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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圣记-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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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董南乡



第001章提水

二月的江南,春寒料峭。

望县是两浙路东边的小县城,临近宁波府,历史悠久,安静富庶,百姓安居乐业。

望县城郊,有条不宽的河,叫玉苑河,直通东海。沿河两岸,种满了垂柳。柳绦半垂,随风款摆。杨柳始发新枝芽,鹅黄嫩叶若轻烟。

晨曦熹微,玉苑河上笼罩了一层寒潮。

迷蒙曙色中,勤劳的人们已经开始出门,河边人声稀朗,有人洗衣,有人汲水,河堤上渐渐热闹起来。

陈璟提着两只水桶,在玉苑河里打水。

望县是江南水乡,不流行打水井,百姓皆是临河吃水。半年前陈璟穿越而来,看到这一幕心下戚戚:这条河,又洗菜洗衣,又洗马桶,又吃水,多么不卫生啊!

这个年代的人们,没有卫生这个概念。

半年后,陈璟就淡然了,接受了这一生活方式。

他提了两趟水,天就渐渐亮了,

朝阳从柳梢头悄悄探出了脸,胭红璀璨,将波光粼粼的河面铺满,这条河顿时就似蒙上了一层锦缎,旖旎妖娆。

“老先生,早。”陈璟提了水上岸,又碰到了这位老先生,就停下脚步和他打了声招呼。

半个月来,这位老先生,每次清晨都带着一名小厮儿,都要到河边散步。

陈璟也是每日提水。

天天都碰到。有时候很早,或者天气不好,整个河堤就他们俩,陈璟礼貌性冲这位老先生笑笑。他手里提着两桶水,也没有力气停下来说别的话,怕泄了气就提不动,每每只是微笑就擦肩而过。

今天,陈璟的嫂子要带着孩子去娘家,家里不需要那么多水,提完这趟就可以结束,故而陈璟见老先生朝这边来,就主动放下水桶,和他打了声招呼。

老先生微微一愣。

而后,他温雅微笑:“小郎君,早啊。”

老先生叫杨之舟,正月才从京里回到桑梓之地望县。从前玉苑河并不是这个样子。五十年前,河边不远处,有好几家房舍,杨之舟的祖宅就在其中。

五十年前,连日暴雨,玉苑河泛起了水患,把附近房舍淹没,还引起了瘟疫。从那之后,官府筑起了高高的河堤,再也没有房舍。

这条河堤,承载了杨之舟的童年。小时候,他也是天未亮就醒来,看着母亲在河边洗衣、洗米、汲水。人年纪大了,童年的记忆似河水泛滥。

所以,杨之舟每日都要到这河边,寻找从前的影子。

一连半个月,他每天都遇到这位提水的青年人。

这提水的青年人,大约十六七岁,个子偏高,身量颀长,却消瘦单薄。他身上穿着绸布直裰,虽然半旧了,也看得出不是仆役。

这青年人是个读书人的打扮。

在这个年代,读书人是有格调的。

像提水这种粗活,要么是家里的小厮做。若是家境稍微差些,没有小厮,也该是丫鬟,再不济也是女眷。

读书是件昂贵的事,真正的贫寒人家,是读不起书的。能是个读书人,至少有点家底。

有点家底的读书人,不可能没有女眷、没有仆役,为什么要亲自提水……

杨之舟有点不太明白。

这青年每次都冲杨之舟微笑,一开始杨之舟也愣了下: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有意结识,停下来作揖行礼才对;若是陌生人,何必冲人家笑?

渐渐的,杨之舟也懒得苛责。

他年纪大了,历经繁华,把人世看了个透,不拘泥这些小节。

“晚生陈璟。多次见老先生在河边散步,不冷吗?”陈璟笑着问。早春的河边,风是寒的,吹得袖底发凉。

不冷吗?

谁第一次问候,开场就问这个啊?

