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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儿 作者:朱藤紫骢-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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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腾出手来,一面严旨催促从江淮各道募集兵源,送往各道节度使处加强操演、训练,以备不时之需;一面躲到后宫开始谋划起削夺李进忠权势,将朝廷大权收归自己一人之手的“急务”来了。
  尚敬首先被皇帝选中,接替死去的谢良臣执掌内侍省庶务,但由于担心李进忠对此事反应过激,便采取了现在这个办法。
  表面上,皇帝每天早晨都要亲临景暄的宝象宫听内侍省三位内常侍禄光庭、吴孝忠和尚敬禀奏诸般朝务,但每回尚敬都要早到半个时辰,将一两天内的要务单独向皇帝禀奏过一遍。
  今天一早电闪雷鸣的,尚敬便较往常更早到了半个时辰。
  皇帝还未到,景暄将尚敬传进宝象宫正殿赐座看茶已毕,像是随口问道:“此番去往逻些,一路之上公公与那来兴儿相处地可还好?”
  尚敬连忙站起身,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娘娘的话,来兴儿奉旨扮做睦王殿下,一路上可说是尽心尽力。他年纪虽小,却十分胆大,且机灵得很,在逻些城中晋见吐蕃赞普,处变而不惊,不卑不亢,顺利地完成了使命。依咱家之见,此子堪当大任。”
  他被赦回宫的时间虽不长,可也听说景暄对来兴儿颇为亲近,因此尽拣些好听的来说。
  “公公不知道吧,那来兴儿可是个未净过身的冒牌宦者,犯了欺君大罪。如今皇上虽饶他不死,罚他到‘野狐落’守坟,但说不准哪一天就会将他处斩的。公公如此夸他,不怕皇上听到,对公公不利吗?”
  尚敬是被两年前发生在东宫的那场风波给整怕了,被景暄有意这么一吓,登时慌了神,两条腿止不住地发抖,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娘娘明鉴,咱家实是不知,实是不知呀……”
  景暄见他如此胆小,心中好笑,又生怕皇帝此时赶到,扰了自己的计划,遂压低声音,对尚敬说道:“公公也知道,本宫当年小产,多亏了来兴儿请来神医夏嬷嬷,救了本宫一条性命。如今来兴儿有难,本宫不忍袖手旁观,想请公公在恰当的时候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不拘是科举文选,还是行伍历练,但能给这孩子一个晋身的机会就好。公公是跟随皇上多年的老人儿,说话自不同于旁人……”
  尚敬出使期间虽勤谨侍奉来兴儿,不敢有半点儿懈怠,但那是奉旨而为,更象是逢场作戏,并不代表他真心对来兴儿好。相反,每每回想起在纳悉摩府中来兴儿种种不寻常的举动,以及他与纳玉、钱大顺这两名混杂在使团之中的不速之客之间分明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尚敬就对来兴儿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他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个身份不清,又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去贸然向皇帝求情呢?
  但景暄现为后宫之首,皇帝把听取奏报的地点选择在她的宝象宫,更加显示出皇帝对她极为信任,此刻,她话已说出口,自己无论如何不能驳了她的面子。可是,倘若当面应承下来,却不去做,或者办不到的话,不也把她给得罪了吗?
  尚敬左右为难,不禁出了一头的冷汗。他抬起手想抹去额头的汗水,却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怀里揣着的一份奏折,眼前一亮,胳膊微微用力一顶,那份奏折便从他怀中弹了出去,掉落在地。
  尚敬顺势弯腰拣起奏折,眉目含笑,捧着那奏折对景暄说道:“要不是它滑落出来,咱家一时还想不起来,今儿有一桩天大的喜事要向皇上和娘娘奏报咧。”
  往常,皇帝在宝象宫听决政务,景暄一向是回避的。这时见尚敬对自己所托之事避而不答,反主动向自己报起喜来,景暄心中虽对他不满,却也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是什么样的喜事呀,莫非是柳先生率军攻占了蒲州,抑或是傅奕将军收复了河中?”
