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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一笑万骨枯-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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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提醒我的罪行?还是要我触景生情?”洛怜说话有些刻薄,简言并未回答他。
  如今这里已经是一望无际的废墟,焦黑一片。
  简言把洛怜带到了百鬼花谷的地下石室,地面一切尽毁,这里却丝毫无损。
  “也许是他不愿意这里也被烧毁吧。”
  洛怜越来越疑惑,简言却不加解释,只是拉着他走到石室最深处,四壁徒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墙壁上雕刻有舍脂的画像,正是抱着琵琶的那一幅,只见简言在墙壁上琵琶的头花处凭空推了一掌,整面墙突然旋转,以中线为轴,露出墙壁后面的光景,原来另有乾坤。
  洛怜从来不知道百鬼花谷有这么一处地方。
  里面是一件小屋,石壁一开,烛火自燃,四壁通明,室内并不华丽,却古朴幽香,室内全是雪木编制的格子,全部堆满了饼茶,木格上用剑刻了日期,最早的是1565年。
  简言站在门口,示意洛怜走近看。
  一共有一百多饼普洱生茶。
  “脂儿,同是普洱,生茶和熟茶滋味也差不多,怎么看你只爱喝生茶?”
  “安哥哥有所不知,熟茶虽方便,可较生茶而言,却少了几分苦涩,而那几分苦涩正是普洱生茶的精髓,苦尽甘来,方觉生香顺滑。且熟茶发酵在先,多了些火气。”
  “可我觉着生茶太涩了些。”洛安呡一口茶水,双眉微蹙,再咂咂嘴,还是觉得苦。
  舍脂偷笑:“当然苦了,这可是第一年的生茶,生味还没去,发酵程度还没够,茶味未出,只有涩。舍脂专门为哥哥泡的,滋味如何?”
  洛安这才知道自己被舍脂耍了,但也不生气。
  “那脂儿说什么时候的生茶最好喝?”
  “世人都说生茶越放越好喝,不过就我看来,也得在一定的期限才行,日子越久,生味越淡,茶的滋味越浓厚。不过超过二十年的话,不管生味涩味没有了,茶叶本身的滋味也当然无存。所以说,存放五年到十五年的生普洱是最合适的。”
  洛安放下品茗杯,左手拂了拂雪白的衣袖,温柔如曦地看着舍脂,“要是脂儿喜欢,我们便每年存一饼生茶,十年后开始喝,一直喝到老。”
  舍脂没想到洛安会如此心细,心里感动,嘴上却说:“我可不信你每年都记得,而且我只要你亲自采的茶。”
  洛安只是微微一笑。
  ****——
  洛怜拿起最老的那饼茶,即使保存得再好,茶味也没有了,可是茶饼依然完整,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茶饼上有书云:花都纪年1565,洛安于东海茶山。
  再随意从另一面墙的格子娶出一饼,上书云:花都纪年1566,洛安于东海茶山。
  洛怜心下一惊,再从另一边的格子里拿出一饼,花都纪年2470洛鸢于东海茶山。
  2470年,正是洛鸢死的前一年。
  洛怜怀里抱着几饼茶,瞬时瘫坐在地上,发丝还是湿漉漉的,浑身狼藉,这屋里的茶基本上都过了成百上千年,根本不能饮用。可是这小屋里分明弥漫着浓郁的茶香,洛怜突然反应过来,既然有生茶香,那一定有新茶,他急忙在屋内四处寻找。
  “怜儿,你是在找这个?”
  简言为他递过一饼生普洱,刚凑过来,一股浓郁的生茶味扑鼻而来,定是新茶无疑。
  上书云:花都纪年2565,洛风于东海茶山。
  2565年,也就是去年洛怜还在东海宫的时候,洛风也在东海?
