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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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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新娘子哭得不能自已,一伙人忙又七嘴八舌地开口相劝。奚婆大手一挥,立马爽快地招呼起来,“新娘子怎么不把盖头盖上?王丫头快把新娘子扶进房里!还有戚丫头,快把那些折来的腊梅给小姐摆饰进屋子,纵是寒冬腊月,大喜的日子又怎能没个花儿装缀——哟!瞧我把最重要的事儿给忘了,我还没好好看看,那个还了俗的小和尚到底有多俊俏!”
  温子衿方要迈门而入,却又不甘心地往回眸张望向门外。雪下得极大,二十余人的杂沓脚印早已湮没于厚厚的积雪,徒留下一方干净天地。她没有如愿看见自己的父亲,惘然若失地喃喃道:他果是这世上最狠心的人。
  她当然看不见他。因为温商尧始终伫在不为人见的暗处,那双深长眼眸嵌在阴影之中,却一寸未离她的喜,她的泪。
  他的指尖捻着一朵腊梅。
  见女儿收干颊旁泪水,为一众人欢欢喜喜拥入屋中,他轻轻一笑,任风将掌心中的黄色花朵带走。随后展了展披风,掸去缦立良久而落满肩头的雪,转身走了。
  雪片徐徐飘坠,夜雾弥漫氤氲。孤月高悬,这夜色深浓得似一只漆黑的瓮,将谁家姹女的凤冠金钗、罗裙红绮安然浸于其中,又将谁家少年的修眉轻蹙、嗟叹思念泡于瓮底。
  遭逢于狭窄阴暗的巷间,温商尧看见了弟弟眼眶渗血一般的眼睛。片刻的默然对视之后,他一声轻咳,与他擦肩而过,“晚了。”
  还未走出几步,即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温商尧!”
  这三个字他从未自他口中听过。仿佛拼尽全力迸出喉腔,含着怒,哽着泪,也掺着血。温商尧止住脚步,及地的披风随风轻轻一摆,并未回过头去。
  “你分明知道,杞晗是这生我要定了的人……你分明又知道我视子衿若己出,即是她开口向我讨要天上的南辰北斗、地底的奇石宝璞,我也愿飞天遁地,豁出命去为她撷取……你抢不得亲生女儿的夫婿、担不得翁婿乱伦的恶名,却将我置于这荒天大谬、瞒天大谎之中,遭受这比烹煮锯割还酷烈百倍……不,酷烈万倍的刑罚痛楚!温商尧……”温羽徵拳心紧攒,浑身轻颤,少顷才一字一顿道,“你太自私了。”
  雪愈下愈急,愈下愈大,好似成群成簇的素白蛱蝶旋舞人间。
  他的愤怒与悲戚肖似弦中宫商,他听得真切,却仍旧倦漠冷淡,目光深晦不清。
  “是我的错。”几声轻咳,温商尧始终只以背影相对,半晌才道,“是我的错。纵然口口声声自己迫于当时情势才另立杞昭为帝,却到底不曾摒除私心,这是我的错……偷天换日另立新帝,将杞晗由天子贬为佋王,幽禁深宫十载,致使他心思日深,嗔念日重,这还是我的错……本该翦草除根永绝后患,彻底了断萧坚、萧乾的不臣之想,可终究抵不过萧贵妃的临死乞求,到头来只给了杞晗一册佛经,望他放下心中嗔念,安然度此余生,这仍是我的错……因缘果报,一念之差,千般错漏万般差池皆因我而起,你唯独错了一处……”
  许是女儿执意的婚事早已让他精疲力竭,他咳了数声,停顿许久才又淡然道,“你既无心又无情,何必枉自多情,学我这般将深情错付……”
  “无心又无情……你竟说我‘无心又无情’?!”眶中似要滴落出血来,紧攒的十指嵌进掌心亦止不住周身狠颤,这张俊美面颊从未如此刻般面目狰狞,癫狂骇人。“十数载金戈铁马斩将搴旗,百余次出生入死血染衣袍……穿的是大哥穿过的盔甲,用的是大哥用过的剑,大哥当真以为羽徵心系家国百姓,心存宏图抱负?!”