杨之舟心里挺无奈,觉得这年轻人不按常理出牌,但还是温和笑道:“并不冷。”礼数周到,客气又疏远。

“那行,您慢慢散步,我回去了。”陈璟见老先生有点戒备,知道多谈下去,人家会以为他心怀不轨,就重新提起水桶,错身而过。

杨之舟微讶。

他望着陈璟远去的背影,沉默了一瞬。比起半个月前的摇摇晃晃,陈璟现在提水的身姿要稳得多了。

杨之舟摇头笑了笑。

接下来的几日,他依旧到河边散步,依旧会碰到早起提水的陈璟。

陈璟每日都要提十趟。那两条细胳膊,竟能稳稳的提动两大桶水,着实不容易。

“老先生,早啊。”陈璟每次微笑着,就是这么一句,然后提着水桶,飞速从杨之舟身边擦肩而过。

杨之舟失笑。

跟着的小厮就看不过眼了,低声嘀咕说:“老爷,那位郎君真是不通礼数。”

“还好……”杨之舟道,“年轻人嘛,一板一眼也无趣,那位郎君挺不错的。”

又过了几日,就到了三月,天气逐渐暖和。

杨之舟再去散步的时候,多带了个小厮,让小厮拎着棋枰和棋子,就在河边的石桌石椅,摆起了棋局。

路过的人,有人会和他下一盘。

陈璟提最后一趟水的时候,也会停下来看看。有时候没人,陈璟也陪着杨之舟下棋,杀三盘再回去。

“……六岁那年就没了父母。我们家人丁不旺。我大哥之下,有五个孩子都夭折了,我是第七个,好不容易养活的。我大哥比我大十二岁,像父亲一般教导养育我。

他早年中了举。两年前进京参加春闱,落第了,就没有回来,不知去向。这两年,音讯全无。”下棋的时候,杨之舟问起陈璟是谁家的,家里有些什么人之类的,就是普通寒暄。

陈璟就照实说了。

相处了一个多月,杨之舟觉得陈璟是个很实在的孩子,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花哨。

“家里有嫂子,一个八岁的侄儿,一个六岁的侄女,还有个丫鬟。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粗活自然我做。”杨之舟又问陈璟为什么提水,陈璟如实说。

杨之舟又笑笑。

粗活自然是我做……

陈璟说得很理所当然。

虽然陈璟的行为,不像个读书人,没有读书人的高雅。但是陈璟的态度,让杨之舟很喜欢。陈璟的言辞里,没有半分怨怼。年纪轻轻这般磨难,心高气傲的年纪能心平气和,实属难得。

这比什么读书人的姿态更难得。

“你兄长,总会回来。”杨之舟安慰陈璟。

“是啊,我也是这样对我嫂子说。”陈璟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杨之舟又是一笑。

“这话虽粗俗,却不无道理。”杨之舟赞道。

陈璟笑笑。

下完一盘,赢了杨之舟五目,陈璟拎了水桶回家。一个早晨,就这样过去了。

等陈璟走了,杨之舟看着棋枰,倏然怔了下。

不对啊。

陈璟下棋,每天都只下三盘。头两盘,他都是输,但是输得不多。到了第三盘,他必然会把前两盘输的目数赢回来。

次次如此!