  再仔细查看格子上的日期,还有几饼新茶,从2560年至今。
  也就是说,在洛怜离开百鬼花谷的时候,洛风就开始存普洱茶,每年一饼,准备和他一起喝到老。
  可是还没来得及和洛怜说,洛风就被下了谖草丹。
  洛怜跪在地上痛哭起来,放声地大哭,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地哭,脸上的雨水还没干,又添新泪。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刚要看到希望的时候就会错过?为什么刚要得到永远的时候又要忘却?
  简言也有些哽咽,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
  “他让我给你的。”
  洛怜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两支熟悉的的簪子,一支紫玉,一支墨青。
  自从洛风和婴莲成亲后他便没有戴过,什么时候遗落了也不知道。
  拾起那支墨青的簪子,上刻有极小的字,字迹和饼茶上的一样。
  樱花为盟,枯草为冠,为卿一诺磐石。
  “言哥哥,为什么不一早给我?”洛怜泣不成声。
  “他说他定然活不过一个月,一个月后再交给你。”
  “你说什么?什么活不过一个月?!”
  “怜儿,你该知道婴炎剑法练至顶重就天下无敌,可是须得用至爱之人的血祭剑才能完成最后一步,如果一直停留在那一步之前,只会被剑气反噬。”
  “这我知道,可是他至少还有几年才对!”
  “可是怜儿,”简言的眼睛微红,“洛风他为了克制谖草丹的药性,经常强制运攻,本来压制婴炎剑法的反噬已是吃力,洛风为了保持清醒,不顾经脉逆流,身体早就破败不堪了。”
  “不可能的!你骗我?简言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为卿一诺即磐石

  “不可能的!你骗我?简言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二谷主,简庄主没有骗你,我可以作证。”不知什么时候,柳彦也跟了进来。
  ***8——
  “柳彦?你不是秦云飞的护法吗?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相信你?”洛怜还强撑着意志,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二谷主不信也罢,其实谷主他早就知我身份,但还是留我在身边,我觉得他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这江山,城主的计划他都知道,他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你怀孕的日期之所以会弄错,也是洛风命令嫣歌故意为之。他希望你恨他,他不想要你看着他死。”
  “谷主曾对我说:‘柳彦你知道吗?与其让他爱我再看着我死,倒不如我来承受这份痛苦。可是要他恨我,原来竟是这么残忍的事。’”
  这是柳彦生来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刚开始他还能压制婴炎剑法的反噬,但后来同时对抗谖草丹的药性实在太勉强,这几个月,他的记忆时有时无,每日在房中练字,一遍一遍地写‘东海普洱,’生怕过了采茶的时节。有一天他突然在我面前哭了,把我吓了一跳。”
  冰山柳彦居然也有露出凄然的表情:“我从来没有看过谷主那样的表情,他一直哭着说:‘柳彦,你知道吗?我居然会忘记他,有时候我看到他居然想不起是谁,我好怕,好怕有一天我真的就忘记了,总有一天,我的记忆会全部消失,他就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一个拼命赶走爱人的男人,竟然会害怕真的忘记那个人。想要对方忘记自己去别处找幸福,自己却自私地想要保藏所有的美好。
  洛怜终于相信这是事实,一直以为自己是被伤害的那一个,其实从头到尾受苦的那个人一直是洛风。
  “言哥哥,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他还活着的对不对??告诉我,我要去找他,他在等我,他一定在等我!!”洛怜歇斯底里地抓着简言的袖子,已经快要崩溃。
  “怜儿,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可是就算没死,他也可能记不得你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对抗失忆。而且,他说他不想让你看到他死时的样子。”
  “什么他说?又是他说?!凭什么一切都由他来做主,他凭什么就把我推开,他凭什么就擅自以为我不会陪他死?我不要这样!这一切不该他一个人说了算!他不要我是他的事,与我没有任何干系!我要和他长相厮守该我说了算!”