  温羽徵吐字极快,可哽咽的声音听来竟绝望已甚,悲恸已极。
  “错!温商尧你大错特错!山河残破与我何干!百姓疾苦又与我何干!我只知道你大业未竟心有不甘;我只知道人间万不可没有那个‘砥柱中流、无出其右’的温郎!生杀予夺唯我一念,旁人的谤议我从不放诸心头,却绝不容人辱你只言片语……这算不算无心?!你夜夜挑灯枯坐,又可知我也夜夜辗转难眠?时时徘徊于你窗外,欲窥又怯,只恨不能重回你我抵首共寝的旧日光阴,不能将你的心伤憔悴据为己有……这又算不算无情?!你为一个女人伤心了二十年,可曾有一刻想过我?!我——”
  话音戛然而止,一道泪潺湲滑落他的面庞,于这弥天风雪之中,滚烫似烙。
  温商尧阖起眼眸,一声喟叹似一曲击节鸣桹的长歌发于肺腑,直捣耳膜,又拖出缱绻无尽令人嗟伤的尾腔。
  他慢慢掉过身,一晌凝视弟弟的眼眸,微微摇头道:“你已是世间无二的温羽徵,为何偏要做第二个温商尧?”
  “枉羽徵处处以大哥所思为思,以大哥所欲为欲……”温羽徵猛然瞠眸一愕,怔了半晌才似缓过神来。他连连摇头,喋喋自语,仿佛已醉话酩酊,“到头来竟不过是……不过是大哥眼里邯郸学步的跳梁小丑……跳梁小丑……”
  他终在他面前袒露心迹,袒露那自幼隐蔽于心的莫名情愫。怎料却是一场急流回湍,生生扑灭了他的心火,撕裂了他的肌骨。
  “为何?大哥问这一声‘为何’,那可否先告诉弟弟,为何雨落地,花向阳?为何凫在水,雁南飞?为何饮泉则甘,饮鸩则死?为何祓禊于暮春,斩首于秋后?”一对剑眉蓦然一挑,温羽徵突地冷笑出声,“大哥既不要弟弟亦步亦趋地相随,弟弟这便不随了——从此往后,你若朝南我必往北,你我泾渭分明,再不相干!”
  


☆、52、于嗟阔兮不我活(上)

  一伙人闹足两个时辰,直到奚婆招呼大伙儿散去,这才各自带着一脸有些暧昧粗鄙却好生温暖的笑意退出门去。眼见这不大的三合院复又变得空空荡荡,阮辰嗣幽幽叹出一口气来,慢慢起身往门外踱步。那颀长挺拔的身姿此刻竟疲惫得好似佝偻,清瘦面孔上一派雪后荒原的寂然。
  不想教自己的沮丧悲戚扫却一丝他大喜之日的兴致,尽管这新郎的衣袍红得刺目已极,由始至终他仍强撑着自己以微笑示人,仿佛涸泽而渔,只为今夜就穷尽了余生可能据有的全部快乐,以后再不会笑了。
  衣带渐宽的清俊男子还未迈出门槛,便听见身后一声相唤,“阮大人留步。”
  这是他一听即能辨出的声音,却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回头去看那人的眼睛。那双清清漇漇的眼睛常若蕴了一汪湖水,一旦对视久了,恐怕就有为之溺毙之虞。
  “偷生一时,却未必能够苟安一世。小王半生荒唐,不过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还望大人见谅,莫怪小王的背情弃义……”
  “卑职人微职低,不过恪守医者本分,”阮辰嗣不曾掉过身去,仅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见不见谅的……王爷又是凭何说起……”
  “但凭大人每每救我于覆顶之灭,”那个声音听来已似哽咽,“当时大人明知小王体弱是假,却从未出言揭穿……”
  当然想过戍楼远眺,聆听角声回荡,当然也想过指点江山,凌驾万里长空。然而凭白从天子变为佋王,一举一动如履薄冰,一言一行死生交关,尚且年少的佋王不得不收起这些近乎妄想的念想,小心蛰藏——
  他忧心终有一日自己的健康会为自己带来肘腋之祸,覆顶之灾。
  阮辰嗣犹记头一回奉命为这少年切脉之时,那双清皎眼眸中的闪躲、失措与绝望。年纪尚轻的他不由愕然:一个获悉自己身体康健的人竟不见一丝应有的欣喜,反而如闻噩耗般悲恸欲绝。
  那日他读出了他目光里的悲戚与央求,最终痛下决心为其隐瞒。甚至每每违背自己恪守的医者良知,故意用药将其体温稍稍升高,以掩旁人耳目。