  尚敬扭头朝殿门口望了一眼,见皇帝还未到,也模仿景暄,压低嗓门,乐呵呵地说道:“等会儿万岁爷还指不定怎样的高兴呢。据巴州刺史六百里驿传来报,睦王殿下找到了!”


第六十一章 莫名一夜(一)
  纳玉夜闯“野狐落”被抓的当晚,来兴儿和她一道被带走,关到了同一间牢房里。严格地说,这不能算是一间真正的牢房,只是吴弼麾下的羽林军为了长期设伏,而在距“野狐落”不足十里的空地上搭建的众多营帐中的一顶。
  吴弼把抓到手的猎物和自己用以抓捕猎物所下的诱饵不分男女地关在一处,并不是出于疏忽大意,而是有他的用意的。
  自来兴儿和纳玉被押进那顶军帐之后,就有四名吴弼安排下的亲兵分别守住了军帐的四角,并且,他们每个人都把脸紧贴在帐蓬上,竖起耳朵偷听着帐中的动静。
  “牢房”里没有点灯,漆黑不见五指。来兴儿想起纳玉被吴弼一箭射中手腕,担心她的伤势,遂睁大了双眼,想要分辨出纳玉所在的具体位置。
  “你呆愣愣地杵在帐口作甚?还不快过来坐下。”
  纳玉倒练得一双夜行眼,很快适应了帐中黑暗的环境,找到帐内一块铺着干草的地方坐下,向来兴儿招呼道。
  来兴儿也渐渐适应了帐中的黑暗,循声慢慢走过去,才要坐下,不防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仰面向后跌倒,大半个身子恰恰压在了纳玉受伤的那只胳膊上。
  纳玉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奋力把胳膊从来兴儿身下抽了出来,冲他埋怨道:“没有一双夜行眼,值得什么夜差。这下好了,咱俩打斗了半天,都被人家捉了来,做了阶下囚。”
  “你的伤不要紧吧?”
  来兴儿仰面躺在厚厚的草垫上,心里没有丝毫的沮丧,反而感到一股温暖:纳玉夜闯“野狐落”,分明是在找自己。
  “那老儿的箭法力道虽猛,准头却差了点儿,只是擦掉了层皮,没什么大碍。”
  黑暗中来兴儿看不清纳玉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只隐隐约约觉得她一双眼睛一眨一眨的,显得十分俏皮。
  “这些天你竟还留在长安?那天在金明门外……”
  来兴儿好容易和纳玉在此重逢,语不停歇地询问着她的消息,却不料才问了半句,只觉黑暗中纳玉伸出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旋而,纳玉象是凑近他的耳边,悄声说道:“帐外有人在偷听。”
  来兴儿把纳玉的手轻轻从嘴边拿开,压低嗓音,恍然道:“怪不得他们把咱们捉来,关在一处,也不审问,原来是想从咱们的谈话中听出破绽来呀。”
  纳玉忍不住夸赞他道:“真是个聪明机灵的小宦者,一点就透。”说完这话,旋即想起来兴儿并不是真正的宦者,不由得羞红了脸,所幸帐内黑咕隆冬,能掩饰住一切,不至于被来兴儿看到,取笑她。
  两个人一坐一躺,都不再轻易说些什么,生怕被帐外偷听了去。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来兴儿揣着一肚皮的疑问,还是憋不住了。
  他扯了扯纳玉,示意她俯耳过来,悄声说道:“咱们坐到帐中间去,这样也许他们就不容易听到了。”
  纳玉点点头。
  两个人一声不响地站起身,走至营帐居住的地块肩并着肩坐下。来兴儿拉起纳玉的一只手,又要察看她的伤口,纳玉甩开他的手,脱口嗔道:“你这个人怎么婆婆妈妈的,都说了不碍事的,还瞧什么!”
  她这话说的声音大了些,只听到营帐外“噗”地一声有人笑出了声来。
  纳玉一吐舌头,低声问来兴儿道:“今晚带兵捉住咱们的那个老儿是谁呀,你好像认得他?”