  “言哥哥,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
  一路风驰电掣,雷雨交加,子时已过,却听马蹄踏花。
  一夜之间,满城樱花全部绽放,淡淡的粉,淡淡的迷离,深夜寒风雨来香。重重叠叠,整座王城被粉色的花朵包裹,小儿深睡,少年书生还在秉烛夜看,忽觉奇香扑鼻,推开窗门,只见满街花色。
  花都十里古长街,又落芳华。仍是风雨仍是惊雷,却没有乌云密布,只见皓月当空,满街樱花瓣随风起舞。
  孤月皎洁,不觉是深夜寂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黑夜里冲出,只见白光一闪,又像是红衣仙子凌空掠过,只眨眼的功夫,已不见踪影,只有嗒嗒飞速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朦胧中闻有喝马声。
  “驾!……驾…!”
  “二谷主,要去冰之城的话,一等一的高手也要数天,即使是你,至少也需三日。这匹白马是城主的坐骑,它叫闪电,与普通的马匹不同,它能飞檐跨日,乘风渡月,只需几个时辰就能到雪崖。加上您的功力,天亮之前就能见到他。”
  “不过他现在应该真的忘记了你,时日无多,若是爱他,就拉着他的手陪他到死吧。”
  洛怜耳边一直回荡着柳彦的话,脑海里再没有更多的情绪,只想见他,只想见他。
  就算拼尽全部内力,耗尽所有法力,也要最快地见到他。
  一拉缰绳,马儿撒开四蹄,朝前奔去。
  “驾!…”
  ****——
  百鬼花谷的密室。简言将屋中的普洱茶重新整理好,再关上壁门。柳彦和莫颜跟随其后。
  莫颜:“诶,你怎么把你家主子的闪电偷出来的?”
  柳彦依然面无表情,没好气地回答:“本来就不是偷的,是城主吩咐。”
  莫颜饶有兴味地思索半天,还是不解,“这么说,你家城主一早就知道洛风的下落?”
  冰山柳彦没有理他,不想再跟他纠缠。
  “切,小气鬼!”莫颜自讨没趣,只能用愤恨地眼神瞪着他,不过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莫颜,你怎么在这里?”简言也奇怪莫颜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跟着这块木头过来的呗。”
  “云飞不是让你去调查花都祖先的古墓吗?大半夜的跟着柳彦跑干什么?”
  莫颜哑口无言,偷偷暼了柳彦一眼,那人还是镇定自若的表情。
  总不能说我每天都追着他跑吧。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雨开始变小,夜晚的天被洗涤得澄澈明净。走出石室,三人眼前一亮。
  百鬼花谷竟然重新开花了。嫩绿的芽从炭墟中爬出来,越来越密,越来越葱茏,黑色的荒野布满了绿色的藤蔓。
  倒塌的斑竹轩和潇湘馆本来只剩下断壁残垣,此刻竟然点缀了星星点点的碎花,粉红,绯红,绛红,血红的小花在月光下承着夜晚的露水,娇柔可爱。
  十里荒原十里花,十里残垣十里纱。
  透过薄雾轻纱,看到谷底小潭囤积了雨水,反射月光,水中映月,月中漾水。
  西山的小丘上,在大火后依然屹立不倒的古树重获新生,满树樱花绽放飘零,浓密地看不到树枝,远处传来淡淡幽香,混着雨后泥土的气息,沁人心脾。
  一缕清风带来一片小小的花瓣,落在简言的肩上。采撷下来放在掌心,娇媚的花儿沾染了雨露,美丽惊魂。
  轻轻地屈指握住,放在胸口,闭目浅笑,回忆起朦胧的美好。
  “怜儿,总有一天,我要带你去看樱花,二月出发,看完早樱看晚樱,跟着花开的脚步,把花都的樱花看遍……”
  连云城离湖。亭中有女子拨弦弹唱,多情古筝伴歌声,幽夜清冷。
  “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
  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鱼儿戏
  风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
  红尘如梦聚又离,多情多悲戚
  望一片幽冥兮,我与月相惜
  抚一曲遥相寄,难诉相思意
  ……
  我心如烟云,空舞长袖
  人在千里,魂梦常相依,红颜空自许
  南柯一梦难醒,空老山林
  听那清泉叮咚叮咚似无意,映我长夜清寂”
  我心如烟云,叹君归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解相思秋风引

  虽然雨已停,秦云飞还撑着蚕丝伞,任微卷的发丝缭乱,蓝衣寂寂,单惹湖风。
  身后远处站着孤月和石清朗二人,十指相扣,共赏清月。
  “清朗,若是宝儿不回来,云飞会这么一直等下去?”