  “若非大人替小王遮掩,怕早已为国公识破,性命不保……”眸中浮起点点泪光,那些投于这张白皙面孔上的枝杈阴影曲折错综,仿佛乱墨泼就。“漫漫十载的救命之恩,濡沫之情,小王铭心刻骨,没齿难忘……今生既无以为继,只盼来世……来世……”嘴唇动了几番,却哽得再难说出一字。他走上前去紧贴他的背脊,一如过往那般将两臂箍上他的胸口,箍得紧些,再紧些。
  怕一撒手,便是自此山高水长,俩俩相忘。
  阮辰嗣又叹息一声,摇头道,“国公深谙医术,洞明歧黄,并不在阮某之下,王爷佯装病恙他又岂会不知,只不过……”
  只不过为了保下他的性命,他宁可豁出自己的性命。
  当日他在那个男人面前为他扯谎立誓,只说自己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佋王之病是真非假。
  尽管病容苍白憔悴,瘦削面孔又常含三分浅笑,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仍威严得教人一见即怵。温商尧轻咳一声,毫无血色的唇浅浅浮现一个模棱两可的笑,“阮大人这是以命相挟了?”阮辰嗣忙摇头道:“卑职微不足道死不足惜,怎敢拿自己的性命前来要挟国公?”温商尧面上笑意更深一分,又道:“大人手中筹码非是大人自己的性命,却是温某的。”
  阮辰嗣心中大呼不妙,却仍叩首在地道:“卑职绝无、绝无此意……卑职不敢……”
  见这清俊少年已骇得面色如土魂飞魄散,温商尧只觉好笑,复又咳上几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罢了,这脑袋暂先寄在你的脖子上。你这‘当世华佗’若是追随佋王去了,怕温某的伤自此无人可医,便也命不久矣了。”
  杞晗怕是再不会知晓,为何温商尧与他立下一个“谁将先于对方阖眼咽气”的赌约之时那一脸不解其意的微笑,而为何那时立于一旁的阮辰嗣面色惨白,汗如雨下。
  为杞晗紧贴的后心传来一阵化骨的烫感,一晌的静默相依之后,他慢慢挣开身后之人,阖起眼眸道:“卑职恭祝王爷与温小姐举案齐眉,偕老白头!”
  言毕便径自前行,再未回头。
  也罢,何必徒增他的负疚伤怀。
  便以这个关乎来世的盟誓为甘,化解抵过今生无缘的苦。
  风拂下他肩头的雪,转瞬间又落了些新的上去。红衣新郎独自于院中默坐良久,目不交睫,一动未动,仿佛早已与这寂寥冬夜、皑皑天地融而为一。他的头发生得快,头皮已长出一片青色发梢,似那开春萌出芽尖儿的茸草。他的面孔仍是尤胜女子的艳,神情不是梢上桃花的迎风秾赤,倒是水中桃花的随波清幽,带着萍浮无定的恍惚自失。
  他知道那个貌美少女正满怀新妇的憧憬与羞怯,于房中等待自己。
  蒙着红绸头盖的温子衿仍旧端坐榻上,等待杞晗前来挑起她的喜帕。
  她不住绞弄着裾角,绣着大红牡丹的霞帔因纤瘦肩膀的微颤也轻轻抖动。怀揣强烈的欢喜与隐隐的担忧,准备将自己全身心地交付予所爱之人。
  一个时辰挨着一个时辰过去,喜筵之上奚婆马六们的笑语喧阗犹在耳旁,可她怎会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夫婿始终闷声不语,那两道淡墨画就似的眉打从开始就蹙得蹊跷。
  那些梨园演绎的死生契阔,那些戏词杜撰的白头偕老,她曾如每一个怀春少女那样沉湎于对自己大喜之夜的无限遐思,却从未想过自己终日担惊受怕,竭力避免重蹈母亲的覆辙,可到头来竟仍破不了这个“殊途同归”的咒。
  温子衿想起年幼的自己时常偎于母亲怀里,仰头望着她那张美丽恬静的脸庞,听她以最温柔绵软的嗓音念着一首与自己名字相关的诗。
  红绸头盖下,脂粉施全的女人也学着母亲昔日的模样,轻启朱唇念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一字一字含英咀华,但嚼出余味苦涩。
  对父亲安排的杞昭敌视排斥,对父亲不喜欢的杞晗情有独钟。枯坐床头的温子衿突然恍然大悟,这场她执意而为的姻嫁根本只是为了与温商尧怄气。悔意姗姗来迟,复又马上自己打消了去。犟拗挚烈如她,即已说出一声“至死不悔”,又怎肯在洞房花烛夜就认输于自己的父亲?