  来兴儿见帐外果然有人在偷听,并且似乎不怕被他们知道的样子,倒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不明白吴弼这样做用意何在。听纳玉向自己打听吴弼,遂照实答道:“你原在尚服局当差,竟不晓得吴弼大将军吗?他可是皇上的亲娘舅啊!”
  “哦,就是你说起过的要你到龙首渠畔钓鱼的那位?他和李进忠不是一伙的吧?”纳玉也觉得吴弼待他们不同于寻常的囚犯,而更象是在存心戏弄他们,无不担心地问道。
  “据我所知,他非但和李进忠不是一伙的,而且还是对头。”
  来兴儿的话让纳玉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听她提到李进忠,来兴儿顺势旧话重提,问道:“那天在金明门外,行刺李进忠的那个人就是你,对吗?你为何要那样做呢?”
  纳玉恨恨地答道:“太妃母女皆是死在他的手上,我要为她们报仇!”
  来兴儿陡然想起不久前发生在天台山九成宫的那一幕,芙蓉暗遣杀手扮做李进忠手下的监门军,埋伏在母亲坟前意图对自己不利,不想却被自己侥幸逃脱,在半路上巧遇安插在董老成身边的那名暗探,搜出他身上的绿玉牌,才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最痛恨李进忠,想要他死的人就是芙蓉了,纳玉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受了什么人的蒙蔽、利用呢?
  他与纳玉相识的时间虽不长,却屡屡发现她全无半点儿心机,与人相处从来是率性而为,任性而发。自打两年前被李进忠选中,送入东宫之后,来兴儿在宫中结识的女孩儿,还没有一个象她这样天真烂漫、胸无城府的。
  “你我是一起回到的长安,是何人告诉你,太妃母女是李进忠害死的?”
  纳玉既然不谙世事,来兴儿便觉得自己有责任替她多考虑一些事儿。
  “没什么告诉我这个,倒是有一位年纪不算大的女道士对我说,太妃母女是被张氏残党陷害致死的。可我从她的话中分明是李进忠施的毒手……”
  纳玉不服气地分辨道,她一激动,声调下意识地又抬高了不少,这回帐外却是鸦雀无声,听不到一星半点的动静了。
  年纪不算大的女道士?来兴儿的脑海中立刻掠过芙蓉的身影,及至听完纳玉的话,他又暗自摇了摇头:芙蓉怎么会引火烧身,主动向纳玉坦白,承认太妃母女是自己害死的呢?
  “我还没问你呢,你为什么要挺身而出,替李进忠挡下我那一刀?你和他之间有什么瓜葛吗?”
  纳玉一想起是来兴儿坏了自己的大事儿,气就不打一处来。
  来兴儿情知此时再不向她说明原委,以纳玉的这副直肠子,说不准真会以为自己与李进忠是一伙的呢。于是,他耐下性子,把自己那天到长公主府寻找纳玉,在独柳巷口撞见义兄骆三儿,从他手中得到母亲留下的一盘头发,不顾一切地赶赴九成宫寻找母亲下落的前前后后拣重点向纳玉述说了一遍。
  纳玉听了,恍然醒悟到在逻些城时来兴儿托自己打探一个汉人女子的下落,那个汉人女子并不是什么贵妃娘娘的亲戚,而是来兴儿的亲生母亲!


第六十一章 莫名一夜(二)
  她的身世和来兴儿颇为相似,回忆起来兴儿不远千里寻母而未能找到母亲的下落,是何等的伤心失望;后来返回长安的路上在泾州意外得知母亲的音讯,又是多么的满怀希望;不料才回到长安,就得知了母亲的死讯,该是怎样的悲痛欲绝。纳玉不由得心头泛起一阵酸楚,两行热泪扑簌簌顺着脸颊淌落了下来。
  “按你方才所说的这一切,是有人故意想把伯母的自尽归责于李进忠,是吗?”
  来兴儿从纳玉的声音中听出了她在暗自啜泣,情不自禁地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温言向她解说道:“倘若董老成对我说的话句句都是实情的话,母亲的确是因为我被选作张皇后的眼线,不欲将来有人拿她来逼迫我,才寻的短见。对此,李进忠责无旁贷。可奇怪的是,董老成明明是张氏旧人,他们为何要对他下毒手,而嫁祸给李进忠。他们这么做,显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纳玉被来兴儿揽在怀里,竟没有挣脱开来,此时,她才体会到在自己形单影只的人生道路上,能有一个身世相同的人陪伴着同行,是多么的难得而珍贵!