  “别人我不敢说,若是少爷的话,应该会等的。”清朗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
  “月。”
  “嗯?”
  “冰之城还有人吗?”
  “有,洛风在那里,他的护法也在,还有风雨楼和百鬼花谷的众人。”
  “百鬼花谷的人?那火中的尸体难道是假的?”
  “那些尸体,只有洛珏是真的。”
  “那洛风?”天下间真的如此相像的人,连洛怜也会认错?
  “那个被洛怜杀死的人,是洛风,也不是洛风。”
  孤月没由来地悲伤起来,就算是旁观,也能知道其中纠结。
  “是他,又不是他,这是何意?”
  “那个人,是洛鸢,洛风对他用了驱魂术,包括火海中那些人,不过是亡人,也是被驱魂术驱使。如此大规模地使用禁术,洛风的身体……也许,洛怜是真的见不到他了。”
  那个人是洛风,也不是。相同的模样,相同的感情,不同的是,胸口有两道剑伤。
  如果那一剑真的是刺在洛风的身上,会是怎样的结局?
  ***——
  洛风不是洛杨的儿子,他是洛珏捡回来的。洛鸢死后没有转世,带着所有的记忆化成一缕魂魄。
  这就是帝释天的诅咒效应,一个记起,一个忘记。在洛璃妃杀掉他的瞬间,洛鸢想起了所有的事,想起他是洛安,想起他的舍脂。可是,他死了。
  他发誓要带着这个记忆辗转到下一世去找舍脂,就像舍脂执着地投身人道去找他一样。
  可是,他只是凡人,他没有舍脂那样强大的修罗之力。他抵抗不了遗忘。
  洛璃妃在百鬼花谷那棵最大的樱花树下,为洛珏唱了最后一曲,便毒发身亡。
  他说:我要走了,洛鸢他在等我,你的父亲他在等我。
  与此同时,洛鸢已经汇聚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每天嗅着樱花的香气,靠着血液里的修罗力量,化成了人形——一个婴儿,并且带着所有的记忆。
  洛珏把他带回去,他曾矛盾过,自己应该怎么称呼这个婴儿。他就像是随风飘来的一样,就叫他洛风吧。
  这个婴儿太虚弱,生长极其缓慢,直到婴怜出生。
  就好像一开始就设定好的一样,婴怜长大,洛风竟然也和常人一样成长。
  只是,他的记忆开始混沌。有时候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孩子,直到有一天,他终于能自然地叫洛杨一声“爹爹”。
  他终于还是忘了。只是,他总是对着那把紫青琵琶发呆,也不知道为什么。
  很久以前,婴怜还是舍脂的时候,曾问他:“哥哥,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不是莲儿或者别人呢?”
  洛风自己也思考了很久,但是脑袋很疼。
  婴怜想:果然,他只是把我当玩具而已,总有一天,他会扔掉我的。
  谁知第二天清晨,洛风很严肃地看着他,顶着黑眼圈——他竟然一夜都没睡,他竟然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舍脂记得他说:“为什么是你?对啊,为什么就是你呢?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孩儿而已。可是我当时脑子是空白的。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是我的,这不用思考。”
  你就是我的,不需要思考。哼,真是霸道。
  ****——
  望月峰的崖顶,谖草莫名地开满了蓝花,不觉已经漫过半个山崖。
  合叹蠲忿,萱草忘忧。
  花都三十二城的天际,洛怜正马不停蹄地赶往雪崖。
  冰之城在雪崖之上,花都尽头。望月峰以伸手触月而得名,而雪崖却比望月峰高数十倍,传说雪崖顶端毗邻天河,是离三十三天最近的地方。从雪崖往下看,不见云端,不见万物,陨石落下山崖,还未到地面,就已被风化。
  “驾!闪电,求你再快些,再快些!”