  她仍旧恨他专辄,恨他冷漠,恨他无情;仍旧自欺地想,自己与隔帘听曲的母亲并不相同;仍旧把杞晗前后迥然相异的变化归咎于那个血脉相系的男人。
  霞帔红裾静坐房中的女子终究破颜微笑,再次安心等待起她的丈夫。然而直到红烛销尽,鸡鸣晓破,那人始终未曾前来。
  


☆、53、于嗟阔兮不我活(中)

  风住雪收,难得晴好。
  李谦尚未跨入红帩阁的厢房之内,即扑面而来一阵脂粉香膏的俗腻气息,屋中男子女子不时的放声大笑也直逼耳廓。言谈所涉委实下劣污秽,不堪入耳。
  正值酒酣未阑,半寐半醒,一众妖艳歌姬左簇右环将那俊美郎君围于床榻中央。几双酥嫩如脂的手争相抚摸上他的胸膛,两张樱口则各自衔着他一侧胸前突起,送出软软舌尖,来回吮吸舔''舐。
  温羽徵近乎赤身袒体,上身潦草披了一件衣襟大开的蚕丝亵衣,□则无遮无掩全然裸''露。轮廓挺峻的面颊此刻醺然带绯,愈显瑰美,一身肌肤白滑如奶浆,肩膀宽阔健壮而腰肢细赢一握,而那大喇喇呈现人前的粗壮阳''具似带棱角,因歌姬的环伺舔''弄已勃''起大半,龟''头略带赭色,硕大饱胀,顶端小孔也教人看得一眼分明。
  同为男子的李谦亦不免摇头暗叹:即便一万次看见眼前男子的体貌,也当一万次叹羡,人间何有这般噬人魂骨的俊美郎君?
  为人舔''弄得骨酥肉麻,阵阵惬意浸入肌体,榻上男子眼眸懒懒一睁道,“如何只有你一人?”
  “山东镇守奉诏回京,皇上当朝痛斥其勾结藩王贪赃枉法,以致声名狼藉,民怨鼎沸。本已革职待办,结果施淳以捐助军饷为由全数上缴了贪受的贿赃,反倒获得皇上特赦,不单升任刑部尚书更兼掌财政事务,当真可谓否极泰来。皇上勒令施淳上任后肃清吏治彻查京中官员,一时吓得举朝文武惶惶不安。想到施淳虽贪赃枉法却未谪反升,便也纷纷效法,区区数日时间,皇上不但将出兵漠北的军饷给收缴齐了,还大有盈余。”李谦言及此处也不由面露赞意,唯恐惹得温羽徵不悦,忙又敛容道,“这人心呐,总是一划的趋利避害……军饷筹齐,皇上龙颜大悦,此刻正摆宴宫中大赏群臣,马开元他们也都赴宴去了……”
  “那小毛孩子蠢夯得很,懂什么‘趋利避害’?!定是听了背后之人的耳旁点拨……”温羽徵猛然扬手,将趴伏在自己身侧的一个歌姬推跌下了床,嗤出一个冷笑道,“我竟不知,一言九鼎的堂堂首辅倒成了恭谦自抑的贤后了!”
  “皇上纳了宫里一个名为白芍的婢子为妃,封她为‘芍夫人’,只说待怀有子嗣之后,再另行封赐。莫说举朝文武,怕连太皇太后也不好再揪着皇上大婚之事不放……”见温羽徵眸色愈显阴沉,脖颈接连仰起,闷声灌下觥中酒液,李谦又道,“今日早朝时分,皇上言及大将军连日因病罢朝,理应在京好生休养……听皇上口气,似已属意秦开挂帅出征,秦时如担任副将。但说以秦老将军身经百战的经验定能弥补秦开初出茅庐的不足……国公他……倒也未出言反对……”
  “而今他一腔心思全都拴系于他小情人的身上,眼里、心里再无一锥之地留予旁人,”温羽徵复又仰头灌进一口酒液,继而一声冷笑,“只怕为保那小毛孩子的万代江山,他早就想寻得借口释我兵权了!”