已经好几天了,不可能都是巧合的。

杨之舟望着棋枰,蹙眉良久。

杨之舟不算是围棋高手。他年轻的时候追求功名,苦读经书,二十岁那年中举,而后的春闱,落榜三次,直到三十二岁才中了进士。

前半生,老天爷都在折磨他,让他历经各种磨难。好在并未辜负他。他中了进士,以后的仕途,简直顺利平坦。好几次朝中风云诡谲,他都选择对了主子,这是他的运气。

所以说,他的一生,都在读书、做官、做高官,有目标有追求。

围棋,作为琴棋书画四艺之一,士大夫自然都会。但这种风雅消遣的东西,杨之舟没时间深究,也不太喜欢。

现在告老还乡,杨之舟下棋也是打发日子。每次下棋,与其说在下棋,不如说他在观察下棋的人。哪怕是贩夫走卒对弈,杨之舟也喜欢揣摩对方的心思。

对人,杨之舟更有兴趣。

就是这样,他一直在忽略正真的棋盘,仗着自己心思缜密、心算卓越,一心二用也能应付普通人,直到了今天才感觉陈璟的棋艺不对劲。

陈璟的棋风稳健,攻势不凶猛,若细水长流,让人很难特意为他的棋风惊叹,而且他一开始就输,也符合世人对年轻人的理解。

等对弈的人发现了不对劲时,陈璟已经赢了……

起了这个疑心,第二天再遇到陈璟的时候,杨之舟特意留意他的布局走位。

他们下的是敌手棋,杨之舟执白先行,棋局也是世面上最常见的。

半局下来,杨之舟就发现,整个棋局都在陈璟的掌控之中。

他打起了精神,全心应对,最后赢了陈璟两目半。等收官的时候,杨之舟又发现,还是不对啊,这并不是他想赢的局面,而是陈璟想让他赢的局面。

在围棋里,哪怕杨之舟再努力凶悍,到了收官时才发现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全在对方的牵控之下。

杨之舟收子,笑了笑,道:“不下了。势力悬殊太大,着实无趣。”

“吹牛啊。”陈璟笑道,“不过赢了我两目半,就说实力悬殊,老爷子耍赖。”

杨之舟哈哈笑,道:“老朽是说,小友深藏不露,棋艺甚高,老朽甘拜下风啊。”

陈璟就知道已经被对方看出了端倪。

他笑笑,也不解释什么。

他也没打算瞒多久。这位杨老先生有双特别明亮的眼睛,似能把人心看透,被他看出破绽是迟早之事。

两人从一声“早啊”到现在的下棋,已经一个多月。杨老先生对陈璟的称呼,从最初的“小郎君”,已经上升到了“小友”。

“小友这棋艺,师从哪位高人?”杨之舟问陈璟。

陈璟起身,笑道:“家里有棋谱,自己琢磨的。老先生,我要回去了。”顿了顿,陈璟又道,“您称呼我一声小友,我也不该藏掖。我不但研读棋谱,还研读医书。

您那两臂作痛的毛病,已经有些时日了。从前我不知是否触忌讳,不好冒昧提及。如今再看您的面色,拖下来总是不妥,还是寻个大夫仔细吃几剂药就好。只是小疾,您不必讳疾忌医。”

说罢,陈璟拎了水桶,脚步如飞回家了。

比如两个月前的摇摇晃晃,他现在拎两桶水轻松极了。

杨之舟却愣在那里。

他的眸光,一时间阴晦不明,手不由自主拢了胳膊。朝霞璀璨,似在陈璟身上,渡了层金边,让他那单薄瘦弱的背影,看上去高大结实。

杨之舟唇角,泛起几缕微笑。

“哈,多少年没遇到这样的后生了……”

第002章兄弟

对于现在的生活,陈璟觉得还不错。谈不上悠闲,但是安静。

家里安静,城市安静,心里安静。

半年前,陈璟还是另一个世界的中医。

陈璟生于中医世家。他祖父是清末太医院院判,他父亲是一代御医,他自己拜了两个师父,同样是杏林界翘楚。他从十岁学医,十八岁开始悬壶京师,三十岁成为国家元首的御医,再后来执掌卫生部,他的生活忙忙碌碌。

有点疲惫,有点目标都实现了之后的虚空。

三十五岁生日刚过完的时候,他出差的飞机失事了。

在失事的那个瞬间,撞断了空间连接,陈璟没有死,而是回到了古代,变成了十六岁的古代青年。

现在到底是历史上什么年代,陈璟至今不知。他通过观察和打听,了解到现在的朝代国号“梁”,年号“邵宁”。

今年是邵宁六年。

中国历史上,南北朝有个萧氏王朝,国号为梁。可是现在,又不是南北朝。

如今大江南北统一,经济繁荣富裕,天下休徵祥瑞。皇族也不姓萧,而是姓夏。

夏氏梁国!

当初刚刚穿越来,打听到这些的时候,只觉天雷滚滚,陈璟都懵了,心想玩我呢?