  他在等我,他一定在等我!!
  白马嘶鸣,仰天长啸,马身后仰,蓄积全部神力飞上雪崖断壁。
  雪崖陡峭至极,洛怜与闪电奔驰在峭壁之上,几乎与地面垂直。
  人和马的体力都已经到达极限,已经超越肉身的束缚,达到非凡境地。
  一轮明月斜照,只剩下半个玉盘悬挂在天上,黎明快要来临。雪崖的冰凌发出璀璨的银光,迎接新的日出。
  渐渐地日出东方,金色的光芒从云端漏出一根细缝,洛怜和闪电已经穿过云层,进入更深的高空。
  忽见一片陆地,正是梦里的那片旷野,雪木参天,远处有冰湖,白鱼嬉游,蓝色谖草,零星地长在冰面上。
  闪电像认识路一般,朝着宫殿飞驰而去。
  一路风雪,雪花似鹅毛般纷撒而下,从花都的春夜来到雪崖的寒冬,没来得及感觉寒冷,胸中只有吸进的冷气充斥,头脑空白,口干舌燥,奔波万里只为来此地。
  “母后!!”宝儿现在宫殿门口,一直望着地面线,终于看到洛怜的身影,欣喜地呼喊。
  “他呢?!他在哪里?!”转瞬间已到宫门,洛怜几乎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顾不上全身的痛和疲惫,气喘吁吁地问道。
  “父王他在后殿的温泉边!”
  洛怜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顾不得满身狼藉和缭乱的发丝,直往后殿冲去。
  梦里来过这里,一屋一瓦都清晰无比,一路都是百鬼花谷的侍女,还有风雨楼的女子,像是在等他一般,恭敬地站在两边,不敢多言,头多半低着。
  “洛怜?!”嫣歌从后殿门口出来,手里拿着一饼茶,看到洛怜的时候一脸惊诧,却又欢喜,眼睛红红的。
  “哥哥呢?!嫣歌,哥哥他怎么样了?!”
  洛怜大口喘着粗气,说话都很困难。嫣歌的眼泪却突然从眼眶里滚落。
  洛怜的心瞬时犹如巨石压底!还是来晚了?
  嫣歌摇摇头,又点点头,忍不住抽泣,只一个劲儿地哭。
  “哭什么?!说话啊!!”
  “洛……洛怜,你终于来了,他……等了你好久。”嫣歌泣不成声。
  洛怜这才松了一口气,想要冲进去,却被嫣歌拦住。
  “嫣歌,你干什么?!这个时候你还想拦我不成?!”
  “谷主他现在不能承受太剧烈的情绪,你先在旁边看看他,平静了再靠近。”嫣歌极力平复自己的语气。
  洛怜看着她,深深地点点头。
  嫣歌摈退殿外的人,只留下洛风和洛怜。
  洛怜深吸一口气,平缓了一下心情,可是心脏跳动得莫名剧烈。
  温泉水面依然腾升着热气,远远看去竟然透着血色。
  踩上冰面,定睛一看,原来整个后殿的冰面之下全是冻结的曼珠沙华。一直蔓延到殿外,不知到底有多宽多远,眼目能企及的范围,都盛开着冰中花。
  曼珠沙华,无茎无叶,花色血红,泛滥成海,整个后殿银光中透着淡淡的红色,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原来百鬼花谷谷底的曼珠沙华都被移植到了这里。
  回忆涌上心头。
  “哥哥,你看,这方圆十里的曼珠沙华可是好看?”