  举杯再饮,清酿甘醴的滋味竟也辛辣劲烈似割喉刀刃。他形骸放浪于日照当空、美人裙下,可胸中的苦闷与妒意却仍旧无处遁形,几日间食如嚼蜡,仿佛仅以醉生梦死来解渴充馁,便也可以浑噩度日苟且于世。温羽徵抬手将一娆媚美人递于眼下的酒盏打翻在地,又强将她的脑袋摁向自己的胯间。
  “还是……你忠心……”一丝□漫出鼻腔,温羽徵自己被伺候得极致舒坦,倒也不忘体恤下人。他眼眸半眯着睨了李谦一眼,笑道,“那日你与那韦兰珠可还快活?”
  李谦骇得跪伏在地,连连叩首道,“韦相的玉叶明珠,卑职这等凡陋匹夫断然不敢染指……不敢染指……”见他这般猥陋模样,温羽徵放声大笑,“该你无福消受!”忽又凑头向那矮小儒生靠近,极是暧昧而龌龊地笑道,“你可知那‘玉叶明珠’当真骚得很,牝''户又窄又深,稍一触碰便淫津四流,你插弄的力道愈是生猛,它便愈似那夹紧的蚌壳一般不任你将阳''物拔出……”
  那日在红帩阁与兰珠行完情''事,待温羽徵神思恢复清醒,瞧见身下已半昏厥的女子,顿觉败兴乏味。他摇晃出屋,见李谦仍候于门外,竟推出一掌将他送进屋里,笑道,“这绝代美人的滋味,也赏你尝尝!”
  李谦虽官拜高职,可因相貌矮小猥琐,始终未获佳人青睐。虽一眼相见即对韦兰珠倾慕在心,哪里又敢妄生邪念。他由头至脚细细品赏榻上美人的玉体冰肌,甚至几次抑制不住地想伸手摸上一摸那对浑圆双''乳,最终也不过是解下外衣将那白璧无瑕的身子裹了起来,叹息着走出门去。
  经温羽徵一提,唯恐隔墙有耳,李谦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若将此事传将出去,只怕爱女心切的韦松能生生扒下他的皮!他赶忙岔言道:“察可古遣使送来几位羌族美人,只说我汉室皇帝三次送公主入漠北,他也当投桃报李,以美人相还。”
  温羽徵冷笑道:“曾闻羌人朴实耿直,怎料这察可古也学得我们汉人的假惺惺!这壁以美人相赠,那壁却已调兵遣将意欲南侵!”李谦颌首,又狎昵笑起:“将军此言不错,可这送来的美人也是不错。皇上到底年少,见了这等绝色亦不动心,反倒将她们打赏给了臣下。卑职特意为将军送来几个瞧瞧……”他扬手往门外一招,便有六七位罗裙华饰、披金戴银的羌族女子进得屋内,俱是隆鼻深目、宽额窄颌的高挑艳丽,不似汉家女儿的仪态绰约,温婉娟秀。
  一个挨着一个品斟一番,温羽徵以目光指了指其中一个一袭琳琅红衣的美人,对李谦勾唇笑道,“这个最为标致。”而那红衣美人大大方方以汉人礼数朝他欠身行上一礼,又与身旁的矮小儒生以羯语相谈数言。
  “你还会羯语?”温羽徵眼梢一瞥,向李谦问道,“她说什么?”李谦恭恭敬敬作了个揖,答曰:“她方才对卑职说,她叫甲木萨玛,虽已来我汉境半月有余,却从未见过如将军这般修长俊美的男子。她还问卑职,将军可是姓温?”
  温羽徵醉眼朦胧勾人,剑眉高挑,十分得意地颌首一笑:“自然姓温。”
  甲木萨玛听了李谦一言,竟满面生光地跪伏在地,朝身前这衣不蔽体的男子行上一个羌人唯独朝拜神只才会行的大礼,又绛唇轻启,吐出些许言语。李谦听了面露诧色,掉头与温羽徵道:“她说她此番前来汉地,只为见将军一面。”
  “你想见我?”温羽徵亦是愕然,问,“为何?”