后来又想,他一个穿越人士,讲什么历史!也许,他已经死了,现在生活的时空,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他意识里的虚空。

这么一安慰自己,陈璟也豁然了。

再后来,他读了些史书,发现秦汉是有的,三国也是有的。但是南北朝没有,后面的唐、宋也没有。

有科举制度,也有了重文轻武,那和宋朝差不多的。

但是,有一点又和宋朝完全不同:宋朝三年一次的春闱,每次录取的进士,大概有四百多人;而现在,每三年一次的取士,最多录取五十人,这一点,像是唐朝的科举制。

因为每科取士很少,这让科考变得艰难万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让读书成了件成本非常高的事。

没有家底的人家,是不会妄图走读书这条路的。

总之,这个时代有点像唐,也有点像宋。更像是这两个大时代的融合,是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时代。

“二弟,今天回来得早。”陈璟提了水桶进门,他的大嫂李氏和丫鬟清筠在院子里晾衣裳,和他打招呼。

现在这个时空,嫂子称呼小叔子,应该叫“叔叔”,其他人家都是这么叫的。

但是,他的大嫂一直叫他“二弟”,像姐姐一样。

大嫂嫁过来的时候,陈璟才六岁。半年后,病重的母亲去世,大嫂当家,把陈璟当自己孩子般抚育。

“和一位老先生下棋,结果人家说我耍赖,不跟我下,就早回来了。”陈璟笑着,把水都倒入大水缸里。

院子里的三口大水缸,都已经填满了。

“噗,旌忠巷的三老爷跟您下棋,都输得吹胡子瞪眼,什么老先生更不是您的对手,谁还跟您下?”大丫鬟清筠在一旁笑道。

清筠是大嫂陪房乳娘的女儿,五岁就跟着大嫂嫁到了陈家。

后来,因为大哥读书,家里除了田地没有其他的进项,负担不起,大嫂就把陪嫁的下人都卖了,补贴家用。

最后只剩下清筠。

一来,清筠是大嫂乳娘的女儿,就等于是大嫂的乳妹。这个时代,乳娘在主子们心中的地位很高;二来,清筠从小就看得出是美人胚子,眉目清隽秀美,大嫂一直想着把她留给大哥做侧室,替大哥开枝散叶。

今年十五岁的清筠,和陈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因为她将来会是哥哥的侧室,陈璟也素来敬重她,不敢当她是下人使唤。

“三叔那人,棋艺差强人意。”陈璟笑道。

他口中的三叔,并不是他的亲叔叔,而是堂叔。

陈璟的家族,三服内的兄弟,分成两支:一支住在旌忠巷,一支住在七弯巷,他们共有一个曾祖父。

陈璟就是七弯巷陈氏。

旌忠巷那边,人丁繁盛,和陈璟一辈的孩子,零零总总有近三十人。而七弯巷,只有陈璟和哥哥陈璋。

现在哥哥陈璋还下落不明。

所以说,旌忠巷的繁华和七弯巷的落寞,简直是鲜明对比。

旌忠巷的祖父,是陈璟祖父的亲哥哥,现在还健在,已经八十岁高龄了,身体健朗。

在古达医疗条件下,能活到八十岁的耄耋之年,是非常罕见的。

“哎呀,我都糊涂了。”大嫂突然停止了手里的活,微微蹙眉,“后天是伯祖父的八十寿诞……”

伯祖父,就是住在旌忠巷的那位祖父了。

清筠秀美脸上,也轻轻蒙了层愁云。

气氛猛然一窒。

陈璟看在眼里,问:“大嫂,咱们出不起寿礼吗?”这半年来,陈璟看得出这个家里的窘迫。

听说哥哥念书,花了很多钱。特别是哥哥进京赶考,几乎拿走了家里所以的财产。这两年,都是大嫂偷偷变卖自己的陪嫁和首饰度日。

而旌忠巷那边,不仅仅人口多,还特别富足。若是送去的礼物不贵重,定要被人挑剔。

一个家族,也是会挑软柿子捏的。

大嫂是个要强的人。

听了陈璟的话,大嫂咬唇不语。而后,她勉强一笑,道:“也不是出不起,只是还没有准备,不知可来得及,只有两天了。我都忘到了脑后,这记性……”

她匆匆和清筠把衣裳晒了,主仆两人进屋,关门商量去了。

陈璟则把院子清扫了一遍。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在七弯巷尾一处小院子。院子有三间正房,带着四间小耳房。