  洛安亲亲舍脂的额头,眼里的温柔就像潭底的深水。“脂儿,这十里的红花,好看倒是好看,不知怎的,红得这样艳丽连天,看着却更觉着心疼了。”
  ****——
  庭内伫立着一棵融解的樱花树,本来也是被冻结在冰雪中,不知何时重见天日,花瓣重重还含着银色的冰渣,晨曦初照,反射着琉璃的光彩。
  粉色的樱花树下坐着一个慵懒的紫衣男子。说他慵懒也许并不合适,只是他的碧蓝双瞳太过清澈,好像不谙世事,宛如婴儿般澄静通明。
  洛风穿着洛怜在梦中见到的那件华丽紫衣,头上却没有带玉冠,连簪子也没有别一支,任凭如瀑的青丝铺落在冰面上。
  洛风面前摆着一套紫砂壶,茶荷里装着一块普洱,洛风拿起那只再熟悉不过的紫砂壶,凑到嘴边,轻轻一嗅,好像茶的香气就已扑鼻而来。
  洛风凤眼微眯,嘴角划出美丽的弧线,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就像从来没有走出过这冰雪宫殿,从来没有问过世事,洛风竟然有这样干净的笑容。
  洛怜站在假山后,偷偷地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不觉眼泪盈眶。洛风应该已经武功尽失,甚至比常人更加虚弱,否则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忽见洛风微微启口,他轻声喊了声“怜儿。”
  洛怜心下狂喜,他知道我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落风安能怨古树

  正准备走出去,却发现洛风的表情有些不对劲,洛风拿起空空的品茗杯对着空气说:“怜儿,喝茶。”
  然后又是一个美丽的浅笑,不对着任何人,只看着樱花。
  洛风拾起身旁的水壶,向谷内投水,可是分明就没倒出一滴水。
  洛风像没看见似的,依然有条不紊地继续下面的步骤。
  “父王除了泡茶和弹琴,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半个多月,每日都是如此,刚开始还有些力气,只是这几日,身子愈加虚弱,拿水壶的力气也没有。之前他还要弹琴,现在每每抚琴,手指都不听使唤,不住地颤抖,刚开始他会发脾气把春雷琴扔了,后来发现连琴也抱不动,反而安静下来。”
  宝儿的眼睛有些肿,像是刚哭过。白马在他身后的冰面上卧着歇息。
  “他现在的身体如何?”
  洛怜看着洛风抱着紫砂壶自言自语的时候,心如刀割。
  “母后,父王已经不记得我了,当日我跟他回冰之城,他还会唤我宝儿,一日他突然把婴乾剑交给我,要我继承王位,这冰之城本来就有数十万人口,加上百鬼花谷的人,接近百万。他却都狠心抛下了。”
  “后来我才知他的身体状况,一日不比一日,昨天又突然咳血,还以为……”宝儿吸吸鼻子,泪如泉涌,“当时我们都以为,他真的要去了。”
  “母后,他在等你,他一直在等你来喝他泡的茶,他总是反反复复地念着‘犹言无心,何以遣情。’他总是唤着怜儿,再记不清旁人。”
  怜儿,怜儿……他已经只记得怜儿了。
  洛怜心脏一恸,又忍不住哭出声来,心口突然绞痛,快要窒息。
  他在梦里曾问:“哥哥,我睡着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怜儿睡着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仔细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好做的。无非就是给你弹琴,泡茶,给你梳洗描眉,陪你聊天,或者就坐在床边一直看着你,等你醒。”
  “就这些?”洛怜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心疼地回抱着洛风。
  “嗯,就这些。”洛风顿了顿,又说:“孤还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怜儿一直不睡,这样你能永远陪着我了。”
  ****——
  洛怜颤微微地向他走去,脚下却似有千斤重,一步比一步艰难。
  洛怜轻声唤了声“哥哥”,洛风却没有任何反应,仍是对着空气浅笑,眼如深潭,像是看到什么奇异的光景。
  洛怜冲过去抱住他,洛风被突如其来的怀抱惊了一下,身子轻微地震了一下,立马又恢复平静,却没有看洛怜一眼。
  “哥哥,看我!我是怜儿!”洛怜跪坐在地上,捧着洛风苍白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洛怜现在脸上都是纵横的泪,新泪旧泪滑过脸颊,滑过下巴。
  洛风被迫看着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还处在另一个世界,目光零散,抓不住焦点。
  洛风是真的认不出他了。
  两人都坐在冰面上,一个紫衣清冷,一个红衫泪湿。偌大的冰雪世界,只有两只剪影。洛怜紧紧地抱住洛风恸哭,洛风本能地想推开他,却有心无力,手落在洛怜身上却没有半点力气。
  洛怜反而搂地更紧,抱住他的腰,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脖颈间淌下无数的泪。
  “事到如今,你别想再推开我。”洛怜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说:“洛风,我爱你,不管你怎么推开我,我还是要死乞白赖地跟着你,别以为我会跟你一样傻,你要是敢躺在这里一睡不醒,我绝对不会呆呆地守着你,你想都别想!!”