  这比汉家女子肤色略深的羌族美人显见地红了脸,以一窜古怪音节絮絮道来,李谦即也接口道:“甲木萨玛姑娘说她曾与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你见过我?”一听此言兴致遂起,本已醉得迷瞪瞪的桃花眼眸泛起桀然光亮,温羽徵俯身靠近那个羌族美人,伸手掂起她的下颌细细瞻赏。他眼眸轻眯,寻思半晌仍未想起与这女子何时见过,于是又冲李谦笑道,“你替我告诉她,就说我若与这般可心的美人儿有过‘一面之缘’,定会牢牢记得。”
  “她说她相见将军于儿时,将军的模样较之当年竟未更改一分……她还说……还说她十九年前即对将军一见倾心,自此魂牵梦绕,旦暮相思……”李谦愈说愈觉不对,径自截住了话音,直愣愣伫立不动。倒是温羽徵仰头后靠于榻上,大手一挥,颇显大度地示意他再说下去。
  “那时甲木萨玛还是个垂着发辫的女娃娃,跟着阿祖和几位姨婆在山坡上放羊,不知怎么竟把羊群赶至了汉家边境……那是甲木萨玛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见到将军,将军坐在好高好大的白马之上,身后跟着好多或骑马或步行的汉家兵将,黑压压一片似有十万人之众……那些汉人兵士一见我们就狼一般嗷嗷地叫,手中的兵器击在地上发出震天声响,阿祖和姨婆们怕得极了,怕汉人兵士屠杀我们羌人、劫掠我们的羊群,本想不管不顾逃跑,可又舍不得这些比命根子还贵重的羊……正犹豫间,却瞧见将军一提马缰,抬手作了个手势——不过一声令下、一个动作,十万跟随将军身后的汉人兵士竟都停驻原地,再未发出一声……”
  李谦一面以那羌姬的口吻絮说,一面不住偷偷打量阖眸榻上的男子,他惊异发现,温羽徵竟似全未动怒般一脸平静。俊美脸孔盘桓着一种尤其古怪诡谲的笑容,像笼于绝岭之上的雾,遥远飘渺,令人难以捉摸。
  矮小儒生嗫嚅一下,便又道:“甲木萨玛和阿祖、姨婆们赶着羊群从十万鸦雀无声、为我等让道的汉人兵将面前走过,一直仰脸望着将军,见到将军你俯下眼眸对我微笑,真好似见到了我们羌族最俊美最威武的山神……”
  这个名唤“甲木萨玛”的羌族美人言及此处竟已热泪盈眶,她双手交叠置于肩头,复又伏在地上向温羽徵作了个羌族的大礼,宛如膜拜她的神只。长久的行礼之后才支起身子抬起脸,又借李谦的口说道:“当甲木萨玛知道汗王欲献几位羌族美人于汉家皇帝,便不惜离乡背井,自告奋勇向汉王提出请求,只盼此生能有幸再见将军一面……甲木萨玛听说汉人们把将军亲昵唤作‘温郎’——”
  始终阖眸沉默的温羽徵猝然睁开眼睛,倾身向前,粗暴地捏住了那羌族美人的喉管。
  “你听好了。纵然校短量长于你当年所见的那个男人,我也比他更壮健,更强大,更俊美。”全然听不懂汉家语言,却莫名由男子目光中流露出的狠绝与阴鸷,意识到了某种行将就戮的危险。强烈的恐惧之心似枭隼的利爪将她猎获,她瞠大美丽的眼睛想要后退,却因下颌被跟前的男子牢牢捏住而动弹不得。
  “你听好了,”骨节喀嚓作响,手指再注下三分劲力。他倾身向她靠近,将自己的脸孔无限逼近女子的眼眸,直至交睫相距。棱角分明的唇蓦然勾起,字字清晰地又重复了几遍,“你听好了,”他说,“你听好了,我不是温商尧,我是温羽徵。”
  男子的手腕突然一折,生生拧断了女子的喉骨。
  眼见有人瞠目气绝倒在自己眼门前,一众歌姬尖叫着往门外跑去。还未有一人跑出门去,温羽徵便削出了嗡鸣鞘中当吟——几道阴戾黑光纷杂闪现,几注红血泼溅罗帷。一滴一滴粘稠而腥红的液体滑落于当吟的长刃,而那些美貌女子俱已香消玉殒,至死难以暝目。
  愣愣伫在屋中的另一男子早已骇得腿软,刚欲扶墙迈出一步,竟又狼狈跌在地上,结结巴巴道,“将……将军……杀不得……”李谦看见女子们横尸的血泊之中倒映出温羽徵那张直鼻俊目的脸庞,一种异样的、如释负重般的容光焕发其上。他的唇边浮着一个极为古怪而慑人的笑,白皙修长的手指慢慢拭过溅于颊旁、发梢的血液,又轻轻拂去剑上的殷红。
  “将……将军……”
  温羽徵一抬臂,将径自嗡鸣的当吟归入鞘中。不顾脸上、发上仍带血迹,他信手系上衣袍,微微笑道,“我这便入宫赴宴。”


☆、54、于嗟阔兮不我活(下)

  苑中湖畔,天子大宴群臣。山珍海味,奇禽异兽,宫内的金觥玉馔奢靡自不必言,纵然向来钟鸣鼎食的臣僚之家也远不可比拟。龙袍少年屡屡抬臂自斟,群臣也乐得与天子共饮,接连举盏恭祝秦开初次挂帅即旗开得胜,倒也是君臣同乐,一派和睦安然。
  待酒足脍饱,散去筵席。杞昭将身侧的梅公公招来低声吩咐数言。梅公公颌首诺诺,复又提裾去追已行远了的温商尧,高声喊道:“皇上请国公留步……请国公留步!”