大嫂住在东边正房,清筠歇在大嫂房间的脚踏上,给大嫂作伴。

侄儿和侄女住东边小耳房,陈璟住西边小耳房。

将院子收拾干净,陈璟进屋看书。

家里有不少的书,都是哥哥的。

这些书,每一本都非常昂贵。

大嫂为了哥哥念书,几乎是倾其所有。

哥哥的书房里,也有几本医书。陈璟就拿了《金匮要略》来打发光阴,虽然这本书早已背熟。

坐下来,陈璟的心怎么也静不下了。

这个年代的男人,一旦走了读书这条路,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求功名。家里的庶务,都交给女人。

但是陈璟做不到心安理得。

如今家里没钱,居然是两个女人去想办法,这让陈璟的心,一刻也难安。筹钱这种事,应该是男人的本分啊。

三个月前,陈璟就看得出这个家里生活不富裕,想出去看看能有什么做的。毕竟,他没有想考功名,更不想整日在家吃闲饭。

他有一身医术,可以去药堂坐馆。

结果,大嫂跪下来哭,说她没有尽好本分,才让小叔子放弃读书,想去做下贱的活,她对不起陈家的列祖列宗。

陈璟着实下了一跳。

然后,就正好赶上了过年,田庄上送了租子来,生活宽裕了很多,陈璟也就没有再明确提及去赚钱的事。

况且,现在家里不是没有柴米油盐,只是没有送礼的贵重物品。若是因为这个,去和大嫂说挣钱的话,大嫂大概又要哭了。

在大嫂看来,男儿说出去赚钱,简直是自甘堕落,往下流走。毕竟,士农工商,商在四民之末。

或者说,这是现在的主流观念吧?

傍晚时分,侄儿侄女从族学回来。

陈氏有自己的族学,是旌忠巷那边办的。

伯祖父开了个幼学和族学,聘了两位夫子,教陈氏子弟读书。

陈氏这两支,旌忠巷和七弯巷,十岁以下、五岁以上不分男女,都要去幼学念书。

十岁以后,男子继续念族学,或者去官府办的社学;女子则回家,跟着母亲学针黹红女,待嫁闺中。

陈璟的侄儿八岁,侄女六岁,他们都在幼学里。

“娘,后天是曾伯祖父的寿诞,学里沐休,咱们也能去旌忠巷玩吗?”侄女问大嫂。

大嫂笑笑,摸了摸小侄女的头:“你二叔和你哥哥去,咱们不去……”

陈璟想,大嫂应该不准备送重礼。因为送得礼物轻,阖家都去吃酒,怕那边旌忠巷陈氏众人白眼。

陈璟和侄儿是男丁,他们是必须出席的。

“……哦。”侄女小脸立马恹了,兴致顿时被破坏。但是她没有像其他小女孩那样,哭闹着追问为什么不能去,而是乖乖点头,对母亲的话没有任何置疑。

侄儿和侄女乖得叫人心疼。

这都是大嫂教育得当。

陈璟吃饭的时候,没怎么开口。

晚膳过后,清筠收拾碗筷,又服侍侄儿侄女歇息。

次日,大嫂带着清筠出门,中午回来,后面还跟着铺子里的小伙计,是送货的。

大嫂买了一座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

现在,琉璃尚未规模化生产,是非常昂贵的。这座楠木琉璃屏风,应该要几十两银子。

陈璟看了眼店伙计送过来的屏风,又看了眼大嫂,没说话。他还以为大嫂不准备送重礼,没想到大嫂这么大手笔。

李氏则不以为意。

李氏不怕花钱,她只怕旌忠巷的陈氏看轻了陈璟兄弟,所以卖了两只玉镯,换了这屏风。

那两只玉镯,是她出嫁时,她娘家祖母送给她的添箱之物,她原本打算留给她女儿的,是她李家的传家宝。为了陈家,卖了就卖了,李氏也不觉得可惜。

反正,她现在是陈家的媳妇。

当天下午,屏风就先送到了旌忠巷。

第二天,陈璟早起,先去把水提了。

杨之舟依旧在河堤散步。

两人随意说了几句话。

见杨之舟脸色,两臂作痛的症状应该没有半分轻减。好在,这病并不危急性命,也不是很痛苦。

陈璟提醒了一次,杨之舟没有当回事,足见不信任陈璟。

本着医者本能,陈璟又道:“老先生,还没有请大夫看病?”