  她安静地依偎在来兴儿怀中,竟浑然忘却了两人还置身牢房内,也没太在意来兴儿后来都说些什么。她只想这一刻永远不要过去才好。
  “哎,还没来得及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发落到‘野狐落’守坟的?今晚到‘野狐落’来找我,要做什么?”
  还是来兴儿首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说来也怪。”纳玉从自己的遐思之中回过神来,有些难为情地轻轻推开来兴儿,“你竟想不到是谁告诉的我你在‘野狐落’的消息。”
  “是谁?难道又是那个女道士?”来兴儿陡生警觉。
  “是丽贵妃身边的樱儿姐姐。”
  “怎么是她?快说说,是怎么回事?”来兴儿故意抬高了嗓门儿,问道。
  纳玉脸色一沉,抬手便给了来兴儿一拳:“你这是做什么?想害人吗?”
  来兴儿旋即悄声答道:“我倒要瞧瞧,这位吴大将军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你接着往下说就是,我听着呢。”
  纳玉笑骂道:“就数你精灵古怪,满肚皮的花花肠子。她也是无意间向我说起你的下落的,没什么好奇怪的。”
  来兴儿蓦地想起,那日跟随头戴幕笠的神秘女子(如今想来,应是钟嬷嬷经过巧妆打扮后的模样)到尚服局门外,巧遇樱儿和锦屏带着一干侍女到尚服局来取两位贵妃的仪服,当时自己似乎曾经有过那么一闪的念头,怀疑樱儿急着要进尚服局,是为了去取走消息。
  他连忙向纳玉追问道:“你说的详细些,樱儿身在后宫,你们怎么会碰到,她又是如何告诉你我的下落?”
  纳玉不以为然地噘起嘴,低声嘟囔道:“你要疑心旁人也就罢了。樱儿姐姐待人最是温柔体贴,你要是连她也怀疑,我这儿先就不答应。”
  “你甭管我是不是怀疑她,咱们左右在这儿闲坐无事,就只当是聊聊天,也能解闷儿不是?”来兴儿被纳玉弄得哭笑不得,只得绕着弯儿来套她的话。
  “那好吧。”纳玉将信将疑地答应了一声,朝营帐四角瞅了瞅,顽皮地对来兴儿说道,“反正外面有人陪着咱们,就让他们竖起耳朵、打起精神来偷听吧,瞧他们能听到多少。”
  “我就落脚在南内,那天被你坏了事,因为担心连累孙嬷嬷,就没敢回南内,在城里找了座寺庙躲了两天。待到风声过后,我回南内见到孙嬷嬷,才从她那儿模模糊糊听到些关于你的消息。
  当时她只向我说起,先帝百日大祭当天,好像发现有个小宦者未净身,惹得皇上大怒,可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竟没有处死那个小宦者。
  我哪儿会想到那个小宦者就是你,不过顺口问了声是哪个敢这么胆大,不料孙嬷嬷却气哼哼地答道,就是在金明门外替老阉狗挡了一刀的那个小子。
  我一听竟是你,再要向她追问皇帝怎么处置的你,可她却一点儿也不知道了……”
  纳玉说到此处,来兴儿已知自己身上这点秘密被她获悉,不由得有些面红耳热。
  纳玉对来兴儿的心思毫无察觉,兀自继续说道:“昨天也是巧了,我寻思着回长公主府打探打探有没有我家殿下的消息,刚走到沉香亭旁,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叫我。
  我转身一瞧,原来是樱儿姐姐。她不是在大明宫侍奉贵妃娘娘的吗,怎么会跑到了南内来?正当我迷惑不解,冲着她发愣的时候,樱儿笑吟吟地走过来,主动向我解释道:‘娘娘有了身子,忌讳油腻的吃食,听说这南内湖中所产莲子清香可口,便差我来挑些,回去好做些莲子羹吃。不承想在此遇见了妹妹。前些时听说你被遣放出宫,到了长公主府上当差,怎么也跑来了南内?’”