  见男子折转回来,杞昭令人取出白狐毛披风,亲手替他御在了肩头。“外头寒,你的紫貂仍显薄了些,披上这个再走。”
  温商尧低头看了看白缎领子上以金丝细细织绣的合欢花纹样,微微生出一笑:“这该显得女气了。”
  “哪里女气?”杞昭怕他给脱了去,赶忙道,“温大首辅就算簪着花儿,也英气俊朗得很!”
  温商尧放声笑出,又咳了几声,倒也未将披风解下。
  淡淡的药草清香飘入鼻腔,杞昭深深嗅上一嗅,竟觉方才的酒劲直扑头顶,一阵浓烈醉意随之袭来。少年天子佯作站立不稳,自男子身后伸手将其揽住,低声道,“你的女儿……非是朕不想娶她……”
  温商尧轻咳一声,面色未改地略一颌首道:“臣明白。”
  将他环得紧些,杞昭又道,“这些日子你未上朝,朕屡屡派人传你入宫,为何你总推搪不来?”
  “非是推搪,实乃病恙在身,不便前来。”温商尧摇了摇头,稍稍沉默片刻,又将眉眼凝得郑重,“臣知陛下亲政不久,立威心切,故而未在朝堂之上出言反对——然则大将军温羽徵戎马十载有余,屡建功勋未尝败绩,实无理由此番出征不由他领兵。还望陛下三思。”
  少年天子亦是眉峰蹙起,同样沉默片刻才道:“秦开虽年少莽撞,可他初生牛犊总当有历练机会。朕知你们兄弟情深,也知你所言甚是,可兵权在温羽徵手中,朕委实食寝难安……你方才之言,且容朕再作一番思量……”
  刚欲再言,忽感胸口一记闷疼,似为人用力拽了一把心脏。踉跄几步,便径自坐了下。见身前少年一脸浓郁忧色,他以轻喘平复,又阖起眼眸道:“不妨事,小憩片刻便好。”
  龙袍少年走至这男子的身前,低下眼睑,出神凝视那张闭目的脸。鬓边白发款款浮动于风,他眉头浅浅蹙着,薄薄的唇轻轻抿着,长而分明的睫泻下浓密阴影,神情则泻着一丝淡淡慵倦。
  他乏得好似已经睡去,便给了他与他亲近的契机。
  自纳了白芍为妃,杞昭顺理成章初尝男女间的云雨情''事,可那极乐似的快乐竟全不若与眼前的男子咫尺相距,体肤相触。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清香,少年天子丝毫不以此刻对一个男子的情动为耻,萦于心头的唯有一个俯身向自己心爱之人靠近的念头。
  “温商尧,你这人……不够干脆……”少年的温热手指抚上男子的冰凉面颊,以游弋的姿态缓缓滑过那隆起的眉弓与深邃的眼眶,“朕早说了朕喜欢你,也确信你喜欢朕……可为何你总不肯正视自己的心意,偏要躲着、避着、抑着、掖着……竟不难受?”
  温商尧一动未动,眼眸也未睁开,任由对方的手指滑过自己的挺拔鼻峰,也任由他的唇贴向自己的。想来能于这酷寒冬日偷得一时半刻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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