杨之舟只是微笑:“多谢小友关心……”却不提看病的事。

人上了年纪,都有点讳疾忌医,这个不能硬逼。

因为杨之舟这病,不关乎生死,陈璟也不好强求,只是笑笑,和杨之舟作辞,回了七弯巷。

大嫂早已替他准备好了今日赴宴的衣裳。

陈璟更衣,带着侄儿陈文恭,去了旌忠巷。

旌忠巷不同于七弯巷的寒酸。旌忠巷是一条宽阔干净的巷子,只住了伯祖父一家人。

高高的门楼上,“陈氏”二字银钩铁画。

大嫂临时雇来的马车,在门楼停下,陈璟牵着侄儿的手,下了马车。

陈氏的门楼,磨砖对缝的院墙下,朱红色大门掩在门檐下;门楼之后,就是两排四间门房,有小厮来往迎客。

看到陈璟和陈文恭,小厮迎上来:“二爷,大少爷,快请……”

陈璟颔首,牵着侄儿往里走。

“咦,那不是央及吗?”身后,突然有人道,然后大声喊陈璟,“央及!”

陈璟在族学里念书的时候,取了个表字,叫“央及”。

听到有人喊他,陈璟站定了脚步。

只见一个身穿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的冠玉公子哥,被一群人拥簇着,正往这边来。

待看清喊他的人,陈璟叫了声:“七哥。”

这人,是旌忠巷陈氏“玉”字辈子弟中的老七,比陈璟大两个月。陈璟也是“玉”字辈,但是他和他亲哥哥不参与旌忠巷陈氏的排行。

陈七叫陈瑜,字末人,是大伯最小的儿子。

旌忠巷的大堂伯,今年六十二岁。他四十岁那年,得了一美婢,宠爱非常,立了侧室,没过几年就生了陈七。

因为是幼子,不指望他中兴门庭,大堂伯很疼爱陈七,简直是到了宠溺的地步。

家长宠溺,陈七就养成了纨绔性子。

“怎么就你们来了啊?”陈七打量了几眼陈璟,然后意味深长问他,“你嫂子和清筠怎么不来?”

陈璟之所以能穿越,是因为原本的陈璟死了,被陈七打死的。

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清筠。

去年过年的时候,大嫂带着清筠过来,给大伯母拜年,陈七正好撞见了。

清筠的容貌,在女子中算佼佼者。清筠身量修长婀娜,一头浓郁乌黑的青丝,肤白胜雪,眼绽秋波,唇似点殷,贞静里透出几分娇媚,陈七一眼相中,吵着讨要清筠去做小妾。

清筠是陈璟哥哥的通房丫头,这个陈氏合族都知道。只有陈七那种被宠得无法无天的人才敢开口讨要。

大伯母骂了陈七一顿,说他不懂事。

哪里知道,陈七不依不饶,多次上门挑事。

陈璟的大嫂也几次去大伯和大伯母跟前告状。

大伯舍不得下狠心去管,大伯母就更加不好多管,毕竟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

八月中秋,旌忠巷这边给大嫂和陈璟送中秋礼,陈七又借故上门。

从前的陈璟,是个闷葫芦,但是心里容不得不平。见陈七总是来骚扰他哥哥的通房,一生气就拿起榔槌要打陈七。

可怜他一个读书人,又正在发育,胳膊腿修长却瘦得厉害,哪里打得过结实的陈七?