  纳玉怜惜来兴儿才遭丧母之痛,有心逗他开心,捏着嗓子模仿樱儿当时的语气,确有几分温婉可人。来兴儿也不禁被她逗得面露微笑,却没打断她。
  “我被她这一问,情急之下想不起扯谎,便如实答说奉长公主之命到逻些城替她相看夫婿品貌,才回长安不久,骤闻噩耗,故而到南内吊唁太妃。说实话,现在想起来,这话我自己听来都不大信得过,更甭说旁人了。
  可樱儿却像是信了,还惋惜地说我来得太晚了,太妃母女的棺椁早在一个月前就葬入先帝陵寝了。我生怕和她话说得多了,被她瞧出破绽来,便匆匆支应几句,转身就要离开。
  正是在这时,她突然在背后叫住我,问道:‘我听锦屏说起,此次来兴儿扮做睦王殿下前往吐蕃的逻些城,返回长安时是与一位女子同行。听你刚才话中的意思,那个女子莫不是你?你可知道来兴儿闯了大祸,险些被皇上处死?’
  听到这话,我是断断不肯再走了。于是,我回过身,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就是与你同程返回长安的那名女子,并向她打听你的下落。就这么着,便知道了你在‘野狐落’守坟。”


第六十一章 莫名一夜(三)
  来兴儿从纳玉的述说中着实听不出有什么明显的不对,但九成宫外那宦者欲吞下绿玉牌自尽的一幕留在他脑海里的印象实在太深了,以至于自打那件事以后,他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再轻易眼前出现的表象了。即使是在南内兴庆殿的偏殿前,被锦屏一嗓子捅破他只是个冒牌的宦者那一刻,他的心中也没有过于的惊慌,反而感到一丝解脱的轻松。
  不管纳玉所说是多么地自然、平常,来兴儿心中只牢牢记住了一个名字:樱儿。
  “樱儿只告诉了你我在哪儿,她没有怂恿你来找我吗?”来兴儿竭力想从纳玉那儿印证自己对樱儿的怀疑。
  “没有啊。你又在疑神疑鬼了不是?”纳玉不满地答道,“我连夜到荒郊野外来找你,一就是要当面问问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刺杀李进忠;这二嘛,是想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咱们一同去江陵投奔我家殿下,怎么样?”
  听纳玉话里的意思,她显然还不知道江陵王投靠蒲州叛军的消息。来兴儿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这个消息,只听得营帐一角外有人突然咳嗽了一声。
  纳玉不等来兴儿反应过来,猛地窜了过去,冲着发生声响的方位抬腿就踢了一脚,口中骂道:“听不到是吧?那就大大方方地进来问哪,一直躲在帐外偷听算什么!”
