在这个世上。”
  全是谎言……
  本以为父亲会让自己身世得以澄明,而那穆然一怔的沧桑面孔上,翕合的双唇间竟吐出这种话。
  景帝后三年,圣驾陵崩,未央宫先哭大行,后迎新帝面南称尊。一片既悲亦喜的过渡时日里,那件先帝曾挥挥手说不必再提的往事,轻易便从深流底浪下被翻了起来。
  “父亲,此皆戏言,是么?”
  “不要再叫我父亲,如今你已得知你的身世,除非你想再让元王小宗,整脉楚藩王族陷入灭门之灾,否则赶紧回人主身边去罢!”大袖一挥,抛下这句话,所有人敬为“公”的申培便背过身去,不再看炳一眼。
  难以言喻那一刻。
  他拔出峭霜,冲入溪流以剑断水,再冲入竹林,剑光乱舞,使翠绿的竹叶无声在视界中破碎盘旋。
  失神中,峭霜挨近脖颈,却被一鞭抽开。
  “你妄想自尽一了百了?”刘登手持长鞭,朝他挥下,“啪!”,“八年前你就已是质臣,你可知何为质臣?!”
  “叔父……”
  “住口!”硬鞭再次挥下,身上溅出的血滴点点染红深衣肩臂,刘登眼中是痛心,“所谓质臣,人主让你死,你才能死;人主不令你死,你自尽便是忤逆!你死不要紧,难道你要让别人也连坐、因你而死不成?!”
  是了,申公已命人将此处点火焚尽,今后远离汉中和朝堂。申公得意门生王臧、赵绾已被赐死,此刻若再为公惹嫌,当年救下他的人一定会被牵连。
  必须即刻启程奔赴那人身边……
  苇席上的人全身烫得令人吃惊,关靖伸手撬开治焯握紧的拳头,对方一碰到他的手,便像抓住救命草般,拽得他一个趔趄倒在席边。
  既便如此,治焯虚弱的程度仍超出关靖意料。他指节乌青,掌心湿冷,低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朵。
  “什么?”关靖靠近他,希望能得知他的准确意图,“何处不适?”
  “……”治焯失血的双唇微微翕张,干哑的喉咙挤出的话含糊不清,关靖费了半晌周折才听清楚。
  “……为何……”反反复复一句话,“为何……父亲……关将军……”
  听懂的断句顿时让他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元王:此为楚元王,楚藩国的首任藩王刘交。
  小宗:与大宗相对。宗法制度规定,嫡长子一系为大宗,其余子孙为小宗。

  ☆、卷二十八    深流

  关靖未想过治焯在无意识中会说出这样两个人。
  一个人拥有双亲宗族很正常,意外的是,他从未如此想过治焯。
  他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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