  “洛风,你听到没有?你要赶我走那是你的事,与我没有半点干系!我要爱你那是我的事,你别想再推开我!”
  洛怜的声音像是呐喊,整座宫殿都在回荡。殿外的侍女护卫全部都忍不住哭起来。“哥哥,求你再看我一眼,求你再叫我一次!求你再爱我一次。”
  洛怜死死地抱住他,也不管他是不是会窒息,只是越抱越紧。
  宝儿在旁看着,也只知道哭,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父王和母后,他们却不知情归何处。
  突然看到洛风的嘴唇轻微地颤动,紫砂壶从双手间滑落。洛风轻轻地举起右手,手指不停地颤抖,缓缓地举起,再轻落在洛怜的背上,洛风的眼睛仍然清澈通灵,却仿佛有涟漪迭起,微微启口,唤了声“怜儿”,气息极其微弱,再说不出别的话。
  洛怜突然停止哭泣,洛风刚才在唤他?
  以为是幻觉,当洛风用手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抚摸的时候,洛怜才相信是真的。
  ***——
  “哥哥,是我,我是怜儿。”
  “怜儿。”
  “哥哥,是我,我在这里。”
  “怜儿。”
  “嗯。”
  “怜儿。”
  ……
  如此反复,洛风只一味地喊着怜儿,空洞零散的瞳孔竟然有了一分神色,两行清泪落下,滑过脸颊,落在洛怜的银发上,只是一瞬,举起的右手空空落下,重重地垂在地上。
  洛怜万分惊恐,赶紧看着洛风,只见泪痕未干,双眼已闭,嘴角还留着浅笑。洛怜用额头抵着他的,希望他能睁眼看自己,可是洛风双眼紧闭,鼻翼下已没有了气息。=
  ——总算死而瞑目。
  “哥哥!!”
  “父王!!”
  一时之间,宫殿响彻两声悲号,一声马鸣,回荡在辽阔冰天。
  殿外众人身子一沉,双腿跪地,只听见抽泣和呜咽。
  洛怜哭成了泪人,体温上升,费尽全力,鬓角已有微微细汗。而洛风的身体软软地瘫在他怀里,逐渐冰冷。
  洛怜跪坐在冰面上,抱着洛风的尸体,不住地抽泣颤抖,脸颊贴着洛风的额头。
  云袖信手一摆,落下一支青玉簪,正是刻字的那一支。
  洛怜取下头上的金钗,手花一挽,将青玉簪别在头上。
  抱起洛风向殿外走去。
  “母后,你要去哪儿?”
  洛怜没有回头,只喃喃自语。
  “樱花为盟,枯草为冠,为君一诺磐石。”
  因为连夜的赶路和心力交瘁,洛怜已经使不出半分神力,只能抱着洛风在雪地里走。现在的洛风,太轻了。
  鹅毛般的雪花扬扬洒洒地落下来,掠过眼眸,掠过青丝银发。
  白马在后面安静地跟着。
  洛怜微微转身,对着闪电说:“你该知跟着我就不能回头。”
  闪电低吟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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