  来兴儿尽管与吴弼相交不深,却一向对他并无恶感,担心纳玉对他的麾下如此恶语相加,一旦激怒了吴弼,反对他二人不利,遂借着纳玉把话挑明的当口,冲帐外的人大声说道:“帐外的兄弟辛苦了。烦你们回禀大将军一声,在下与这位姑娘皆非歹人,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私下里要说,请大将军不必如此捉弄我等。”
  他说罢良久,不见帐外有任何回应,便上前拉起纳玉,重又回到营帐居中坐下,继续大声说道:“我们要安歇了,你们要愿意守着就守着吧。”
  帐外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窃笑,随即又归于了沉寂。
  来兴儿这回也火了,他索性一挺身站了起来,径直朝帐口走去,纳玉紧跟着他也走了过去。
  帐外的人显然没有想到他们突然要闯出帐来,一听到帐内动静不对,脚步杂沓地纷纷向帐口跑了过来,死死地把住了帐门。
  来兴儿见自己这一招果然引得帐外人纷纷暴露了形踪,反倒不急了,他制止住纳玉要往外硬冲的势头,回头冲她做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两个人就站在帐口,静等着帐外人做何反应。
  果然,帐外的人立即便意识到上当了。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骂骂咧咧地叫道:“帐内的臭小子听着,爷儿们有意给你个与美人儿亲近的机会,你甭给脸不要。大将军已经睡下了,有什么话,明儿一早再说吧。”
  纳玉耐受不得他言语轻佻,做势就要冲到帐外,狠狠教训教训那个出言无状的军士,被来兴儿死命地拦腰一把抱住,两人向前踉跄两步,险些一同摔倒在地。
  “你干什么?”纳玉真恼了,挥手就给了来兴儿一记响亮的耳光。
  帐外的军士们听到帐内这一对少男少女竟动上了手,顿时兴奋起来,哄笑着纷纷向前挤着,恨不得打开帐门到里面瞧个究竟。
  那个沙哑嗓音的象是个带队的校尉,眼见得任由这样闹下去,实在不成体统,且帐内人发觉帐外有人在偷听,定会小心戒备,今夜恐怕再难得到更多有用的讯息了,遂大喝道:“看什么看,没和婆姨困过觉啊。都给老子滚回去睡吧。”又冲着帐内的来兴儿和纳玉不怀好意地叫道:“近四更天了,小子,时间不多了,好自珍惜吧。爷儿们就不奉陪了。”
  稍顷,听不见帐内再发出任何声响,那校尉便把手一挥,带着一队军士当真走了。
  来兴儿结结实实挨了纳玉一记耳光,虽被打得眼冒金星,心里却一点儿也不恼她。纳玉越急,他反倒越发来了兴致,紧紧拽住纳玉的腰带就是不放手,只一个劲儿地摆手示意纳玉不要再发出任何声音来。
  直等到帐外众军士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纳玉终于忍不住向来兴儿责问道:“你真以为闹这么一出,他们便会撇下咱们不管,回去睡觉?”
  来兴儿将纳玉重又拉回到营帐中间,并肩坐下,这才语带俏皮地答道:“莫非你以为他们会真当这儿是洞房吗?留下一两个把门儿的倒是一定会的,再要躲在帐角偷听,岂不是自讨没趣,白耽误嗑睡?”
  纳玉自小长大,除了父亲纳布罗和江陵王李舒之外,平时接触的大多是女子,从未和年纪相当的男子打骂玩笑过,被来兴儿口中冷不丁说出的洞房二字闹了个大红脸,而同时心中却充满了好奇,还夹杂着一丝喜悦。
  “如果江陵王已离开江陵,背叛了朝廷,你还会去投奔他吗?”来兴儿说起话来,果然不似先前那般轻声轻语了。
  “这怎么可能?太妃母女不久前才以身殉葬,我家殿下怎会做下这大逆不道之事?”纳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惊恐、意外。
  来兴儿虽不甚了解太妃和江陵王早就包藏祸心、里通外国的种种情由,但单单从钟嬷嬷甘受芙蓉差遣、替她传递消息、充当诱饵这一件事上,即觉察到太妃母子和芙蓉之间早有勾连,并不忠于当今皇帝。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身为太妃国人、又与钟嬷嬷朝夕相处的纳玉竟然会置身事外,对太妃母子和钟嬷嬷所做的一切毫不知情。这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我只知道,就在咱们回到长安的那一天,朝廷接到禀报,蒲州叛军营中升起了一面封号为颖王的帅旗,而在此之前,江陵王就在返京奔丧的途中消失了踪影……”
  来兴儿思忖片刻,还是决定把他所知道的关于江陵王的最新消息如实告诉纳玉,如让她自己选择何去何从。
  这一回,纳玉彻底陷入了沉默。
  她本来满怀希望与来兴儿一同前往江陵找到李舒,再寻机为太妃母女报仇。之后,便能在江陵过个逍遥自在的日子,不必再受那种种约束,也无须再卷入邦国、豪门之间的纷纷扰扰,到头来只落得个和父亲一样的冤死下场。
  纳玉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从钟嬷嬷和太妃母子的言谈举止之中,隐隐察觉出她们似乎在谋划着一件大事。可是,无论是钟嬷嬷,还是太妃母子,都从未向她透露过一点详情。大概是担心自己年纪小,口锋不严的原因吧,纳玉曾暗暗揣摩。
  尤其是李舒被贬往江陵以后,太妃迁到南内居住,钟嬷嬷每次要她到南内面见太妃,传递的都是家长里短的消息,并不牵涉旁的,只是每回都要她向太妃讨样物件回来,有时是几根孔雀金丝线,有时是三尺绢帛……没有一次重样的。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她们之间通过这种隐讳的方式在传递着某种不能被自己知晓的讯息也未可知。
  长宁料想和自己一样,自始至终也被蒙在鼓里吧。纳玉自谓对这位比自己年幼几岁的公主的脾性可称得上了如指掌。如果她早存了必死之心,那么,她差自己到八千里之外的逻些城替她相看未婚夫婿还有什么意义呢?