反而被陈七敲了两榔槌,晕死过去。

事后,大嫂跑去家庙哭,说再不管陈七,她就一头撞死在家庙。最终惊动了伯祖父,才给陈七下了禁令,不准他再踏入七弯巷一步。

陈七第一次动手伤人,当即把陈璟打得断了气,也吓得不轻。自那之后,他果然没有再往七弯巷。

后来陈璟又活过来了,陈七也松了口气。

因为这件事,陈七受罚,一直归咎是陈璟害的,陈七和陈璟也算结了仇。

此刻,陈七身后跟着门客和小厮,顾及身份,他是不会公然对陈璟口出粗语。

但是他讨厌陈璟,看到陈璟,就要故意用轻薄的话语提到清筠,来激怒陈璟。

“只有我和文恭来了。”陈璟笑笑,对陈七话里话外的挑衅视若不见,也不提清筠,只是道,“七哥最近满面红光,这是喜事临门的征兆。早有耳闻,七哥在追求惜文姑娘,是不是已经做了入幕之宾啊?”

惜文姑娘是名妓。

这年头的青|楼,格调是非常高的。简单的说,高档青|楼卖得不是性,而是爱情和风雅。

青|楼外有棋楼。

想要进青|楼,需得在棋楼留诗。若是诗作被姑娘看中了,才有资格进入青|楼,然后打点老|鸨和龟奴钱财无数,最后才有资格见姑娘一面。

见得到,不代表能睡得到。

想要做入幕之宾,除了文采,还需要大把的金钱。总之,追名妓的成本非常高,比娶个媳妇贵多了,偏偏那些公子哥乐此不疲。

陈七早年就在追求惜文姑娘,只可惜人家既看不上陈氏的门第和家财,也看不上陈七的诗才,迟迟不肯见一面。

这件事,是陈七的心头痛,是陈七的忌讳,最好不要当面提起,陈氏子弟都知道,陈璟也听说过。

陈璟是故意踩陈七的痛脚。

这话一问出口,陈七脸色骤变。

陈璟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七是很想打陈璟一顿的,让这小子嘴贱!

但是,陈氏家训,禁止子弟相互斗殴,而且今天是祖父的寿诞。今天谁敢闹事,去家庙罚跪是轻的,只怕会被禁足三个月。

陈七是野马一样的性子,最怕禁足了。

上次敲了陈璟两榔槌,陈七就跪了一天的家庙,禁足半个月,至今记忆犹新。

陈七被陈璟踩了一脚,阴沉冷笑了下,心里恨得牙痒痒,脸上却堆起假笑:“什么满面红光?央及别打趣哥哥。”然后就上前,亲热搂了陈璟的肩头,拉着陈璟往里走,说起家常,“最近读什么书?”

他说话的时候,手在捏陈璟的肩膀,几乎要把陈璟的肩膀捏碎。

陈七的手很有力气。

陈璟好似不知道疼,笑着道:“最近在读《伤寒论》。”

“哦,医书啊。”陈七的手,捏得更重,想要把陈璟的肩膀捏烂才能出一口气,“可有收获?”

“有点收获。”陈璟道,表情依旧不变。

他好像感觉不到痛。

陈七还在使劲掐他,陈璟觉得好笑,手也在陈七腰间,狠狠掐了下。

陈璟的手,出得快,收得也快。

陈七只感觉,一股子强烈的刺痛,猝不及防的袭来,他“啊”的一声,失声呼痛,弯下了腰。

“七少爷,怎么了?”

“七少爷,哪里不舒服?”

身后的门客见陈七和陈璟勾肩搭背,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就远远跟着。陈璟倒是如常,陈七却疼得弯下了腰。

七少爷威风凛凛,怎么会在文弱的陈璟面前吃亏?

“七哥,你怎么了?”陈璟也似茫然不知,问陈七。

陈七满眸怒焰,那股子邪门的疼痛,沿着腰际,传遍了全身,真是怪事,掐一下怎么这样痛?他捂住被陈璟掐的地方,额头沁出了汗。

跟着他的小厮和门客们都围上来,反而把陈璟挤到了外面。

陈璟就笑笑,不管陈七,继续往里走。

直到陈七看不到的地方,陈璟才轻轻揉了揉肩头。

他的肩头,青了一块。陈七的手,是真的很有力气。陈璟轻轻揉了几下,疼痛并未缓解,陈璟也就算了,带着侄儿,去了正厅赴宴。

陈七那边,疼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等他缓过神时,陈璟已经不见了。

“混账,老子弄死你!”陈七在心里想。面对众人的关切,陈七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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