  倘若来兴儿所说属实的话,她该怎么办呢?纳玉沉思良久,思绪又回到了眼前。李舒投靠叛军,必然会举兵为母亲和妹妹报仇,然后就是为了争做皇帝,与朝廷展开无穷无尽地争斗……
  自己此时前往蒲州投奔他,无异于是主动往火坑里跳。可是,不去投奔李舒,何处又是她的安身之所呢?回逻些投靠姐姐纳珠?纳悉摩出于心中对父亲之死的愧疚,多半是会收留自己的,但是眼瞅着吐蕃对河陇一带虎视眈眈,战争一触即发,到了吐蕃,岂不是也要陷入两国的争斗而无力自拔?
  纳玉久思无果,下意识地叹息道:“这儿也不能去,那儿也回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来兴儿心中,其实也与纳玉有着同样的困惑:依他的本性,留在闲厩院与马作伴,悠然自得的生活是最令他感到惬意和向往的。如今,随着他冒牌宦者身份被揭破,再想回到闲厩院已绝无可能。一个月前,景云丛和柳毅激励他从军的话曾使他热血沸腾,产生了上战场杀敌建功的强烈冲动,但从眼下的情势看,只怕是万难做到。自己难道要在荒郊野外守着一座座坟墓过上一辈子?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母亲留下的绝命诗中借用了前人的这两句诗,不正是要传达她对自己的期盼吗?来兴儿想到这儿,扭项望了一眼纳玉,脑海模模糊糊产生了一种幻想:要是能和她一起寻一处青山绿水的所在,搭上一间茅屋,从此耕读为生,那该有多好啊!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帐外的军营中响起了天交五更的梆子声,把来兴儿和纳玉都敲回了眼前残酷的现实之中,对于他们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够活下去。
  当次日清晨,锦屏得到消息,急匆匆地赶到“野狐落”,想要设法解救来兴儿时,吴弼在他的中军帐中单独提审了纳玉。
  “说说吧,长宁长公主府上的亲近侍女,为何要在金明门外行刺当朝宰相,中书令李进忠大人?”
  吴弼不等纳玉进帐站稳,劈头问道。


第六十二章 百官楷模
  西距江陵三百余里的东川重镇巴州城中,巴州刺史汤宽这几天的心情格外舒畅,他打从十六岁明经出身,直到如今年逾花甲,还从未感到像现在这么扬眉吐气过。
  年轻时,因为明经出身的原因,他仕途多舛,远远比不上进士科的同僚,近四十岁时还在部曹小吏的职位上晃荡着,终日埋首于如山样堆积的公文、案牍之中。
  比他小二十岁的同年状元林树早已是身着朱袍的四品要员、太子身边数一数二的僚属了,可他却只能被发遣到蛮荒之地越州做一名无足轻重的州司马,吏部拟下的公文上还美其名曰擢升。
  眼看着日月蹉跎,双鬓染霜,不甘于一生平庸的汤宽终于痛下决心,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换一身朱袍穿穿,光耀光耀门楣。
  于是,在他整整五十岁那年,正六品的州司马大人汤宽做了一件他前半生中最为重要的大事:一股脑地将并州老家的田产、家业全部变卖,且把卖得的二十万贯分做两半,其中十万送入了时任中书令的裴百药府中,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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